第一章:三花五葉一別院

金陵城琵琶巷二十一號,白猿客棧。

風吹月,雪打燈。

魯胥在醫院陪護魯絳,敏貝勒帶了墨璃青犴,一聲不響的出了門,去順著氣味,在城中追索頭陀的蹤跡。

客棧祠堂,燭昏火暗,我一臉凝重的撩起衣擺,跪在地上,兩手相合,將手裏的三隻香貼在腦門上,望著供桌後頭掛著的張良祖師像,沉聲說道:

“祖爺在上,白猿客棧第三十六代掌燈張寒……懦弱無能……上不能重振祖輩榮光,下不能照看血脈後人,致使天師會妖人逞凶,擄我張家血脈……今日,不孝子孫張寒欲與天師會一決生死,臨行之際,叩拜祖師,跪請祖爺金匱相助……”

言罷,我膝行上前,將手裏的香插在了香爐之內,彎腰三個響頭,重重的磕在地上,隨即站起身來,走到香案前,掀開了祖師爺的畫像,漏出了牆上的一個孔洞,露出了孔洞裏放著的一隻人頭大小的青銅鑲金的方形匣子,我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將匣子捧在手裏,轉身跪回原處,又磕了三個響頭。

在我身後,鬼手陸龜年、佛煙唐駒、水袖李青眉、蓑衣梁戰、不老生聶樹峰也齊齊的跪倒在地。

陸龜年一頭霧水的拉了拉跪在旁邊的眉姐,壓著嗓子問道:

“掌櫃的手裏拿的是啥啊?”

眉姐狠狠的白了她一眼,示意他噤聲,陸龜年不解,正要再問,唐駒的手從後麵猛地伸了出來,抓住陸龜年的後腦勺,按在地下磕了三個響頭。

我長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捧著匣子,帶著眾人躬身退出了祠堂,走進了議事的大廳。

“現在,距離頭陀從醫院脫身已經一個半小時了!”

我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將手中的匣子放在了桌子上,從懷裏掏出了一隻袖扣兒,沉聲說道:

“大家還記得這枚袖扣兒麽?”

李青眉眼光一閃,接口說道:

“這是……在教堂底下那個地宮裏,咱們抓蒼梧道人的時候,敏貝勒的狗叼回來的!”

“沒錯!”我點了點頭,將袖扣兒湊到燈下,在光影的襯托中,那枚純金底托上麵還鑲嵌了一塊新疆碧玉的袖扣兒散發出了一團柔柔的碧光。

“當時我憑著枚袖扣兒斷定,在地宮裏除了蒼梧道人,還有一個穿西裝的神秘人出現,但是這個神秘人隻在地宮驚鴻一現,自那一後,無論是蒼梧道人拚命也好,敗亡也罷,這個神秘人竟再也沒有出現過一次,這說明什麽?這說明這個神秘人要辦的事,和蒼梧道人顛覆南京的任務一點關係都沒有,他還有另外的要緊事要做……他的目標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是誰?”根叔問道。

“白猿客棧!”我眼神一冷,幽幽說道。

根叔恍然大悟,瞪著眼睛說道:“你的意思是,那個人神秘人就是頭陀,他根本不是幫著蒼梧道人來顛覆南京城的,而是趁著咱們和蒼梧道人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找機會對咱們下黑手的!他娘的,那天師會早就盯上咱們白猿客棧了!”

我指著那枚袖口,徐徐說道:“看到這袖扣兒上的這一塊玉了麽?這玉叫敦煌玉,質地純,硬度高,玉質細膩致密且均勻,顏色鮮豔均一,這敦煌玉表麵為玻璃狀光澤,斷口處為玻璃碴狀,手感涼滑細膩,這敦煌玉是僅次於和田玉、昆侖玉的一種玉。最大的特點就是通透度極高,且耐高溫、抗嚴寒,隻不過這袖扣兒上的這一小塊,從形狀上看,不像是經過打磨,專門做袖扣兒的玉件兒,更像是從什麽器物上敲下來的一塊碎茬兒……你們知道麽,我在醫院見到頭陀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袖扣兒……他的左袖口空空****,但是在右袖扣兒處,有一枚和這個一模一樣的袖扣兒,像這種物件兒,不可能遺失了半個多月都察覺不到的,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枚袖扣兒是他故意遺失在地宮裏的,他說約我在敦煌見麵,這枚袖扣兒就是他早早埋下的線索!對了,唐叔,我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麽?”

唐叔聞言,從上衣兜裏摸出了一架老花鏡,戴在了鼻梁上,從一旁的茶幾上捧起了一摞厚厚的古卷圖集,放在書桌上,沉聲說道:

“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在咱們客棧的筆記典籍中,搜索了所有關於天師會的資料,連帶著陸龜年從鬼市的蜂穴裏買回來的情報,都在這兒了,咱們時間緊,撿著緊要的說……這天師會,發端於晚清末年,時值列強入侵,天下大亂,江湖邪派中的一些牛鬼蛇神紛紛現世,山東濟寧人李羅睺融合義和拳、白蓮教、紅槍會等派的信徒,創立了天師會,自號乾陽龍華天德普智清平聖人天師,一手拿錢,一手拿刀,四處拉攏信眾,借傳道之名,坑蒙拐騙,販運煙土,壟斷漕運,盜賣文物,欺行霸市,大肆斂財,十幾年的光景,信徒已達百萬,遍布大江南北,袁世凱死後,北洋政府更迭頻繁,各路武人軍痞土匪,割據一方,相互傾軋,其中三教九流,一應俱全,諸如馬桶先鋒王懷慶、狗肉將軍張宗昌、和尚大帥唐生智、道士督軍劉湘、牌九司令孫殿英之流,數不勝數。各路軍閥混戰,民生凋敝,天師會趁機遊走其中,扶植軍閥,倒賣軍火,供給煙土,一時間財富急劇膨脹,為了掃清天師會壯大途中的障礙,天師會重新整合機構堂口,形成了嚴密的一套組織格局——三花五葉一別院。”

“什麽叫三花五葉一別院?”根叔追問道。

“這三花,指的是天師會手下的三門——貪門、嗔門、妄門。其中貪門販運煙土鴉片、嗔門倒賣軍火文物、妄門經營情報消息。五葉指的是三門之外的五個堂口,天師會將堂口稱作——旗,這五旗分別是:專司收錢殺人的殺生旗、專司水陸運轉的夜行旗,專司散播病疫的輪回旗、專司門眾訓練的修羅旗,專司裝神弄鬼的陰陽旗。一別院指的是天師會的最高決策機構——菩提別院,取意:人間菩提小別院, 世外逍遙大洞天。這菩提禪院的院主就是當代的天師會大天君——李羅睺。這位李羅睺,堪稱曆代天師會首領中雄才偉略第一人,帶領麾下三花五葉共計八部門眾,開宗拓土,創立天師會不到十年,就將天師會發展成為了大江南北第一號勢力!隻不過,這李羅睺,神龍見首不見尾,沒人知道他的真麵目,對了,在醫院擄走小掌櫃的那個頭陀,就是妄門的門主。”

我皺著眉頭,手指在腦門上輕輕的敲了敲,沉聲說道:“走江湖,比的不是誰的攤兒鋪的大,而是比誰的根紮的深,天師會十幾年裏膨脹過度,缺少沉澱,在如此的龐然大物底下,必定埋著不少的隱患,我們隻需要將這些隱患一一引爆……”

陸龜年舔了舔嘴唇,苦笑著說道:“掌櫃的,不是我怕死啊,我就是問問……這個……天師會有百萬人馬,咱們……咱們隻有六個人,在加上敏貝勒那二百多條狗……這也不夠看啊!”

我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帳不是這麽算的。第一,眼下討蔣聯軍的作戰方略號稱的是八麵出兵,桂軍為第一方麵軍,由李宗仁統率,出兵湖南,進趨武漢;西北軍以第二方麵軍,由馮玉祥統率,擔任河南省境內隴海、平漢兩路作戰任務,分向徐州、武漢進攻;晉軍為第三方麵軍,由閻錫山統率,擔任山東省境內津浦、膠濟兩路作戰任務,與第二方麵軍會攻徐州,然後沿津浦線南進,直搗南京;石友三為第四方麵軍,以主力進攻濟寧、兗州,以一部協同第三方麵軍會攻濟南;

內定張學良為陸海空軍副總司令,並擬定東北軍為第五方麵軍,積極爭取共同討蔣;內定四川的劉文輝為第六方麵軍,湖南的何鍵為第七方麵軍。而且,為了鼓勵非直屬部隊的將領,討蔣聯軍還任命石友三為山東省主席,萬選才為河南省主席,孫殿英為安徽省主席,又加派樊鍾秀為第八方麵軍總司令。別看這八支隊伍號稱有二百一十萬人馬,實則精銳不過隻有馮玉祥手下的二十六萬和閻錫山手底下的三十一萬,加在一起也不夠六十萬,剩下的一百多萬人馬,多半都是湊數的烏合之眾,沒上過戰場,更沒見過血,這裏邊大部分都是天師會的信眾,從各地拉攏過來,硬塞到軍隊裏,扔下街上鬥狠的刀斧,套上軍裝,把槍一扛,就是兵了!俗話說:兵貴精不貴多,這些個烏合之眾,街頭砍人,江湖亡命,街頭喋血,還算勉勉強強,但是上陣廝殺,開槍架炮,可就差的太遠了,南京政府手底下的軍隊,可都是剛打完北伐的悍卒,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精兵,別看人不多,但個個以一當十,天師會也是沒辦法了,所以才不得不拉上這些二把刀湊人頭,好歹在人數上,壓了南京政府一頭,所以說天師會號稱百萬,九成的人馬現在都在前線捆著呢,能和咱們騰出手拆招的,並沒有多少;第二,天師會的生意看似蛛網一般遍布天下,實則如浮萍一般缺少根基,其實這個不是天師會的錯,而是他們缺少時間,畢竟有些沉澱和積累不是一代人或是幾代人就能完成的。天師會三大生意:煙土、軍火、藥品。

搞煙土買賣,卻沒有自己的碼頭;做軍火生意,卻沒有自己的地下錢莊;做藥品生意,卻沒有自己的來貨渠道;三樣生意都是刀頭舔血的買賣,卻還在用別人的線路運輸貨物。以上四點,就是天師會的死穴,四管齊下,我包它死的不能再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白猿客棧知他天師會,而他天師會卻不知我白猿客棧!”

話音未落,我驀然起身,抱起桌子上的匣子,推開了大門,走入了漫天的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