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匹夫一怒(下)

五更天,狀元巷南段,銅作坊,金沙井。

挑山幫的一百名刀斧手和神拳隊的一百多名護著一隻黑色的鉛製棺材的死士,隔著一條馬路正在對峙。

帶領挑山幫一百刀斧手的是陸龜年和李青眉!

神拳隊挑頭的有兩個,一個是埋骨寺的野和尚黃老七,另一個是一名中等身量的中年男子,絡腮胡,環眼豹額,此人身穿一身蜈蚣短褂,雙手背在身後,雙腳足跟並攏,立在場內,宛若一根釘子入土,更有趣的是,此人的腦後還留著一截幹枯的小辮子。

“神拳隊,黃老七!”

“神拳隊,解東坡!”

兩人一拱手,報上了自家名姓。

陸龜年和李青眉對視了一眼,也拱了一下手,沉聲答道:

“白猿鬼手陸龜年!”

“白猿水袖李青眉!”

謝東坡上下打量了一下陸龜年,笑著說道:“我認得你,你的輕工不錯!”

李青眉聞言,一臉詫異的瞟了陸龜年一眼,陸龜年低聲說道:

“他就是那個使朱砂掌的高手,當日在埋骨寺,打傷我的人就是他!”

李青眉聞言,柳眉倒豎,咬著牙說道:“那還費什麽話,動手吧?”

話音未落,李青眉整個人已經躥了出去,抬手一掌,打響了謝東坡麵門,謝東坡嚇了一跳,他萬萬沒有想到,第一個動手的是李青眉這樣一個外表嬌柔的女子!

“殺——”

黃老七一聲大喊,神拳隊的死士門一聲大喊,從腰後抽出了貼身肉搏的護手鋼刀。

“殺——”

陸龜年也是一聲大喊,一眾挑山幫的刀斧手整齊劃一的從腰後摘下了短斧,用布條捆在了手上,兩夥人馬對衝,猶如涇渭合流,瞬間混戰到了一起,神拳隊本就是天師會培養的死士,每一個死士都身經百戰,肉搏的本領是一等一的老練, 在這種銅作坊這種狹窄的街巷,短兵相接的地形裏,長槍短炮基本沒用,所以蒼梧道人才會把神拳隊派到這個位置上。

“呼——”解東坡一掌拍出,衣袖與空氣劇烈摩擦,發出了一陣低沉的風聲,李青眉長發一甩,發梢在謝東坡的手肘上一掃,發間寒光一閃,解東坡的衣袖瞬間被割開了七八道口子!

“有意思!”解東坡幽幽一笑,將腦後的發辮咬在了嘴裏,步伐連動,貼著李青眉攻了過來,李青眉向後一仰,腰肢一擰,扯下了身上的披肩,那披肩迎風一搖,眨眼間甩成了一麵一人高下的大旗,精鋼的旗杆就攥在了李青眉的手裏,向上一挑,解東坡被逼退了數步。

“古彩幻戲?”

李青眉將旗杆扛在肩頭,扯開了左邊的衣袖,漏出了半邊麒麟花繡,指著解東坡的鼻子,冷聲說道:

“你打我的人,我要你的命!”

話音未落,李青眉大旗一翻,衝著解東坡掄去,解東坡抬掌相迎,將旗杆架住,反手一抓,握住了杆頭,正要發力,卻見那旗麵向上一卷,遮住了解東坡的視線,解東坡一眨眼的功夫,旗麵落下,李青眉已經消失不見,再低頭一看,自己手裏握著的那是什麽旗杆,分明是一截枯黃的樹枝。

“唰——”一道風聲從耳邊略過,解東坡憑著多年練武的知覺反手先後一拍,一截長劍被迎風拍斷,李青眉的身影從黑暗中一閃而沒!

解東坡耳尖一動,運勁一躥,瞬間平移了一丈有餘,掄圓了上臂在漆黑的陰影中一撕,“嘩——”一麵漆黑的絨布被當中撕裂,躲在布後的李青眉一低頭,三枚破甲錐從頸後飛出,直奔解東坡麵門,解東坡一側身,躲過破甲錐,兩腿一錯分前後,一掌彎曲成爪,一掌鑽指頭成拳,如長臂猿猴般摟向了李青眉白皙的脖頸,電光火石之間。李青眉不閃不避,雙腳向後一旋。自袖底甩出了兩道白布,繞在了解東坡手臂上,手腕一擰,向下一拉,解東坡發力一掙,兩道白布瞬間被撕裂,白布之下,兩柄青鋼長劍閃電一般紮向了解東坡的心口,解東坡飛身後退,兩掌一合,夾住了劍鋒,扭腕一奪,將雙劍奪在手中,低頭一看,手中長劍輕若無物,赫然是白紙疊就,正驚詫之間,李青眉再度消失不見,解東坡再度閉上雙眼,運起耳力,聽聲辨位。

“出來——”解東坡回身一掌撕開了一片黑色的絨布,絨布後大蓬的蝙蝠噴湧而出,解東坡躲閃不及,一頭紮進了蝙蝠堆裏……

一眨眼的功夫,蝙蝠四散飛走,鑽進了夜空之中,解東坡站在原地,頸下一抹血痕緩緩浮現。

“我終究……看不破……”

解東坡喃喃自語的嘟囔了一句,頸下的傷口猛地炸開,一篷血霧湧出,解東坡仰麵栽倒。

黑影之中,一杆黑色的絨布大旗一卷,漏出了李青眉的身影,在李青眉的紅唇之間,夾了一片薄薄的白紙,紙上有一道紅線,其色如血……

與此同時,陸龜年和黃老七的比鬥也接近了尾聲,黃老七刀法雖狠,但身法遠遠追不上陸龜年的變化,刀法從頭到尾的使了三四個來回,卻仍然沒有碰到陸龜年的半點兒衣角,正煩躁隻見,忽然腦後風聲炸響,黃老七回頭一看,一隻精鋼為杆的大旗穿過人群閃電一般的向自己射來,黃老七嚇了一跳,縱身騰起,想要躍起躲避,冷不防陸龜年後發先至,一個跟頭躍過他的頭頂,頭上腳下的往下一推,生生的按住了黃老七的肩膀,黃老七反應不及,沒有跳起來,被那杆大旗紮了個透心涼,騰雲駕霧一般的向後飛去,陸龜年翻身落下,抓住旗杆,一把拔了出來,黃老七胸口被紮了一個血窟窿,當時就歸了西,李青眉大踏步的穿過人群,接過了陸龜年遞過來的大旗,紮倒了三四個上來拚命的死士,帶領著挑山幫的刀斧手,將神拳隊的死士圍困在了作坊邊上的角落裏,眼看著挑山幫的刀斧手開始壓倒性的單方麵砍殺,陸龜年和李青眉對視了一眼,走到了神拳隊抗來的那個黑色的棺材邊上,兩手一抬,掀翻了棺材蓋子。

裏麵空無一物!

“發信號!”李青眉皺眉說道。

陸龜年一點頭,取出了包裹裏的煙花,插在地下,點燃了引線。

“當——”

一蓬黃色的煙花在南京城上空綻放!

雞鳴寺,胭脂井,與唐叔和魯胥狹路相逢的是蒼梧道人手下的北天門銅鏡救厄力士白湘尊者,白湘身後,也有一隻黑色的鉛製棺材,棺材後頭就是雞鳴寺的城牆,五門火炮就架在城牆後頭的大雄寶殿門外,十五名炮手,四十名火槍手,嚴陣以待。

白湘解下了後背上的洛陽鏟,攥在手裏,指著魯胥身後的炮手和槍手想,笑著說道:

“在下蒼梧道人座下白湘尊者,敢問二位是?”

魯胥拱了拱手,沉聲答道:“公輸,胥!”

公輸家平時以魯姓自稱,唯有在動手殺人的時候,才亮明家姓。

唐駒也拱了拱手,冷冷的說道:

“白猿佛煙,唐駒!”

白湘道了一聲幸會,笑著說道:“二位,咱們這長槍短炮的,真動起手,還不得把這廟拆了呀?哈哈哈,這廟有年頭了吧?”

魯胥聞言,沉聲說道:“西晉的時候就開始建造了,距今已經一千五百年了!”

白湘搖了搖頭,歎著氣說道:“炸爛了可惜了,要不這樣,小弟有個主意,咱們單挑,你贏了我走,我贏了你走,咱們別動槍炮,如何?”

“當真?”魯胥疑聲問道。

“哈哈哈,我白湘雖是江湖上的無名之輩,卻絕非言而無信的小人,怎麽樣,敢不敢賭?”白湘一臉嗤笑的看著魯胥。

魯胥一邁步,就要上前,卻被唐叔拽住了衣袖,沉聲說道:“你有肺疾,不可劇烈運動?還是我來吧!”

魯胥輕輕的撥開了唐叔的手,笑著說道:“殺雞焉用牛刀,打他,用不著劇烈運動。三招內,分生死!”

魯胥深吸了一口氣,從後背接下了那把精鋼鑄成的鐵傘,緩緩的走到了白湘身前,幽幽說道:“你知道麽?我年少的時候,癡迷於鑄造之術,一心想要鑄成一把神兵,去超越祖上傳下了的第一利器——斷玉,在我生病的十二年裏,我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磨鋒刃……熔爐重鑄……打磨鋒刃……熔爐重鑄……直至千金穎合,百煉鋒成!可不巧的很,在黃河龍宮,斷玉碎了,所以現在,我也不知道,我的這柄神兵算是天下第幾?”

白湘神色一凜,笑著說道:“願為先生一試!”

話音剛落,白湘手裏分別拿著的兩截洛陽鏟瞬間合二為一,挽了一個長槍的槍花,抬手一晃,猶如一隻惡蟒蛇出山,起手便是一記“撥草尋蛇”,以鏟當槍,虛虛實實的向魯胥的腳下掃來,魯胥臨危不懼,精鋼的鐵傘瞬間撐開,在身前橫掃一個半圓兒,撥開了白湘的洛陽鏟,一個跨步,衝到了白湘的身前,鐵傘一轉,傘身飛速旋轉,閃著幽幽冷光的傘沿兒,閃電一般砍向了白湘的胸口!

魯胥出了第一招:撥雲往日!

白湘瞳孔一緊,塌胸縮背,轉身伏底,一鏟子代槍,拖槍便走,魯胥一傘擊空,白湘趁機攔腰橫掃,魯胥騰身躍起,白湘雙手持槍,扭身便刺,一擊回馬槍,直戳魯胥心口。

魯胥人在半空,扭身一翻,避開洛陽鏟,合身一滾,順著洛陽鏟的杆子向白湘粘來,鐵傘自上而下斜劈。

魯胥出了第二招:烏雲蓋頂!

瞧見魯胥貼身而來,白湘並不驚懼,反手抓向了自己的後背,一下裂帛聲響,白湘扯爛了自己後背的道袍,抽出了一麵八卦銅鏡樣式的盾牌,單手持在了肘上,向前一格,和魯胥的鐵傘撞出了一閃火花,鐵傘的鋒刃沒有破開盾牌,隻在上麵留了一道淺淺的白印兒,白湘揚聲笑道:“哈哈哈,看來公輸家鑄造的本事不過爾爾——”

話音未落,魯胥已經翻身落地,白湘單手甩動洛陽鏟,一招“青龍攪水”自下而上的直刺魯胥咽喉,魯胥閃身避開,單手持傘,迎風一擲,鐵傘直奔白湘麵門飛來,白湘橫起洛陽鏟,護在胸口,魯胥前躥,抓住傘柄,用力一拉,一隻寒光四射的槍頭脫離了傘身,被魯胥拽在了手裏,向前一刺,白湘揮舞盾牌擋在了心口。

魯胥出了第三招:仙人指路!

“哢嚓——吱——”

一陣金鐵摩擦的刺耳聲傳來,魯胥的槍頭毫無阻礙的穿透了白湘的盾牌紮進了他的心口,白湘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魯胥手裏的槍頭,喃喃說道:

“好……好鋒利……它……叫什麽名字……”

魯胥一把拽出了槍頭,在衣角上抹幹上麵的血跡,槍鋒之上,刻著倆個娟秀的楷字——紅豆!

伴隨著白湘的倒下,是雞鳴寺裏一陣步槍上膛,火炮裝彈的聲響。

唐叔悠悠一笑,搭了搭魯胥的脈搏,徐徐說道:“年輕人,看到沒有,江湖險惡,這年頭,守承諾的人,少咯!”

唐叔歎了口氣,打了一個響指,隻見雞鳴寺裏的炮手和槍手們各自晃了晃,如同喝醉了一般,東倒西歪的躺了一地,軟踏踏的宛若被抽走了骨頭一般。

“佛煙一株香,神鬼七日醉。”唐叔從袖子裏伸出了雙手,吹滅了手心裏的半截香頭兒,旁若無人的闖進了山門,所到之處,無一人還能站立。

“你……唐叔……你什麽時候下的毒?怎麽下的毒?”魯胥跟在後麵,驚奇的問道。

“想知道麽?”唐叔笑著問道。

“想!”

“偏不告訴你!”唐叔漏出了一個頑童般的笑容,走到棺材前麵,掀開了蓋子。

棺材是空的!

“發信號!”唐叔沉聲說道。

五分鍾後,一抹青色的煙花,在南京城上空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