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日暮人不敢行(下)

蒼梧道人神魂激**,用袖口細細的擦拭著棺材蓋子,拂開上麵的塵土,漏出了一個滴血的龍頭浮雕……

“諸位都是我巫族的骨幹,你們可知何為長生?”

眾人搖頭不解,蒼梧道人笑了笑,伸出手指,在棺木蓋子的浮灰上寫了三個大字:龜、雖、壽!

蒼梧道人指著這三個字,沉聲說道:

“所謂: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萬物有生有死,天地有陰有陽,這本是天道運行的規則,注定無法打破,所以不會有人不可能不死的。不過,雖說人終究一死,但如果能將生命延長,一定程度上,是不是就實現了相對短命人的長生呢?譬如有的人能活五十,有人能活六十,還有人能活過百歲,那麽在一群五十歲就死去的人裏麵,出現了一個活到一百歲的人,那麽這個人是不是就得到了相對的長生呢?千百年來,普通人的壽命最高不過百二十年,若是能打破這個定數,將壽命不斷延長,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們在不斷的突破人類的極限呢?這個問題,在春秋時期,我們的祖先就已經開始了構想和研究,但一直沒有突破,直到徐福從海外帶回了那隻金鼇的遺蛻,才為我們的祖師打開了一扇門。古書中記載:鼇龍者,龍頭魚尾龜背,生於海,興於波,好吐火,壽活千年。《水經注》載:“鯉魚三月上渡龍門,得渡為龍,否則點額而還。《奇聞通誌》中說道:“鼇中魁者,金頭青背,甲若滴翠,壽活一千有五,身死甲存,萬古不化。”那麽,一個重要的問題出現了,為什麽鼇龍能活千年,而人隻能活百年呢?我們的祖師認為:無他,唯皮囊不同而已。人的骨骼肌肉的老化規律,決定了人類的壽命,而鼇龍的壽命之所以頑強,便是因為鼇龍的身體老化的比人類要慢,所以它能活的更長。那麽?如果我們能夠擁有和鼇龍一樣的體魄,是不是我們就能延緩衰老,增長壽命了呢?針對這個命題,我們的祖師開始了研究,從練氣到練體,我們的祖師發明了很多方法,但是收效甚微,無法做到延長到百年這種質的飛躍。祖師認為:要想長生,必須從根本上改造我們的身體構造,但是鼇龍長什麽樣子誰也沒見到,誰也不知道該怎麽改,正在祖師苦思冥想該怎麽改造的時候,徐福帶回來了那隻金鼇遺蛻,祖師喬裝改版,以望氣士的身份潛入了秦宮,見到那隻甲若滴翠的金鼇龜殼!一瞬間,祖師的腦中迸發出了一個猜想——金鼇之所以長壽,便是因為這種類似金石翠玉一般的身體!於是,祖師開始模仿龜甲的材質,燒製丹藥。但是,金鼇遺蛻是秦始皇的寶貝,就算是祖師,也見不著幾次,秦始皇研究金鼇遺蛻研究的入了迷,漸漸的骨瘦如柴,宮裏也開始傳出了龜甲鬧鬼的慘事,一時間人心惶惶,秦始皇心神不寧,出門巡遊,祖師從旁跟隨,在金陵附近謊稱龍脈抬頭,騙秦始皇挖開了秦淮河,實則是為了進入方山這座火山內部,鑿開一個出口,因為祖師早就相中了這塊玄武穴,想避開宮裏的人多眼雜,把金鼇遺蛻偷出來,挪到這裏邊研究……可惜,還沒來得偷,秦始皇就駕崩了,趙高發動了政變,伴駕在始皇身邊的祖師也成了那場政變的炮灰,直接喪了性命。咱們剩下的族人眼看情況不對,趕緊抽身四散,飄零江湖數年,輾轉投到了西楚霸王的旗下,直到火燒阿房宮,下一代的巫賢範增才光明正大的取走了金鼇遺蛻,繼續了研究那位祖師爺的研究……此後又經曆了楚漢爭雄和張良的追殺,範增將金鼇遺蛻藏進了玄武穴,從此,玄武穴和金鼇遺蛻再度從我們的手裏失去了消息。直到漢武帝時的巫賢李少君用鉛汞相和,模擬出了金鼇遺蛻的質地,把半成品的丹藥當做搜尋金鼇遺蛻的籌碼獻給了皇上後,咱們巫族化身煉丹士的曆史就此拉開了序幕!隻不過……李少君和那位祖師的想法都錯了,鉛汞相和模擬出來的丹藥,雖然和那金鼇遺蛻的材質差不多,但是並沒有用,吃死了無數的皇帝,這些吃了五金之丹的皇帝,直到吃金丹吃到沒命身體沒有一絲變化,沒有一個人的骨骼和肌肉產生了想象中的改變……直到麻叔謀劃時代的否定了那位祖師的構想,破天荒的提出了新的思路——金鼇之所以長壽,不是因為骨骼和肌肉,而是肺腑之力強大,五髒之氣充盈,吐故納新,換血洗髓的能力強,所以百病不侵,寒暑不避,新陳代謝發達,所以要想長壽,必須從強壯五髒做起,要想找到金鼇五髒的秘密,它的遺蛻便是唯一線索,但是眼下既然找不到金鼇,就先用別的長壽的靈長類動物實驗,就這樣,麻叔謀祖師試驗了無數的動物,終於在山魈的身上煉出了神仙髓,服食過神仙髓的皇帝,麵色紅潤,精力旺盛,身輕如燕,一掃病困,神采奕奕,更有甚者,竟然將多年的病痛都控製住了,雖然神仙髓有它的弊病,那就是不能停止服用,一旦停止不吃,便會如同爬蟲噬心,痛不欲生!正是因為神仙髓有這種副作用,所以巫門立下了規矩——門下弟子服食神仙髓者,死!不過,這規矩卻沒有把外人也算進去,就這樣,神仙髓成為了咱們巫門駕馭信眾的不二法寶!眼下,天師會派了神拳隊進城,作為咱們的策應,隻等咱們按照祖宗筆記上記錄的方法,將金鼇遺蛻埋入預設好的水脈之中,不出七天,南京必亡!哈哈哈,到時候,咱們楚巫一脈飛黃騰達的好日子就到了,咱們一有權,二有錢,三有這金鼇遺蛻,還愁研究不出長生的秘密麽?”

白湘聞言至此,已然激動了淚流滿麵。

蒼梧道人一甩袍袖,向一處偏僻的角落走去,並向白箱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單獨過來,白湘點了點頭,離開眾人,獨自走到了蒼梧道人的身邊,兩人低聲耳語,蒼梧道人眼神閃爍不休,白湘屢屢點頭。

扮作晁泰的根叔,聽了蒼梧道人所講述的金鼇來曆,心內震驚不已,此刻眼見蒼梧道人正在與白湘分說機密,心裏哪能安奈的住。於是,尋了一個機會,避開了眾人的眼光,偷偷的藏身在了黑暗之中,緩緩的向蒼梧道人所在的陰影處挪了過去……

石壁轉角,根叔將耳朵貼在了牆上,背靠著石壁,向蒼梧道人的方向偷耳聽去,隻聽蒼梧道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道:“白湘,我要你整合咱們在南京城所有的精幹人手,分為四隊,三虛一實,將金鼇遺蛻運到咱們既定好的地方……記住,金鼇遺蛻,遇水則興……什麽人!”

根叔靠的太近,不料蒼梧道人耳力驚人,耳尖一抖,察覺到了根叔的呼吸!

“滾出來——”蒼梧道人大袖一甩,卷起地麵一蓬碎石,劈頭蓋臉的向石壁後頭擊來,那碎石還在半空,蒼梧道人鬼魅般的身影,已經跟在碎石後頭飄了過來,“呼”的一聲風響,繞過了石壁,躥到了根叔的身前,根叔縮身一退的功夫,兩手在腰間一抹,兩隻快槍已經攥在了掌中,此時,勁風正濃,碎石當空,雖然逼得人無法睜眼,但根叔槍法通神,兩耳聽聲段位,追著蒼梧道人的衣角的破空聲連發五槍。

“砰砰——砰砰砰——”

蒼梧道人足尖在石壁上一點,拔地而起,張開袍袖,猶如一隻蒼鷹展翅,閃過飛來的子彈,直奔根叔撲來。與此同時,洞內的其餘教眾,也各自放下了手裏的活計,各持長槍短炮,刀劍錘斧,一窩蜂的朝根叔包抄過來。

“苦也——”根叔心裏暗罵了一句。

“砰砰砰——”根叔抬手三槍,打滅了洞內的光源,一個猛子紮進了人堆裏,遊魚一般在黑暗中一陣遊走,兩手在臉上一摸,合身一轉的功夫,已經換成了另一張臉,由於洞內的眾人,除了白湘和蒼梧道人外穿的都是同樣的衣服,根叔一個轉身,再次混進了人堆兒裏,不著一絲痕跡。

“不要慌!快掌燈!”白湘一聲大喊,不出一分鍾,滅掉的火把被重新點燃,洞內再次恢複了光亮!

“人呢?人去哪了?”白湘在四周望了一望,發現沒有了根叔的蹤影。

“晁泰是假的,有人易容成他的樣貌,混了進來……”蒼梧道人冷冷的說了一句。

“易容?”白湘驚聲呼道。

“鬼手佛煙張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來人是白猿客棧這一代的不老生,聶樹峰!”

蒼梧道人兩眼一眯,努力的在人群中分辨著每一張臉孔,想找出根叔的行跡,奈何瞪大了眼睛,掃了五六個來回兒,也沒看出一點端倪。

“大師傅,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白湘問道。

蒼梧道人臉頰上冷汗出了一層,低聲說道:“這金鼇的秘密見不得光,萬萬不可被他逃出去……”

“大家快看看身邊,有沒有陌生的臉孔!”白湘一聲大喊,眾人聞言紛紛扭過頭去,去看旁邊的人,一邊相互辨認,一邊呼喊著同伴的名字!

突然,一個一臉絡腮胡子的大漢撥開了身前的兩個同伴,揪住了人群裏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大漢,大聲喊道:

“你是誰?”

那被揪住的漢子反手就是一抓,也揪住了對方的領口,瞪著眼睛喊道:

“你……你怎麽和我的臉一樣?我是白湘尊者手下的董大舟,你……你又是誰?”

“放屁!老子才是董大舟,你是誰?”

兩個人一聲大喊,糾纏在一起,廝打不休,白湘尊者嚇了一跳,撥開人群,走到了二人身前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來回,有一頭大汗的回身搖了搖頭。

蒼梧道人見狀,一咬牙也走到了人堆兒裏,眯著眼睛,揪住了左手邊那個董大舟的腦袋,往自己身前一拽,盯住了他的眼睛,那董大舟和蒼梧道人一對視,瞬間身子一軟,栽倒在地下,鼾聲如雷的沉睡過去……

蒼梧道人一眯眼,正要來抓右邊那個董大舟,不料那董大舟猛地往後一縮,閃電一般的鑽到了人堆裏,一轉眼,人堆裏又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這……這……”白湘驚得上下牙齒一陣亂碰,蒼梧道人一臉猙獰,邁開了步子,兩眼睜的雪亮,從人群中一步一頓的走了過來,所過之處,凡是與他對視之人,紛紛身子一軟,沉沉睡去……

根叔一邊暗道了一聲:“不好,這廝又在催眠!”一邊在人群之中跑動,不停的更換臉孔,知道洞內的人躺了滿滿的一地,隻剩下蒼梧道人、白湘,還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瑟瑟發抖的中年胖子。

“白湘尊者,我是何老憨啊,您……你不記得我了麽?”左邊那個中年胖子苦著臉說道。

“尊者,我才是真的……”另一個何老憨哀聲說道。

“你們兩個誰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你們和大師傅對視一下,誰先來?”白湘看了一眼兩個何老憨沉聲勸慰,左麵那個何老憨點了點頭,舉起了右手,示意他先來,隻見他咽了一口唾沫,剛要扭頭去看蒼梧道人的眼神……

“不對!”蒼梧道人猛地一聲爆喝,一個鐵板橋向後仰去,在他正前方那個剛剛舉起手的何老憨手腕一抖,一把手槍從小袖子管兒裏滑了出來,握在掌中,瞬間激發,兩顆子彈貼著蒼梧道人的鼻尖兒就飛了出去,白湘舞動著手裏的洛陽鏟,趁機前衝,那持槍的何老憨一抹臉,漏出了根叔的本來麵目,側身一倒,縮在了真的何老憨後麵,白湘一鏟子揮空,根叔橫膀一撞,將何老憨撞飛出去,壓在了白湘的身上,在腰間一摸,又掏出了一把手槍,根叔藏槍的本事天下無雙,沒有人知道根叔的身上藏了多少支槍,更沒有知道他的槍都藏在哪裏。隻見根叔此時兩手臂橫端胸前,雙槍齊放,壓得蒼梧道人接連翻滾,縮在一塊大石後頭不敢抬頭。

根叔咧嘴一笑,豪氣頓生,朗聲喝道:“一幫裝神弄鬼的鼠輩,也敢捋白猿客棧的虎須!”

蒼梧道人恨得牙根癢癢,但又礙於根叔槍法奇準,自己根本不敢冒頭,慌亂之下,他也無計可施。

雙方正僵持隻見,隻見石洞入口處,一柄閃著金光的寶劍電射而出,直奔根叔而來,根叔聽得而後風響,前撲一滾,想要躲避,但終慢了一步,一道劍光穿肩而過,在根叔肩頭開了一道血槽,一股劇痛傳來,根叔瞬間血透衣裳。

根叔顧不得疼痛,在地上一陣翻滾,縮到了暗河邊上的一塊大石後麵,扭頭一看,隻見石壁之上,一把染血的金色的長劍正插在石壁之中,錚錚作響,石壁入口處,一個背著劍匣的漢子閃身而入,燭火照亮了他的臉,赫然是和白猿客棧眾人打過照麵的東天門金劍降妖力士青鋒尊者!

“大師傅!”青鋒尊者喊了一句。

“青鋒,找掩體,別過來!”蒼梧道人一聲大喝。

青鋒、綠綺、紅薔、白湘,蒼梧道人座下這四位尊者,總算是見全了。

根叔脫下上衣,簡單的裹了裹肩頭的傷,抬手兩槍再次打滅了洞中的光亮,“哢噠”根叔手裏的槍沒了子彈,根叔一撇嘴,將空槍扔在了地上,從靴子裏又出了一把大口徑的左輪手槍,喃喃自語道:

“今兒個,爺就讓你們這幫土鱉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射手!”

根叔挪了挪身子,長吸了一口氣,從懷裏摸出了一隻打火機,摩挲著打火機的黃銅小蓋兒,笑著說道:“可惜了了,這小玩意兒光緒二十六年的意大利貨啊!”

說完,根叔一咬牙,站起身來,手裏的打火機脫手而出,奔著洞口處飛去,根叔聽著打火機飛行的風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抬手就是一槍!

“砰!”打火機被子彈擊中,瞬間爆開,裏麵的煤油見風而燃,爆出一蓬火花,在火花的映照下,根叔看到了洞口邊上,青鋒那張驚恐的臉!

“砰砰砰——砰砰砰——”

根叔左手開槍壓製住了蒼梧道人和白湘,右手子彈連發,借著火花爆開下墜的光影,瘋狂的點射著往陰影處逃竄的青鋒。

“快點燈!”蒼梧道人一聲大喊,抓起了地上何老憨的屍體,當做盾牌,遮在身前,擋住根叔射來的子彈,向前跑去,一個縱越,竄到了被根叔大滅的火把邊上,從懷裏掏出了火折子,點亮了火把……

黑漆漆的洞內恢複了光亮,根叔也不見了蹤影,洞口處,青鋒的身中三槍,委頓在地……

蒼梧道人狠狠的一跺腳,狠聲說道:“等不了了,告訴神拳隊的人,計劃有變,金鼇遺蛻提前發動!”

洞外,方山林內,根叔正一臉慘白的正在山穀裏穿梭。

“日他娘的,真疼啊!”

根叔抹了一把汗,嘴裏憤憤的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