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念奴嬌

“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閱佛書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麵五兩,肉八兩,魚酒佐之,以此為常。”——《容齋隨筆·四筆》

“百年七萬兩千飯”——《香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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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玉:“這首詞不是你填的,是一個叫沈唐詩人填的。”

李河洛點頭:“確是如此,但是,隻說出出處可不算對啊。”

宋青玉:“這首詞很奇怪,出自沈唐之手,卻又不是沈唐所做。”

李河洛故意裝出一副不懂的樣子:“宋大哥,這話說得小弟糊塗了,什麽叫出自沈唐之手,卻不是沈唐所做啊。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宋青玉開始講解器牆上的念奴嬌:“大宋有很多有才華的詞人,但這首詞絕對是一個例外,不是它多驚采絕豔,而是它成文很特別。”

說道這裏,李河洛就已經清楚,宋青玉確實是知道了這首念奴嬌的端倪。但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還請宋大哥賜教。”

“河洛賢弟,既然是你謄抄了這首詞,你能不知道嗎?”宋青玉用筷子給李河洛夾了一塊魚肉,說道:“來,吃菜,我最喜歡吃的就是紅燒鯉魚了。從菜上來,就沒看你怎麽吃,不要拘謹。”

李河洛很為難地說道:“宋大哥,不瞞您說,小弟家徒四壁,每日隻食二餐。現在並不餓,隻是盛情難卻,陪大哥吃上幾杯而已。”

宋青玉端起酒杯:“哦,是這樣啊。來,賢弟請。”

“宋大哥請。”

宋代以前,平民百姓沒有三頓飯這麽一說,大都是吃兩頓飯,隻有王公貴族才吃三頓飯。到了宋代,一些百姓也開始慢慢轉變,從兩頓飯變成了三頓飯。但是,這也不是一天轉變過來的,很多老百姓,特別是窮苦一點的,還是保留著兩頓飯的習慣。所以,宋代並不全是一日三餐,有不少百姓還是每日兩餐,早晚各一頓,中午不吃。

比如張商英給朋友寫信時曾經提到:“老夫行年七十有四,日閱佛書四五卷,早晚食米一升,麵五兩,肉八兩,魚酒佐之,以此為常。”這個張商英是什麽人,是一個宰相。官至宰相,這個地位可不低,但還是早晚各一頓,並且以此為常。《香山集》裏也提到:“百年七萬兩千飯”,這個也是按著一天兩頓計算的。《香山集》是喻良能的文集,他做過工部侍郎,官也不小。兩個大官都吃兩頓飯,就別說老百姓了。當然,張商英離得有點遠,和王安石一個時代的,沒有說服力。但是喻良能活躍的年代是宋孝宗當政初期,也就是普安王趙璦當了皇上之後,和我們的小說的時間很近。你要知道,高宗時的經濟可不如孝宗時期。

所以說,宋代吃兩頓飯是很正常的事情。書文戲理,一定要是舒紋細理,這種東西一定要講清楚。而且,你要記住這個兩頓飯和三頓飯,後麵是有用的。你要知道,每一席漫不經心的說話,都有可能將你疑惑解開。

應了那句話,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足飯飽之後兩個人邊走邊聊。

宋青玉說道:“好了,河洛賢弟,與愚兄一起去孫家,看看這個惡鬼抓人到底如何。”

李河洛:“好啊,孫員外請我教他家的小少爺,沒少在他家打秋風。所以我跟孫家還是挺熟的,要不然縣太爺讓我帶您去呢。”

宋青玉饒有興趣的樣子:“我聽說,溪洞縣和孫半城不合,你到孫家當教書先生……”

李河洛咋舌:“嗨,縣太爺那能看我順眼嗎?沒少給我小鞋穿。但能怎麽辦?我是真需要這份教書錢。而且,那個小少爺的品行也不錯,好好教導是個不錯的苗子,我還真是怕換個先生教壞了他。”

宋青玉想起了惡鬼抓人的三個失蹤者:“這個小少爺,就是被惡鬼抓走的那個孫家少爺嗎?”

李河洛歎了一口氣,滿臉擔心的神色:“是啊,就是他。今年才十六歲,被抓走這麽長時間,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教了他一年多了,真是很擔心他啊。宋大哥,你一定要解開惡鬼抓人的案件,救回小少爺啊。”

宋青玉:“我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救回他,但是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小弟在這裏先行謝過了。”李河洛向宋青玉拱手說道:“對了,宋大哥,你還沒說念奴嬌那首詞的端倪呢。”

宋青玉停住腳步看了李河洛一眼,說道:“你對這首詞很執著啊。”

李河洛連忙說道:“哦,這首詞是我父親考我的,我一直不知道。”

宋青玉:“嗯,令尊也算得上博覽群書了。”

李河洛:“宋大哥謬讚了,我父親……是一個終生未中的舉人。”

“這樣啊。”宋青玉點頭:“這首念奴嬌其實很簡單,這首詞的作者是沈唐,這你是知道的,但是,這首詞卻不是沈唐寫的。這一點並不矛盾……”

請看這首詞:杏花過雨,殘紅漸零落,胭脂顏色。流水飄香人漸遠,難托春心脈脈。恨別王孫,牆陰目斷,手把青梅摘。金鞍何處,綠楊依舊南陌。消散雲雨須臾,多情因甚,有輕離輕拆。燕語千般,爭解說,些子伊家消息。厚約深盟,除非重見,見了方端的。而今無奈,寸柳腸千恨堆積。

如兩個書生所言,念奴嬌應該是一個激昂的詞牌,但是這首念奴嬌卻填出了婉約派的風格。什麽原因,因為在填詞時,詞的作者無法控製詞的風格。甚至,你可以看出詞句之間有的地方過渡得莫名其妙。這也是作者無法控製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整首詞雖然出自沈唐之手,但是,很少是他自己寫的,幾乎全部來自古人的詞句。

第一句,杏花過雨,出自陳子高的一首《謁金門》。

第二句,殘紅漸零落,胭脂顏色。出自李清照的一首《品令》。

第三句,流水飄香。出自延安李氏的一首《浣溪沙》。

第四句,人漸遠,難托春心脈脈。出自寶月禪師的一首《柳梢青》。

第五第六句,恨別王孫,牆陰目斷,出自歐陽修的一首《一斛珠》。

第七句,手把青梅摘,出自晁無咎的一首《清商怨》。

第八第九句,金鞍何處,綠楊依舊南陌。出自柳永的一首《清平樂》。

第十句,消散雲雨須臾。出自晏幾道的一首《虞美人》。

第十一句,多情因甚,有輕離輕拆。出自魏夫人的一首《卷珠簾》。

第十二句,燕語千般。出自康伯的一首《減字木蘭詞》。

第十三句,爭解說,些子伊家消息。出自秦觀的一首《夜遊宮》。

第十四十五句,厚約深盟,除非重見。出自黃庭堅的一首《搗練子》。

第十六句,見了方端的。出自周邦彥的一首《滴滴金》。

第十七十八句,而今無奈,寸柳腸千恨堆積。出自歐陽修的一首《蝶戀花》。

所以,這首念奴嬌大部分來自古人的詞句,簡單修改重組,構成了一首新詞。因為詞句全部來自別人的作品,所以詞的基調和靈魂就顯得很奇怪了。馮夢龍有對這首詞的具體分析,這裏引用了一部分。

聽完宋青玉的這番分析,李河洛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宋大哥真是學富五車,小弟受教了。”

宋青玉輕笑一下:“沈唐這個詩人並不是很出名,被淹沒在諸多名家之中。”

李河洛略帶惋惜地說道:“是啊,我對這個詩人也知之甚少,很惋惜。”

宋青玉很嚴肅的樣子說道:“並不惋惜,沈唐沒有盛名是因為他沒有資格擔負盛名。即便是他僥幸出名,他的名氣也流傳不了多久。從他用別人的詞句組成自己的詞那天開始,他就喪失了一個文人該有的尊嚴。”

李河洛明白宋青玉的意思,說道:“這樣一說,沈唐確實是沒有資格背負盛名。我曾經看過一個號稱是大作家的人,她從二百多本書摘抄語句組成了自己的書。真是枉讀聖賢書,文人的敗類。”

宋青玉:“誰剽竊別人二百多本書了?”

李河洛:“記不太清了,書名好像叫什麽未央。”

宋青玉聽到這樣的事,很是生氣,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幾分:“居然還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李河洛跟在宋青玉身後,小心翼翼地擦了一把汗,從歲更樓裏他就很在意宋青玉對那首念奴嬌的看法。他知道詞是用前人的詞組成的,他是擔心宋青玉發現別的東西。

“好險啊。”李河洛在心裏自言自語:“還好他沒發現我謄抄時弄錯了一個字……”

此時,在孫半城的府邸,那位神秘女子已經站在了孫府內。她耐心地站在花園內,等候著宋青玉的到來……

一個家仆模樣的人走到女子身邊,說道:“花班主,這裏風大,您到屋裏喝杯茶吧。關於演出的事,老爺不見蹤影,大少爺做不了主,還是得等兩位管家回來之後再做商量。”

女子一副惋惜的樣子,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淚說道:“我受到你們老爺的邀請,來這裏演出。隻是未曾想到,孫員外他身遭大禍,被惡鬼抓走。唉,如果我們能早到幾天祭奠惡鬼怒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