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追蹤(下-1)

竇偉傑給聶鴻聲又續上了一杯咖啡,繼而說道:

“目前,國內的直轄市以及省市一級的動物園收入還是很客觀的,僅憑門票收入就能保證所有開銷。但是對於遊客較少的縣級動物園來說,員工工資的保障都是問題,更別提動物的養護了。在這種經營情況下,隻能轉給其他動物園或是轉私人承包。而在這兩種模式中,轉私人承包的最多。”

聽了竇偉傑這番話,顧垚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老呂學的是獸醫專業,很多同學畢業後從事了動物保護和繁育的相關工作,這個行業的發展,特別是私營中小型動物園近七八年的情況,老呂沒少和顧垚說起。2013年,私人承包的新密市開陽動物生態園發生棕熊咬死人事件,起因為管理混亂、資金匱乏,使得動物長期處於饑餓狀態,並為了賺取門票,在淡季違規搞動物表演,取悅觀眾;2017年,江湖州市蓮花莊公園內的一私人承包小型動物園被曝出園內動物生存現狀,老虎、棕熊、猴子、狼等50隻動物蜷縮在狹小籠內,和糞便同處;同年海口金牛嶺動物園爬蟲館曝出新聞——館內一半的蛇在玻璃箱裏成了蛇幹。蟒蛇、巨蜥、娃娃魚的屍體都被泡在了福爾馬林裏;2020年,長沙一家名為“動物派對”的室內動物園因現場設施不齊全、衛生環境差、經營不善致使飼料供應不足,出現大量動物餓死,甚至動物吃動物。然而這些被挖掘出來的新聞終究是冰山一角。

聶鴻聲呷了一口咖啡,為自己點了一根煙:

“也就是說,你們可以用這些私營動物園的資質倒賣動物?”

“沒錯!畢竟……賬都是人做的嘛。我們手裏有不少門路,用他們的資質去國外聯絡好的動物商人那裏進口動物,動物死後屍體是要盡快火化掩埋的,這麽一堆灰混在一起,誰能知道這裏有幾種動物?一種有幾隻?而且這些動物漂洋過海,水土不服、氣溫不適、細菌感染等致病致死的原因多了去了,編一年都不帶重樣的。從這裏頭勻幾隻出來,還不跟玩兒一樣,一家給咱勻幾隻,十家可就是幾十隻!”

竇偉傑這話說得不假,因為這些草台班子動物園完全都是一筆亂賬,這些私人動物園興起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2010年10月,根據住房和城鄉建設部《關於進一步加強動物園管理的意見》:要求各地動物園和其他公園停止所有動物表演項目;禁止將動物園、公園動物展區、動物場館場地或園內動物以租賃、承包、買斷等形式轉交給營利性組織或個人經營。已經租賃、承包和買斷的,各地動物園、公園要限期整改,盡早恢複動物園的公益性質。但這僅是一個指導意見,截至目前,私人不許承包動物園一事還沒有用法律法規明確規定。再加上各地因情況不同,執行尺度不一,使得還有部分“過往遺留動物園”因承包合同未到期、無人接手、改造壓力大等種種原因仍舊存留。

“你這種手法對一些在黑市上走量的動物可能有效,但據我所知,上了級別的保護動物,其屍體需要鐵箱封存並冷凍待查,而且記錄內的珍稀動物死亡後多半會被做成標本留存,每一隻都會有追溯,你這麽搞,後續麻煩怕是不會小吧?”顧垚抬手打斷了竇偉傑的話,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喲!行家啊!這位派吞老弟真是不發言則已,一發言就驚人啊!”

“過獎了!我們做得也是生意,問清楚了才好投本錢,我得為我的老板負責。”顧垚看向了聶鴻聲,聶鴻聲不動聲色的撇了撇嘴,示意竇偉傑解答這個問題。

“班中先生,動物園是會做繁育的,繁育有個指標叫做繁育成活率,按照我們的規矩,繁育的成本我們全部承擔,但是繁育的成果我要拿走50%。您明白我的意思嗎?去年8月,我們委托一家私人承包的動物園從阿富汗進口了4隻沙狐,曆經56天的繁育期,產仔6隻,這一套的費用都是我出的,可記錄上隻產了3隻幼崽。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有3隻被我包下來了,在它們皮張最優質,也就是1歲左右的時候。我把它們賣給了一個甘肅的老板,分別做成了帽子、手包和一雙手套,這一單我淨賺了15萬。”

“厲害!”聶鴻聲努力的控製自己憤怒的情緒,笑著稱讚了一句。

“除了繁育,我們還和幾十個馬戲團保持著固定合作。很多馬戲團雖然觀眾不多,生存艱難,但是他們手裏有合法的馴養繁殖許可證,用他們的證件進行操作,我們付錢給他們,讓他們去買,然後再運到我這裏。如果說動物園是筆亂賬,那麽這些瀕臨倒閉的馬戲團就是連賬都沒有!他們連人的放都快斷頓了,還顧得上動物嗎?我隨便扔幾個錢就能搞定,一個個美滋滋的趕來與我合作。”

“瀕臨倒閉?靠譜嗎?”聶鴻聲彈了彈煙灰。

“正規的、買賣好的,誰跟咱扯這個啊?雖然這些草台班子雖然繁殖飼養、經營利用、演出、運輸四個證照不是缺這個就是少那個,但是架不住他們流動性大,三天兩頭就換個地方,真想逮住他們也沒那麽容易!有他們在,就算是那些大老板想買獅子、老虎、大猩猩我都能給弄來。您剛才瞧見那隻取膽的熊了吧,就是這麽來的!另外,我們上頭的大老板有筆買賣需要大批的動物,尤其是猴子,量不少,但有本事供貨的人不多,而班中先生正是其中地首選。而且除了動物本身,我們也想通過動物,帶點兒別東西進來,您在境外給我們提供動物,我們在您的動物身上……活體帶貨,動物運到境內,我們會用剛才跟您介紹過的方法,將動物轉到自己的手上,我們的操作很細致,一隻都錯不了。屆時我們在將貨取出來,動物該怎麽處理怎麽處理,除了剛才談的分成外,每年我們再給您這個數的帶貨費,這個錢您旱澇保收,而且後期如果量上有增大,我們每年再給您提百分之十。”

竇偉傑咧嘴一笑,向聶鴻聲伸出了五根手指。

“帶貨?帶什麽貨?”

“這個嘛……宋大姐這次請您來,就是為了……具體什麽情況,您可以和宋大姐親自聊……”

“嗡嗡嗡——嗡——”一陣手機振動打斷了竇偉傑的話,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連忙向聶鴻聲打了個招呼,小跑出屋外接起了電話。

三分鍾後,竇偉傑回到屋裏對聶鴻聲笑著說道:

“班中先生,不知道您對咱們的合作的事怎麽看?”

“計劃周密,值得一試。”聶鴻聲沉思半晌,幽幽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宋大姐請您共進晚餐。”

竇偉傑此話一出,霎時間驚了顧垚一身冷汗,此時若是跟宋雨晴麵對麵,頃刻間就會暴露,他偷眼向聶鴻聲看去,隻見聶鴻聲微微一笑,上前握住了竇偉傑的手:

“如此甚好。”

“二位,車已經備好,請隨我來。”

狗場後院停了一輛別克商務車,竇偉誌開車,竇偉傑作陪,載著聶鴻聲和顧垚向村外駛去,沒多久就上了國道,車外雨密如幕,從方向上大概可以看出這車是在向濱海市西郊的“白馬坡”方向行駛。白馬坡是濱海市西側的一片尚未完全開發的原始山區,當地的原住村民目前仍以農家樂旅遊、果樹種植等產業為主。

雨腳如麻,打在車頂上劈裏啪啦的亂響,竇偉誌雖然智商不甚在線,但是開車的技術卻不錯,聶鴻聲腦袋枕在椅背上,沒多久便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到他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開進了一家豪華度假酒店的院子。

“這是……”聶鴻聲伸了個懶腰。

“班中先生,雨天堵車太厲害,宋大姐可能會晚些到,讓我先帶您泡個溫泉,這兒的企業老板是我們的合作夥伴,絕對安全。”

“溫泉?我大老遠來中國可不是為了泡溫泉的,咱們抓緊時間……”

“這是宋大姐的吩咐,一定要招待好!”竇偉傑咧嘴一笑,以極為篤定的口氣打斷了聶鴻聲的話。

“行!泡就泡吧!”

聶鴻聲揉了揉眼睛,作為業內的老油條,他十分清楚泡溫泉的原因:洗澡不是重點,其目的是要用熱水浸泡全身的方式確認目標身上沒有任何的電子通信設備。當然,隨著時代進步,很多設備都是防水的,但是聶鴻聲敢肯定除了“水泡”之外,對方肯定有更多檢測的手段。宋雨晴這人做事曆來縝密,不確認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她是不會現身的。隻可惜那倆泰國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為防宋雨晴黑吃黑,直接跟著旅行團走,藏頭露尾的通知見麵地點。宋雨晴多疑,不敢輕易露麵,隻能讓竇家這哥倆兒接頭。其實按照真班中的謹慎,為了安全,他們是萬萬不可能離開酒店的,從他扣留老呂這事便可見一斑。隻不過竇家兄弟萬萬沒想到,自己和顧垚是冒牌貨,稍稍一邀請便跟了出來。宋雨晴知道“班中和派吞”到了自己人的手裏,進了自己的地盤,才敢露頭一見。

“老板……”顧垚一皺眉頭。

“派吞,該泡就泡,竇先生沒有惡意。”聶鴻聲輕輕在顧垚手臂上拍了一下。

更衣間,聶鴻聲趁著脫外衣的功夫將藏在衣領裏黃豆大小的通信設備摘下來藏在了右手手心兒裏,又借著脫套頭短袖的遮擋,將耳朵裏一個小維生素片大小的耳機夾在了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縫裏。隨後趁著脫褲子的功夫用左手掏出了兜裏的煙盒,單手抽出一根香煙,兩手一掰,撅掉了過濾嘴,就在這一撅的瞬間,聶鴻聲右手微微一抖,將手心和指縫裏的微型設備塞進了煙卷內。這係列操作都在竇家兄弟的眼皮底下完成,可這二人卻根本沒看清聶鴻聲的手法。

“這麽抽,勁兒大!”聶鴻聲將煙叼在嘴裏,順手取過窗台上的煙盒,劃著了一根火柴,將煙點燃,煙卷裏傳來兩下幾不可聞的振動,高溫作用下兩台微型通信設備瞬間報廢。

“啊——”正在金帆酒店通信後台的東叔猛地一聲呼喝,摘掉了頭上的耳機。

“什麽情況?”一旁的鄧姐問道。

“設備報廢了,聶關的定位信號消失了!”

“在哪消失的?”

“白馬坡,山野豪庭溫泉度假山莊!”

“我現在趕去支援!”鄧姐是個急脾氣,推門就出了酒店。

此時,在竇家兄弟地注視下,顧垚和聶鴻聲已然脫得一絲不掛,二人邁著小碎步,慢吞吞的下了溫泉池子。聶鴻聲將毛巾頂在了額頭,扭頭對池子外麵的竇偉傑笑道:

“竇先生,我們在您的麵前就是這麽毫無保留!”竇偉傑陪著笑,也鑽進了溫泉池子裏。聶鴻聲知道,別看竇偉傑和自己聊得甚是融洽,此時的更衣室裏一定有一個服務員在手持設備掃描著他和杜垚的衣物,而且剛才進溫泉之前,在湯池的大門上方有一個小小的探頭閃了一下紅燈,如果身上還留有任何的通信設備,那個探頭一定會報警。顧垚看著聶鴻聲若無其事的樣子,暗暗鬆了一口氣,雖然他不知道聶鴻聲是怎樣處理這些通信裝置的,但是他終於明白了在二人化妝的時候聶鴻聲為什麽執意要將裝置親自攜帶。

“班中先生,我們……也不想這樣,我們都是小嘍囉,是生是死無關痛癢,對您自然沒那麽多戒備,可宋大姐不一樣,一百多號人指著她混飯吃,她要是出了事,大家都喝西北風。有些事……不得不嚴格些,您多擔待!”

“理解!理解!隻不過……我想問問,咱們聊了這麽多,你們這邊到底是誰做主?”

“這生意是我們老大的,我們給老大看攤兒,而我們老大又聽宋大姐的。”

“換句話說……這生意是宋雨晴的產業?”

“算,也不算。宋大姐手底下買賣很多,這點兒動物上不了台麵,風險不小賺得不多,都是我們老大代管。最近宋大姐那比較忙,我們老大被派出去辦事了,具體什麽情況,我們也不清楚,也不敢問。我們倆就負責向您介紹情況,您要是覺得可以合作,再換我們當家的和您談。您放心,隻要宋大姐拍了板,這事就算定下來了。”

“程序上還挺複雜。”

“按流程辦事嘛,雖然咱撈的是偏門,但實行的也是企業化管理,繼承優良傳統,適應時代要求,打造企業信念,激發企業活力,我們日常的生產經營,不但本著服務好客戶的團體精神,還本著高度的行為規範,嚴格管理組織成員,口風嚴、不攀咬、盡全力保護客戶隱私,在業內的口碑絕對首屈一指。您隻要和我們合作一段時間,就會明顯地感覺到我們和市麵上那些散兵遊勇截然不同。無論是組織力、產品力還是性價比都勝他們不隻一籌。在我們內部,組織成員必須分工明確,各有權責,我們倆隻管營銷,不做決策。您要是覺得我們哥倆兒表現還不錯,在大老板麵前還請您多美言幾句,給個好評。

“一定,一定!”聶鴻聲苦笑了一聲,聽著竇偉傑一本正經的給自己介紹企業文化和管理學,心裏真當真不知是該悲還是該喜。溫泉裏泡了小半個鍾頭,聶鴻聲霍然起身,坐在池邊一邊抽煙一邊感歎道:

“老啦!現在三高,高血脂、高血壓、高血糖一樣不落,不敢泡太長時間。”

“那咱就不泡了,我在這裏還有點小買賣,二位不妨玩兒上兩手,輸贏都算我的。”竇偉傑一招手,一個年輕的服務生捧著一隻蓋著紅色絨布的托盤走了過來,顧垚看了看聶鴻聲,抬手接過托盤,掀開了上麵的紅布,隻見托盤底下平鋪著一層硬幣大小的籌碼,隻不過顏色和遊輪賭場上的不同,遊輪賭場上的籌碼多為彩色,而這盤子裏的籌碼清一色全是黑的,正麵刻著古希臘神話中的惡魔刻耳柏洛斯,也就是傳說中的地獄三頭犬,籌碼背麵烙著一串英文:The greatest danger is the greatest joy.(古希臘諺語:經曆最大的危險,便獲得最大的快樂。)

“還挺有文化氣息!”聶鴻聲撚起了一枚硬幣,使其在指縫間翻滾。

“班中先生有興趣?”

“當然,我對一切賺錢的買賣都有興趣!”

“跟您準備了新的衣服,咱們這邊走。”竇偉傑招呼服務員給聶鴻聲和顧垚送來了新衣服,聶鴻聲翻看了一下標簽,笑著說道:

“喲,尺碼正合適。派吞,帶好籌碼,咱們去玩玩兒。”

這間山野豪庭溫泉度假山莊地麵建築雖然不大,但是地下一層的麵積卻著實不小,除了正常的車位布置之外,在樓梯轉角處竟然藏著一扇隱秘的小門,外麵沒有任何開門的裝置,隻有通過對講機聯係裏麵的工作人員後,才會有人從內側將門打開。

“稍等!”竇偉傑掏出了一個對講機,和裏麵的人知會了一聲。

很快,那扇門就被人從裏邊拉開了,在開門的一瞬間,一股濃厚的血腥氣混合著汗味一起湧了出來,聶鴻聲皺了皺眉頭,邁步進門,抬眼一看,便瞧出這地方是個鬥狗的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