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追蹤(上-1)

魏大夫出了班中的房間,沒有下樓,而是直接走消防樓梯向下走了一層,伸手推開了樓梯轉角602的房門,房間內,東叔正戴著耳機坐在筆記本電腦前,電腦的屏幕上赫然是811房間的內景,聶鴻聲和顧垚正坐在茶台前麵嗑瓜子。

“東叔,什麽情況?”

“人還沒到,聶關和小顧裝成那倆泰國人正在守株待兔。怎麽就你一個出來了?老呂呢?”

“老呂被扣下了,一言難盡,我和聶關說兩句。”魏大夫拿起床頭的酒店座機,撥通了聶鴻聲房間的電話,把剛才在711房間發生的事情做了一個簡要的概述,聶鴻聲點了點頭,張口說道:

“給我搞一些犀牛角的照片發到我郵箱裏,一會兒我爭取騙竇家這哥倆兒帶我去他們的狗場轉一圈,你就守在酒店,等待收網指令,並聯係緝私局和市公安部門,做好圍捕工作。”

“是!”

“當當當——”聶鴻聲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聶關。”顧垚有些緊張的搓了搓手心。

“慌什麽?去開門。”聶鴻聲放下了電話,不動聲色的坐到了茶台後麵。

顧垚點了點頭,起身走到門口將房門拉開了一道縫隙,房門外站著的正是竇偉傑和竇偉誌。

“班中先生在嗎?”竇偉傑一邊說著話,一邊就往裏走,竇偉誌從後跟上。

“一個一個進。”顧垚手腕一翻,用一把水果刀頂住了竇偉傑的胸口。

“明白!明白!”竇偉傑連忙收住腳步,高舉雙手。

顧垚從頭到腳的將二人摸了一遍,帶著他們坐到了聶鴻聲的對麵。

聶鴻聲給竇家兄弟一人倒了一杯茶,伸手敲了敲桌麵上的筆記本電腦,徐徐說道:

“時間寶貴,長話短說,二位先看貨。”

言罷,聶鴻聲打開了電腦,將幾十張犀牛角及製品的高清圖片一一點開,這些圖片都是東叔精挑細選過的,無一不是曆年來查扣的犀牛製品中的上等貨色,以至於將竇家兄弟的眼睛都晃直了。

“哎呀呀,都說班中先生的貨硬,沒想到竟然硬成這樣!”竇偉傑喝了一口茶水,發出了一句由衷地讚歎。

“人在江湖,做生意講得就是一個信字。”聶鴻聲自顧自地從一個小巧的鋁管裏抽出了一根雪茄,剪去頭尾,用火機旁若無人燎烤了幾下,慢慢點上叼在嘴裏美美地嘬了一大口,一抬手,將五個手指張開,伸到了竇偉傑的麵前。

“班中先生,您這貨雖然是好貨,但是東西進來必然得過中國海關,風險太大,我們很難的,這個數未免……”竇偉傑臉上有些犯難。

聶鴻聲微微一笑,伸手將筆記本扣上,一指門外,沉聲喝道:

“慢走!不送!”

“班中先生……”竇偉傑剛要說話,顧垚已經給他架了起來。

“好商量!好商量!”竇偉傑睜開了顧垚,重新坐了下來。

“商量?怎麽商量?空手套白狼嗎?你看仔細了沒有,我這批貨的成色……”

“成色沒得挑,都是好貨!”

“那你還矯情什麽?”聶鴻聲向後一靠,直接將兩條腿放在了茶幾上。

竇偉傑沉思了一陣,探身一握,抓住了聶鴻聲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隻留大拇指在外。

“班中先生,您讓我一分、我還您一丈。”

“哪來的一丈?”

“說句不好聽的,別看您是上家,可要是沒有我們這些出貨的下家,您就是攥著再好的貨,也變不了現,您說是這個理兒不是?”

“能出貨的又不止你一家!”

“雖說不止一家,但是實力強弱畢竟還是有差別。我們和那些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小打小鬧不一樣,我們底子還是很厚實的,咱們可以長期合作。”

“長期合作?”聶鴻聲來了興致。

“對!我們要是沒修好大廟,也不敢請您這位菩薩。就算不看我的麵子,宋大姐的招牌總還是夠有分量的吧!她既然肯請您來,就絕不會讓您虧了錢!”

一聽“宋大姐”三個字,聶鴻聲心裏沒由來的一緊,暗自思忖:“宋大姐?濱海還有哪個宋大姐,定是宋雨晴,好家夥,繞了一大圈,原來還是她宋雨晴布的局!”

竇偉傑見聶鴻聲若有所思,還以為是自己的話說動了對方:

“班中先生,不妨跟您交個實底兒,我們這買賣其實是宋大姐在兜著,有這道關係在,您應該放心了吧。”

“雨晴,也算是我老相識,怪想她的,她什麽時候能來和我見見啊?”聶鴻聲順著話頭就往上貼。

“宋大姐被海關盯得太死,一時間怕是脫不開身,您的好意我會幫您轉達的。另外,宋大姐也想問您,為什麽從自進入中國後她就聯係不到您了,而且您還改了交易的時間、地點,並且所有的改變都是您單方麵的通知我們……這樣做,似乎……”

“這兒是你們的地盤,我這不得不防,而且這是業內的一貫做法。也罷,這事兒我們確實有不妥的地方,我可以讓,隻不過……我的貨很雜,長期合作,你們吃得下嗎?”聶鴻聲這話說得乃是偷獵和動物走私這行共有的現象,受市場環境、供需變化、價格條件等多方麵影響不可能隻偷獵、走私、販運某一種或某幾種特定的動物,而且在各國政府的強力打擊下,這些人往往都是流竄作案、集中管理、組織嚴密、銷路清晰。所以“貨雜”是其固有特征,皮、毛、肉、工藝品、活體動物往往組合販運。

“您放心,隻要您有貨,再雜我們也吃得下。”竇偉傑信心滿滿。

聶鴻聲低頭不語,沉默的抽著雪茄,大約過了十幾分鍾,他慢慢放下了兩腿,將胳膊拄在茶幾上,看著竇家兄弟幽幽說道:

“二位,我帶著弟兄們賺的也是辛苦錢,單憑你們幾句話就定了這事,我回去後怕是沒法服眾,大家都是刀頭舔血,很多事還是得眼見為實……”

“明白!明白!我們理解,這樣吧,班中先生,我們哥倆兒帶您去咱的場子瞧瞧,您要是瞧得上眼……”

“要是有真東西,我再讓一分,隻要這個數!”聶鴻聲吐了一口煙圈,左手伸出了三根指頭。

“好!班中先生真是快人快語,車就在樓下,不知道您現在……”

“走著!”

“對了,您的手機就留在酒店吧。”

“好說!”聶鴻聲站起身來,和顧垚分別掏出手機,當著竇偉傑的麵關機,並扔進了水池子裏。隨後聶鴻聲披了一件薄外衣,跟著竇家兄弟出了房間。

一個小時後,聶鴻聲跟著竇家兄弟的車穿過了一片荒地,來到了郊縣邊緣一處地鄰國道的鄉村——五道溝。這五道溝全村75戶,總人口253人,耕地974餘畝,主要從事農業種植,村子裏的支柱產業便是一望無際的蔬菜大棚,濱海市40%的蔬菜都是產自這裏。

順著路邊的岔道口往東走,便進入了村莊內部,向西北方向三公裏左右,有一片果樹林,果樹林邊上有一間大院,大院牆高兩米有餘,黑色的大鐵門鎖的嚴嚴實實。

竇偉傑帶著聶鴻聲和顧垚下了車,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三分鍾後,一個名叫“老金”的平頭漢子從門縫兒向外瞄了一眼,隨即拉開了門閂,將鐵門推開一道縫兒。

“請!”竇偉傑微微一笑,帶頭走了進去。

院子內,前方、左麵、右麵各有一間倉庫,左麵那間倉庫門板上透著一層水珠,上麵是彩鋼瓦的房頂,門邊是貼著磨砂紙的塑鋼窗戶。顧垚伸手輕輕摸了摸窗邊的塑封膠條,悄悄對聶鴻聲說道:“是冷庫!”

“竇先生,這……”聶鴻聲滿臉不解。

“班中先生,歡迎來到我的狗場!”

“狗場?狗?對不起,我不賣狗……”

“你誤會了,狗場是幌子,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您進來瞧瞧。”

竇偉傑給了弟弟一個眼神,竇偉誌從兜裏掏出一串鑰匙,拎出一把擰開了冷庫的門,聶鴻聲和顧垚推門進去,剛一抬眼,就被眼前的場景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冷庫麵積很大,粗略一掃約有300多平方米,數以百計的各種動物屍體橫七豎八的堆了一地,有的扒了皮血肉模糊,有的已經被肢解,大大小小的骨頭和內髒胡亂的扔在角落裏,就算在冷庫的低溫冷凍下,也蓋不住一股子腥臭味。

聶鴻聲皺著眉頭邁過門口的幾具狗屍,在屋內轉了一圈,顧垚眯著眼強忍住肚子裏的翻江倒海,努力的辨認著:

“這個扒了皮的是麅子、這個肚子被掏個大口子的是獐子、這一堆是什麽……體型像狗,吻鼻部**突出似豬拱嘴,這是豬獾……”

麅子是一種中小型鹿類,原產中國、哈薩克斯坦、朝鮮人民民主共和國、韓國、蒙古、俄羅斯聯邦,雖然被列入中國《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但仍然是從東北到華北地區被獵殺最多的中型獸類之一;獐子學名原麝,原麝在中國內蒙古自治區僅分布於賀蘭山,被列入2015年瀕危物種紅色名錄。每年5-7月份的原麝繁育期,都會有大批的偷獵者捕殺幼獐,將年幼的獐子胃取出來,以獲取“獐寶”,高價售販(幼獐吮吸母獐奶後在胃內凝結的奶塊);獾分布在我國的東北、西北、華南、中南等地,被列入2008年瀕危物種紅色名錄,野生豬獾因人類捕獵,種群數正在銳減。

“你這東西夠雜的啊!”聶鴻聲若有若無的碰了碰顧垚的手,示意他鎮定。

竇偉傑沒有注意到聶鴻聲的小動作,仍然在滔滔不絕地做著介紹:

“班中先生,我說一句不太謙虛的話,我這兒就是一條完整的產業鏈。這些貨到手之後,能賣皮草的直接剝皮,身上有藥材的,該鋸的鋸掉,該掏出來地掏出來,肉值錢的割肉,骨值錢的剔骨,剩下的邊角料,您看著牆角那台機器沒有?”

聶鴻聲順著竇偉傑的指點,向牆角看去,隻見一台滿是血漬的絞肉機正在通電工作,一個帶著口罩的工人正將地上鮮血淋漓的動物屍體一具具的丟進去。

“這是……”

“廢物再利用嘛。你看這邊這一片都是扒完皮的狐狸,您應該知道,這狐狸值錢的地兒就一身皮,可剩下的肉也不能浪費啊,我就把這些沒用的肉全混一起攪碎,混上羊尾巴油和羊尿浸泡,把羊膻味浸到肉裏,混上添加劑、羊肉精,再打碎壓實切成片,稍微一包裝,這就能當羊肉卷賣。說實話,一般人分不出來真假。咱這肉除了點電費,基本沒啥成本,主打便宜二字,真羊肉30左右一斤,我這個,批發價5塊錢一斤!路邊攤、野燒烤、小飯店、流動肉攤子,供不應求!”

“你就不怕惹麻煩?”聶鴻聲問道。

“不怕!這些買肉的流動性極強,打一槍換個地方,再說了我送貨極其小心,我放他取,麵都不見,錢都是在網上交易,掛著虛假的二手商品買賣,無論如何都查不到我身上。這幾年國內對動物保護這事的風頭越來越緊,好多國內的供貨渠道都斷了。不過據我所知,班中先生這兒似乎沒什麽影響。您放心,您在國外保證貨源,我在國內保證銷路,咱倆趁著市場的空窗期,不用多大本錢就能抄底,把這條財路穩穩攥在手裏,您這過江龍一落地直接就能大展拳腳,沒人和您競爭啊,咱這行當直接打通海內外,完美的國際合作啊!現在有個詞叫什麽來著……藍海!”

聶鴻聲麵上不動聲色,暗自思忖道:“好家夥,合著藍海倆字你們這些犯罪分子是這麽理解的!還要把這違法犯罪的行當打通海內外,你當海關不存在嗎?”

“班中先生,這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我要跟你合作的大買賣,在後頭,您跟我來!”竇偉傑引著聶鴻聲出了冷庫,直奔院子左邊那間倉庫,竇偉誌一開門,一股動物屎尿混合的騷臭味散逸而出。

“咳咳咳……咳……”聶鴻聲被嗆得直咳嗽。

“偉誌,快快快,給班中先生拿個口罩過來。”

“沒事!”聶鴻聲搖了搖頭走進倉庫,左右一掃,粗略的估測了一下,這倉庫不到200平方米,密密麻麻的擺了100多籠子,南邊摞起來的一堆全是小籠子,裏麵全是些活體的麂子、貂鼠、穿山甲之類的小型動物,有的被四蹄倒攢,有的隻被捆紮帶纏住兩條後腿。

北麵摞起來的都是玻璃箱子,裏麵花花綠綠的全是蛇類。

目光所及,不下四五十種,比較常見的就有翡翠蟒、唾蛇、黃金蟒、藍長腺珊瑚蛇等。

翡翠蟒,學名翡翠樹蚺,生長於南美洲北部,體長2米左右,顏色碧綠如翡翠。唾蛇屬蛇亞目眼鏡蛇科,生長於南非,其鱗片類龍骨般隆起。黃金蟒是緬甸蟒蛇白化突變的一種,體長可達七米,由於此種蟒蛇極為稀有,在印度等國家甚至被當作“神跡”崇拜。而這些蛇類中,最名貴的當屬被譽為“世界上最美蛇”的藍長腺珊瑚蛇,也稱爪哇麗紋蛇,全身海藍,頭尾赤紅。在其顏色豔麗豐富,鱗片紋路精美的外表下,藏著蛇類中最大的毒腺,緬甸、泰國南部、馬來半島西部、蘇門答臘、爪哇等地均有分布。這幾類蛇深受國內的“蛇友”的喜愛,無不千方百計地購買飼養。

對於這些外來入侵生物,其隱患除攜帶病菌寄生蟲、直接威脅人畜健康與安全外,還可能導致境內生物多樣性出現異常,引起本地物種基因多樣性的改變,直接給農林業帶來嚴重危害,嚴並重威脅經濟健康發展和環境生態安全。針對活體蛇類的走私入境案件,近年來各地海關查發甚多。2017年4月,深圳皇崗海關在福田口岸旅檢大廳連查3宗港籍旅客違規攜帶活體動物入境情事,共查獲活體蛇178條。2018年12月,濟南海關在入境旅客攜帶行李中查獲活體綠樹蟒蛇,去年9月,廣州海關在一批進口幹製動物中查獲混入其中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附錄II保護動物。滑鼠蛇幹、南洋眼鏡蛇幹等瀕危物種製品共386公斤,同年11月,重慶海關所屬重慶江北機場海關查獲活體玉米蛇和王蛇21條。(海關提醒: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禁止攜帶、郵寄進境的動植物及其產品名錄》,活蛇屬於禁止攜帶、郵寄進境的動物,根據國家相關規定,在入境時,每位旅客僅限帶一隻經檢驗檢疫合格的伴侶犬或貓,其餘活體動物一概不允許攜帶入境。)

“您這可是寶貝啊?”聶鴻聲彎下腰伸手敲了敲玻璃,引得裏麵的爪哇麗紋蛇一陣扭動。

竇偉傑喜笑顏開,張開五指:“班中先生是識貨人,就這裏的蛇,隨便拎出一條,低於五個零不賣!”

“厲害!厲害!”聶鴻聲拍手稱讚。

“您先別急著誇我,前頭還有一間庫房沒看呢,那裏的東西才是我的搖錢樹!”

“哦?”聶鴻聲眼前一亮。

“您這邊請!”竇偉傑當前引路,帶著聶鴻聲走進了最後一間倉庫,這庫房裏的動物很雜,東邊的小籠子裏鎖著不少猴子,背麵是50多平米的大水池,上麵扣著玻璃罩,裏麵遊著幾條大魚,由於水太混,顧垚沒看清是什麽東西,西邊有兩隻蓋著黑布的大鐵籠子,裏麵傳來陣陣滲人的慘叫。

“這是……”

“熊!養著取膽的。”竇偉誌咧嘴一笑,上前拽下了黑布,籠子裏鎖著的是兩隻幹瘦的黑熊。

顧垚一看這情景,後牙都快咬碎了,但為了任務,隻能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竇家兄弟這是在活取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