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層巒蕭山圖(下)

馮濤頸下那道傷疤還沒有結痂,說明他受傷並沒有多久。能做到舌頭底下藏刀片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的小賊,要麽是和馬建偉一夥兒的艄公,要麽就是追殺馬建偉的凶手。

不過郭聰更傾向於前者,因為馬建偉死於腦後重擊,若是凶手會這本事,直接一刀割了馬建偉的喉嚨就是了,幹嗎還浪費用水箱蓋砸的勁兒啊!

馮濤的布鞋鞋麵上有燃燒過的煙灰殘留,身上有淡淡的煙氣殘餘,馮濤的手指節處沒有煙痕,牙齒也沒有茶色的煙漬,身上也沒有攜帶香煙。既然馮濤不抽煙,身上的煙味兒又從何而來呢?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去過吸煙室。不抽煙的去吸煙室,隻能說明他是去見了一個抽煙的人。而吸煙室,是有監控攝像頭的!

郭聰一路小跑,直奔辦公室,推開206的門大聲喊道:“調監控,看看……”

郭聰的話才出口,便察覺到了不對,今天事出緊急,科裏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隻剩了一個張瑜。

“呃……你……”

張瑜站起身來,兩個人四目相對,氣氛相當尷尬。

“咳……”郭聰一聲咳嗽,搶先恢複了過來,坐到鄧姐的電腦旁,點開了係統,查找出了吸煙室的監控記錄,對張瑜說道:“事出緊急,也沒別的人可派了,你現在盯著監控,給我看一下,這個馮濤在吸煙室和誰接觸過,馮濤的照片我這就發到你的手機上!找到之後,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一邊說著,郭聰一邊風風火火地跑出了辦公室,一邊喃喃自語道:“唉,死馬當活馬醫吧……”

張瑜耳尖,聽了這話,忍不住回懟道:“你說誰是死馬……”

郭聰的腳步聲已經漸行漸遠,張瑜來不及置氣,趕緊坐在了椅子上,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查看著吸煙室的監控錄像。

郭聰跑出去沒有十分鍾,張瑜這邊就捕捉到了那個和馮濤接觸過的身影,那是一個身穿藍色保潔服的清潔工,在吸煙室附近清掃,馮濤鬼頭鬼腦地進了吸煙室,四處張望,在吸煙室的角落,清潔工點了一根煙,背對著攝像頭,向馮濤招了招手,馮濤跟了過去,兩個人沒聊幾句,馮濤就豎起了外衣領子,手捂著脖子,小跑著鑽出了吸煙室,那個清潔工抽完那支煙,擺弄了一下手機,隨後繼續打掃衛生。

這個清潔工,張瑜越看越眼熟。

“是他!”張瑜腦子裏靈光一閃,趕緊跑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在桌麵的一堆筆記紙上翻找,在電腦屏幕上找到標記在紙上的時間對應的那一幀!

那是在馬建偉的死亡現場,一個清潔工發現了血跡,跑到了衛生間門口,撥打了報警電話,嶽大鷹率人趕到,詢問過後,封鎖了衛生間,那個清潔工也離開了現場。張瑜按下了暫停鍵,比對了一下時間。

“那個清潔工先離開了馬建偉的命案現場,後到了吸煙室並和馮濤接觸。”

張瑜趕緊掏出手機,撥通了郭聰的電話。

“喂,郭……郭科,人找到了,是一個清潔工,就是那個報案的清潔工!和馮濤接觸的那個人,就是那個報案的清潔工!”

“能截圖他的臉嗎?”

“能!”張瑜一邊放大圖片,一邊用手機拍下照片,發到了郭聰的微信裏。

“他胸前有工號牌,號碼是9526!”張瑜急切地說道。

此時,在一樓大廳遊**的郭聰已經奔著吸煙室的方向大步走去,目光穿過人群,牢牢鎖定了一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清潔工。

“是他嗎?”郭聰冷冷地問了一聲。

坐在電腦旁邊的張瑜迅速放大了畫麵,比對了一下剛才的截圖,篤定地喊道:“就是他!”

“好嘞!”郭聰一聲低喝,掛斷了電話,越過人群,直奔那個清潔工走去。

那清潔工許是察覺到了郭聰目光的鎖定,輕輕一壓鴨舌帽,推著清潔車,刷開了清潔通道的防火門,向遠處移動。

郭聰眯了眯眼,一邊快步跟上,一邊掏出手機,撥通了老呂的電話:“老呂,我已發現目標,正在向3號防火門方向追蹤,你從北麵的樓梯繞行,從上麵下來,咱們堵住他!趕緊聯係老嶽,報告位置,讓他增援。”

“嘀……”

郭聰走到清潔工消失的防火門前,用配發的門禁卡也刷開了門,沿著門後的走廊追去。

與此同時,清潔工也掏出了手機,在走廊拐角撥通了一個號碼:“老板,我被人盯上了!”

“是哪邊的人?”

“我不知道,看那架勢,像是中國海關!”清潔工的聲音冷靜而沉著。

“先脫身!”電話那邊傳來指令。

“貨怎麽辦?”

“別管了!”

“是!”清潔工掛斷了電話,閃身往走廊外走了兩步。

突然,清潔工耳尖猛地一動,瞬間收住了腳步。側身一瞥,隻見樓梯後頭,郭聰的身影緩緩浮現。

清潔工左右轉動了一下眼珠,側耳聽了聽樓道裏,發現沒有別人的腳步聲,咧嘴一笑,幽幽說道:“聽腳步,你隻有一個人,一對一,你攔不攔得住我?”

郭聰一把摘下了頭上的假發和墨鏡,丟在一邊,死死地盯住清潔工的眼睛,冷冷地說道:“總要試試才知道!”

清潔工麵色一沉,一張嘴,舌尖向上一卷,冷光乍現。

“唰……”清潔工右手並指在麵前掠過,一片硬幣大小的陶瓷刀片正夾在兩指中間。

郭聰一眯眼,徐徐笑道:“不就是葉底藏花嘛,有什麽了不起!”

話音剛落,郭聰也翻卷舌頭,張嘴一吐,揮手一劃,自己指尖也夾了一枚陶瓷刀片。

清潔工被郭聰這一手驚了一跳,短暫失神的工夫,郭聰已經跨步上前,直衝而來。

當年陳三河給郭聰露了這一手,郭聰死纏爛打非要學,學了不到倆禮拜,舌頭上割得都是口子。郭聰是個沒常性的,吃不了苦,索性不學了,陳三河心疼徒弟,也沒硬教。可陳三河沒想到,在他死後,郭聰性情大變,每當想起他這個師父,就用舌頭卷著刀片練這“葉底藏花”,一練就是兩年,天天含著半口血沫子……

話說郭聰欺身而上,脖子一歪,左手一架,攔住了清潔工直奔頸下的一刀,同時右手一張,食指和中指架著刀片,大拇指、無名指和小拇指張開,當胸一抓,扭住了清潔工的領口,向上一提,刀片鋒刃所至,清潔工衣領處應聲而裂,半邊領子連同脖子上的半串珠鏈逆風飛起,刀鋒從清潔工頸上半指高處掠過,激起他一身的雞皮疙瘩。

“好快!”清潔工暗自嘀咕了一句。

“唰啦……”清潔工一戳不中,順勢回勾,擦著郭聰的後腦勺劃過天靈蓋,貼著頭皮掃了過來,郭聰一低頭,兩綹頭發被清潔工削掉,散在空中。清潔工攥指成拳,架住了郭聰的小臂,五指來拿郭聰撚刀那隻手的腕子,郭聰五指一翻,刀刃在手指尖翻了兩個跟頭,落在了小拇指和無名指中間,斜刺裏一劃,血光崩現。清潔工一聲悶哼,低頭掃了一眼手腕子上的刀口,立臂豎肘,“咚”的一聲撞在了郭聰的肋下,郭聰一口氣沒喘勻,發出了一聲悶哼,下意識地彎下了腰。

清潔工一招得手,左手一晃,封住郭聰視線,右手自下而上,夾著刀刃抓拿郭聰的咽喉。郭聰兩手抱住清潔工的右臂,鎖住手腕,向後一仰,將清潔工拽倒,兩腿一纏,夾住了清潔工的脖子,膝窩一別,扼住了清潔工的脖子。清潔工攥指成拳,發瘋了一樣,擊打郭聰的膝窩,郭聰咬緊了牙,在地上來回翻滾,卸掉清潔工的力。

這時候,老呂和嶽大鷹的腳步響起,郭聰額頭上青筋暴起,發著悶吼,仿佛一隻咬住獵物的鱷魚,裹住清潔工的上半身,以肘為軸,狠命地撬動關節,將清潔工壓在身下。

清潔工深吸了一口氣,弓腰一撲,逼得郭聰在地上左翻了半步,清潔工趁機抽出了左手,從上衣兜裏抽出了一支寫字的鉛筆,五指摳住,用掌根托住筆根,向上一紮,直直地奔著郭聰的小腹捅去,多虧郭聰反應快,拚命地一掰清潔工的胳膊,清潔工手一抖,捅偏了兩寸,雖然沒紮到小腹,卻也紮進了郭聰小臂。

“啊……”清潔工一聲尖吼,攥住筆杆一擰,郭聰皮肉翻卷,木質的鉛筆杆應聲而斷。

郭聰手臂劇痛,勁力一散,被清潔工趁機一竄,跪著膝蓋,將郭聰抱了起來,向牆上一掄。

“砰……”郭聰整個人橫著飛出,撞在了牆上,清潔工飛起一腳,踢倒了郭聰,郭聰借力一個翻滾,攔在了樓梯口,瞥了一眼紮進胳膊的半根鉛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樓道裏開始響起了腳步聲,支援的同事從四麵八方聚攏而來。聽得腳步聲漸近,那清潔工知道自己脫身無望,索性不再掙紮,咧嘴一笑,用左手從衣兜裏掏出了手機,用鏡頭對準了郭聰的臉,“哢嚓”一聲快門響,拍下了郭聰的照片,輕輕點屏幕,不知道發到了哪裏。

“束手就擒吧!”郭聰長吸了一口氣。

清潔工一聲冷哼,摸了摸在打鬥中撞破的額角,擦了擦手背上的血,指著郭聰笑道:“很快,你就下來陪我了,咱們倆接著打,好好分個勝負!”

話音剛落,清潔工的瞳孔猛地一縮,右手往脖子上一抹,指縫裏鮮血噴湧而出!

“別……”郭聰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按住了倒在地上不斷抽搐的清潔工,扯下上衣,想堵住他脖子上的刀口,清潔工的瞳孔不斷放大,硬咧著嘴,浮現出一個僵直的笑。

很快,老呂他們趕到了現場,清潔工的屍體慢慢開始發涼,郭聰抹了抹手上的血,取下了清潔工的手機。

手機裏麵空空****,任何通話和短信都沒有,那張照片也好像從沒拍攝過一樣。

“這手機肯定做過技術處理,老嶽,幫忙找高手查查……”郭聰有氣無力地扶著牆,站了起來,把手機遞給了嶽大鷹。

“胳膊怎麽樣?疼不疼?”老呂問道。

“那能不疼嗎?我發現老呂現在咋竟說廢話呢?我插你一下你試試啊?”郭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算了算了,我怕疼,來不了這個!”老呂飛快地搖了搖頭。

郭聰站起身,四周掃視了一圈,在走廊的氣窗附近找到了一個監控攝像頭,郭聰掏出電話,喘勻了氣,撥通了張瑜的手機。

“喂,張瑜,你能看到我嗎?”

坐在電腦後頭的張瑜,剛才全程觀看了郭聰和清潔工的狹路相逢,以命相搏,此刻正嚇得驚魂未定,兩眼盯著屏幕裏滿地的血和郭聰皮肉翻卷的胳膊,整個大腦一片空白。

“喂……張瑜,喂……喂……喂!”郭聰不耐煩地喊了兩嗓子。

“啊……啊我在!”張瑜搓了搓臉,應了一聲。

“現在,兩件事,第一件,調取吸煙室門口的攝像頭,看看那片區域長椅上的候船旅客,哪些是從今天早上進大廳起就一直坐在那裏沒有離開的;第二件,看一看馬建偉死亡前,是不是就坐在吸煙室對麵的長椅上,把圖截下來發給我,要快!”

郭聰這邊剛說完,張瑜就已經開始了比對,沒過十分鍾,就圈定了二十三名旅客,並將截圖發送到了郭聰的手機上,此刻,郭聰已經轉移到了醫務室,在老呂的處理下,簡單包紮了胳膊上的傷口。

“老呂!你行不行,這麽慢!”

“你要相信我,我是個大夫!”

“你可拉倒吧,你就是個獸醫!”

“獸醫也是大夫!”老呂梗著脖子辯解道。

郭聰用空出來的那隻手飛速地翻看著張瑜的截圖,腦袋裏飛速地運轉。

“果然!馬建偉死前正是坐在了吸煙室對麵的長椅上!”郭聰喃喃自語。

如此一來,所有的推論和線索就都對上了,配上張瑜發來的視頻和截圖,郭聰像看連環畫一樣,瞬間將這些串在了一起。

帶貨的艄公有多人,將東西拆分,各自夾帶,清潔工是帶頭人,負責組織聯絡。根據張瑜發來的視頻監控截圖,清潔工從馬建偉進入大廳開始,就一直站在吸煙室的門前,以吸煙室為原點,正常人的視線為角度,畫一個半圓,視線之內,共有六排長椅。清潔工之所以一直站在這個位置,肯定是因為他安排的帶貨的艄公就坐在這六排內。一般情況下,艄公在上級的組織下帶貨,有三條潛規則:第一,帶貨的艄公隻知道自己帶了貨,卻不能知道自己帶的什麽,這一條是組織嚴密性的需要,為的是防止艄公攜貨私逃;第二,帶貨的艄公互相之間是不知道同伴的存在的,為的是防止一旦被海關抓到,牽連出同夥兒;第三,帶貨的時間、地點、路線以及走私方式由組織者統一製定,艄公不得私自更改,為的是保證走私行動的隱秘、高效。所以,這就凸顯了協調指揮者的重要性,他必須足夠機警靈活,才能為帶貨的艄公保證安全有效的走私環境,屏蔽掉一切潛在的風險。

清潔工一早就來到了他的“指揮崗”吸煙室門前,在規定的時間和地點,以馬建偉為代表的艄公們一一進入出境大廳,坐在了指定的位置,像這種大買賣,無論是組織者還是艄公們都必須慎之又慎。清潔工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注視著一切。

根據張瑜的監控截圖顯示,馬建偉在死亡前十五分鍾起身,去了衛生間,而那個衛生間的位置也是在剛才模擬的“扇形”視線之內的,這也再次證實了這夥兒人組織走私的嚴密性,連坐在哪個椅子、上哪個廁所都是提前布置好的。

馬建偉去了衛生間,十五分鍾過去了還沒有回來,清潔工有些焦急,他推著清掃車,朝衛生間走去,衛生間人來人往,他將清掃車靠在門邊,進了男廁所……

很快,清潔工便和一大幫旅客一起跑了出來,並且打電話報了警。他肯定看到了馬建偉的褲子失蹤了,但是也不知道誰是凶手,他知道自己不報警,也會有別人報警,索性撥打了這個電話,並想著借警察的手將凶手找出來。在簡短的問詢後,清潔工回到了吸煙室門口,這個時候,一個鬼頭鬼腦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水客馮濤繞著吸煙室門口的長椅轉了好幾圈。清潔工掏出手機,發了個短信,長椅上一個穿著登山夾克的中年胖子站了起來,向吸煙室走去,馮濤晃了晃脖子,跟了上去,清潔工也走了進去。中年胖子進了吸煙室,沒點煙,轉身又走了出去,清潔工背對著攝像頭點了一根煙,馮濤剛進屋,發現胖子往外走,正要再跟,卻見到一個清潔工衝自己招了招手,馮濤滿臉狐疑地湊了過去,被清潔工一把攬住了脖子,隨後馮濤便豎起了領子,急急忙忙地落荒而逃。

古語雲:賊眼觀賊相,同行認同行。也就是說,最了解賊的就是賊。同理,走私客也是,興許是馮濤看出了中年胖子的不對勁,以為是別的水客來踩自己的地盤,剛要尾隨中年胖子盤盤道,就被為中年胖子“保駕護航”的清潔工劃破了脖子,馮濤曉得厲害,知道這是遇上了做“大買賣”、有“大手段”的艄公,哪裏還敢往上湊,於是乎果斷抱頭鼠竄。

馬建偉被殺,身上的東西被劫走,清潔工知道這趟買賣不安全,根據監控截圖顯示,他在嚇退了馮濤之後,撥打了一個電話,看監控畫麵的時間,足有十幾分鍾,他應該是在給某人匯報。很快,清潔工得到了指示,他掛斷了電話,又發了一個短信,長椅上正在吃漢堡的胖子站了起來,將吃到一半的漢堡炸雞可樂放回了打包的紙袋裏,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擤了一把鼻涕,連同紙袋一起扔進了垃圾桶。隨後,掃視了一圈,轉身向外走,一個高瘦的光頭男人隨之起身,也跟了上去。而此時,郭聰也已經通過馮濤的線索,鎖定了清潔工,穿過人群,向清潔工追來……

郭聰看完了張瑜按照他的要求發來的視頻和截圖,猛地一抬頭,亮出手機,指著截圖上的中年胖子和光頭男人,看了一眼手表,一指手機屏幕,點著長椅邊那個垃圾桶沉聲喝道:“目標已經確定了,就是這兩人,一個是走私的艄公,一個是殺人的凶手,把垃圾桶給我掏開,找到中年胖子擤鼻涕擦嘴的這張麵巾紙,通知顧垚,帶著緝私犬,追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