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解脫

其實話音落地的瞬間許淼就已經後悔了。他覺得自己的情感表達相當過分,太真實,太深刻,太傷人。

第二天晚上,許淼給宋窈張羅了一桌燭光晚餐,牛排,紅酒,黑燈瞎火地點上兩支蠟燭,放上爵士樂,氣氛就有了。

女人有時候很好琢磨,順著法則,一點即通。

俗話說夫妻沒有隔夜仇。果然,宋窈很滿意,在明明暗暗的燭光中巧笑倩兮,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她象征性地抿一口紅酒,臉上已沁出紅暈。許淼急忙叫她放下酒杯,佯裝生氣道:“意思一下得了,在家放鬆放鬆就好。”宋窈低頭嗤嗤地笑。

許淼繞過餐桌拉她起身,環著她的腰隨著似有若無的旋律擺動。他們似乎很久未曾這麽親近,她把臉貼在他的頸窩,呼吸很輕,很癢。

她摟著他的脖子,淺聲呢喃:“你知道麽,小時候我喜歡放風箏的感覺,好像可以駕馭自然。可長大後我才發現自己真的是渺小又可笑,渺小到連自己的生活都駕馭不了。”

他遲疑了一下,揉弄她的頭發。

“我常常感到失落,每天努力工作就是為了填補這種失落。可自從失去工作以後,我的精神徹底坍塌了。我想我必須做點什麽,拯救這個渺小的脆弱的不堪一擊的自己!”

許淼沉默著,滿眼心疼地望著她。

“許淼,其實我沒你想的那麽堅強,那麽光鮮亮麗。我的堅強是偽裝的,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想方設法與命運抗衡,可現在,我累了。”

“老婆……”他頓了頓,沉聲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以前知道你累,卻不知道你這麽疲憊。讀書那件事我不是故意欺騙你,隻是想你留在我身邊。我承認是我自私了,可我當初真的顧不上那麽多。以後我會努力地工作,做兼職、做教練,必要的話,等凱琳長大一些我會繼續回德國念大學!”

宋窈垂眸,抿嘴笑了:“老公,我也做得不好,不該揭你的傷疤更不該說出那麽刻薄的話。我們都收回那些無謂的情緒,解決問題才是首要任務。”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低頭思忖,半晌,重新抬眼望向他:“這樣好了,我跟一個俱樂部的董事私交不錯,我跟他說說,盡量給你爭取一個麵試機會。在俱樂部裏做教練畢竟正規很多,再說現在人們注重運動,作教練前景不錯。”

許淼聽罷,灰白的臉色瞬間恢複了神采。

“發揮你所擅長的,別去勉強那些你不擅長的。大多數人的成功不過是增長長版斬去短板罷了。不過你要記住,無論是做銷售還是做教練,任何事情想要做到頂尖,終歸是跟人打交道。你既然決定做羽毛球教練,那麽就要做最好的教練!”

晚些時候,許淼抱宋窈進了臥室。他們親吻著滾在**,那股熟悉的味道又回來了。他仰頭討好地親她,她解開他襯衣的紐扣,拉著他的手探入她的睡衣。他伏在她的身上,扳過她的臉,她想要說些什麽,欲言又止。他捏著她的下巴吻她,從沒如此急切過,撬開她的牙關,近乎掠奪地侵入……

沒出一周,許淼帶回了好消息。他憑借自己的能力通過麵試,將在半個月後正式入職。

然而這事兒驚動了遠在地球另一端的餘母。

“我兒子生來優秀,一鼓作氣考上了慕尼黑工大機械係,他本該出人頭地,碩博連讀然後挑選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過上年薪百萬的生活,可現在卻被你這個壞女人騙去做什麽教練!”

許淼接到母親的電話向來直接摁掉,一方麵覺得心煩,一方麵心懷愧疚。宋窈怕她一個衝動殺回國來,也隻能屢屢硬著頭皮應付著。與此同時她跟許淼言明——

“你隻有做出一番事業你媽才會真的放過你,若不成功,你將永遠被指責被控製。所以一味回避不是長久之計,你應該努力改變她對現狀的看法。這不僅是為了你自己,更是為了我,為了凱琳,為了這個家。

2.

江源帶著小羽從心理谘詢室出來,滿麵春風。醫生方才那席話使得他心頭那塊懸掛已久的巨石徹底落地——“江小羽的分離焦慮可以說是痊愈了。不過江先生,你以後可真的要多多陪伴孩子了。”

剛才走到公司樓下,一個身影從自動售貨機背後跳出來:“完事兒了師父?”

江源笑笑:“今早上真的多謝你了。”

“哪有師父跟徒弟客氣的?都辦好了,說來也巧,您那位客戶剛好是我商圈朋友的合作夥伴,我哥哥長哥哥短的,估計後來他也招架不住了,最後跟您重新約在了下周二。”

“人脈夠廣的啊寧汐!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為師深表欣慰!”

“還是師父教得好!以我對您的了解,您從來不會無故爽約,更別說像今天這麽一單重要合作!可如果不撞上今早這件事兒,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您當初毅然決然離開百納的真正原因。”

果然,一切並非如傳聞那樣為名為利為財,江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女兒。

“百納在業內口碑極好,發展前景也不錯,隻是坐在我那個位子上,責任大壓力更大。你也知道,我們家情況又很特殊。我手上的業務太多,經常大晚上的趕去見客戶根本沒時間陪女兒。有一次晚上兩點我被派去接機,把小羽一個人留在家睡覺,結果早上到家我才知道,小羽是眼睜睜地看著我出門,一直哭到了清晨。為了工作,我甚至屢屢違背對女兒的承諾。當時離開百納也有一時衝動的因素。我自覺賣命給公司,可關鍵時刻公司卻對我的困難視而不見。你可能不知道,我跳槽的時候正是小羽被查出“兒童分離焦慮症”的時候。”

“為什麽不如實上報董事會呢?如果他們知道情況這麽嚴重一定會酌情處理的。”

江源沉默地笑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說:“對了,飯點兒到了,去雨花小廚好嗎?”

寧汐不知道,江源之所以寧願背負罵名也不願跟公司說明,是怕小羽長大後遭人背後閑話。而就跳槽這件事本身而言,令江源心動的並非什麽錦繡前程,而是公司給予他的關照與承諾。

這日下午,江源提早接小羽回家,晚些時候他將攜女兒出席一場極其重要的約會。他換上一套嶄新的絲絨西裝,打好領帶係上袖口,臨出門前在小羽的發間紮起了一個好看的蝴蝶結。

今晚,他將向薛晴子求婚。

晴子毫不知情,下班後匆忙趕到餐廳。當她看到身著正裝的父女倆,就那麽手足無措地愣在了原地。這個男人魅力非凡,一顰一笑間寫滿了閱曆。

起初,三人談笑風生。然而酒過三巡,江源突然鄭重了語氣——

“晴子,是你從頭至尾你始終幫我保守著小羽的秘密,是你一麵安慰我幫我減輕負罪感一麵淡化小羽異於常人的心理包袱,是你默默陪同我們父女安穩度過了這段特殊低潮期。我也聽說了,你為了陪伴小羽甚至放棄了一次工作調動升職的機會。”說到這裏,他頓住,望住薛晴子的雙眸:“晴子,你後悔過嗎?”

晴子不明所以,問:“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後悔過嗎?”江源追問。

晴子遲疑,默默頷首:“我的確動搖過,但從沒覺得後悔。審計是門技術活在哪裏都有飯吃,我這個人吧,不像寧汐跟宋窈那樣有什麽鴻鵠之誌,我隻想有份稱心的工作,過安穩的生活。估計我就是人們口中那種生來平凡的女生。比起升遷,陪伴一個孩子成長、治愈她內心的創傷才是最具創意最具成就感的工作。”

看著晴子赤誠的眼,江源不禁動容。他頓了頓,然後繞過餐桌走到她麵前,從口袋裏掏出一枚戒指,“晴子——”他屏住呼吸:“我跟小雨聊過了,我們想和你共度餘生。你——願意嗎?”

吃驚之餘,晴子眼中寫滿了期待,卻又似乎有所忌憚,猶猶豫豫地說:“這……這也太突然了。不好意思,給我時間,讓我考慮考慮。”

薛晴子前思後想兩天半,終於決定跟父母談談。這消息如同一記晴天霹靂,霹得周潔錯愕不已。她當即連問了三遍——“哪個江源?”

晴子眼眸低垂,淺聲作答:“就是您見過的那個江源。江小羽的父親。”

周潔錯愕!她在客廳中央踱步,沒多久便駐下足來,“晴子,你一向很乖很明事理的,可是在感情方麵怎麽就這麽糊塗呢?從樊昆到這個江源,你怎麽樁樁件件都跟做遊戲一樣?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考慮過自己需要怎樣的伴侶?有沒有好好考慮過你的後半生?”

薛晴子沉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答道:“我承認樊昆渣,跟他在一起算我眼瞎。可媽、爸,你們想過是什麽是我眼瞎嗎?他給我買禮物,滿足我對物質的好奇,讓我錯以為那就是愛情。可是你們呢?我從小穿別人剩下的衣服,玩兒別人剩下的娃娃,就差連爸媽都是二手的了!”。

“你這是什麽混賬話!”這話刺到了薛尚峰的痛處,他感到惱怒。

周潔當即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慢條斯理地勸導:“晴子,一個男人,比你大了七、八歲,還帶著一個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我們做父母的怎麽可能答應你嫁給他?”

“我不管他大我多少!也不管他有沒有孩子!我就是喜歡他!如果說樊昆滿足了我對物質的好奇,那江源顯然給我了足夠的安全感!現在女兒終於遇見對的人了,終於要奔著幸福去了,你們為什麽不能理解我、支持我呢?”

……

聽著女兒的哭訴,薛尚峰感到懊惱極了。可此時此刻懊惱的又豈是他一人?

周潔並非沒有責任,倘若追根朔源,這不僅僅歸結於她艱苦樸素的生活習慣,還拜她的“好姐妹”所賜。

從小到大,周潔哪兒哪兒都比人強,以至於家庭的貧窮被自身的優秀襯托得無比顯眼。她有一個名叫若琪的姐妹,從小一直玩兒到大。那女孩兒處處都不如她,可就是家裏條件好。雖然明爭暗鬥,可在周潔眼裏她們的感情是深厚的,是純真的,是能夠跨越一切障礙的,豈不知若琪從未放棄過與之較勁。

大學畢業以後,她們分隔兩地工作。後來若琪先懷了孕,將穿剩下的衣服鞋子全部大大方方轉手給了周潔。周潔滿心感激,豈不知這才是遲來的報複。多年後當她明白了若琪的心思,可恨為時已晚,晴子的心智已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