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母親的轉變

換季才是北方人的年輪,不是夏至,不是新年,不是人為事件,不是一場你有權決定是否參與的儀式。被褥,棉拖鞋,加濕器,例行經曆一次的流感,咕嚕咕嚕燉著牛肉蘿卜的銅火鍋,柔軟的珊瑚絨毯子,洗幹淨,收起來。應季的物品一一碼好,人字拖、大T恤、冰西瓜、電風扇,夏日午後猝不及防的吻,抱著肥胖的家貓,輕車熟路,萬事俱備,等風來……

風真的來了,心裏越發空落,悶熱的空氣裹著餘情未了和前途未卜,走不出家門,怕熱,怕一腳踏空……南方人總是會開心一點,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沒的傷春悲秋,而我們北方人,一年四季,老的快。

“從小到大的每一個寒假和暑假,別的同學都在踢足球、打電動、旅遊,我卻在跟自己較勁,跟電腦比著做奧數題。我的成績一直很好,也樂意裝出一副酷愛學習的樣子來。因為學習讓我媽開心,我媽開心全家人都很開心。

可升入高中以後,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開竅,突然發現別人的世界豐富多彩而我的世界裏隻有做題做題做題。特別是轉入市重點以後,班裏的同學不僅學習好而且愛好廣泛,琴棋書畫樣樣俱全,而我頂多照本宣科。什麽隻要努力學習用功讀書人生才會變得更美好更開闊,原來都是騙人的!足球賽那次,所有人都笑我是個隻會學習的機器,還說我跟高級傻子沒什麽區別……

我愛我的父母,他們從小到大對我的逼迫也都是為我好。是我林俊安不爭氣,是扶不起的阿鬥,是狗肉丸子不上席!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

寫完這段話,林俊安“啪”地合上本子。稍作冷靜,再重新攤開,一頁一頁翻過,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目光在字裏行間遊走,仿佛在賞析一本框世巨作。

末了,他將本子裝進一隻塑膠袋,又將圓珠筆放回原處,像是進行著一項前所未有的莊嚴儀式。

待這套儀式完成,他從桌麵摸過肖瑾容的手機,僵硬的唇角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

近期秦川貌似輕鬆了不少。也是在某個百無聊賴的瞬間,他猛然意識到已經挺久沒接到過太皇太後的電話了。說輕鬆,倒不如說是心裏空落落的,少了李玉琳在耳邊的碎碎念叨他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休,秦川走出實驗室,從儲物櫃裏掏出手機,對準“太皇太後”的名稱摁下去。

足足響過七、八秒,電話才被接了起來。

“喂,媽,您幹嘛呢,怎麽這麽久才接啊?”秦川迫不及待地問道。

“天氣不錯,我們出來郊遊,馬上開到陽山休息站了。”

“哦,您要去陽山景區嗎?跟誰啊?”

“我跟你爸,還有之前單位的老錢夫婦!”

…….

“高興是高興,可出去玩兒一定注意點兒安全。對了媽,江陽高速昨天才報了一起七連撞的重大車禍,讓我爸開車慢點。”

“你爸跟你錢伯伯輪流開,你就別瞎操心了,我們高興著呢。”

“你們中午在休息區吃飯嗎?”

“哎呀你忙你的!年紀輕輕婆婆媽媽。”

李玉琳突如其來的轉變令秦川感到無所適從。

“媽,那你們今天回——”

話沒說完,那邊率先掛了電話。

一陣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將秦川狠狠攥住。一想到母親不再像從前那樣關注自己,他的表情暗淡了不少。可回頭想想,這不正是多年以來翹首以盼的嗎?現在怎麽……

正愣神,手機提示有微信。不用說,一定是李玉琳發來的。秦川一把拿起手機,卻發現是寧汐。正遲疑要不要點開來看,她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在哪兒呢?”

“實驗室。”秦川有氣無力地答道。

“那行你聽我說,無論你現在手上有多重要的活兒都暫且放一放,趕緊下樓,五分鍾以後我到你樓下。”

“哎,出——出什麽事兒了?”

沒等秦川答應,寧汐徑自掛了電話。

秦川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惱火。今天究竟是怎麽了?誰都搶著掛自己的電話!

“我憑什麽聽你的?還命令我!真拿我當你手下的小白兔了?你丫算老幾啊?能什麽能!”秦川捧著手機原地抱怨了幾句,接著衝進換衣間。

十分鍾後,秦川上了寧汐的車。還沒開口發文,寧汐撂下句“林俊安自殺了。”跟著一腳將油門踩到底。

兩人趕到醫院的時候,薛晴子跟宋窈也都趕到了。搶救室門口圍著一小群人,隻見肖瑾容爬在緊閉的門板上,腦袋死死抵住門縫。似祈求,更似召喚,仿佛這扇門意味著天人永隔。

“什麽情況?”寧汐用唇語問。晴子搖頭。四人默默交換了眼色,靠牆站好。

沒一會兒,一個人影從餘光邊緣朝著視線中心靠近。寧汐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就是失聯已久的林左。

待林左在三米之外放慢腳步,自始自終保持姿勢的肖瑾容猛地迎上前,不等大家反應她對著林左一陣拳打腳踢。“你來做什麽?你還記得自己有兒子?你個混蛋,早死哪兒去了?”

林左可沒什麽耐心,滿口猙獰低吼道:“臭婆娘,跟老子橫什麽橫?死哪兒去?你說我能死哪兒去?”說著,一個巴掌扇了下去。

肖瑾容失去平衡,踉蹌兩步撞向走廊牆麵。她捂著左臉,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然後紅著眼,使盡渾身解數撲上前:“老娘跟你拚了!你個王八蛋!跟你拚了!”

旁人見狀,一窩蜂地上前拉架。就在這時候,身後大門敞開,一位主刀醫生模樣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肖瑾容下意識用枯木般的手指梳理了頭發,接著顫抖著身子,一步一步走上前:“醫生,我兒子怎麽樣?他沒事兒吧?到底怎麽樣啊?”

醫生後退一大步,換身後三位年輕些的男醫生上前,將肖瑾容一把架住。

他麵目從容,似乎見慣了眼前的陣勢,稍作沉澱,答道:“病人目前是搶救過來了,但之後的情況還不好說。送來得不算及時,病人大量失血,深度缺氧,要做好成為植物人的準備。”

四周的空氣驟然冷卻,瞬間化為眼前潮濕的水霧。短暫的沉寂過後,肖瑾容仰頭,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她用力甩開繞在身上的手臂,衝向搶救室大門,推不開,便用腦袋一下一下撞著門縫,放聲大喊著,“兒子,我對不起你!我該死!我該死!我讓你學什麽小提琴,讓你當什麽精英,讓你出人頭地!我該死!是我把你逼到了這個份兒上!兒子,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

……

那天晚上,大家誰都沒有睡,守在醫院附近一間24小時茶館打了一夜的牌。

秦川自始至終拒絕接受現狀,而薛晴子以為這事兒與上次有關,負罪感加劇,睡了醒了好多回,幾欲崩潰。隻有寧汐覺得不對,莫名其妙的企圖自殺?這裏麵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