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永遠不說“對不起”
1.
下午三點半，寧汐火急火燎返回公寓。她迅速計算了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客戶就要登門造訪，可恨她早上走得太急竟把合同忘在家了！
寧汐將書桌翻了個底朝天卻什麽都沒找見，泄氣之餘，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在沙發上看著文件睡著了，便又徑直衝回到茶幾前。目光落定的瞬間，她狠狠鬆了一口氣，然而翻開確認的時候，一口氣又重新吊了起來——材料看似完整，可唯獨缺了合作方簽過名的那頁。隨即腦袋一懵，明明是放在一起的難道還長翅膀飛了不成？寧汐環顧四下，目光忽而頓住。對了，老頭兒早上貌似來過一通電話，說什麽讓她把修理窗戶的預約取消掉別花冤枉錢！當時她正跟組員討論方案優化，隨便“嗯”了一聲就過去了。
想到這兒……寧汐摁下撥號鍵。
彼時，寧昌德正捧著棵新搗入手的崖柏賞玩。一看是女兒，他立馬停下手頭的動作。
“爸，您早上是不是來我這兒了？”即便老頭兒氣性再硬再衝，可寧汐向來無懼開門見山。
“你前兩天不說臥室窗戶壞了找工人來嗎？我怕耽擱太久不安全今早正好有空就跑去試試，結果還真修好了。”說到這兒，寧昌德不由昂首挺胸：“你爸的手藝是不是挺不錯的？我跟你說啊，你爸當年可是——”正欲邀功，不料話說一半便被打斷：“那您看見我放在茶幾上的文件紙了嗎？a4大小，您是不是給我收起來了？收哪兒了？”
“茶幾上的文件……你別急，讓我想想啊。”寧昌德托腮，努力回憶著——
早上開門後他原本打算直奔臥室修窗戶，可路過客廳的時候看沙發周圍亂得夠嗆，便決定先收掉桌上的飲料瓶跟櫻桃核。然而就在彎腰瞬間，桌腿處突然躥出隻埋伏已久的蟑螂，多虧他老寧眼疾手快，抓起桌麵上的幾張紙用力摁了下去——
“對了，我應該是用紙去摁蟑螂了，你看垃圾桶裏有沒有。話說寧汐啊，你這生活習慣太差了，食物殘餘要及時處理掉不然很容易招蟲，這大熱天的你——”
“您幹嘛動我東西！之前不是強調過無數遍不能亂動我文件嗎？這下您可闖大禍了知道嗎？真是不把我折騰慘不甘心！”寧汐歇斯底裏一通便“啪”地掛了電話。
喧囂瞬間被抽離，突如其來的緘默令寧昌德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回好像真的辦錯事兒了。
毫無意外的，寧汐因此事受到公司領導層聲討；毫無意外的，她將這一切怪罪到了老頭兒身上。她甚至對老頭兒下了明確的禁足令，威脅說隻要他再自行踏進公寓一步她就幹脆換上新門鎖！老頭兒雖然在電話裏把這個不識好歹的不孝女罵得狗血淋頭，可好心終究是辦了壞事兒，他為此倍感愧疚。
接下來數日，寧汐再沒應過父親的電話，就連信息也再不回複。寧昌德心事重重，他不知自己為何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了，收起平日裏的囂張勁兒，無奈之下也隻好在高美蘭那兒打探口風——“她這兩天怎麽樣啊？”、“天涼了你要不要給送幾套被褥過去啊？”、“今天我買了海參，要不晚上叫她回來吃飯？”
直到不久後的一天，寧昌德起大早奔赴菜場買了一籃子新鮮魚肉回家便催著高美蘭做了寧汐幾道喜歡的菜。等到晚飯的點兒，不等高美蘭詢問便拎著飯盒二話不說往門外衝。
寧汐接到奪命連環call的時候正在開展組內匯報，她索性將手機調至靜音，直到下班路上才給母親撥回去，“我爸今天下午給我打了十幾通電話，家裏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兒！”高美蘭說，“興許就想問你最近怎麽樣。哎對了，今兒下午我看他拎著飯盒出門估計是給你送飯去了。我說閨女，你再別跟你爸滯氣了，這次這事兒是他做得不對可他還不是出於關心你嘛？”
“關心？他是打著關心的旗號擾亂我的生活！要真是這樣，我真希望他對我少點關注！”
“可不能這麽說話！你爸這個人啊就是這樣，從小沒得到過什麽愛，天生缺乏對愛的正確表達。其實他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天天跟我這兒打探你的態度呢！”
“知道錯了就該道歉吧，可他直到現在都對這事隻字不提。”
“道歉？他放不下那個麵子的！你看我倆這輩子大大小小吵了上萬架，他哪次跟我說過一句對不起？”
“行吧媽，沒事兒就好。我開車呢先掛了啊！”
……
寧汐站在家門口，剛才掏出鑰匙，背後響起開門聲。
“回來了？”
見她回過身，賀宇韓胳膊一伸：“你的東西。”
寧汐隨手去接，怎料身子猛地一沉，“什麽啊這麽重？”
“寧叔讓我轉交給你的，好像是飯盒。對了，話說他不是有你房門鑰匙嗎？”
寧汐垂眸，默默不作聲。
“怎麽，吵架了？”
“……”
賀宇韓走出來，扶了扶她的手臂，寧汐將頭埋得更低。
他沉默了一下，淺聲安慰：“跟爸爸吵架，你心裏應該也特別不好受吧。”
寧汐撇撇嘴，眼淚嘩得一下湧了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領導當眾批評責難的時候她一顆眼淚都沒掉，可此時此刻卻哭得跟個傻子似的。有時候人就是這麽奇怪，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會吭聲，但聽到安慰的話卻泣不成聲。
“我能感覺到，叔叔總是在壓抑著對你的關心。你們在溝通上真的存在一些問題。”他說著便側過身：“要不要進來坐坐？”
寧汐別過視線：“不了，改天。”
“父愛”——這不著調的“父愛” ！令她一次又一次陷入欲言又止的無奈。
2.
話說這世界上除了不著調的父愛，還有一群患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年輕人。就比如——俞揚帆。在寧汐毫不留情的“**”之下，他竟對她暗生情愫。
午休間隙，俞揚帆隻身來到公司健身房，找準目標，一個猛子紮向前——“近朱者赤，近我者赤橙黃綠青藍紫！”
寧汐被嚇了一跳，轉眼卻看見懸在空中一條彩虹手鏈。她的目光打他身上一掃而過，最終重新落回到跑步機屏幕，“什麽事兒？”
俞揚帆見她絲毫不好奇，伸手摁掉跑步機電源：“看你身上沒什麽色彩，這個送你。”
“公司沒規定著裝嗎？要什麽色彩？”寧汐重新摁下電源，不冷不淡地應道。
“那休息日也得有點兒彩虹點綴不是？”
“你怎麽知道我生活沒彩虹！”寧汐一巴掌推開他的手：“想幹嘛？直說！”
“我想追求你。”
本以為寧汐會做出多大的反應，然而她隻輕輕瞥他一眼，全然不當回事地說道：“我拒絕。”
俞揚帆似乎有所預料，癟了癟嘴角卻並無要妥協的意思：“給我一個理由。”
“我不喜歡鮮肉。沒安全感。”
“我不是鮮肉！我很成熟，你要實在在意年齡，我還可以想辦法改戶口。”
寧汐跳下跑步機將運動毛巾往他腦袋上一扣：“看來你很清閑嘛。騰衝的那個項目，二次核查以後直接拿去給Vivian那兒過目。”
俞揚帆表白遭拒，可恨寧汐隻拿他當小弟。然而講起話來活色生鮮的他在Vivian眼中可是一個絕對理想的戀愛對象。因此不難想象，每當她與寧汐之間發生工作上的衝突，俞揚帆對寧汐的無條件力挺總能令她醋意滿盈。
“百納環球”最近新拿下了一個亞太區供應項目。工作量大，上頭要求部門內部合作完成。
臨下班前大家才接到上層指令：全員加班，務必在明日之前給出完整的策劃方案。寧汐早已將加班這事兒當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像她這種極度欠缺社交的人，太早回家還真是不知道該安排些什麽。
到了飯點兒，俞揚帆跟隨寧汐一路來到茶水間：“汐汐姐有沒有興趣一起吃晚餐啊？我這腦子一天轉下來都快轉成朽木了，想沾沾您的仙氣兒。”
寧汐正想拒絕，隻見Vivian拎著隻fendi熱門款法棍手包向這邊走來。她的目光錯過寧汐，明目張膽地落向俞揚帆：“嗨帆帆，聽說馬路對麵開了一間不錯的pasta館，你說過你最喜歡肉醬千層麵，一起吃便飯吧！”
俞揚帆拋給她一個率性的笑：“不好意思啊薇姐，我這頓已經跟汐姐約了！”
Vivian笑容一僵。寧汐將用完的杯子塞進洗碗機，隨之起身向Vivian發出邀請：“不介意的話一起去好了。”
Vivian心懷不悅卻並未拒絕，三人隨之來到餐廳。落座不久，訓練有素的服務生前來點單。寧汐選好菜式的同時俞揚帆一臉關切地叮囑道：“肉醬麵少油少鹽少糖，還有，給她把紅醬換成basil pesto。
他的體貼令Vivian目光一直：“挺了解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倆關係多親密呢！”
俞揚帆胳膊一揮，笑道：“不用大家誤會，我對汐姐那可是——”
然而他話沒說完便被寧汐一舉攔掉了：“我的癖好比優點明顯，身邊的人想必多少了解一些。”
Vivian聽罷，嘴角一拉卻也不便再多說什麽。
3.
中秋前夕，秦川迎來了人生大轉折。收到博士錄取信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驚呆了，他足足愣了三分鍾，緊跟著腦中閃出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個騙子吧？
經過多方核實，秦川這才鬆了一口氣，伴隨著一陣衝上雲霄的喜悅他撥通了譚宛的電話。然而就在他喊出那句——“小宛，有博導肯收我了。”的瞬間，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分開挺長時間了。
伴隨著詩一般嚴峻的緘默，半晌，譚宛輕輕開口道：“恭喜你夢想成真！未來的道路還很長，要繼續加油！”
他想問她過得好不好，想問她能不能原諒自己，還想約她出來見一麵，可譚宛卻以忙碌為由草草應付幾句便掛了電話。霎那之間，熱情消散，他覺得自己被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