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墜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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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歸於盡。”瓦利異常平靜，嘴角**兩下，一半是冷笑，一半是自嘲，“我就是害怕發生這樣的事情才逃離的啊！””
“瓦利先生，您有什麽打算？”
瓦利雙手一攤，歎息道：“然而，然而我還能逃到哪兒去？難道還能逃出太陽係？”
方於西走出植物園，從一具機器軀體上拔下通信器：“為了抓住瓦利，你們把朱諾城推向木星，要置10萬人於死地？”
“你是瓦利的那個保鏢？”申胥司令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也同時傳到了朱諾城的每一塊光屏上。
方於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們這是**裸的綁架！”
“從道德上譴責我們沒有用！我們這樣做，不是為了紅犼軍團，也不是為了我們裸猿一派，”申胥司令聲音裏的決絕與狠戾令人震驚，“而是為了碳族！”
他提到了一個陌生的組織。“裸猿”一詞原本是第一次碳鐵之戰時，鐵族對人類的蔑稱。當時，鐵族根本不認為人類有與他們不相上下的智慧，隻是覺得這幫不長毛的猴子比其他動物聰明一些，破壞力也更強一些。他們稱自己為鐵族，稱人類為碳族是第一次碳鐵之戰結束之後的事情了。把一個曾經的蔑稱放到組織的名字裏，這個裸猿一派會有怎樣的領導？由哪些人組成？又有怎樣的組織架構與行動綱領？申胥說過他們有一個“偉大目標”，具體指的是什麽？
“為了碳族？說得冠冕堂皇。一句簡單的口號，就能讓你們為所欲為？現在朱諾城裏住著的，被你們威脅著的，不是碳族嗎？”
“凡事總有代價。”
“不過是因為你不是那個代價。”
“要是我就是那個代價，事情就簡單多了。”申胥說，“方於西，我們找到阿布了。阿布起初不肯合作，紅犼戰士說服了他。”
方於西覺得自己的眉毛不受控製地挑動了兩下。
申胥繼續說：“方於西，你隻是個鬥獸秀的表演者，這事兒你就不要再摻合了。我查了一下資料，發現今天之前，你根本不認識瓦利。有必要為他拚命嗎？我承認，你很優秀，但你是能打10個，還是能打100個？亦或者1000個？他們，已經來了。”
不用申胥提醒，方於西也已經看見了。起初他們隻是遠遠地看著，宛如暗夜裏靜默的灌木叢。當數量越來越多的時候，他們向著植物園這邊湧過來，就像潮水湧向岸灘。各種職業，各種性別，各種年齡，各種穿著打扮，各種插件與外掛，他們的裝扮充分展示了碳族豐富的個性。已經把胳膊接上的59Z也在其中，在周圍一圈怪模怪樣的鬥獸秀選手中，隻是膀大腰圓的他其實非常普通。
他們的神情卻驚人地一致。
憤怒、怨恨、迷惘交織在他們的神情裏。
憤怒於日常的平靜生活被打破，死亡的威脅從天而降。
怨恨於引發這一切的那個嗜好擺弄花花草草的瘋子。
迷惘於是否要通過交出瘋子來結束這一切。
方於西分析著他們的表情，統計著他們的數量。來到植物園附近的朱諾城公民已經超過800，還有很多在路上，甚至有紅犼戰士混在人群之中。這裏的情形取代申胥，出現在朱諾城的每一塊光屏上。
“出來！”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
“滾出來！”
“快滾出來！”
“別做縮頭烏龜！”
“一人做事一人當！”
“別連累我們！”
“我們隻想活下去！
一聲賽過一聲，宛如高音比賽的決賽現場。
“讓我一下。謝謝。”瓦利走到方於西身後，呼吸急促，語氣卻很平靜，一點兒也聽不出瘋癲來。“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他斜步從方於西身邊走過，走向洶湧而來的人群。“流光一瞬，華表千年；來去之間，滄海桑田。”他念叨著，緩緩地舉起了雙手。
方於西沒有阻止他。
兩名紅犼戰士分開眾人，迅速帶走了瓦利。
方於西摁下通信器的通話鍵，“申胥，調整朱諾城的姿勢，回到正常的軌道。”
“正在調整。朱諾城不會掉進木星。”
“放了阿布。”
“方於西，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名字。阿布我已經放了。我不想成為你的敵人。”此時，申胥的語氣非常平和，“相反，我更希望你成為我的戰友，因為我們，我和你，有共同的敵人——鐵族。”
“我不會和綁架朱諾城10萬公民來達成自己目標的家夥成為戰友。”
“就在剛才，我收到紅犼軍團情報機構的一份報告。必須承認，你的隱蔽工作做得極好，不過，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讓我們的情報機構順藤摸瓜，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
“那又怎樣？”
“裸猿一派需要你，你也需要裸猿一派。”
“裸猿一派到底是個什麽組織？”
“一切為了碳族。”申胥說，“具體情況我已經告訴了阿布，他會轉告你。阿布將成為我和你之間的聯絡人。希望我們早日成為戰友。再見。”
有些話顯然不能在通信係統裏說。方於西扔掉通信器，一時之間有些惘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麽。人潮正在退去，分成數條小河，消失在大街小巷裏。所有人都對這件事能夠和平解決表示滿意。
“我想起你是誰了。”鬥獸秀選手群中的一個，忽然間大聲說道，“一直覺得你很熟悉，那個紅犼軍團司令提到你的真實身份，我就想起來了。”
那個名字在方於西腦海裏跳動著，就像嘭嘭嘭不停的心髒。
“你是毀滅地球的那一個家夥，你是袁乃東！”那人的聲音如最鋒利、最寒冷的刺刀，“要不是你，地球不會毀滅！”
周圍的鬥獸秀選手都停住了離開的腳步。“是他！”“是他！”“就是他！”“我知道他！”“難怪不願意和我們打交道，原來隱藏這麽深！”“這個惡魔！”議論聲此起彼伏，嚶嚶嗡嗡，嘰嘰喳喳，鬧哄哄，亂紛紛，最後匯成一片洶湧澎湃的聲浪，席卷了植物園周圍所有能波及的地方。
噩夢在這一刻忽然變成現實，方於西——袁乃東竟然異常冷靜。
地球消失了，這些人失去了心心念念的家園。即便他們的肉身未曾去過地球，地球依然是他們的精神家園。地球在基因層麵上塑造了他們的骨與肉，靈與魂。
這些人的失落與怨憤需要一個發泄口，那就是自己。
地球毀滅，億兆生靈塗炭，我是責無旁貸的第一幫凶。
他們從四麵八方圍過來，把袁乃東圍在中間。
“惡魔！”人群中一個人說，眼睛瞪得溜溜圓，仿佛某種貓科動物，“你是碳族的叛徒！你背叛了我們，你這個可恥的家夥！”
“叛徒！”周圍的一圈人都望著他，齊齊地吼道。
袁乃東張張嘴，揮揮手，似乎想抓住什麽。那一圈人不約而同地向外退了半步，驚懼的情緒在他們臉上明明滅滅。但下一秒，他們又鼓起來勇氣。“叛徒！”他們一邊這樣叫著，仿佛齊聲叫喊能夠增加他們的勇氣，一邊圍上去，靠近他，仿佛這樣就能讓他從這個時空裏徹底消失。
袁乃東還是不說話。跟他們說我不是叛徒嗎？地球都毀滅了，叛徒不叛徒的，這件事情很重要嗎？不，一點兒都不重要。
“他根本不是碳族，不是人類，他是鐵族的間諜，一個安德羅丁，殺千刀的臥底！一個怪物！”
又一個罪名安到了他的身上。
他無所謂。
他瞅著他們的表情，群情激昂，知道在那些外表各異的皮囊裏，在多巴胺、苯乙胺、內啡肽、後葉加壓素、後葉催產素等荷爾蒙的驅動之下，他們的想法驚人地一致。他忽然間明白，父母親為什麽要他像鐵族一樣出生，又像碳族一樣長大，因為這樣做可以賦予他感情。不，準確的說，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感情，而是共情，一種比感情更基礎更全麵也更深刻的能力。
就是為了這樣的時刻，他想，在這樣的時刻，我能夠讀懂那些人最微細的表情，深入體會他們的感情，產生強烈的共鳴，從而無法對他們大開殺戒。
“是的，就是我。”袁乃東輕蔑地說。
既然如此，就讓一切在這一刻結束。
結束這無邊的煎熬。
“就是我，”他聲若洪鍾，蓋過了全場的聲浪，現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晰地聽到了他的嘲弄，“毀滅了地球。你們能把我怎麽樣？”
第一個動手的，是鬥獸秀的一名高個子選手。他拋出了他的飛刀。一名渾身密布尖刺的選手放出一道耀目的閃電，另一名長著一對肉翅的長鼻子選手高高躍出，淩空劈下一記鐵棍。“為了碳族！”59Z也在人群中放出了他全部的攻擊鎖鏈。
飛刀準確地射中袁乃東的心窩。
閃電擊打在袁乃東身上，把他變成一樹火花。
鐵棍直接命中袁乃東的額頭。
攻擊鎖鏈刺入袁乃東的胸膛，又飛快地離去。
袁乃東承受了這一切。“來呀！你們就這麽點兒本事嗎？來呀，一起上，怕什麽？”無盡的疼痛令他毫無顧忌地叫囂著，渴盼那毀滅來得更猛烈些。
又一波攻擊開始了。
植物園外邊是朱諾城的一個街區，此時已經被擁擠的人群拆解成一片廢墟。多數碳族都在遠處圍觀，就和鬥獸秀的觀眾沒有兩樣。動手的以鬥獸秀選手為主。為了舞台效果，他們大多裝備的是冷兵器，以近身格鬥為主。長槍、匕首、雙刀、劍盾、狼牙棒、三尖兩刃槍、暴雨梨花針，還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新型冷兵器，都發了瘋一般往袁乃東身上招呼。
袁乃東沒有閃躲，更沒有反擊，隻是任由這些攻擊真切地落到自己身上。
疼痛更甚。
偏偏是這疼痛告訴他，他還活著。
就在這時，遠處街角架起了一挺便攜式電磁速射炮，向著這邊射擊。短點射，長點射，持續射擊。30毫米的穿甲彈射中了袁乃東，也射中了他周圍的鬥獸秀選手。這群人頓時四仰八叉，倒下了一大片。
袁乃東的身體由活金屬細胞構成，具有極強的修複能力。他從人堆裏掙紮著爬出來，身體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了七七八八。便攜式電磁速射炮的射擊卻突然停了。一個人影出現在速射炮的旁邊，是阿布。他手裏有槍，一槍命中之前那名射手的後腦勺，然後他跳到速射炮的操作台上。“住手！誰動我打誰！”他聲嘶力竭地喊道，“有本事打鐵族去！在這兒欺負自己人算什麽！”
阿布扣動扳機，衝空地來了兩個三連短點射，表明自己不是說著玩的。然而，阿布的威脅隻震懾住了遠處的鬥獸秀選手，在他身旁，先前那名射手的同伴，向他發起了攻擊。
袁乃東見狀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他幾乎是在瞬間衝到那裏，但阿布已經中槍倒下，倒在速射炮架下。袁乃東幹掉了兩名槍手，去扶起阿布。
“你瞧，”阿布麵如白紙，“我提前說了那句話了，可是不管用啊！”
“你在幹什麽？”
“告訴我你的真實名字。”
“袁乃東，你要碎屍萬段的那個人。”
“我早就猜到了，你不可能是一般人。”阿布喘息著，眼睛卻很亮，“我看過一本書，叫《碳與鐵之歌》，裏邊寫到你的父母，寫到碳鐵盟追求的目標，還有你的英雄事跡。我知道你不是……”
他猛烈咳嗽了幾聲，又斷斷續續地說，“申胥司令……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地球的毀滅，另有隱情，是鐵族艦隊幹的。與你……與你無關。你要去月球，裸猿一派他們在那裏等你。紅犼軍團……已經加入了裸猿一派，為了碳族。瓦利也會去月球。你們……你們一起去消滅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