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火綿陽 11

11

黃昏時分,墮落者在一處名叫安溪的小鎮住下。這個小鎮規模比古老寨大多了,沿著安溪的旁邊,修建了一係列土牆瓦頂的房子。當地牧師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牧師自我介紹,說姓王,能接待榮神將和他麾下的墮落者,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榮幸。

晚飯的時候,袁乃東等榮神將主持完就餐儀式,就向他打聽遠古派和全新派的消息。榮神將斷斷續續講了一些,再結合自己的觀察和資料,袁乃東明白了這兩派在理論上的不同。

重生教內部分為兩大派,遠古派和全新派。兩者的主要分歧在於重生教創立的時間點。遠古派認為,天地初生,即有重生教,曆史上各種天神,都是烏胡魯的化身,所有教派,都是重生教的分支。全新派的觀點則相反,認為重生教是神曆元年憑空降臨世間的,與之前的任何神祗與教派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重生教乃是開天辟地第一教,烏胡魯乃是古往今來第一神。

從服飾上就可以區別兩派:遠古派崇尚黑色,全新派喜愛白色。原本重生教信徒的服飾有嚴格的要求,但倘若一個重生教信徒願意公開自己所支持的派係,就會穿上相應派係的服裝。遠古派一身黑,全新派一身白。

“如此說來,古老寨是遠古派的,而大茅寨是全新派的。”

“何牧師受文慶裕長老的教誨,而文慶裕長老是十殿長老中,最堅定的遠古派支持者。遠古派的許多支撐理論,就是文長老獨自提出來的。”

“那麽,伊凡就是全新派的?”

“對。”

“那你支持哪一派?”

“墮落者是中立的,哪一派都不支持。”

“也是奇怪。”袁乃東認真地觀察著榮神將的表情,“烏胡魯為什麽會允許重生教內出現兩個對立的派呢?”

“黑是黑天堂,白是白天堂,黑與白,涇渭分明,又殊途同歸,都是我神烏胡魯的忠實信徒。”

“那伊凡率軍南下,進攻文慶裕的教區,又是怎麽一回事呢?同是重生教,怎麽可以開戰呢?”

“因為蝗災。伊凡的教區遭遇了史上最大規模的蝗災,鋪天蓋地的蝗蟲將農田和草場啃食得一幹二淨。數千萬信眾麵臨斷炊的危險。查爾斯長老去找伊凡長老,正是為了勸說他,不要率軍南下,劫掠文慶裕長老的教區。伊凡長老麾下有世界上戰鬥力最強的騎兵,一旦打起來,將勢如破竹,誰也無法抵擋。”

“萬能的烏胡魯不管嗎?他怎麽能允許他的忠實信徒打著他的旗幟,彼此廝殺!”

榮神將意味深長地望了袁乃東一眼:“我神烏胡魯萬能,但並不慈悲。”

袁乃東就此知道,榮神將有一個巨大的秘密藏在心底。他必須把這個秘密挖掘出來。但榮神將已經警惕起來,將話題岔到朝聖路上的見聞。他說,在乞力馬紮羅的半山腰上,有一種生長在背風處的半邊蓮。在層層疊疊的花瓣中間,剛生出的花瓣團成杯裝,盛著一捧清澈的水。這是一件咄咄怪事,當地的天氣如此寒冷,可謂是滴水成冰,這捧水偏偏沒有,為什麽呢?必是我神烏胡魯的神跡,沒有別的解釋。

榮神將繼續講,在遼闊的寒漠上,密布著山峰狀小木屋,鱗次櫛比,足有數千座之多,正是供朝聖者歇息的營地。營地周邊,遍布一種特別的植物,叫千裏木。它們廣泛地生長在荒草與岩縫中,一叢叢宛如指向天空的帶刺的手指。最高的千裏木有四個人那麽高,它的生長卻是極為緩慢的,一年隻能長半個食指。有人說千裏木能活三四百年,隔三十年開一次蓮座一般的花,然而誰也無法證實他說的話。千裏木的葉片非常碩大,幹枯後不會脫落,而是緊緊地包裹著樹幹。經年累月,千裏木猶如穿上一層厚厚的棉衣,足以抵禦乞力馬紮羅山的嚴寒。攀登神山的信眾砍來幹枯的千裏木來做燃料,照亮了昏暗的營地,也溫暖了信眾的身體和心靈。“感謝我神烏胡魯,賜予我們光和熱。”他們圍著千裏木的火堆,一邊搓著凍僵的手,一邊彼此交流朝聖路上的心得。當身體前麵烤得太熱的時候,他們就調轉身子,讓火堆把依然寒冷的後背烤熱。

其他墮落者都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點頭,發出讚許的呃呃聲,滿臉的羨慕與崇敬之情發自內心最深處。袁乃東按捺住自己的好奇之心,專心聽榮神將的傳教。是的,榮神將並非在講他的傳奇,而是在借機傳教,鞏固他和其他墮落者對重生教與烏胡魯的信仰。

夜裏,袁乃東和墮落者一起睡在通鋪上。王牧師表示抱歉,說條件就這個樣子,幸得墮落者們並無怨言。所謂的通鋪,就是在地上鋪了一層毯子,十多個人直接睡在上麵。此前,袁乃東還沒有和十多個人睡在一張“大床”上的經驗,而墮落者則早已經習以為常。袁乃東早就注意到,墮落者的吃穿住行,都很簡約,某些時候甚至還不如普通信眾。但他們都默默接受,因為“艱苦的生活,是修行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個連饑餓都無法戰勝的人,憑什麽相信他在麵對更大的**時不會背叛對重生教地信仰?”

深夜,袁乃東聽見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走進房間。說鬼鬼祟祟並不準確,因為在黑暗中,他從熟睡的墮落者中間跨過,沒有踩中任何一個人,動作極其熟練。他走到袁乃東身邊,蹲下,拍拍他的臉頰。“醒醒。”他說。袁乃東假裝被他叫醒,睜開眼睛,看見王牧師的圓臉,還有他帶著的眼鏡。

“這是有夜視功能的眼鏡?”

“一個小玩意兒。”王牧師說,“有人想見您。”

“誰?”

“崔璽晶。春節運動的領導人,重生教的頭號通緝犯。”

“見我有什麽事?”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隻是負責帶您過去。我們知道,以您的身手,一百個我們,都不一定是您的對手。我們並無惡意。另外,何子富、何敏萱,也在等您。”

袁乃東用一聲“哦”掩飾自己的真實感受,朝沉睡著的墮落者一指,問:“他們呢?”

王牧師嗬嗬一笑:“我在他們的晚飯裏加了一點兒佐料,沒有毒,但可以保證他們一覺睡到天亮。等他們醒來,發現您不見了,隻會認為您自行逃跑,而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我來過這個房間。”

袁乃東同意了。王牧師給了他一匹馬,告訴他,馬兒會帶他去指定的地方。夜色深沉,雨已經停了,四野籠罩在黑暗之中,連星星也看不見一顆。袁乃東任由馬兒在泥濘的道路上奔走。半個小時後,他遇到了一個擎著火把、騎著馬兒在路口等待的人。“跟我來。”那人撥轉馬頭,在前帶路。又是半個小時無言的奔走,遇到了第二個人。這個人帶來了兩匹馬,前麵一人牽著袁乃東騎的馬兒自行離開,袁乃東則騎上第二個人帶來的馬,跟著他又在黑暗中奔馳了很久。如此這般換了三次馬,在天將亮未亮之時,袁乃東來到一個山洞跟前。

一個人站在山洞門前等他。那人個子不高,用一根淺色的發帶把蓬亂的頭發綁向腦後,戴著一副髒兮兮的眼鏡,胡須剪得很短,一根根如短矛,鑽出下頜的皮肉。相貌甚是粗魯,說出話來卻是文質彬彬的。“我神烏胡魯!原來你就是那個從火星來的人。”他說,“我是崔璽晶。等了你大半夜了。”

袁乃東奇怪地問:“你不是抵抗組織的領導人嗎?怎麽也我神我神地說?”

崔璽晶道:“我神烏胡魯,這個詞組的用途早就超出了最初的定義,被廣泛地用於各種語境。高興的時候說,不高興的時候也說;嚴肅認真的時候說,調侃戲謔的時候也說;順風順水的時候說,怨天尤人的時候也說。”

袁乃東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這個樣子,根本不像抵抗組織的領導人,倒更像是學者。”

“我有什麽辦法!”崔璽晶誇張地雙手一攤,“難道抵抗組織的領導人都必須長得像抵抗組織的領導人嗎?”

“這個倒不是。我對抵抗組織領導人沒有刻板印象。”

“我必須重申,春節運動不是什麽暴力抵抗組織,不想與重生教為敵,更不想推翻重生教的統治,建立什麽後重生教時代的新秩序。我們就是想過過春節而已,元宵、清明、端午、中秋、重陽、乞巧、冬至,這些節日還不在追求之列。”崔璽晶用中指推推眼鏡,“重生教一紙禁令,把重生教之外的所有節日全部禁絕了。可你知道重生教有多少節嗎?一年到頭,隻有重生節,6月6日,共一天。我們就想熱熱鬧鬧,開開心心,舒舒服服過一個傳統形式的春節而已。”

“挺好的追求。”袁乃東檢索到對春節的描述,“吃餃子湯圓,貼春聯,放鞭炮,穿新衣。挺好。”

“不準確。有的地方吃湯圓,有的地方吃餃子,地區差異非常巨大。實際上,那是很久以前,資源匱乏時的吃法,後來,資源豐富的時候,過春節什麽都吃,湯圓和餃子反而是陪襯。”崔璽晶轉身,走進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