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5
宋子瓊等人走後，彭瑞和方宙又在書房聊了一會兒宋子瓊的病因。彭瑞提出一種可能性，替身綜合症的病因會不會是“入戲太深”，宋子瓊過於沉浸在角色中無法自拔，所以幻想談佳瑩還沒死。
方宙當即否定這一猜測，因為如果是入戲太深，宋子瓊腦子裏認為的沒死之人應該是劇中的人物米娜，而不是飾演者談佳瑩。可見她把戲劇和現實分得很清楚。
有時候精神疾病未必能找到病因，但人也可以活下去，隻要和這種疾病找到合適的共存方式。兩人討論不出病因，於是討論治療方式，也即讓宋子瓊和替身綜合症共存的方式。方式不外乎兩種：
一種是所有人妥協，配合她，按照她的認知，所有人都承認自己是談佳瑩，但不會害她，讓她不要緊張，然後在象牙塔中活下去；另一種是她妥協，讓她接受談佳瑩已死的事實，讓她明白她看到的不是真的，然後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前一種的難度是‘所有人’這個範圍太廣，她勢必要縮小自己的交友圈才能建立一個象牙塔，而且她的那些朋友不一定會永遠配合她，一旦她沒有商業價值，他們就會離她而去，到時候她又要麵臨現在的局麵；
後一種的難度是她要放棄自己的認識，這對她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就好比，方宙打了一個比方，從書架裏拿出一本書，“它在我眼裏明明是一本書，但所有人都說它是個水杯，為了迎合所有人，我也自欺欺人地說它是個水杯。”
彭瑞聽完這比喻，抿嘴一笑。“好像我們大部分患者都存在這個認知問題，要他們迎合所有人的標準。”
方宙也抿嘴一笑。“對，我們的工作就是讓他們指著書說這是一個水杯。”
其實方宙今天使用的就是前一種治療方式，療效可為立竿見影，隻要她周圍的人都配合她即可。方宙猜測Coco也更喜歡這一種方式，因為對Coco來說，隻要宋子瓊短暫的幾年就夠了，哄個幾年，看在錢的粉絲，Coco一定原因，至於宋子瓊以後是死是活她根本不關心。
但患者是宋子瓊，方宙要為他的患者考慮，而不是患者的經紀人。如果有人願意一輩子守護宋子瓊，為她營造一個象牙塔，方宙倒也願意采用前一種方案，因為對宋子瓊來說，這一種方案最幸福。但現實中沒有這樣的守護者，所以為了她能繼續在這個世界生存，隻能選擇後一種。
次日下午，宋子瓊再次來到方宙心理谘詢工作室，不過這回她沒有被五花大綁。Coco繼續坐在餐廳旁聽，兩個保鏢也繼續站在大門口把風，但彭瑞沒有來。
“看來你適應得不錯，控製力也提升了不少。”方宙開口道。
“不是你說的嗎？沒有你強大，我隻能先忍著。”
“對，我昨天是這麽跟你說了，但我騙了你。”
“什麽？”
“我不是談佳瑩，我的名字叫方宙，是一名心理谘詢師，我昨天之所以承認自己是談佳瑩，隻不過是為了迎合你，讓你放鬆下來。但這個世界不會像我一樣迎合你，這個世界可是很邪惡的。”
“談佳瑩，你到底在玩什麽鬼把戲？又想把我往神經病方向推嗎？讓所有人以為我瘋了，這就是你的真實目的嗎？”
“現在，在你的世界裏，不是隻剩下兩個人了嗎？一個是你，一個是談佳瑩。在你眼裏所有人就是談佳瑩，那所有人對你來說還有意義嗎？那你得不得精神病又有誰在乎呢？”
“你別給我玩這種文字遊戲，我不會上當的！”
“好，那我就說的直接一點，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什麽靈魂附體，所以你看到的談佳瑩都隻是你的幻覺。這個世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人，有我方宙，有你的經紀人Coco，還有門外的兩個保鏢，如果你去街上走一走，會遇到更多人，唯獨有個人你再也不會遇到，她就是談佳瑩，因為她已經死了。”
“住口！”宋子瓊一掌拍在茶幾上，憤怒地製止道，“談佳瑩沒有死！根本沒有死，你就是談佳瑩！就是她！”
“你沒有刷新聞嗎？你隨便打開一個社交軟件，都可以看到談佳瑩被謀殺的消息。”
“網絡上的新聞能信嗎？全都是謠傳，上麵提到的關於我的事沒一個是真的！”
宋子瓊的反應完全在方宙意料之中，隻見他不慌不忙地從茶幾下拿出一個白色遙控器，按下按鈕。左手邊的牆壁突然從中間分開，一台嵌入式65寸的大屏電視機顯現。方宙打開電視機，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將手機與電視機相連，手機屏幕出現在電視上，畫麵十分清晰。他點開某個應用程序，屏幕中立刻出現視頻畫麵，伴隨著嘈雜的哭聲和說話聲。
“這是什——”
“麽”字還沒出來，宋子瓊就明白了，視頻左側的畫麵是某個靈堂，靈堂中央放著一個相框，像框內的照片正是談佳瑩的肖像。這正是談佳瑩追悼會的現場直播。直播者正是彭瑞，此刻彭瑞假裝追悼會的工作人員，混在裏麵用隱藏攝像頭記錄一切。
“不，不！這是在演戲，我不會相信的！”宋子瓊尖叫著起身。
“如果你不相信，我們可以現在就去現場，談佳瑩的遺體還在，追悼會結束後會去火化，你要看著她的遺體被推進焚化爐嗎？”
“閉嘴！別再說了！別再說她死了！”宋子瓊的音量已經達到頂點，“關掉電視，關掉！”
這時，追悼會現場哭聲陡然升高，蓋過了宋子瓊的聲音，宋子瓊忽然停下喊叫，凝視電視機。隻見電視機上，靈堂前出現兩個人，將水晶棺材挪出來，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趴在水晶棺材上嚎啕大哭。那正是談佳瑩母親。鏡頭離棺材越來越近——彭瑞正走近棺材——，當電視屏幕上突然出現棺材內的遺體時，宋子瓊整個人不由自主抖動起來，突然，她眼睛一閉，暈倒在沙發上。方宙大驚，立刻關掉電視機，上前查看，Coco也從餐廳奔出來，大叫著“怎麽回事”？
方宙檢查宋子瓊的瞳孔和脈搏後，鬆了一口氣。“驚嚇過度，昏過去了。”
“方醫生，你今天是不是用力過猛？怎麽把她嚇暈過去了呢？那現在怎麽辦？”Coco焦急地不知所措。
“把她推回家後，讓她平躺著，自然而然會醒過來的。”方宙說完這句話後，便眉頭緊鎖，陷入了某種忘我的沉思狀態，任憑Coco再問他什麽，他都不再回答。
奇怪，怎麽回事？不應該啊，方宙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讓她承認談佳瑩已死隻不過是第一步，讓她承認沒有靈魂附體才是第二步。大部分替身綜合症患者是可以接受第一步的，甚至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第一步的問題，因為在他們眼裏，隻有死了才會出現靈魂附著到他人身上這種事。但第二步就沒那麽容易了，所以第二步才是他們的症結所在，結果到了宋子瓊，她在第一步就止步不前了。
事後，方宙從彭瑞那拿到追悼會直播視頻，重新看了一遍。邊看邊回憶宋子瓊的反應，他覺得這段視頻對宋子瓊是有幫助的，正因為她意識到談佳瑩已死，內心才受到打擊暈厥。但她為什麽會這麽脆弱？從昨天的表現看，她的抗壓能力是比較強的，而且她會把刺激外化，變成暴力宣泄，但今天她不堪一擊，麵對談佳瑩已死這個事實她立刻繳械投降，崩潰了，要宋子瓊承認談佳瑩已死簡直比登天還難。
方宙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重要信息，它在向他發出微弱的提示音，他聽到了，但找不到音源，他莫名有種預感，隻要找到這條信息，這個音源，這根線索，就能掌握案子的本質，但這根線索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