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尋親1

清音死之前,被綁在縛神柱上,仙根被毀,神魄被燒,就連神髓也被抽得一幹二淨。自天族成立數萬年以來,鮮少有神仙死得像她這麽慘的。但清音知道,她是罪有應得,誰讓她觸犯了天規,與凡人相戀。天帝都饒她一命了,隻將她囚禁在萬神之獄中,她卻不知悔改,越獄出來,不僅殺了無數天將,最後還把天帝給傷了。

可她如何能不出逃。

她的兒子青木為了救她,被妖鬼所惑,攜了十萬鬼妖殺上天。天帝親自帶著天將們前去鎮壓,最終將青木一眾殺的殺,抓的抓。她要不出神獄,青木就要被誅殺,遊魂流放去幽鬼之地,永遠不得再轉世投胎。

青木是她跟宴溫生的孩子,宴溫隻是一個凡人。人神相戀本就犯了禁忌,何況他們還珠胎暗結。原本,清音以為,隻要她甘願受罰,答應不再見宴溫跟青木,天帝就會放那對父子一條生路,後來發現,是她太天真了。

在承受了上千道天雷之後,清音一身是傷地從神獄中逃出,剛趕到九重天,就看到了她不過才十歲的兒子青木被困在寶華天尊的煉丹爐中,即將被焚燒盡他的半神神魄。

九重天上,遍地都是死去的妖鬼天將們的屍體,萬千天將守在煉丹爐四周。天帝滄霄一臉威嚴地立在天宮門前,居高臨下地望著眾人。看到她出現,眾仙大驚,一群天將很快地就衝了過來,將她團團圍住。

宴青木的慘叫聲不斷地從爐鼎中傳出,清音忍著心痛,跪倒在天帝麵前,祈求他放她兒子一條生路。隻要他饒青木不死,她可以當即自毀元神,拿她的命償還青木所犯的過錯。

天帝一言不發,倒是宴青木在火爐中聽到了她的話,聲音痛苦而又破碎地哭喊著:“娘親,不要求他們……他們不僅把你關了起來……還對月銀族降了天罰……月銀族全族的人……除了我……都成了冰雕……他們都死了……爹爹也死了……娘親……不要求……”

宴溫死了……

清音震驚地瞪大眼睛,一貫清冷的眼眸裏,染了幾絲血紅。她痛楚地望著站著神殿正中央的天帝,目光一點點黯了下來。

堂堂天帝豈會容忍他們這般藐視天規,宴溫不死,青木不除,他如何讓天上眾仙信服。

清音心中一陣鈍痛,終究都是她的錯。要不是她當初任性,執意去人間尋琅嬛花修複舞萼的靈體,她就不會遇到宴溫,也就不會害死月銀族那麽多人。

那麽一個清風朗月般溫柔的男子,若不是她千方百計地引誘了他,他怎會跟她一起觸犯天規。

想到宴溫,清音的心越來越痛,嘴裏不禁吐出口鮮血。此時,寶華天尊又往煉丹爐中加了兩道三昧真火,宴青木猛地發出一道淒厲的悲嚎。

清音急得連忙從地上站起,要衝過去救青木。圍著她的那群天將見狀,都上前了一步。清音被包圍得嚴嚴實實,身後的斬月輪發出隱隱寒光,她又看了上方的天帝一眼。

這位她名義上的義父,最終都沒有給她多一絲的憐憫。

滄霄背過身,慢慢朝玉清宮走去,聲音泠泠,響徹九霄:“神魄燒毀後,就將此子送去幽鬼之地吧。”

“是!”

“……”

眾仙領命,幾名大仙一同為寶華天尊護法,手中皆燃起三昧真火,齊齊打向煉丹爐。

宴青木的聲音如同鬼哭狼嚎。

在他竭力喊出一聲“娘親”後,清音再也忍不住,冷眸微閉,一滴清淚落了下來,身後斬月輪出動,眨眼之間,就將圍著她的天將斬殺殆盡。

似乎沒料到她會幹出殘害同僚的事,其他眾神仙大驚。

“清音上神弑仙了!”

不知誰先喊了一聲,頓時無數的天兵天將都朝清音湧了過來,就連天帝也轉過身,一臉驚愕地看著殺紅眼的清音。

清音安分了九千年,一直恪盡職守,聽天帝的話駐守孤月島,從未上過九重天。

過去幾千年,她沒少聽島上的生靈講過島上收藏的畫卷中關於九重天的宏偉壯闊,她也曾向往去上麵看看。然天帝壽辰,眾仙都受邀了,前去慶祝,就她沒有。天上有什麽值得慶賀的事,所有神仙都會去的那種,就她永遠不在裏麵。

隻因她是廣寒仙子,隻有她能鎮守孤月島。

孤月島是神魔井跟九重天的鏈接點,倘若魔族重出神魔井,那兒就是個要塞。清音一直都記得自己的職責,所以她雖有遺憾,但從不覺得有什麽委屈。

他們神都有神的職責,她貴為上神,天帝義女,受萬仙朝拜,這點忽視也是應該受的。

但神也有心啊!

她生性清冷,也有感情。

孤月島上所有生靈,都是她一個個用自己的靈力所化,是她看著長大的。生靈之所以稱為生靈,而不是死物,是因為他們有靈。靈就有自己的思想,比如舞萼。所以舞萼想出去看看,她就默許了,想著若被天帝發現的話,她擔著就行了。然清音自己都沒有出過島,她也不知外麵的世界有多險惡。

舞萼離開孤月島後,認識了一個男子,與其相戀了,殊不知那男子乃鬼族大將夜鳳柏。

第二次神魔大戰後,魔族被鎮壓,與魔族曾一起攻上九重天的鬼族,雖當年叛變投奔天族,為自己尋得了一條生路,但自從老鬼王死了之後,鬼族這些年突然開始暗殺天界人士,吸取他們的靈力,提升自己的修為,為的是日後再次攻上九重天。

夜鳳柏就是發現舞萼的身份後才與其相戀的。

舞萼不知他的陰謀,以為遇到了像司命話本中真心相愛的男子,單純的她跟著夜鳳柏去了鬼族,結果被夜鳳柏重傷,吸走了全部靈力。

舞萼跟其他生靈不一樣,她吃了清音的神血,與清音靈識相通。

清音感知舞萼危險,離開孤月島,及時趕去鬼族救下了舞萼。但舞萼傷得太重,靈力被吸幹,靈體渙散,眼看就要灰飛煙滅,唯有找到琅嬛花才能修複其靈體,救她一命。

琅嬛花乃六界靈寶,之前被天族前太子滄離所得。一萬年前,滄離受罰,被流放去神魔井後,琅嬛花突然從他的月霖宮消失,落入人間,成了人族聖物。要找琅嬛花,必須得去人間。

清音趁天帝他們還沒有發現她擅自離島,又急急去了人間。

好在孤月島終年冰寒,一年到頭都沒有神仙來她這串門,就連天帝無事也不會來找她。所以隻要神魔井那邊沒異動,她私自出走一會,其他人不大會發現。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清音原本隻想出去幾天,在人間把琅嬛花尋得了就回。誰料就這短短神時的一天,她遇到了宴溫。

宴溫是人間南蠻地區一個叫月銀族的小部落的少主,清音之所以與他相識,是因為琅嬛花就在月銀族主君手中。

草原上部落繁多,爭戰不休,月銀族女多男少,戰力羸弱,常受其他部落欺負。為了躲避戰禍,月銀族主君打算將所得的琅嬛花當作聖物進獻給中原皇帝,以求庇護。

清音趕在他們進獻琅嬛花之前來到了月銀族,怕被天族的人發現,她在人間隱藏了自己的靈力,假扮成了一個逃難的女子混入草原,故意被宴溫所救,從而接近宴溫,獲得琅嬛花。

琅嬛花一直由宴溫看管著。

島上的仙娥曾跟清音講過,要想讓一個男子心甘情願地送給一個女子他所珍愛之物,隻要讓他愛上她就行了。

清音有多美,她自己不覺得,但月銀族那些人看她時驚豔的目光說明了一切。

隻不過宴溫並不是個貪戀美色的輕狂之徒,就算清音天天在他麵前晃悠,他對清音的態度跟對他部落的其他女子一樣,恭恭敬敬,沒什麽特別的,非要說的話,他對清音挺戒備的。

一個長這副模樣的女子,即使落難,草原上的男子見了,都巴不得爭著撿了過去。她若要尋個依靠,何必來力量最弱的月銀族。

宴溫跟清音,一個性子木,一個性子冷,要擦出點火花並不容易。

即使清音有很努力地學著月銀族那些女子的樣子來討好宴溫,說話軟儂細雨,衣服穿少點,動作矯揉做作點,可她終究不是那個性子,那些別的女子做起來能讓人覺得酥麻不已的舉動,被她一做,在宴溫眼裏,顯得又笨拙又別扭。這讓宴溫更加確定,清音出現在他們月銀族,定有陰謀。

陰謀的確有,清音承認,她一開始隻想拿琅嬛花救舞萼,全然不在乎月銀族沒了琅嬛花會怎樣。

她是神,人的生命對她來說不過是短短一瞬間。可對人來說,哪怕再微小的生命,他們也想活下去。

琅嬛花在人間是至寶,為了搶琅嬛花,多部落接連征戰月銀族。月銀族人,不管男女老少,為了保護族人,都上了戰場。

清音每天都會看到有人死去,看到月銀族人失去親人時痛哭流涕的樣子。她不是個愛悲天憫人的神,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人的痛苦。

看著遍地的屍體倒在月銀族翠綠的河流之上,聽著族裏的女祭司為他們念著往生的咒語,黑夜中黃色的螢火布滿兩岸,清音看到了身旁年輕男人默默流下的眼淚,她最終還是心軟了。

月銀族的主君戰死後,宴溫成了新的主君。清音作為他的侍女,每日都能看到他身上的傷一點點增多,他還那麽年輕,甚至還沒有舞萼活得那麽久,卻已經做好了隨時戰死的準備。

即使對清音一直有懷疑,但宴溫從來沒有將她一個孤女趕出過月銀族。不僅他,月銀族裏的所有人都對清音很是和善。清音在這裏感受到了她九千年以來都不曾感受過的溫暖。

月銀族跟冰冷的孤月島不同,這裏哪怕戰亂不斷,傷痛綿延,可人們的心中永遠信仰著他們的天神會拯救他們脫離苦難。

天族的人都很忙,大家都不願意管人間的事。六界運行,各界都有各界的準則。隻有清音知道,月銀族求的天神根本聽不到他們的祈願。可她能,所以她想做那個被他們信仰的神。

她想陪著宴溫一起守護月銀族。

在清音的暗暗施法下,月銀族最終成了草原威望最高的種族,一統各部落,而宴溫也終於愛上了她。

可因舞萼的遭遇,清音並不相信六界之中會有真愛。但當宴溫以琅嬛花下聘求娶她時,她還是答應了。在與宴溫成婚之後,清音成功拿到了琅嬛花。即便宴溫拚命挽留,她還是帶著花離開了月銀族,回到孤月島去救舞萼。

對宴溫,清音是絕情的。

神怎會愛上凡人呐!

哪怕回到孤月島,清音發現自己懷了宴溫的孩子,哪怕她瞞著天界生下了青木,她還是以為自己是不愛宴溫的。

她把青木偷偷送下凡,放到宴溫身邊,是因為青木不能留在她這,並不是因為她愛宴溫。青木隻有她一半的血脈,他還有一半是凡人之血,他是沒法在極寒的孤月島活下去的。然而當她從青木口中聽到宴溫死了,清音才發現,自己的心痛得厲害。

原來,她是愛他的。

如果不愛,她怎會不惜違背天規,就為了一朵琅嬛花,與他相戀,還生下他們的孩子。

紙終究包不住火,清音在人間的所作所為,最終難逃天帝的法眼。清音送走青木後沒多久,天帝就帶人找上門來,讓天將們擒拿了她。

清音沒有反抗,乖乖束手被擒,她以為這樣就可以平息天帝的怒火,實乃可笑至極。

月銀族人怎麽也想不到,他們一直信奉的神,最終會將天罰降與他們。

斬月輪飛過,又一個天將倒了下來。

清音滿身是血,神情冷漠地一步步朝煉丹爐走去。

她救不了宴溫,所以現在,就算拚死,就算萬劫不複,永墮魔道,她也要救下他們的孩子。

青木還在繈褓中時就被她送走了,她還沒見過他現在的樣子。她沒有養過他一天,沒有盡過一天為娘的責任,他卻還念著她這個不稱職的娘親,那麽努力地上天來救她,即使要死了,也不讓她求人……

“青木,娘親來了。”清音終於走到煉丹爐前,眼神一冷,斬月輪擦過寶華天尊,雷霆般直直朝爐鼎砍了過去。

“擒住她!”天帝大怒,衝下殿。他的身後跟著萬千天將,像雨落一般,皆朝清音飛來。

清音咬牙,冒著大不為,將斬月輪朝天帝砍了過去,自己撲到被砍成兩半的煉丹爐前,將焚燒成一團的青木抱了出來,扔入了轉輪台,送他再入人世。

青木,希望下一世,你能找個好娘親。

萬千神兵刺入清音的體內,她終於站立不住地跪倒在地上,聽著滄霄冷酷的聲音:“毀她仙根,奪她神魄,抽去神髓,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輪回。”

清音神情麻木地閉上了眼睛。

世間萬事自有因果,救下青木,她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