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帶血的鈔票

前邊講過一段“筒子樓裏的無頭屍體”,是當年流傳很廣的恐怖故事。在20世紀80代還有個故事“帶血的鈔票”,很多人會講,我住老南市的時候,曾聽崔大離講過此事。

“帶血的鈔票”是一則根據真實新聞改編的怪談,我聽過很多人講這怪談,每個人講的細節都不一樣。不過主線差不多,是講有兩個朋友,某甲和某乙合夥到外地做生意,運氣不錯發了財,回家時把賺來的鈔票裝在一個提包裏。

某甲見財起意,不想跟某乙平分這筆錢,於是在路上找了個偏僻所在,趁某乙不備將其殺害,並且殘忍地將屍體大卸八塊,分別掩埋到各處,然後拎著提包,獨自踏上歸途。

某甲當晚住到一家小旅店裏,關上房門數錢,這才發現某乙的鮮血流進了提包,那些鈔票上沾滿了血跡。隨後這一路都不太平,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許多怪事。某甲到家時照鏡子,突然看到某乙的鬼魂全身是血地站在他背後,原來是某乙死後陰魂不散,一路跟著他到了家中。

一般講到這個地方,聽者基本上已經聽得入神了,正是又懼怕又想聽的時候,講述者便突然抬高語氣,做出厲鬼掐人脖子的動作,能把人嚇一大跳,屢試不爽。據傳還有人因為聽這個故事,嚇得心髒驟停而死,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人嚇人,嚇死人”。

“帶血的鈔票”雖然是嚇唬人的段子,但它來源於真實事件,報紙上有過新聞報道。這件事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那時很多人到廣州進貨,蛤蟆鏡、喇叭褲、錄像機、流行歌曲的磁帶之類,帶回來絕不用發愁銷路,不少個體戶整天坐火車往返做生意,從南方進貨到北方賺錢。當時有兩個人合夥做這種生意,其中一個圖財害命把合夥人殺了,分屍藏匿,從廣州回來的路上,終日提心吊膽,總以為有鬼跟著自己,最後承受不住心理壓力,到公安機關自首了。此事成了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傳來傳去逐漸變成了一個專門嚇唬人的段子。

我第一次聽這段“帶血的鈔票”,是住老南市那會兒,聽崔大離講的。那時候的崔大離風華正茂,二十來歲在國營工廠做鉗工,有一份人人都羨慕的鐵飯碗。崔大離沒什麽文化,特別愛看連環畫,我家裏有許多小人兒書,他經常過來看,一看就一下午,晚上到門口拉個小板凳開侃,不愧是崔老道的後人。

我們那座筒子樓裏,還住著一位連崔大離都很崇拜的工程師老趙。趙工“文革”時戴過帽子挨過批鬥,下放在新疆的戈壁荒灘上勞動改造,到20世紀80年代那會兒,已經平反退休很多年了,不過算不上高級幹部,也住筒子樓。他這一輩子有過很多傳奇經曆,給我們講過很多故事,我至今都記得他講的“攝影隊老爺嶺挑灶溝天坑曆險”。

《我的鄰居是妖怪》是一本中短篇小說合集,我選取的內容,大多是自己和身邊之人的古怪見聞,本章題目是“帶血的鈔票”,但隻是用這個話題作為開頭,在最後一篇中,我想把趙工在老爺嶺天坑遇險的事寫下來。

一 老爺嶺天坑地洞

日本關東軍侵占中國東北,為了抵禦蘇聯的機械化部隊,關東軍在邊境線上修築了綿延數百公裏的防線。每段防線都設有要塞,那是犧牲了十幾萬中國和朝鮮勞工築成的戰爭機器,號稱“東方馬其諾防線”,建成後為了保守秘密,用機槍將勞工全部處決。

這種要塞一般都以山脈丘陵為依托,控扼開闊的平原,由山底挖掘,用鋼筋混凝土構築,最厚的地方水泥層厚達數米。要塞一律分地上和地下兩部分設施,地上有戰鬥掩體和暗堡,地下有指揮部、糧庫、彈藥庫、發電所、浴室等設施,縱橫交錯猶如蛛網,其複雜程度就連當年的關東軍都無人走遍。

1945年開始,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節節敗退,拿東北老百姓的話來說:“大日本帝國不行了,小小的了。”

同年8月9日,蘇聯紅軍正式進攻東北,機械化部隊如同滾滾鐵流勢不可擋,但打到關東軍重點防禦的這段要塞時,遭到了日軍的頑強抵抗。蘇軍動用了大量坦克、飛機、火箭炮之類的重型武器,同日軍展開持續血戰,一直打到26號才徹底攻占防線。此時距日本宣布投降,已經過去11天了。

1954年,抗美援朝戰火的硝煙尚未散盡,中蘇關係還非常密切,出於宣傳目的,蘇聯決定實地拍攝一部紀錄片。片中很重要的一個部分,是那些遺留在深山老林中的日軍工事。記錄蘇聯紅軍為了消滅法西斯,曾在此浴血奮戰的事跡。

那時趙工還是電影製片廠的一名工作人員,因為到蘇聯留過學,俄語說得好,被組織上派來協助蘇方的紀錄片攝製組。整個小組一共有六名成員,中、蘇各有三人。蘇方是大胡子導演格羅莫夫、攝像師契卡、年輕的女助理娜佳;中方這邊是趙工和技術員小陳,名叫陳為民,還有個向導外號大腮幫子,是個參加過東北剿匪、遼沈戰役、抗美援朝的老兵,因為負過傷,所以打完仗回到地方武裝部擔任保衛工作。他以前是山裏的獵人,臉部輪廓長得帶有朝鮮族特征,兩邊的腮幫子很凸出,在部隊裏大夥兒就管他叫大腮幫子。

大腮幫子嘮嗑兒時喜歡蹲著抽煙袋,他身經百戰,一肚子深山老林裏的故事,而趙工在他看來是見多識廣的人,兩人在一塊兒取長補短,關係處得不錯。不過大腮幫子不怎麽喜歡蘇聯人,當年蘇聯紅軍是打跑了小日本鬼子,可也沒少禍害東北老百姓,但這些話他也不敢說,上級安排的任務又不能不完成,隻能心裏不痛快。

紀錄片攝製組的行動,在當年不算什麽大事,隻是到山裏拍攝一下日本關東軍和蘇聯紅軍交戰的廢墟。不過那一帶人跡罕至,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大腮幫子帶了一支單筒老式獵槍,防備遇上野獸。進山後經過一條深溝,大腮幫子告訴趙工,這地方叫挑灶溝,已經離日軍要塞不遠了,再翻過前邊一座叫老爺嶺的大山就到了。

趙工把這些話翻譯給蘇聯老大哥,助理娜佳聽了感到十分好奇,問趙工挑灶溝是什麽意思。這一下還真把趙工問住了,這三個字分開都能解釋,合起來卻沒法兒說,怎麽會有這麽古怪的地名?

蘇聯小組這三個成員,導演格羅莫夫是個胖老頭兒,其實可能也沒多老,但俄國人顯老。據說以前還參加過衛國戰爭,拍攝戰地電影立功,得到過列寧勳章,一副趾高氣揚、神氣活現的派頭,背了一支俄國產的雙管獵槍,說是防備土匪,其實是想在路上打獵,途中對三個中國人呼來喝去,毫不尊重。

大高個兒契卡是攝像師,頓頓飯離不開烈酒,為人木訥冷漠,話也不多,導演讓幹什麽他就幹什麽。隻有一頭金發的娜佳年輕開朗,非常和善可親,能說一些中文。趙工一見她就被迷住了,大腮幫子時常提醒趙工:“老毛子臊性,我的同誌,哥你可不能犯錯誤。”

此時讓娜佳一問,趙工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好問大腮幫子,挑灶溝這地名是怎麽來的。

大腮幫子說這地方深山野嶺,以前沒有具體的地名。後來日本關東軍為了修築防線,把防線以外的幾個屯子趕到這兒集中居住,這叫歸大屯,屯子裏的人敢走出去半步,如果讓日本人看見立刻槍斃。可這個山溝裏水不行,這裏的水連魚都沒有,喝多了就會要人命。屯子裏的人們隻好自己動手挖河引水,用了兩年多才挖出水來,那時候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咱東北土話,管一家人死絕戶了叫挑灶,這屯子裏的人死得一個不剩,因此得了挑灶溝的地名。

一行六個人走到山溝深處,果然有個空無一人的荒屯,東北話屯子就是村子的意思,想到挑灶溝裏的人死絕了,走到附近便覺得有些可怕。

天很快黑下來了,小組在屯子裏過夜,按計劃明天翻過大山,到老爺嶺要塞拍攝紀錄片。如果一切順利,最多兩天就能完成,然後原路返回。

眾人在宿營地一同吃晚飯,特批的罐頭和麵包,要不是跟蘇聯老大哥一起,趙工等人根本吃不上這些東西。可攝像師契卡還覺得不夠,到河邊捉了兩條魚,用樹枝穿起來,架在火上翻烤。胖老頭兒也上前要了一條,跟契卡邊吃邊喝,一會兒就喝多了,躺下呼呼大睡。

趙工想起大腮幫子說這條山溝裏的水不能喝,水裏也沒有魚,後來才從別處挖出了水源,蘇聯人抓魚的河流,應當是後者。可他看這兩條魚的模樣很奇怪,以前從來沒見過長得如此猙獰的魚,不禁嘖嘖稱奇。

這山裏沒有大腮幫子不知道的事,他告訴趙工和小陳,以前深山裏的獵人就見過這種魚,個頭大、樣子凶,隻有老爺嶺挑灶溝一帶的河裏才有,據說是讓日軍殺害之人的亡魂所變,從來沒人敢吃。小陳聞言吃驚不小,想告訴蘇聯老大哥這種魚不能吃。趙工不以為然,對小陳說沒有必要,這種迷信的事怎麽能當真,或許這是從來沒被人發現過的古老魚類,但轉天急著趕路,就把這件事給忘了,也沒意識到這個發現有多重要。

第二天天氣不太好,烏雲厚重,看起來要下雨。但小組要趕時間,收拾好行囊,天一亮就出發了,路上還是下起雨來,便冒雨前行,翻過林海覆蓋的大山,眼前出現了一望無際的荒原。山底日軍要塞殘存的洞口,仿佛張開的大嘴,走進潮濕陰冷、牆體斑駁的隧洞,立時會有一種陰風侵體、毛骨悚然的感覺。

格羅莫夫心生感慨,指點著水泥掩體上殘留的彈孔,一邊往裏走,一邊對其餘幾名小組成員說些冠冕堂皇的話。當年這裏有日本關東軍的兩千多名守備軍,依托堅固厚重的地下掩體殊死抵抗,偉大的蘇聯紅軍付出了巨大犧牲,終於攻占了關東軍陣地,在那次戰役中犧牲的蘇軍指戰員,他們的功勳必將永垂不朽。

其實小組在外麵拍攝了一些素材也就夠了,隧洞裏漆黑陰冷,地形也很複雜,沒必要進去。不過大雨轉為暴雨,外麵暫時沒法兒拍攝了,格羅莫夫執意要去看看,趙工等人勸不住他,隻好跟隨前往。用手電筒照明,往裏麵走到山腹深處,發現後麵的牆體因地震裂開,露出一道大裂縫,把耳朵貼到牆上,能聽到遠處有流水的聲音。

格羅莫夫雖然意猶未盡,可沒有繩子,往前無法確保安全,隻好回頭。可誰也沒料到,這時候雨勢越來越大,山體上發生了滑坡,泥石流呼嘯著落下來,然而當年為了使這個地勢險要的要塞失去作用,要塞的正麵已被蘇軍爆破炸塌,擋不住泥石流,泥沙頓時灌到裏麵。

拍攝紀錄片的六名小組成員聽到外麵聲音不對,知道出不去了,撒開腿沒命地往山腹中奔逃。其實這就是命,老爺嶺這片深山,幾十年沒下過這麽大的暴雨,早來一天晚來一天都趕不上,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事。

趙工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山體的裂痕深處,傾瀉下來的泥石流,已把身後隧洞掩埋得嚴嚴實實。攝像師契卡走慢了一步,不幸讓泥沙活埋了。格羅莫夫搶出攝像機,舍命狂奔才得以逃脫。泥水淹沒了膝蓋,不斷流向深處,還好不再有泥沙灌入。

趙工等人遭此巨變,皆是麵如土色,感覺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困在地震形成的山體裂痕中無路可退,隻好互相攙扶著往前走。大腮幫子打著手電筒在前頭探路,黑暗中摸索著走了很久,竟穿過了山壁。這老爺嶺的山腹中是個大洞,億萬年水流衝刷切割形成的漏鬥,所以中間有個倒喇叭形的大洞穴,上窄下闊,穿過厚達十幾公裏的山壁岩層,就能抵達這個大洞穴。

洞穴裏並不是一片漆黑,離地麵兩百多米的高處,有個通到外麵的山口,抬頭往上看,像是懸著個渾圓的天窗,可以看到陰霾的雲層中雷電閃動,雨水不斷從上落下。幸存的五個人穿過山壁岩層,看到眼前的地形都是倒抽一口涼氣,感到萬分絕望。這個洞穴是天然的陷坑,周圍陡峭光滑的岩壁全是倒斜麵,有再大的本事也別想攀爬出去。

大概是億萬年間泥土和種子從洞口掉落,在這天坑地洞底部,正對著高處洞口的位置,堆積出了一座山丘,上麵生長著很多見都沒見過的茂密植物。山丘四周是很深的地下水,再往遠處洞壁邊緣就太黑看不清楚了。

趙工等人從岩層裂縫中走過來,往下看小島覺得頭暈,太高了,掉下去別想活命,往上看距離洞口不遠,可就差這麽一段距離也飛不上去。格羅莫夫想出個主意,把每個人的皮帶都連起來,應該可以拋出洞口,隻要逃出去一個人,剩下的人也就有救了,要不冒死嚐試,就得活活困死在這個天坑地洞裏。

眾人都同意格羅莫夫的主意,剛要采取行動,趙工忽然聽到漆黑的身後傳來一陣怪響。

二 高空墜落

拍攝紀錄片的小組,有五名成員死裏逃生,但是困在老爺嶺的天坑地洞裏,正想嚐試將腰帶連在一起,也許能搭住洞口爬出去。

這時趙工發覺漆黑的洞壁上有些響動,聽上去很是古怪,他問小陳:“你聽到什麽沒有?”

小陳都嚇蒙了,搖頭表示什麽都沒聽到:“這老爺嶺天坑與世隔絕,除了遇險被困的這幾個人,不可能還有別的人了,哪裏會有什麽響聲,是不是雨水從洞口落下來發出的聲音?”

趙工指了指身後,示意並非在身前的大洞穴,而是剛走過來的岩層裂隙中有些聲響,好像不太對勁兒。娜佳好像也聽到了什麽,她睜大了雙眼,想看清聲音的來源,可洞壁死角處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到,好像有東西,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大腮幫子打過獵當過兵,為人很是機警,他聽趙工和娜佳這麽一說,示意其餘幾人先不要出聲,支起耳朵仔細一聽,果然洞壁上有“咯咯—— 咯咯—— ”的細微聲響,而且離他們所在的位置越來越近。

格羅莫夫什麽也沒聽到,隻顧催促眾人趕快行動。大腮幫子想起還拿著手電筒,舉起來往後照了一照,猛然手電筒光束盡頭,有個白乎乎似人非人的東西,脊背朝下,倒懸在岩壁上爬了過來。

大腮幫子駭然失色,驚呼道:“飛猴!”

他知道深山老林裏有種穴居飛猴,身形猶如山猿,可以在暗中見物,嗅覺和聽覺也很發達,兩肋長有肉翼,能在山洞裏借助氣流翱翔。這東西殘忍迅捷,以蝙蝠或蛇鼠之類地下生物為食,幾十年前還有老獵人親眼見過—— 也傳說是種山鬼—— 這些年再沒人看到過,以為早就絕跡了,不想老爺嶺天坑的洞穴中居然還有飛猴。

說時遲,那時快,那飛猴倒攀著岩壁快速爬來,竟無半點兒聲音,隻是它喉嚨中“咯咯”作響,那張開黑乎乎大嘴的怪臉,轉瞬已到了格羅莫夫麵前。手電筒光束離得近了,使這猙獰的麵孔看來更加可怖,格羅莫夫嚇得轉身就跑,他發覺那怪物的爪子觸到了身後,驚慌失措忘了前邊那幾個人,站在岩層的裂口處,結果這一撞一推,幾個人站立不住,全翻著跟頭從半空中掉了下去。

老爺嶺天坑地洞的走勢,呈倒喇叭形,內部氣流盤旋,存在明顯的“煙囪效應”,也就是人從上百米高的煙囪裏跳下去,受氣流作用並不會摔死。這幾個人大聲呼喊著掉下去,本已閉目待死,卻感到置身在一團疾風當中,雖然也在跌落,但下墜之勢飄飄忽忽。

這時已有幾隻飛猴撲下來掠食,其中一隻撲到格羅莫夫身上,不顧下墜之勢,張開滿是利齒的大嘴就咬,頓時撕下一大塊皮肉。趙工在旁邊看得觸目驚心,奈何在半空中身不由己,而且手無寸鐵,隻能幹著急,卻沒辦法去幫蘇聯老大哥。

此刻胖老頭兒格羅莫夫也緩過神來了,他咬咬牙豁出命去,顯露出了俄國人悍勇的一麵,奮力甩開了在他身後撕咬的那隻飛猴。而那飛猴靈活異常,在半空展開雙翅,一個回旋又撲了下來。

格羅莫夫騰出手,先甩掉背包,又摘下背後的獵槍,對準迎麵撲來的飛猴扣動扳機,隻聽“乒”的一聲槍響,此刻天旋地轉一片混亂,看不到有沒有擊中目標。格羅莫夫卻忽略了自己身在半空,獵槍的後坐力將他的身體向外撞開,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消失在黑暗的洞穴裏,不知落到什麽地方去了。

趙工看見格羅莫夫落向洞穴邊緣,意識到隻有洞口正下方存在渦旋氣流,越往下氣流越弱,掉下去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他忙招呼大腮幫子等人摘掉背包,以便減輕自重,但耳畔生風呼呼作響,即使是自己的叫喊聲也聽不到,隻好連打手勢。

這時剩下的四個人,距離洞底的土丘已不過十幾米,洞穴底部氣流薄弱,下墜之勢瞬間加快。幸好土丘上的植被巨葉寬厚,生長得層疊茂密,眾人掉在上麵,跌跌撞撞滾落在地,雖然全身疼痛,但沒有受重傷。

洞頂的飛猴緊跟著撲下。大腮幫子來不及起身,雙手端起單筒獵槍,抵在肩頭射擊,轟鳴的槍聲劃破了這個萬古沉寂的洞穴,一隻飛猴首當其衝,幾乎撞在了槍口上,頓時被獵槍打得翻了個跟頭,翻滾著落入水中而死,其餘的一哄而散。

趙工趁著大腮幫子將飛猴擊退,扶起跌倒在地的小陳和娜佳,退到茂密的植叢中,以防那些怪物再接近傷人。大腮幫子一手握著手電筒,一手拎著獵槍從後跟來。四個人從高處掉落洞底,一時間驚魂難定。娜佳失去了兩個同伴,把臉埋在趙工懷中哭個不停。大腮幫子看不慣俄國人,嘴裏嘟囔著沒羞沒臊,帶著小陳到附近去撿背包。

洞穴裏並非完全漆黑,有些許光亮從洞口投下。四個僥幸活下來的小組成員,隻找到一個背包,裏麵有少許幹糧和罐頭。

趙工說雖然不知道這個大洞穴是不是死路,但是不能坐以待斃,得想辦法從老爺嶺天坑裏逃出去。

大腮幫子說:“話是沒錯,先看看咱們還剩下什麽東西……”說完將自己佩戴的手槍交給小陳,讓他注意四周的動靜,然後確認背包裏的幹糧最多能吃一兩天,有一包火柴,但是沒有電池。趙工撿到了格羅莫夫掉落的雙管獵槍,背包裏還有幾發彈藥。大腮幫子那支獵槍的彈藥也不多了,更不知道這僅有的手電筒還能照明多久,要采取行動,當然是宜早不宜遲。

娜佳在衛國戰爭時期也曾參軍作戰,懂得使用武器。她找到了攝像機,經過檢查,機器和膠片都沒有大的損壞。她停止哭泣,決定將設備帶上,畢竟這是兩名隊友用性命換回來的,還懇求趙工等人搜索格羅莫夫,掉到洞穴邊緣未必就死了。

趙工和大腮幫子一商量,覺得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則回去沒法兒交代。趙工抬手指著一個方向,告訴大腮幫子,那胖老頭兒格羅莫夫應該掉在那邊了。洞穴邊緣是個地下湖,水麵寬闊深邃,如果落在水裏,或許還能留住性命。

三人正在想怎麽過去,小陳突然緊張兮兮地握著手槍,低聲招呼道:“趙工,你快來瞧瞧,這大家夥是什麽東西?”

趙工等人以為島上還有什麽怪物,急忙把槍端了起來,往小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植物闊葉和厚實的綠苔下,確實有個黑乎乎的巨大輪廓,走近發現竟是一輛蘇聯坦克的殘骸,飽受雨水侵蝕,鐵殼上已生滿了鏽。

眾人深感駭異,這坦克必定是蘇軍進攻關東軍防線時,由洞口墜落至此。屈指數來已經快十年了,坦克裏的駕駛員是否活了下來?他們有沒有從老爺嶺天坑裏逃出去?

四個人抬頭往上看了看,天空高不可及,雨水還從高處的洞口不斷飄落,群鳥般的飛猴在半空翱翔,站在洞底仰望,隻能看到一些若隱若現的白點。眾人不約而同生出一個念頭,這個天坑的洞口到底在什麽地方?

重型坦克不可能開進大山,看來老爺嶺天坑的洞口有可能是在荒原深處,而不是在林海覆蓋的崇山峻嶺間。洞口應該很不起眼兒,也許從很近的地方經過都不會看到,不會有人找到這裏,等待救援的希望徹底落空了。

眾人見這輛重型坦克摔得都變形了,估計坦克自重太大,墜落過程中沒有受到氣流影響,和跌進深穀沒什麽兩樣。裏麵的駕駛員凶多吉少,但還是忍不住揭開蓋子往裏麵看了看,果然有三具蘇聯坦克兵的屍骨。

趙工等人把這三具蘇聯老大哥的屍骨從駕駛艙裏抬出,取走顯示身份的物品,就地挖開土掩埋到一處,隨後用這部重型坦克的燃油做了幾支火把,準備搜尋格羅莫夫和出路的時候,用於在黑暗的洞穴中照明。

大腮幫子在蘇聯坦克手的身上,找到一支還沒生鏽的手槍和一個軍用羅盤,他將手槍交給娜佳防身。老爺嶺天坑地洞裏凶險難料,這樣一來四個人都有武器了。胡亂吃了些東西充饑,接下來準備前往洞穴邊緣,尋找那個下落不明的隊友。

大腮幫子用羅盤辨別方位,根據趙工看到的情況,胖老頭兒格羅莫夫落向了洞穴邊緣的東側,這才發現地下湖水深難涉。四個人裏趙工和娜佳會遊泳,但水性普普通通,大腮幫子和小陳兩個則完全是旱鴨子。即便會水的人,也不敢下到如此漆黑陰冷的水中,天知道地下湖裏有什麽東西,大家被困在直徑不過百米的凸地上,無法行動。

最後還是趙工想出了辦法,那輛蘇聯重型坦克落在洞底,砸倒了一株粗大的矮樹,斷下來的樹幹橫在植叢中。幾個人合力把它推到水中,試了一下能夠浮水,可以當作木筏渡過寬闊的水麵。

洞底的湖水好像是死水,水麵上一片寂靜,偶爾有細小魚類從近處經過,也能把人嚇出一身冷汗。眾人點著火把照明,用槍托和手腳劃水,斷木終於接近了洞穴邊緣,這裏是整個洞穴最漆黑陰暗的區域,死亡般的沉寂中,充滿了未知的凶險。

三 神的圖騰

眾人用火把和獵槍防身,洞頂成群結隊的飛猴畏懼火光,不敢過分接近,一直抵達洞穴邊緣踏上岩層,都沒有遇上意外。幾個人的膽子也大了一些,將斷木從水中拖到岩層上備用,舉起火把在附近搜尋。

趙工記得來此之前,曾聽大腮幫子講過挑灶溝地名的由來,就問他老爺嶺這個地名有沒有什麽講頭。

大腮幫子說:“老爺嶺是這一片大山的統稱,老爺的意思是指這山太大了,而且年代深遠,凡人不可冒犯,也是對山神爺的尊稱。我說眼下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問這個?”

趙工說:“沒什麽,我想起來了就問一句,咱們死也得知道自己死在什麽地方不是?”

大腮幫子道:“別說那些喪氣話,先想辦法找路出去,別急著做最壞打算。”

四個人說著話已經摸到了前邊的洞壁,岩層上長滿了蒼苔,地麵有夜明砂。大腮幫子問趙工是不是看錯了,老毛子確實是掉落在這附近嗎?

趙工說應該沒錯,格羅莫夫掉到洞底,一定是落在水裏了,如果會水的話,也許能活下來。

大腮幫子說:“誰知道那老毛子會不會水,興許早沉地下湖裏喂魚了……”

趙工跟大腮幫子說:“這話你跟我說說也就完了,出去之後可千萬不能這麽說。”

娜佳跟小陳走在前頭,沒聽到趙工和大腮幫子嘀咕些什麽,她轉過身來問趙工在說什麽。

趙工趕緊說:“如果格羅莫夫同誌還活著,他應該能看到火把的光亮,會設法與咱們取得聯係,但洞穴裏這麽久都沒有動靜,隻怕已經遇到不測了。”

幾個人邊說邊行,繞著洞壁邊緣走下去,發現前邊岩層斷落,無法再往前走了,隻好回去拖了原木,浮在水麵上繼續向前探路。洞穴邊緣有大量蝙蝠,讓火把驚得四處逃竄,高處有幾隻飛猴下來掠食。趙工仰頭望向高處,發現飛猴雖然輕捷,也從沒有一隻從洞口爬出去,可見這洞穴是個絕境,進得來出不去,不知多少年前那些古老的動物掉入這個大洞穴,就被困在此地繁衍生息,但也躲過了滅絕的厄運。可他們這四個人不是飛猴,就算肋生雙翅也別想從那個洞口出去,現在隻能在周圍找路了,不過看這天坑地勢,恐怕不容樂觀。

趙工心有不祥之感,但是看到娜佳擔憂的神色,覺得自己不能顯出膽怯的樣子,正要給眾人說些鼓氣的話,還沒等張嘴,忽聽前麵的大腮幫子低聲叫道:“有人!”

眾人吃了一驚,億萬年來,隻有兩批掉進老爺嶺天坑的人:頭一批是一輛蘇軍的重型坦克,駕駛艙裏的三名駕駛員都當場摔死了;第二批是拍攝紀錄片的小組,五個人從半空掉進洞穴,蘇聯老大哥中的格羅莫夫墜落時被獵槍後坐力撞到了洞穴邊緣。大腮幫子既然說有人,那一定是發現了蘇聯老大哥格羅莫夫,也不知是死是活,眾人瞪大了眼往前看,卻哪有半個人影。

陳為民膽小迷信,以為大腮幫子看見鬼了,嚇得兩腿發抖,多虧讓趙工拽住,才沒掉進水裏。

趙工問大腮幫子:“哪有人?”

大腮幫子將火把往前探,貼近洞壁說:“真有人,你們仔細看……”

趙工等人揉了揉眼,看接近水麵的洞壁遍布綠苔,上麵卻鑿刻著一些奇怪的人形圖案。那些古老離奇的人形,姿態僵硬呆板,但臉上全是一片空白,沒有麵目,在漆黑陰森的洞穴裏顯得很詭異。

眾人驚歎於這些岩畫是古代所留,看來很久以前就有人進過老爺嶺天坑了。再往前看,岩畫不僅描繪著這個與世隔絕的大洞穴,也有深山森林裏狩獵的情形,奇怪的是洞外麵那些人形,臉上都有鼻子有眼,雖然構圖簡陋,但微妙傳神,能看出喜怒哀樂,然而洞內的人卻無一例外地沒有麵目,不是受地下水侵蝕被刮去了,而是根本就沒有畫。

趙工心頭那種不安的感覺更加重了,他疑惑地說:“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洞裏的人都沒有臉?”

陳為民激動地說:“趙工,既然古代人能進來,這老爺嶺天坑一定有出口,咱們能逃出去了。”

趙工皺著眉頭,喃喃自語:“岩畫一定有什麽含義,進入這個洞穴的人……”

大腮幫子說:“老趙,沒什麽好怕的。這類古代岩畫,咱這大山裏有老鼻子了,無非是些神頭鬼臉的東西,我以前打獵的時候經常看見。”

娜佳說:“也許古代人覺得這個大洞穴裏住著神,所以跟外麵的人不一樣。”

趙工心想:“如果是神的圖騰,那倒可以理解,留下岩畫的古人,認為老爺嶺天坑是神人居住的地方,可神怎麽會是沒有臉的無麵人?”

正在胡亂猜測的時候,陳為民驚呼道:“人……有人……有人!”

趙工等人以為前邊還有岩畫,舉著火把照過去。洞穴邊緣又有高出水麵的岩層,格羅莫夫滿身是水,背後倚著洞壁,雙目緊閉,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看不出是死是活。

四個人急忙劃水接近,圍上去察看格羅莫夫的情況。大腮幫子伸手一試,呼吸、心跳都沒了,臉色鐵青,身體冷冰冰的,他對趙工等人搖了搖頭,示意這個老毛子已經死了。

眾人一合計,沒辦法帶著屍體逃出老爺嶺天坑,也不具備火化的條件,隻能入土為安,先挖個坑掩埋起來,否則暴露在洞穴裏,必遭野獸損壞,但洞穴邊緣全是岩層,苔蘚生得手掌般厚,有工具也挖不動。無奈隻好尋處岩裂,打算把屍體放在裏麵,再用石塊遮住,找好了地方轉身來搬屍體,一看那人還在原地沒動,可不知什麽時候,兩隻眼都睜開了。

四個人吃驚不小,人死不能複生是常識,格羅莫夫分明已經氣絕身亡,剛才看他的時候還閉著眼,怎麽忽然又睜開了?

趙工駭異地問大腮幫子:“你確定這個人真死了?”

大腮幫子也覺得奇怪,他打了那麽多年的仗,好幾次從死人堆兒裏爬進爬出,活人和死人還分不清楚嗎?

娜佳卻以為格羅莫夫還活著,走上前想看個究竟,不料地上那具屍體突然坐了起來,兩眼無神,臉上的表情詭異僵硬,伸出手來抓住娜佳肩頭,同時嘴露出白森森的牙。娜佳嚇得一聲驚叫,掙紮著急忙往後退。

趙工等人見狀無不心驚,發覺那死人張開的嘴裏有股屍臭,這人死了沒幾個小時,在陰冷的洞穴中,不可能這麽快就發臭,先前還覺得奇怪,為什麽飛猴不下來吃掉格羅莫夫,此時聞到這股子怪味,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格羅莫夫掉進老爺嶺天坑這個大洞穴,死後不知是何原因,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也許岩畫上那些沒有臉的人並不是神,而是在地下徘徊的僵屍。

大腮幫子不愧是為軍之人,他也不信那份邪,舉起獵槍對準那僵屍的腦袋扣下扳機。隨著一聲槍響,僵屍的腦袋被崩了個稀爛,倒在地上,兩手兀自抓撓岩石。

大腮幫子見這家夥還沒死絕,忙叫趙工等人推動旁邊的一塊巨岩。四個人合力推落岩石,把還在掙紮爬動的僵屍壓成了肉餅。

娜佳被剛才的一幕嚇得瑟瑟發抖,抱著頭嗚嗚地哭起來。

趙工暗暗皺眉,想不通死人怎麽會突然變成僵屍,把蘇聯老大哥弄成這樣,回去怎麽交代?

大腮幫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說道:“出得去再想不遲,不過我現在的心情……可敞亮多了。”

趙工拿大腮幫子沒辦法,不得不再囑咐一遍:“這種話出去之後千萬不能說。”

陳為民憂心忡忡,他對趙工和大腮幫子說:“在老爺嶺天坑裏轉了一圈,除了高處的洞口,周圍沒有路可以出去。咱們在這洞穴裏時間久了,會不會也變成……這……這副模樣?”

趙工歎了口氣說:“這件事我真說不清,但此地不宜久留,得趕緊想辦法離開。老爺嶺天坑地洞裏一定有古人留下的通道,咱們再往前找找看……”

說話間,發現那僵屍身旁的岩層是一片平緩的斜坡,與周圍倒斜麵的洞壁截然不同,好像是條通道。幾個人不敢掉以輕心,將獵槍彈藥上膛,舉起火把摸索前行,隻見洞壁上的岩畫越來越多。

四個人心裏都存了個念頭,找到古人留下的痕跡,就有可能找到出口,至此精神均是一振。順著橫向的山洞裏走出百餘米,看到前方隱隱約約有片微光,再走近些,看到有許多房屋茅舍。

陳為民盯著前邊仔細看了一陣,喜道:“前邊是個村子,咱們有救了。”

趙工和大腮幫子對視一眼,這裏還是在地下,怎麽會有燈火通明的村子?那光亮陰森詭異,顯得不太尋常,而且這岩洞裏無法耕種,人們總不能在常年不見天日的情況下,吃蝙蝠、老鼠為生。二人想到這兒,都有十分不祥的預感。

四 白色果實

陳為民求生心切,遠遠望見有個村子,急匆匆加快腳步,想要進去找老鄉求援。

大腮幫子伸手將他拽了回來:“先等等,瞧清楚了再過去。”

趙工說:“不錯,深山洞穴裏怎麽可能有人,再說你們看看那村子裏的光亮,根本不像是燈火。”

趙工以前聽過山中幻象的傳說,清朝流放到東北荒原上的人,曾在筆記中提到:“於途中遙望雲氣變幻,如樓台宮闕之象,稍近之,則鬱鬱蔥蔥,又如煙並廬舍,萬家屯聚。”後又說再走近看,這一切都化為烏有了,據說那是看見了千年前渤海國的鬼城。”

此刻看到地下的這個村子規模不小,至少有幾百戶人家。從遠處望去,整個村子籠罩著一層微弱慘白的熒光,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光亮,村裏進進出出有人走動。

四個人熄滅了火把,躲在遠處觀望,越看越覺得古怪。村子裏沒有任何動靜,雞鳴犬吠之聲一律沒有,別看有村民來回走動,卻沒有絲毫生氣。

娜佳說,這個天坑裏隻有這條路能走,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趙工還有些猶豫,岩畫中描繪的那些死人,也許正是這個村子裏的村民,貿然過去豈不是送死。

娜佳很是吃驚:“老爺嶺天坑地洞之中,有個死人居住的村子?”

大腮幫子忽然一拍自己腦門兒,說道:“我知道這村子是哪兒了,其實剛才就該跟你們說,可我從來沒把那個深山老林裏的離奇傳說當真。”

大腮幫子說老爺嶺這片大山,山深林密,向來是人跡罕至,近幾十年來才開始有人到這一帶打獵。那些老獵人經常在山裏看到岩畫,少說都是幾百年前留下的,說明老爺嶺在古時候是有人煙的。總在這大山裏打獵的人們,看慣了岩畫,逐漸也明白了其中的內容,偶爾把岩畫裏描繪的情形講給別人聽,但說了也沒人信,隻當是嘮嗑兒。是說好多年以前,山腹裏有個村子,那些村民吃過一棵大樹上結的果實,從此不老不死,也不用吃喝,就在那兒住著當神仙,多少人想找這個村子,卻從來沒人找到過。

娜佳聽懂了大腮幫子的話,因為在《聖經》裏也有類似的傳說。相傳有兩棵大樹,分別能結出智慧果實和生命果實,人類的祖先偷吃過智慧果實,但不知道生命的果實在哪兒,所以人類隻擁有智慧,生命卻有限度,終究難逃一死。而生命果實之樹隱藏在一座大山裏,由手持噴火轉輪劍的大天使把守,這與大腮幫子提到的事有很大程度的相似之處,世上是否真的有這個長生不死的村子?

趙工聽得暗暗咋舌,世上絕無長生不死之事,看先前格羅莫夫的樣子,也許是吃了村子附近的東西,結果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倘若果真如此,這個村子裏的村民就不是活人,但老爺嶺天坑裏的洞穴不見天日,怎麽會生長著大樹,那樹上結的果實又是什麽東西,能把人變成行屍?

三個人正說到膽寒之處,冷不丁發現少了個人。原來陳為民被困在天坑絕境中,接二連三地遇到危險,心理防線近乎崩潰,隻想趕緊離開此地,竟趁趙工等人不備,偷著跑向村子求救。

大腮幫子罵道:“這王八犢子真是找死,你們倆在這兒等著,我去把他揪回來。”

趙工說:“咱們不能走散了,一起去救人……”

此時顧不上說什麽,三人帶上槍支從後趕去,在距離村子還有十幾米的地方追上了陳為民。

大腮幫子抬手一個耳刮子扇過去,打得陳為民眼冒金星,隨即揪著他的領子往後退。

趙工往村子裏看了一眼,隻見那些村民一個個麵無表情,空洞的雙眼,與之前死掉的格羅莫夫一模一樣。這村子裏有株奇怪的巨大植物,那高度近似參天古樹,但是上麵開滿了異樣的血色花朵,結出無數白花花的條狀果實,離得這麽遠都能嗅到一股濃烈的香甜。有幾個村民正在抓起果實,慢慢往嘴裏塞去,整個村子裏到處落滿了這些白色果實,散發著陰冷奇異的熒光。

趙工定睛一看,哪裏是什麽發出熒光的白色果實,分明是這株古怪植物上長出的白蟲。村民們以為吃了這東西就能不老不死,實際上吃了這種白蟲,就會被它寄生在體內,成了沒有意識,隻記得饑餓的行屍走肉。

四個人中除了陳為民嚇破了膽,其餘三人邊跑邊向後開槍,但村中的行屍太多,兩支獵槍、一把手槍,很快打光了彈藥。村民們仍是張著饑餓的大嘴,前仆後繼蜂擁追來。

大腮幫子忙著開槍,顧不上再管陳為民,陳為民兩條腿不住顫抖,腳下一軟撲倒在地。其餘三人發現他摔倒了,還想回去救應,但已被追上來的僵屍張口咬住,此時彈藥告罄,趙工等人回天乏術,隻好繼續向前狂奔。陳為民的慘叫聲在身後不斷傳來,三個人都想捂住耳朵,不忍再聽。

一路逃回老爺嶺天坑,前途已是絕路,即使僵屍不能下水,困在洞口下方的土丘上,遲早也是一死。大腮幫子束手無策,不停咒罵。

趙工望著水麵也是心如死灰,這時他猛地記起挑灶溝的河流中存在一種不知名的古老魚類,與老爺嶺天坑地洞裏的魚一樣,一定是這裏的魚順著水流遊到了外麵,那麽天坑底部一定存在活水。他來不及同大腮幫子和娜佳多說,招呼兩個人推下斷木,在地下湖中兜了半個圈子,果然發現一處水麵有緩緩流動的趨勢。三人趴在那截斷木上進入其中,經過岩層裂縫中的暗河,向前漂流,水勢逐漸變得迅猛湍急,終於被一股激流卷住,同時掉落水中。

趙工和娜佳拚盡全力,帶著不識水性的大腮幫子——那部一直沒舍得扔的攝像機也就此失落——三人在漆黑的水流中抱住那截斷木,起起浮浮隨波逐流,肚子裏都灌滿了水,到後來連意識都沒有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被衝到了某處河岸,天光刺目,他們已經離開山腹回到了地麵。

大腮幫子得娜佳相救,心存感激,再也不當麵挖苦了,三個人走了半天就找到了開荒的屯墾部隊。可再回去尋找老爺嶺天坑的洞口,卻怎麽也找不著了,唯見蒼山如海。後來中蘇關係惡化,趙工因為此事還被發配到新疆戈壁上勞動改造,沒少吃苦,噩夢裏常會出現地下那株長滿蟲子的大樹,時過境遷,才敢再提起當年在老爺嶺天坑裏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