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無頭屍體筒子樓裏的1

一憋姑寺

我聽過一個鬼故事叫“筒子樓裏的無頭屍體”,20世紀80年代在大街小巷裏廣為流傳,很多人都會講,版本也很多,細節不盡相同,隻有故事的大體內容一致,畢竟從題目上也能看出,一定是發生在筒子樓裏,必須有具沒腦袋的屍體。

比較普遍的說法是在某居民樓內發生了血案,案發現場的房間裏,隻有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公安人員一直沒有找到屍體,屍體就像蒸發了一樣憑空消失了,此後在這座筒子樓裏開始有不同尋常的怪事出現。

我覺得“筒子樓裏的無頭屍體”這個故事,一定有其真實的來曆,應該確實有過這樣離奇的血案,後來經過民間傳播,變得越來越離奇了。當然我沒法兒查證這案子出在哪裏,最後有沒有破案,我隻是想借這個話題,說一段我自己經曆的事情。

我家老輩兒在南市留下一間小房,一直空著,好多年沒住過人,屋裏麵很潮,牆皮都快掉光了,總共十幾平方米,始終也沒賣掉,想等到拆遷時拿點兒錢。我說的這件事,出在大麵積危房拆遷改造的前一年。

那一年,我還在單位上班,因為路太遠,我尋思把南市的那間小房兒收拾一下,暫時先住到那兒,反正空著也是空著。我光棍兒一個,吃飯全在外麵解決,下班有個地方睡覺就成。於是找幾個哥們兒幫忙,簡單地收拾收拾,很快搬了進去。

這間小房兒是在一座筒子樓裏,老南市在解放前,素有“三不管兒”之稱,念出來一定要用兒化音,否則您說三不管,可沒人知道指的是哪兒。“三不管兒”顧名思義,黑不管,白不管,洋人不管。

還有一說是殺人放火沒人管、逼良為娼沒人管、坑蒙拐騙沒人管,因為老南市幫派割據,互相牽製,又是個賊窩子,地麵很亂,經常發生命案。其實也未必是三方不管,四方五方都有可能,正好處在外國租借地和政府管轄區之間,出了事互相推脫,誰都懶得理會,總而言之是個沒王法的地界兒。解放前為社會底層居民聚居區,住家都是最下層的勞動者和做小買賣的平頭百姓,說白了就是窮人多。

別看老南市又窮又亂,但是一等一的繁華熱鬧。起先沒有南市,天津衛的商號集中在北門,從老城出了南門全是荒涼的蘆葦**子。庚子年(1900年)八國聯軍打開海口,由天津衛打到北京,一路燒殺掠奪,北門的大小商號有許多讓八國聯軍焚毀了。那些破產的買賣人收拾起僅存的家當,到南門城根底下閘口街一帶擺攤兒糊口,久而久之成了南市,到後來官麵上管不到這兒,擺攤兒做小買賣的越聚越多,人口也密集了,所以才叫南市。

我住的那座筒子樓在老南市地區的邊緣,那座樓年頭可不短了,還是日軍侵華時蓋的營盤,一條走廊上有若幹個房間,每間屋不過二十幾平方米,結構完全一樣,總共有四層樓,我家那個房子在一樓106室。這一帶地勢低窪,趕上陰天下雨,樓道裏汙水橫流,原本的木製地板早已受潮腐朽,十多年前換成了磚頭。地麵、牆體開裂很多,樓內各種設施和線路老化,停電斷水那是常有的事。

當時我是這麽想的,與其花錢租房,還不如用來跟狐朋狗友們吃喝。再有一個原因是我跟這兒的鄰居都認識,以前我爺爺奶奶就住這兒,小時候經常過來玩,跟周圍的鄰居都熟了,兩位老人去世之後就很少來了。等這次搬過來住,才發現物是人非,好多老鄰居都把家搬走了,或是將房子租了出去。

我這間屋是106室,對門住的人我還認識,這人四十來歲,姓崔,外號“崔大離”。“大離”在老天津話裏當“牛皮”講,“崔”和“吹”的發音相近,合起來是“吹牛”的意思,滿嘴跑火車,特別能吹的一個人。他年輕結婚時我還吃過喜麵喜糖,前些年他不務正業,跟媳婦離了婚,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住了,隻剩他老哥兒一個孤家寡人,在國營工廠上班,廠子不景氣,也不想找份別的工作。每天下了班就到處晃悠,做飯時東家借根蔥,西家借頭蒜,吃飽喝足待膩味了,便到筒子樓底下坐著,過來認識的人就拽住了東拉西扯,從美國總統侃到海河浮屍,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真相他都清楚。

我旁邊的107室租住了一個安徽女孩兒,二十二三歲,街坊鄰居都管她叫大秀兒,我甚至不知道她本名叫什麽。南方肯定沒有大秀兒、小秀兒這樣的稱呼,這是老天津、老北京才有的小名兒,可能是名字裏有個“秀”,到這地方也入鄉隨俗了。大秀兒手很巧,開了家裁縫鋪,帶著個十歲的弟弟小東,小東不上學,整天幫他姐姐看鋪子。

我隻跟大秀兒和崔大離兩家比較熟,崔大離是我的老街坊,他就不必說了,大秀兒的弟弟小東常到我這兒來,因為我這兒有部PS2遊戲機。小東一看見這玩意兒眼就發直,每天下午回來不進自己家,直接跑到我屋裏,不到晚上十點絕不回家睡覺,他姐姐叫他回去吃飯也不聽。大秀兒沒辦法,隻好做了飯端過來,當然不好意思讓我在旁邊看著,所以我的晚飯算是解決了,以至於我現在吃安徽土菜,總覺得和家鄉的味道一樣,可能是跟那時候天天吃大秀兒做的飯菜有關。

如果每天都這麽過來,那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住了一段時間,我才聽說這座筒子樓裏居然發生過非常離奇的命案。

其實這一帶在上百年前,就發生過始終沒破的懸案。那時南門外荒野間有個地名叫憋姑寺,特別奇怪的一個地名,這裏邊也有講兒,而且和那件人命案有關,不說明白了您都想象不出怎麽會叫憋姑寺。憋姑寺有大小先後之分,大寺是在小寺拆除之後,原址搬到薊縣重建而成,現在薊縣還保留著這個地名,其實最早是在現在的閘口街附近。清朝中期,城南是荒郊,到處是鹽堿地和蘆葦**子,有家人許願要蓋座寺廟,寺廟蓋好的那天,家裏突然發現小姑子失蹤了,怎麽找也找不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以為是讓人販子拐帶走了。家人報了官,很著急,可是沒辦法。過了幾天忽然陰雲四合,一道驚雷閃電擊下,把廟後剛蓋好的佛塔塔基劈裂了,裏麵露出一具女屍,正是此前失蹤的小姑。驗屍結果是沒有內外傷,推斷為困在塔裏活活憋死的。可小姑為什麽會跑到塔裏去,是自己進去的,還是受人脅迫,砌塔磚的時候又為何無人發現,案情疑點很多,一直沒破,到後來人們都管這座寺廟叫憋姑寺,久而久之,真正的廟名就沒人記得了。這個地方以前就在我們這筒子樓一帶,不過我說的那件命案,與憋姑寺命案之間沒什麽關係,現在捎帶腳兒說一下,因為往後說還有跟憋姑寺這地方有關的一些內容,所以您提前知道有這麽個來曆就行了。

咱還接著前邊的話,那年夏天的一個悶熱晚上,我找了個新出的遊戲《零》,是這個係列的第一部,一個使用照相機拍鬼退靈的日式恐怖遊戲。操縱著女主角在一座叫“冰室邸”的大宅裏四處探索,尋找她失蹤的哥哥,木製的地板一踩就“嘎吱嘎吱”作響,陰魂惡鬼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出現。這遊戲氣氛音效做得一流,我是用一台二十一吋的二手鬆下彩電接遊戲機,S端子音效輸出,關了燈在屋子裏打,很快就會投入進去,我感到毛骨悚然、手心冒汗。在旁邊看的小東嚇得臉都白了,用手捂著眼想看又不敢看,哆哆嗦嗦地不停問我:“鬼來了嗎?鬼來了嗎?”

晚飯時間大秀兒把飯菜端過來,我和小東隻好先停下遊戲,我一邊吃飯一邊給小東講了《零》這個遊戲的劇情。其實我對日文也不是很在行,純粹是玩遊戲年頭多了,看假名和日文漢字看得爛熟,尤其是玩實況足球,球員的名字都是假名,如果你知道這球員叫什麽,一天幾十場下來,想不認識這些日文字符都難。因此遊戲裏的對話和情節,我連蒙帶猜至少能理解一多半,加上點兒我自己編的,當成恐怖故事來講,足已吸引大秀兒姐弟倆了,說實話當時把自己也嚇著了。

大秀兒不敢再往下聽了,對我們說:“你們別光顧著玩了,快吃飯吧,菜都涼了……”她邊說邊往我和小東碗裏夾菜。

小東說:“姐,我覺得咱們真像一家人,咱們三個人要是能每天都在一起吃飯就好了。”

大秀兒一聽這話臉都紅了,在小東腦殼上敲了個栗暴,然後往他碗裏放了兩塊筍衣燒肉,讓小東趕緊吃飯把嘴堵上。

我聽了小東的話覺得那樣也不錯,隨後腦子繼續沉浸在遊戲當中,趕緊扒了兩口飯,抄起手柄想接著打,突然手機響了,我有個鐵哥們兒叫陸明,是他打來的電話,叫我出去喝點兒。我說我剛吃完還喝什麽喝,可一聽他那聲音不對,很悲壯,好像出什麽事了。我隻好讓大秀兒幫我鎖門,急匆匆地騎上自行車出去找這哥們兒,出門時是晚上八點半,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二《零》

我出門時崔大離正在樓下乘涼,我衝他點了點頭,騎上自行車就走了。到地方見到陸明,我們找了個路邊麻辣燙,喝了幾瓶啤酒,陸明就開始訴苦了,說他結婚之後如何如何後悔,活著都沒目標了。他老婆是個小學老師,以前搞對象時挺通情達理的,也不像現在這樣,自打婚後懷孕,就開始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今天嫌他賺得少,明天嫌他忙工作不顧家,還總跟婆婆吵架,說婆婆挑撥他們夫妻關係。我這哥們兒以前也是個喜歡電視遊戲和動漫的主兒,遊戲水平和資曆比我高多了。

20世紀80年代,有些住家買幾部任天堂紅白機,接上幾台黑白或彩色電視,黑白的兩塊錢打一個小時,彩電四塊錢打一小時。我上小學時經常去玩,有一次玩了一個遊戲叫《超惑星戰記》,操縱一個像摩托車一樣的機體,屬於動作射擊遊戲。我打得很上癮,可打到一個地方死活過不去了,時間就是金錢啊,急得我都冒汗了。此時旁邊有個觀戰的給我指點了一下,讓我按選擇鍵——最早我們管任天堂紅白機手柄當中的兩個功能鍵,左邊的叫選擇鍵,右邊的叫暫停鍵——我聽他的話,一按選擇鍵,摩托車裏“噌”的一下蹦出個戴頭盔的小人,原來這一關是操縱駕駛員。我當時非常感激身後指點的人,回頭一看發現是個小白胖子,而且我還認識,是我同班同學陸明。那會兒陸明在班上很不起眼兒,雖然是同班同學,可我們的關係並不熟,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陸明的愛好是遊戲機,從此我們上學時一起談論遊戲,下學就去遊戲廳切磋。我發現陸明對遊戲的熱情和理解,遠遠不是我能企及的,他平時沉默寡言,但話題一轉到電視遊戲,立刻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我們從小學玩到高中,當年《電子遊戲軟件》剛創刊,還叫《GAME集中營》的時候,我們倆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報攤兒看看這雜誌到沒到。那時倆月才出一本,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拿到手一字不落,連小廣告都要反複看十遍,不翻爛了不算完。他跟我最大的愛好就是逃課泡遊戲廳,放寒暑假更是夜以繼日地連續作戰,我們一起通過了無數遊戲,留下了無數感動的記憶。

玩《最終幻想7》的時候,打到艾莉絲讓薩菲羅斯一刀捅死時,陸明哭得泣不成聲。要知道他考試四科不及格,他爸拿皮帶抽他他都沒掉眼淚,這麽爺們兒的人,玩遊戲能玩哭了,那是動了真感情了。最神的是有一次跟小流氓打架,他一邊動手一邊嘴裏給自己配音,用的都是格鬥遊戲裏的招兒,竟把在學校門口劫我們錢的小流氓打得抱頭鼠竄。沒想到,這個白白淨淨、說話都靦腆的小胖子,居然會如此厲害,不免對他刮目相看,不承想混到今天這種地步。

陸明因為沉迷遊戲,學習成績半死不活,好在家裏有關係,當上了公務員。他性格比較宅,下班放假不出屋,隻在屋裏打遊戲,唯一的哥們兒就是我。通過相親認識了現在的老婆,那女的可能是看他工作穩定、人比較老實,兩人去年領證結婚了。房子是女方買的,所以比較受氣,在家裏說話都不敢大聲兒,一打遊戲機就讓老婆數落。他老婆脾氣不好,如今懷孕五個月,更是說一不二,急了就摔東西,家裏都沒有過日子的模樣了。今天兩人打得厲害,他挨了幾個脖溜兒,不僅遊戲機被砸了,人也被趕出了家門,沒地方可去,隻好找我出來喝酒,說些壓抑在心裏許久的話,一邊說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個委屈勁兒讓我都不忍多看。

我們那一撥兒玩家,隻玩電視遊戲,從雅達利時代開始,到任天堂紅白機,世嘉MD、超任SFC、索尼PS、世嘉土星、世嘉DC、微軟XBOX、索尼PS2一代代主機打過來,對網絡遊戲和電腦遊戲提不起半點兒興趣。陸明說他自己不賭不嫖,也不抽煙喝酒,唯一的愛好就是打遊戲,每天朝九晚五,從不遲到早退,發了工資全交給媳婦兒,下班玩玩遊戲,又不招災又不惹禍,憑什麽不行?如今讓老婆把這個唯一的愛好都給斷了,非讓陸明跟她一起看電視劇,而陸明連選擇頻道的權力都沒有,老婆想看什麽就看什麽,還必須讓陸明在旁邊陪著,要這麽活一輩子,還不如直接跳海河裏淹死。

原來結婚之後過的都是這種日子,幸虧我沒那麽早結婚,但我知道兩口子過日子,免不了拌嘴,打架不算什麽。隻不過陸明這個人除了聊遊戲時話多,平常都跟沒嘴兒的葫蘆一樣,他媳婦對遊戲機深惡痛絕,當然不可能跟陸明交流遊戲劇情,所以從他媳婦的角度隻能看到他身上滿是缺點的一麵,必定是越看越厭。最要命的問題是房子是人家娘家給的,陸明實際上相當於倒插門女婿,這樣能不受氣嗎?

我有心勸陸明離婚,可一想他老婆都懷孕了,不考慮別的也得考慮這個孩子啊,隻好勸他長點兒出息,我說:“你都是成家的人了,哪能玩一輩子遊戲機?真要想接著玩,我給你出一招兒,等將來你有了娃,給娃買部遊戲機,跟娃一起玩,那不就有借口了嗎?再說你老婆都懷上好幾個月了,你就不能先忍耐一段時間,抗戰那麽艱苦,打了八年才堅持到勝利[1]。你熬到你們家娃會打遊戲機,又能用得了多久?哪天堅持不住了也別在家玩,可以到我那兒玩一會兒過過癮,反正我一個人住在南市的老房子裏,怎麽玩都沒人管。”

話能解心鎖,果然不假,陸明讓我這麽一勸,還真想開了,也不打算投河了,吃完麻辣燙就回家給媳婦賠罪,準備長期抗戰去了。他怎麽賠罪我不知道,我隻惦記著趕緊把這位爺打發走,我得趕回去接著攻略日式恐怖遊戲《零》。

送走陸明,我騎著自行車回家,我沒看時間,但已經很晚了,馬路兩邊幾乎沒有乘涼的人了,隻有個別人圖涼快,搬了行軍床在路邊睡覺。我腦子裏全是《零》的內容,這個遊戲用照相機和惡靈戰鬥,膠卷相當於子彈,我琢磨著膠卷不夠了,再遇上鬼可不好辦,回去開機應該先到處轉轉,沒準兒還有沒撿到的膠卷。要說這日式恐怖和美式恐怖的差別挺大,美式恐怖習慣玩直接的視覺,總是搞些僵屍噴血之類很惡心的東西,而日式恐怖秉承東方含蓄的特點,很多時候是心理恐怖,看不見的東西越想越怕。我對前者不太在乎,後者那一驚一乍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日式恐怖,卻讓我欲罷不能。我估計自己和小東一樣,感到害怕的同時,卻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想要盡快揭開謎底,所以玩上癮了。我打算回去之後一宿不睡,先把這款遊戲通了再說,又想陸明結婚的時候我還很羨慕他,覺得成家獨立生活,應該更自由了,誰知他落到今天這般境地,我還是再玩幾年再結婚為好,可別跟陸明一樣,前車之鑒,值得哥們兒警惕啊。

我思潮起伏,不知不覺騎到筒子樓下了,這裏夜晚乘涼聊天的人早就散了。隻有崔大離還沒走,光著膀子,穿條大褲衩,坐在小板凳上,旁邊有個茶缸,一手搖著蒲扇,一手把一部小收音機放在耳邊,也不知道是聽戲還是聽評書。

我從崔大離跟前經過,順便打了聲招呼:“老崔,這麽晚了還沒睡呢?”

崔大離一看見我,忙不迭地放下蒲扇和收音機,起身把我的自行車攔住:“等會兒兄弟……”

我怕讓崔大離拉住了說話,聽他侃起來那就沒個完了,我還想回去攻略《零》呢,趕緊打馬虎眼說:“今天實在太困了,真不行了,咱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崔大離說:“嘛行不行的,兄弟,哥哥這不打算問你件事兒嗎?”

我隻好停下,問崔大離什麽事。

崔大離把我拽到一旁,不滿地說:“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這好事還瞞著哥哥?”

我說:“哥哥,我越聽越糊塗了,我這兩天出門丟包、放屁閃腰,淨倒黴了,哪有好事兒啊?”

崔大離說:“沒勁兒啊,還跟哥哥來這套,你小子是不是搞了個對象?”

我說:“沒有啊,你是指大秀兒?她弟弟小東天天在我那兒玩,她是過去給她弟弟送飯。”

崔大離連連搖頭:“不是大秀兒,大秀兒是咱鄰居,我還用問你嗎?剛才你小子出門時坐你自行車後邊那大妞兒,穿個白裙子的那是誰呀?也不說領過來讓哥哥替你把把關,哥哥我可是過來人,在這方麵比你有經驗哪。”

我聽崔大離說完心裏好一陣哆嗦,大熱的天竟出了一身冷汗。真他媽見鬼了,我剛出去找陸明吃麻辣燙,絕對是我一個人出去的,自行車後頭哪兒馱人了?哪來這麽個穿白裙子的女人?

三雙屍奇案

崔大離一看我嚇得臉都白了,卻得意地笑了起來,說道:“兄弟,你這膽子也太小了。”

由於一直惦記著日式恐怖遊戲《零》裏麵的情節,我當時真是差點兒讓崔大離嚇得坐在地上,聽他這麽說,我氣不打一處來,敢情你這是跟我逗著玩呢?

崔大離又正色說:“你瞧你膽子這麽小,當哥哥的有些話,可不敢跟你照實說了。”

我說:“哥哥你有點兒正經沒有,我可沒工夫聽你胡扯了,我得趕緊回去睡覺了,明天還得早起呢。”

崔大離趕緊說確實有事,我隻好耐住性子聽他到底想說什麽。崔大離說話胡吹亂嗙,聽他說點兒事別提多不容易了,說不上兩句準跑題兒。他告訴我,前些年107室,也就是大秀兒姐弟倆租住的那間屋子,曾經出過人命。

因為那些年我沒在這兒住,所以不知道事情的經過。這事快十年了,那時住在107室的人家姓莫,夫妻倆帶一個小孩兒。丈夫莫師傅是個老好人,妻子姓何,在中學當老師,三十一二歲,總穿一身白裙子,人長得很美很有風韻,小孩兒小名叫小胖。有一天兩口子在屋裏,小胖到外頭玩,以往到了吃飯的時間,何老師肯定會出來招呼孩子回家吃飯。那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外邊天都黑了,其餘的小孩兒都回家了,就剩小胖一個了,家裏也沒人出來叫他,小胖肚子餓了就自己回家了。推開門進去,一看莫師傅坐在沙發上,臉色鐵青,一動不動,眼裏全是血絲,何老師躺在**蓋著被子也沒動靜。小胖以為爹媽在睡覺,桌子上也沒有晚飯,餓得一邊哭一邊去找媽媽,到床邊怎麽推何老師,她也不動。他越哭聲音越大,這筒子樓牆壁很薄,有鄰居聽孩子哭得動靜不對,家裏大人怎麽也不管呢?鄰居趕緊跑過來看看,一瞧可了不得了,坐著的莫師傅早已氣絕,**的何老師腦袋沒了,隻剩下一具無頭屍體,床頭從上到下流了好大一攤血。

這件事立刻引起了轟動,筒子樓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接到報案後警察來到現場。大夥兒不知道案發的經過,據說是莫師傅殺了妻子,在107房間內用刀割下了人頭,這間屋子就是第一現場。夫妻倆一直關係很好,周圍的鄰居們很清楚,兩口子過得好好的,沒人不羨慕,這些年臉都沒紅過一次,莫師傅居然一刀殺了妻子,然後畏罪自盡,說出來誰會相信?可憐小胖年紀還這麽小,爹媽就都沒了,最後孩子讓爺爺奶奶領走了,這間房子就這麽一直空著。

案情全是街坊鄰裏這麽傳的,可不是警方的結論,也有人說這案子的案情很離奇。首先,那顆人頭下落不明,把這屋裏翻遍了也沒找到,莫師傅不可能殺人之後出去扔了人頭,然後再回來自己死到屋裏,附近沒有任何人看到莫師傅離開過107室;其次,莫師傅是怎麽死的,到底是不是自殺,大夥兒就完全不知道了。

時間一年年地過去,這件“雙屍無頭案”漸漸被人們所淡忘。107這間凶房倒了幾次手,最後一任房主轉租給了大秀兒,大秀兒是外地來的,根本不知道107房間裏發生過什麽事。這筒子樓裏的老住戶也不多了,街坊鄰居們都喜歡大秀兒的為人,不願意讓她擔驚受怕,當著她的麵從來不提。她平時忙著裁縫店裏的活兒,每天早出晚歸,跟鄰居接觸也不多,自然是蒙在鼓裏,好在沒出過什麽事。

崔大離跟我家是老街坊,有這種事不能按著不說,說出來是給我提個醒,讓我沒事兒別進107。那間屋子不幹淨,當年那件案子十分詭異,指不定哪天何老師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就自己骨碌出來了。

我當時看不出崔大離這話是真是假,這個人平時說話不怎麽靠譜兒,侃起來沒邊兒沒沿兒,但無論107房間裏是否真發生過“雙屍無頭案”,我聽了這番話,到晚上也睡不安穩了,還不如不告訴我呢,隻好先把繼續玩恐怖遊戲的念頭擱下了。

當天夜裏我給搬走的老鄰居打電話問了一下,得知大秀兒租住的107房間確實出過這件命案,不過這樓裏還算安穩,沒聽說鬧過鬼,這也是有原因的。前邊提過了,兩百多年前,憋姑寺出過一樁懸而未破的命案,官府怕這裏有鬼怪出沒,立了塊保國安民的石碑,請高僧開過光,用於鎮壓邪祟之物。憋姑寺原址遷往薊縣,這石碑依然留在原地沒動,日本人造這座樓的時候,把石碑埋到了地下。別看老南市這麽亂,也許是有這塊石碑鎮著,從來沒出現過不幹淨的東西,可以放心居住。

我聽完之後把心放下多半,可一想到隔壁107發生過那麽離奇的“雙屍無頭案”,仍是睡不踏實,夜裏又下起了雷陣雨,電閃雷鳴讓我心驚肉跳。第二天這雨還沒停,天氣預報說雷陣雨轉中到大雨,我索性不出門了接著睡覺,淩晨才睡著,下雨天睡得還格外沉,一個噩夢也沒做。

睡到下午三點來鍾,小東來敲門想打遊戲機,這時整個筒子樓忽然停電了。小東見打不成遊戲機,纏著我到他家裏看漫畫,我想起107的雙屍奇案,心裏就覺得打怵,本來有心不去,拗不過這小子,隻好去了。一看大秀兒也因天氣不好沒去裁縫鋪,在家用縫紉機趕活兒,屋裏堆滿了布料。

大秀兒見我來了張羅著讓我坐下,又給我沏了茶。我一看坐的地方是一張老式單人沙發,立時想到莫師傅大概就是坐在這兒死的,沒準兒這沙發還是當年留下的。

我如坐針氈,趕緊起身說不願意坐著,一眼看到屋裏的床,不免又想到那具沒有人頭的屍體,忍不住問大秀兒:“這屋裏的家具都是以前的?”

大秀兒點頭稱是,全部是房東家留下的。

我說:“那個……床……睡著還舒服嗎?”

大秀兒道:“還行吧,你不願意坐沙發,就坐到**去吧。”

我急忙搖頭,在這間屋裏還是站著比較舒服。大秀兒笑道:“你怎麽有點兒奇怪?是不是餓了?等我忙完手裏的活兒就給你們倆做飯。”

我說:“總蹭你家飯吃,早覺得過意不去了。今天停電,樓道裏黑漆漆的怎麽做飯,一會兒我做東,咱仨出去吃火鍋。我知道一個肥牛火鍋的小店,門麵不太起眼兒,但蝦滑做得太地道了,生意很火爆,要不趕在下雨的時候去,等座都能等得讓人沒脾氣。”

沒等大秀兒答應,小東早已舉手同意了。我早晨、中午都沒吃飯,餓得心裏發慌,帶著大秀兒姐弟,到離家不遠的飯館吃晚飯。

當天興致不錯,我給大秀兒講了我跟這座筒子樓的淵源。話趕話,說到這兒提起來我高祖父那輩兒很窮,打庚子年之前,就住在南門城根兒底下,那時南門外全是漫窪野地,稀稀拉拉有幾間小土房。高祖父每天起早貪黑,從遠處用小車拉土,把窪地一點點填平了,又撿磚頭瓦片蓋房子,然後賣給別人居住,逐漸地發了財,大概也就是抗戰勝利之後,把這座筒子樓也買下來了,包括周圍的好幾條胡同,全是我們老張家的。傳到我爺爺這輩兒,那就是有錢的大地主了,用不著幹活兒,專吃房租,每月鐵杆兒莊稼似的租子,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橫草不拾,豎棍不撿,香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的,睜開眼除了收房租數錢,那就是提籠架鳥,下飯館坐茶樓,找人扯閑篇兒。沒幾年全國解放,房產地業全充了公,我爺爺因此沒少挨整。盼到粉碎“四人幫”、改革開放落實政策,退還了106這麽一間小房兒,又另外補了一些錢。以前的房產卻都沒了,要不然傳到我這代,也用不著辛辛苦苦出去賺錢了。

我們吃火鍋的時候聊了很多,跟大秀兒又熟了許多,然後我不知怎麽又說到《零》這部遊戲上。這個遊戲為什麽叫“零”,因為零用來暗示不存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就是鬼,你比如說107房間……

說到這兒我才發現自己多喝了幾瓶啤酒,險些把107“雙屍無頭案”的事說出來,這要是讓大秀兒和小東知道了,晚上也沒法兒睡覺了,所以我趕緊把話題轉移到火鍋上。

晚上從火鍋店出來,雨還沒停,我們沒去別的地方就直接回家了,回到筒子樓發現樓道裏仍是漆黑一片。這次停電的時間比往常要久,筒子樓裏的線路老化,下完雨返潮,停電的情況經常發生。我也沒當回事,拿打火機照著亮走進樓道,大秀兒和小東在我身後跟著。

筒子樓的樓道裏雜物很多,能過人的地方非常狹窄,因為各個房間都不過二十來平方米,有的一家好幾口擠在一間屋裏,所以樓道裏的空間都被占滿了,還有人晚上下班要把自行車推進來,免得放外麵丟了,使這條樓道變得更為狹窄,有的地方要抬腿才能邁過去,地麵流著汙水,我們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又停著電,整條樓道裏都沒有人。

說話往裏走,可打火機才有多大點兒亮,我摸著黑好不容易走到門口,忽然看到我家房門前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人,手裏還拎著個人頭。

四昆蟲

自從昨天半夜聽說筒子樓107“雙屍無頭案”,我已經覺得很不安了,可能也和我正在攻略氣氛非常恐怖的《零》有關,雖然有人告訴我筒子樓下有鎮鬼的石碑,我還是有些發慌。這時在黑乎乎的樓道裏,看到我家門前突然出現個人,我大吃一驚,扭頭抱住了大秀兒,叫道:“有鬼!”

因為我是先入為主,而大秀兒和小東早已習慣了停電,根本沒有多想。樓道裏雖然黑,卻不是完全看不到東西,有的屋裏點了蠟燭,樓道中透出一些微弱的燭光,一看是有個手裏拎著西瓜的人,雖然沒見過,但肯定不是鬼。

我聽說不是鬼,可也納悶兒誰大半夜地站在我家門前,定睛仔細看過去,才瞧出來是陸明這家夥,我說:“你深更半夜不在家待著,怎麽跑我這兒來了?”

陸明當著大秀兒的麵,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說:“咱倆昨天不說好了嗎,我可以到你這兒打遊戲機。我家那部PS2讓我老婆給砸了,我給她寫了保證書,今後絕不在家打遊戲了。今天她回娘家,正好明天周末,我就上你這兒來了,還給你買了西瓜和可樂,這不看你沒在家,就在門口等你一會兒。”

我心說:“你這也太快了,昨天剛說完今天就跑來了,得了,也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有什麽話進屋再說。”

我跟大秀兒姐弟道了晚安,掏鑰匙打開門,招呼陸明進屋,外麵雖然下著大雨,但暑氣難退,小屋裏熱得厲害。我進屋把窗戶都打開了,問陸明:“可樂在哪兒呢?還涼不涼?”

陸明說:“等你半天你也不回來,可樂已經讓我給喝了,這兒還有個西瓜……”

話沒說完,筒子樓裏突然來電了,陸明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他一提遊戲那精神頭兒立刻就上來了,張羅著插電源開電視,比在他自己家都熟。看到我剛打了個開頭的那部《零》,忙說:“這個好啊,日式恐怖遊戲,用照相機驅鬼退魔的係統很有新意,我早就想打了,敢情你都上手了……”

陸明自言自語,進入遊戲抄起手柄就不撒手了,熬夜玩遊戲得抽煙。他煙癮不小,一根接一根,還催著我開電扇、切西瓜、關燈,整個過程中兩隻眼都沒離開過電視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