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暮雲峰西側懸崖險峻高聳,開闊的視野令山爺深感舒暢。熹微的晨光刺進濃重的夜霧,布下縷縷生機。穿協警服的侯本生在懸崖石坎上布好懸索,又試了試安全程度,帶著山爺順索攀到懸崖中段,停在一道平坡上。

“這裏你曾來過?”山爺質問道。

“沒有。”侯本生指了指懸崖上的幾叢灌木和崖下的一棵大樹說,“這幾處標誌性的樹和坡坎在地圖上標得很清楚。”

“你倒是很精明。”

侯本生眼裏露出一絲輕蔑。“吃這碗飯,沒一點兒常識活不長久。”

山爺突然咳嗽起來,他知道這可能會讓他一命嗚呼。他也並非完全不想那樣,死亡對他來說並不可怕。

侯本生搜索著路徑。這時,懸崖下麵出現一隊巡邏兵。一名戰士眼尖,迷惑不解地喊道:“你上那兒幹什麽?需要搜得那麽仔細?”

“這是孫團長的指示。”

“首長講,”侯本生鏗鏘有力地說,“一定要發揮好山林管理員的作用。”

“好吧,你忙你的。”戰士說著,列隊繼續往前麵走。

山爺隱身在灌木叢裏,不想在戰士前露麵。他憎惡、害怕他們,即使是非常親和的穿製服者,一樣令他反感。山爺知道要實現他此行的目的,時間很緊迫。同樣,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會死在這裏。但他驚訝的是自己竟然一點兒都不擔心。他情願付出生命的代價。他認為自己的一切都被某些自以為是的穿製服者給摧毀了,為此,他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巡邏兵走向對麵的山坡,留給山爺一個個矯健的背影。這身影似乎顯得十分殘忍,由來已久的怒火又充滿了他的胸膛。以前,他天天可以看到這樣的身影;後來,這身影逃離他的身邊。再後來,他日思夜想的身影落入了魔窟,而警察和邊防部隊的官兵卻無能為力。

你們無能為力,人民養你們幹什麽呢?

由此,他恨上了他們。

愣怔中,山爺似乎回到了半年前,在某地邊境綠草如茵的邊防哨所前坪裏躺著。身下的草被壓得扁扁的,難以想象的痛苦折磨著他的身心。他已經在這裏躺了一整天,聞訊趕來的當地警察想將他帶走。

跟他相熟的老鄉站在屋簷下。

“請你們援援手吧!”一個老鄉說,“絕對是真的!他兒子被壞人掠走了,二十歲的男孩子,遇到那一幫窮凶極惡的匪徒,十分危險。”

但是負責那一片邊境守衛的邊防軍官還沒開口,山爺就知道了他要說什麽。“我們已經盡力了,監控視頻裏沒有圖像,抓不到人。再說,如果真像你們說的,已越過邊境,誰知道他是不是自願偷渡的?”

兒子怎麽可能偷渡呢?山爺心想,他有一個溫暖的家,在深圳打工很賺錢,事業順利。但軍官語氣中透出的堅定,否認了這一切。年輕人總是向往外麵的世界。

半天之後,山爺感到自己要被曬死了。他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

“再不進入對麵國家的邊境,就來不及了。”另一個老鄉說,“不管怎樣,你們得跟對麵的邊境站聯係一下,他們或許可以抓到人。”

“好了,閉嘴。”警察製止了那位老鄉,連眼睛都沒睜一下。內心的狂躁逼著他閉目養神,以避免引發群眾更大的不滿。

“同誌,求求你了!”山爺真想尖叫。“幫忙查一下吧!”一陣猛烈的咳嗽卻讓他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一個小時後,他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太慘了。”一個老鄉說,“如果抓緊時間趕過去查,有可能救回他兒子的。”

他們哪裏知道軍警的辦事程序,也不懂得軍警工作的保密性。軍警方對兒子偷渡、父母反對的事看多了,一年要接待十幾起。他們隻得告訴當事人,他們正在查辦這件事,至於怎麽查,結果會怎麽樣,他們不會告訴當事人。

這樣,山爺雖然看著他們登記了,發出了協查函,但他們不能滿足他跟著一起去抓壞人的要求,便以為警察和邊防守衛不作為。

“我們再也沒時間跟著耗下去了。”老鄉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就離開了邊防所。

又躺了兩天,山爺神誌已經不清醒。他身上的每塊肌肉都因長久折磨而抽搐著。公道在哪裏呢?正義在哪裏呢?他懷疑起來。難道誰都不管我了嗎?山爺不能理解軍警的辦事程序,不知道他的事其實已經在緊鑼密鼓地辦理,但山爺卻由此對社會感到絕望。

警察把他送進了醫院,幫著交付了醫療費並請求醫院好好治療。

警察離開後,病房裏來了一個人。山爺感到他像兒子一樣在盡心盡力地服侍。是義工嗎?山爺聽說過城市裏的誌願者。他一直處於昏迷中,眼睛也因為長時間待在太陽下,腫脹得睜不開。那個像兒子一樣的人給他喂水、喂飯、播放音樂,安慰他並給他按摩,以便活絡血脈。

“你兒子會完好無損的。”那人低聲說道,“我們知道你兒子在哪裏,我們正設法營救他,我保證他的安全。”那人用溫熱的毛巾細心地擦著山爺的臉,抹去他縱橫的老淚。

不久,他的病情得到緩解,眼睛恢複,生活能夠自理。那位像兒子一樣的人安靜地收拾起他的東西,離開病房。

臨走時,那人掏出手機,打開微信視頻,告訴他,他的兒子已經救出來了,正跟他們的人在一起,微信裏正是山爺兒子的近況。山爺看到兒子似乎很開心。

最後,那人把一隻手放在山爺的手心裏,說道:“放心回雲端去吧,你兒子會沒事的。最近,我們在雲端有一件事情要處理,請你幫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隻要你的忙幫到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兒子會發財回家。”

山爺不知道是要幫什麽忙,但隻要能夠保證兒子安全,他會盡最大的努力。

兒子的視頻給山爺體內注入了某種神奇的力量,一陣暖流傳遍全身,病痛似乎完全消失了。那人走後,他立即申請出院。

“山爺,我們得想辦法找到入口啊!”侯本生發生一種奇怪的聲音,“不能再等了。”

山爺咕噥了一聲撥開灌木叢,貼著峭壁往右側搜尋過去。

“這裏會有通往地裏的洞穴嗎?”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著呢?”山爺說著,繼續往右側的峭壁攀去,“你可以不進去。”

“說笑話的,別介意。”侯本生說道,“這裏沒有我不行——”

“是嗎?”山爺的聲音更像是咆哮。

“別生氣。”侯本生露出明顯不太恭敬的目光。

“那你可以一個人進去。”

侯本生掏出鐵錘和鐵鑿,像武器一樣握在手裏,叮叮當當地敲擊著。山爺轉過背,甚至沒有常規性的防範動作。侯本生遠比他年輕,如果想對他不利,輕而易舉。但這在懸崖上,誰想對誰不利,都得不到便宜,何況還有指派他們做事的人——他們的軟肋、**都被抓在這人手裏。任何內訌,或者影響任務完成的事情,他會給他們的**造成痛苦不堪的結局。

“山爺,”侯本生換了溫和的語氣,“我們恐怕需要敲破石壁才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