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推開那扇封閉多年的鐵門,又冷又濕的空氣撲麵而來。

除了五間供遊人參觀的宮殿,裏麵的洞窟龍頭不記得那一年進去過。一生中即使進去過幾次,他也從來沒有全程走過。隻是聽一代代的長輩說裏麵很寬很寬,幾乎挖空了整個山脈。但曆史變遷,岩層運動和地質結構可能發生變化,地宮坍塌、凹陷隨時發生,深層的洞窟肯定已經毀壞得差不多。這也是隻開放五間宮殿的原因之一。

懸在頭頂的天花板延展開去,看似沒有支撐,跨距甚至比一般住房還要大,看上去搖搖欲墜。簡直是魔窟!龍頭想到一個詞語,心裏率先打了一個冷戰。

龍頭走在前麵,冷航和四名偵察兵緊緊跟著。他的目光順著天花板的曲線遊走,天花板傾斜著,他的目光落到了有方向標誌的牆壁上,最後往下落到了他們腳下黑黢黢、潮乎乎的石板地麵上。腳步的回聲和偵察兵身上裝備的撞擊聲在穹頂下回**。龍頭回首看了一眼領頭的偵察兵。“方向對嗎?”

“總的方向是對的。”肩背製導探測儀的班長說,他的臉上毫無懼色。

龍景力閉目思量片刻,試著搞清自己所處的位置。山裏的老獵人,腦海裏都有一個大自然賦予的指南針,在沒有雜念的情況下請出它,方向錯不了。

他自嘲地點點頭,徑直往深處走去。

冷航緊跟在龍頭後麵,一邊走,一邊小心觀察著洞窟,祭壇、梁柱、壁龕、浮雕,雖不複完整,但仍可看出當年的輝煌和豔麗。更加神奇的是,浮雕演示的是唐僧西天取經的故事,從唐僧救出孫悟空開始,越往裏走,呈現出來的是唐僧往西遭遇的一起起災難。

冷航感到取經故事就是洞窟的方向標識——一幀幀浮雕正是往西的路途。想到這裏,他感到熱血沸騰,心裏琢磨著那個不知名的設計巫師到底是誰。

“我們沿著這些浮雕走,”冷航指著牆上的圖案說,“方向不會錯,隻是唐僧取經經曆過九九八十一難,我們這還走在第二難的中段,那要走到什麽時候啊?”話一出口,他便覺得不該說。他的話似乎在傳播一種怪誕恐怖、消極怠惰的氣息。

沒人接他的話,冷航也沒有再解釋。

“小心!”龍頭衝口說,聲音都沙啞了,“看這裏!”

冷航回過神來,近身順著他指的地方看去。“哦……”他險些驚叫起來。地麵上一個骷髏頭在衝他們冷笑。骷髏手持一塊碑牌,上麵文字已經模糊。但並不是這個骷髏的樣子讓冷航渾身發冷。碑牌可以說是手持,也可以說插在地麵,碑牌後麵是黑咕隆咚的洞穴,根本看不清深淺。這樣的黑洞讓冷航感到驚恐。

“窟。”龍頭喘著氣說。他試探著向那個洞口移動,洞中散發出的惡臭讓人不堪忍受。

“臭死了!”一個偵察兵說,“屍骨腐爛的臭氣。”他用袖子堵住鼻子探身往洞口內窺視,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有多深,或者裏麵到底藏著什麽害人的東西,根本無從知曉。”

龍頭搖搖頭。“是獄。”

冷航從身上摸出一根繩子套上手裏的燃氧燈具。他轉向深洞,強烈的氣味讓他頭暈目眩。他屏住呼吸,把燈慢慢地放入洞中,把頭探到洞口邊緣,眯著眼睛向漆黑的深處看去。等眼睛緩緩適應之後,他看到洞並不深,裏麵有一些形狀模糊的東西。他閉上眼睛等著,迫使自己的瞳孔放大,以便在黑暗中看得清楚一些。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下麵黑乎乎的地方是動物毛和腐臭的屍水。

冷航哆嗦了一下,他沒有逃走的想法,但確實感到惡心和頭暈眼花,思緒在黑暗中徘徊遊**。沒事,隻不過是地洞裏最常見的東西而已。他讓偵察兵架起便攜式鋼梯,直接跨過那個黑洞。但再往前,洞穴卻沒有往前延伸,隻是頭頂透出絲絲幽藍的光。

再次架起梯子,冷航率先往上麵爬去。

他一級一級地爬上“嘎吱”作響的梯子,一點點探進又一個漆黑的洞穴裏。他把燈舉在頭頂之上,仰麵對著上麵的洞室,想極力看清昏黑狹小的空間。每走一步梯子就發出一聲呻吟,而腐爛屍體的刺鼻惡臭和洞內的陰暗潮濕幾乎讓人窒息。

他把燈放在上洞室裏,再撐著跳上去。這裏要幹燥些,惡臭卻越來越強烈。冷航想知道那是為什麽。

果然,他挪動身子想為下麵登梯的人騰出空間時,冷航的腳觸到了一處腐爛光滑的東西,晃了一下。他往前撲,前臂抓住洞壁,以免直接跌入下層洞底。但他還是差點兒摔了下去,他的手在抓壁時,抓住了一根滑膩膩的東西,那是一條腐爛的人腿。他屏住呼吸向周邊望去,發現他正麵對著一具腐敗的屍體。在鬼火一樣的燈光下,屍體沒有流盡的屍水在他身邊閃爍。

當腳終於踩到幹燥的沙土時,他長噓了一口氣。這裏的洞穴是圓形的,沒有下層寬大,但直徑仍超過兩米。他再次用袖子捂住鼻子,把目光轉向那具屍體。昏暗中,那個人的樣子已完全模糊不清,但衣服雖然破爛,卻仍舊完整,可以看出是一個當代人。

“有什麽情況?”龍頭晃動著亮光爬了上來。

冷航沒有回答。他現在離得很近,全部看清了。他明白了,感到厭惡,渾身顫抖。

“是一個村民!”龍頭喊道。

他朝那個屍體挪過去。確實如此,雖然他認不出那是誰,但衣服和剛剛腐爛的屍體做出了說明。

所有人都爬上來後,冷航掙紮著回到屍體旁,他取下一些腐肉和一小塊骨頭,並剪下一塊布裝進證物袋裏。他不知道還會不會返回這裏,也不知道這個人的死亡是否跟案件有關,隨手帶走物證總是好的。

他們接著往上爬,不知過了多久,視線越來越模糊,冷航擔心自己會失去知覺。在頭頂透出藍色光點的地方,冷航搖晃著差點兒失去平衡。他努力向上衝,試圖跟上龍頭和偵察兵,卻越來越遠。他緊抓洞壁的手不像原來那麽有勁兒,幾次差點兒滑倒在黑咕隆咚的坑道裏。

他的手臂一陣劇痛,突然感覺到身體在上升,兩條腿在洞壁東搖西晃地摩擦。

班長和副班長兩人用強勁兒的手臂鉤住冷航的腋窩,把他往上拖。過了一會兒,冷航從透不過氣來的洞裏離開了,氣喘籲籲。另外兩名偵察兵在清理前麵的洞,亂石、渣土、動物屍身、糞便,以及雜草和灌木。

“我們恐怕已走到出口了。”龍頭判斷。

果然!偵察兵清出一條通道後,前麵的灌木叢裏透出依稀星光。龍頭用開山刀率先砍開一條口子,鑽出去,卻發現自己掛在絕壁上。

好一陣子,龍頭不能確定自己身在何方,在頭頂上他看到了星星……

偵察兵把冷航拉出了洞口,拉到靠絕壁的石塊上放下,讓他呼吸山野裏的清新空氣。龍頭說洞裏空氣太稀薄,冷航靠腐屍太近,時間太久,中了屍毒。清風徐來,周圍一片寂靜,他的神智慢慢清醒了些。

冷航掙紮著想要坐起來,班長用身體讓他靠著。龍頭正仰觀天象,分辨方位。

“方向沒錯,我們已經往西走了五六公裏。”龍頭說,“這裏已經是暮雲峰。”

暮雲峰?這麽說地宮已深入了虎形山腹地。冷航明白了地宮往這裏延伸的目的。

起義者清楚他們都是官府最想除掉的那種人。起義即便成功,也是局部的,他們時刻是官府清剿的目標,或者會突然被官兵包了餃子。因此,為了不讓這種結果發生,他們做了充分的預防工作。他們一邊建了地宮,讓自己的家眷住在安全的地宮裏,一邊挖好出逃的暗道,而且不止一條,應該是一條套一條,環環相扣。

“不錯,這是虯龍崖。”龍頭進一步確認了身處的方位。

虯龍?冷航想起到達雲端的碰頭會上,林靜說起的那首詩。林靜說楊帆認為詩裏的幾個詞,不是簡單的詞,而是虎形山裏的一些地名。這些地名便是古國地宮的出入口,或者延伸到達的方位,其中有句詩是“掛壁虯龍路可援”。

詩裏的“虯龍”或者就是這個虯龍崖。

這是第一首詩第一句顯示的地名,肯定是地宮最便捷、最通暢、最廣為人知的一個出口。

突然間,一切都明了了。這是暮雲峰,此峰往西便是雲龐嶺。據孫振武介紹,雲龐嶺上不僅駐紮了一個機動營,軍方最近將雲龐嶺列為軍事禁區。

難道犯罪分子將對列為軍事禁區的雲龐嶺有所圖謀嗎?至於是什麽圖謀,因為孫振武不願透露警衛目的,一時無法參透。

難怪犯罪分子早早地盯上了古國遺址,因為他們早就知道地宮的出口延伸進了軍事禁區,他們一直在探尋這個出口在哪裏,是如何從地宮延伸過去的。

冷航扶著絕壁,與龍頭並排站在一起。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接近了自己的猜想,感到渾身激動,充滿希望。這個出口已經明確得到印證,他們可以沿著這個路徑找到其他的出口,或許有機會在那些出口或者洞穴裏抓住欲對軍方不利的人。

“這附近有沒有一個叫‘通軒’的地名?”冷航問龍頭。

“從這個山崖繞山往西北方向走,約兩公裏的山腰上有一塊坡地叫‘通軒’。”

“那麽,這一帶有沒有叫‘鄂渚’‘西湖’‘九溪’‘滄浪’的地名呢?”

“有啊。”龍頭轉頭驚訝地看著冷航,“這些地名楊帆都問過我,是你讓他問的嗎?前兩天我們一起開車去看過這些地方。”

“他還問起你哪些地方?”

“‘溪城’‘層雲’‘秋月泉’‘暮麗峽穀’……有幾個地方是山爺陪他去看的。”

這麽多地方要一個個去查,顯然已來不及。地麵搜索組雖然有林靜指引,肯定在查這些地方,但一天時間肯定找不出所以然來。“你可以在地圖上找到這些地方嗎?”

“嗯……好像楊帆有一張地圖,他在上麵做了標識。如果找他拿到那張地圖,就很容易找到那些地方。”

案件出現重大轉機的悸動攪得他心神不寧。“楊帆會不會有什麽事?”

龍頭愕然地看著他,猛地意識到楊帆可能就是為勘查那幾個地方而請假的。因為翻車的事,莫曉批評了楊帆,不準再以調查的名義出外勘查,他便請事假私自前往。一定是這樣!龍頭不禁有些擔心,楊帆出去兩天沒有回來,也沒人聯係上他,會不會真的出了事?

冷航覺得龍頭分析得對。他了解楊帆的倔脾氣,也知道他對工作忠誠務實的性格,特別是此事是他冷航交代的,楊帆一定會特別對待。冷航突然恨自己怎麽一直沒有想到跟楊帆聯係,即使來到雲端,沒有看到楊帆,也隻是怪楊帆不識大體,竟然請假外出,而不在派出所裏等著自己。

“我們走。”

“去哪裏?”龍頭一把拉住他,“這是在絕壁上。”

“我已經聯係上孫團長。”班長說,“他立即派人過來接我們。現在,我們先想辦法把自己弄下去。”

“掛壁虯龍路可援”,詩是這樣寫的,那一定有路可走。冷航打開手電照射著灌木叢,感到腿腳和手臂輕鬆有勁兒起來。“我來探一探,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等等!”班長一把拉住他,“你來打光,我有攀崖經驗,這種環境難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