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現在戎雲公路隧道。他降低車速,打開車燈,前麵的路將反複出現陡坡、急彎,輕心不得。但他怎麽也集中不了心緒,腦海裏不停地閃現出楊帆俊俏嬌憨的樣子。

二十年了,自兩人的父親一起犧牲在巡警大樓裏,兩人便成了綁在一起的親兄弟。冷航比楊帆大六歲,那時,已是十一歲的懵懂少年。在這之前,他從來沒看到過死亡,不論是自殺、他殺、病死、藥死,還是老年自然死、佛道圓寂,都沒見過,生活寧靜而充滿生機與活力。那天是周日,他沒有上課,忽然,響起了槍聲,那槍聲他到死都不會忘記。殺人手法幹淨利落的劊子手製造的死亡,讓他看見了美好生活背後的陰晦和窮凶極惡,死亡的陰影從此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障礙。

冷航以己度人,十分憐惜楊帆,害怕楊帆像他一樣陷入失去父親的可怕夢魘中,總是給他最好的、歡樂的東西,試圖像親人一樣愛護他。周圍的人也都在這樣做。楊帆便像一棵溫室裏的樹苗,沒經風雨、沒曆霜雪地長大了。

楊帆這人,做朋友沒得說,樂觀大度、真誠坦率,舍得付出。但在這個虛偽無趣、人人戴著麵紗的社會,他的這種優點變成了缺點,有時被人戲耍,有時被人玩弄,真心總是換來驢肝肺。

楊帆的麻煩主要來自他混賬的愛情。因為混賬,便滋生出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於是哭鬧、糾纏、謾罵,無休無止。所以當楊帆在雲端遇到麻煩,冷航第一時間想到他可能又亂搞了女人。

不過,楊帆在冷航麵前十分坦誠。他在郵件裏說:“我的琴聲引來了一個人,周圍的人都說是這個人改變了我在雲端的生活,讓我陷入了一係列怪事的旋渦。我不知道他們說得對不對,也許他們的話裏有潛台詞,那就是我本來就是個濫情浪子,落得個被發配到雲端的結局。現在再次陷入桃色旋渦中、陷入被放蠱的悲劇中,是罪有應得。他們說我被放蠱了,說中蠱者的魂魄會在外麵遊**。我不知道他們說得對不對,我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你,請你幫我拿拿主意。”

想到這裏,冷航停下車,拿起楊帆郵件的打印稿。楊帆把自己遇到卿小玉的場景寫得很詳細。

我到雲端後,確實開始了一場令人心顫的愛情,那是一種溫暖與痛苦參半的心靈悸動,一種以前從未品嚐過,現在仍疑其真實性的異樣感覺。這是一份純粹而潔淨的愛情,絕無半點兒雜質。

而且我僅止於跟她有過接觸,我甚至不再認識鎮上的其他女性。當然,林靜除外,她是副所長,我的頂頭上級,低頭不見,抬頭見。但你知道,她是個潑辣幹練的女性,雖然年紀比我還小,長相不俗,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還是從這場愛情開始說起吧!

她叫卿小玉,是駐在鎮上的一名旅行社導遊。認識她是我到雲端上班近一個月後的事情。

那一個月裏,就像前麵介紹的那樣,我沒什麽事,便彈彈吉他、讀讀書,日子過得倒也平靜逍遙。但這天下午,派出所接到好幾起鄰裏糾紛報警,負責治安的副所長林靜帶人在所裏進行調解,我負責記錄。

最後一起調解拖到過了晚飯時間仍在進行,會議室裏隻有糾紛雙方各兩名代表,以及我和林靜,但窗外卻等了不少的人,我幾次出門驅趕,都沒有把他們趕走。

這些人雖然影響了調解氣氛,但正是因為他們,調解進行得很順利,雙方簽字也很爽快。簽字筆一放,盒飯便擺到了桌上。一個嗓音很甜的美女說:“辛苦各位了!本來應該請大家去飯店,但應林所長的要求,旅行社隻請大家吃個盒飯,以後再補禮。”

我抬頭看了看林靜,她正嚴肅地審核著調解協議。我趁機瞅了瞅聲音的出處,卻見一個穿淡藍色牛仔褲、白襯衫的姑娘言笑晏晏地站在身後,瀑布般的頭發、精致柔嫩的麵孔和烏黑圓溜的眼睛,讓她看上去很像《神雕俠侶》裏的小龍女。

我們兩人眼光一碰,竟都出現怯生生的神色,瞬即閃開,卻又不自覺地、急切地尋找眼光再次碰撞的機會。

會議室人多眼雜,卿小玉站在我的身後,林靜正好坐在我的對麵,我的眼神一個閃爍,便被她捕捉到,對麵射來一道淩厲的眼神。

我隻得規規矩矩地吃飯,隨後在林靜交代下,規規矩矩地待在派出所裏值班。

孤獨的夜晚,隻有吉他是我最忠實的伴侶。當群眾全部散去,林靜回了她的家,我便拿出吉他,自由自在地彈奏起來。不知為什麽,琴聲中的寂寞的成分少了許多,一時竟洋溢著歡快,我的心竟也感覺不再那麽孤獨了。

這個晚上之後,每當我彈起吉他,我便感覺多了一個人聆聽。我不知道以前有沒有人聆聽我的琴聲,不知道鄰居們是欣賞還是感覺受到了騷擾。但此後,我自己也開始欣賞自己的琴聲,它似乎有些美妙動人,不再顯得那麽寂寞和難過。

直至有天晚上,門外響起應和著吉他伴奏的哼唱聲。

那哼唱,先是怯怯的、弱弱的,試探著,進入第一段副歌之後,聲音圓潤起來,就像一枝剛剛綻放的鮮花,保持著鮮嫩,從來想不到凋零。

我一首接一首地彈奏著,不敢停下來,更不敢打開門去探問誰是聲音曼妙的“主唱手”。我想,她應該是傳說中的“田螺仙子”,因為可憐我生活孤獨,用歌聲來撫慰我孤寂的靈魂。

小鎮的夜晚被琴聲籠罩著。每個白天,我都希望黑夜快些降臨,但黑夜真的來臨後,我又害怕那個應和的歌聲不再響起。

終於,有一天晚上,我一邊彈奏,一邊往門口走去,猛地拉開門,歌聲戛然而止,門外沒有人,隻有一群附近的小孩聚在不遠的操場裏,看到我的身影,發出“嘩”的歡呼聲。

隨後的晚上,沒有人隨著琴聲歌唱,這讓我有些不安,更令我懊悔。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如何才能再次把“田螺仙子”引過來。我想,我保證再也不開門嚇她,一切都隨她的意,隻要她能守在門口,我的心就會安寧。

但一個星期過去,“田螺仙子”沒有再出現。

“嗨,楊帆,有你的一封信。”

那天下午,我正坐在值班室裏發呆,門口響起林靜爽朗的聲音。

我雖然來到雲端這樣一個封閉的山區小鎮,但短信、微信、QQ、郵箱等電子交流工具讓我隨時與外界的朋友保持著即時聯係。我每天都會收到各種短信、微信,但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收到書信了。這年頭,竟還有人古板到寫信、寄信?

“什麽?”我發愣地看著一身戎裝的林靜。說心裏話,林靜英姿颯爽,卻缺少那麽一點兒女性的柔媚。

“有你一封信,呆子!”林靜隔老遠,將一封薄薄的信扔在辦公桌上。

我皺起眉頭。“誰來的信?是不是協查函?”

“狗屁!協查函會用這種信封?看那花裏胡哨的樣子,就知道是哪個女孩子寄來的。”

我疑惑地看著信封,正準備拆閱,林靜假裝看報,挨了過來。我忙把它收進衣袋裏,隨後起身往門外走去。

鎮政府門外是條名叫巫水的小河。我不知道這條漂亮的河為什麽叫“巫水”或者“汙水”,但精心修整成風光帶的河岸,加上春天這個美好季節特有的生機,散步十分舒適。於是,我沿著右岸漫步,欣賞著巫水兩岸的美麗景色。

不知不覺間,走過了小鎮。風光帶的東頭,是一大片玫瑰花圃,我摘了一小束含苞待放的玫瑰,站在高聳的石崖上觀看巫水河確實讓人感到十分快意。特別是黃昏的時候,在高樓大廈上看落日與在這巫水小河上欣賞黃昏,有著完全不同的意趣。

當我想到這一點時,才意識到天氣有點兒暗淡。正是梅雨季節,天氣像戀愛裏的女孩的心思一樣難以預測,我感到似乎有絲絲細雨飄拂過我的臉。

這時,我想起自己是躲出來看信的。那米黃色的信封、封麵上娟秀的字體,讓我瞬間聯想起“田螺仙子”,我不敢在派出所值班室裏拆信,更不敢當著林靜的麵,她如果看到信裏的隻言片語,或者發現蛛絲馬跡,說不定會對我產生反感呢!

趁著雨點未來之際,我懷著忐忑和好奇拆開了信。

楊帆:

你好!

寫這封信,隻是想告訴你,明天我就要回上海了。

我報考了南海大學的研究生,已接到複試通知。不論複試是否通過,我都會留在上海讀書,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雲端了。

我隻想告訴你,我來雲端的這段日子,隻有在你門外唱歌的時光最有意義。雖然一個在室內,一個在門外,但在我的心裏,我們一直在一起。

那天,你忽然拉開門,盡管我很理解你的好奇心理,我也很想跟你見麵,很想給彼此一個表明心跡的機會。我甚至想象自己是電影裏的一個女主,大膽或者笨拙地任由心儀的男主抓住,然後在他的追問之下,囁嚅著告訴他,我喜歡你,想和你說話,想和你在一起。告訴他,看著你的眼睛時,心裏湧起的異樣的感覺。

但我還是情急走掉了,甚至沒有給你追趕的機會。

我隻想告訴你,在那個調解糾紛的下午,我們目光碰上的瞬間,我感到一陣慌亂,同時感到被你深深地吸引,我想你也一樣。你的手足無措已經告訴了我,而且表明你不是那種輕浮的男性,和其他家夥不一樣。那天,我們幾乎就要搭話了,如果那天搭上話,我們都會十分欣喜,後來的見麵和唱和就會變得順理成章。

但我揣測,如果那天我們搭話,會不會太過突兀?是不是像所有男女剛開始接觸一樣,純粹隻是一種身體上的吸引?但機會稍縱即逝,我不能再見到你,卻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你。喜歡你所彈奏的琴曲,喜歡你站在窗前帥帥的身影。白天時,因為聽不到你的琴曲,心裏空落落的;夜晚時,因為能和你在一起唱和就覺得愉快幸福。

現在,我就要離開了。就像世間最美的愛情總是沒來得及體驗就已經結束,我深深地感受到原來我一直暗戀著你,那種愛戀熾烈得令我夜夜無法入睡……

寫這封信,我隻想告訴你,我不能明明白白地愛你,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從你的琴聲裏聽出了深深的憂傷,那是與你的正常生活所格格不入的。我一直在想,是什麽使你如此憂傷?我希望有機會為你化解,可我要走了,我們甚至還互不相識。

我隻想告訴你,煩惱是魔鬼,別讓他控製你。生活就是一幀一幀播放了卻無法回放的電影,何不讓每一個畫麵都光彩照人。

我隻想告訴你,在我心裏,你是多麽帥氣、多麽睿智、多麽富有藝術天分!也許這些話都是些陳詞濫調,或許有很多女孩子親口對你說過,但在我心裏,這些話,是隻針對你一個人的。

隻想告訴你,無論如何,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你,永遠!

卿小玉

4月16日

讀完信,我的心怦怦直跳,有淚水輕輕地流過臉頰,跌落在春風裏。

太意外,太感人了!聽到歌聲時,我曾猜想那人是卿小玉,也希望是她,隻是沒能肯定。

我認真地收起信,看看四周,生怕有人經過,從臉上看出我的激動。我強自隨意地欣賞著周邊的風景,卻快步往鎮裏走去。我想盡快地趕到旅行社,盡管她可能已經走了,但我還是想去碰碰運氣,我要告訴她,我也喜歡她,她早已成了我夢裏的常客。

一邊走,一邊任憑思緒在她的信帶給我的驚訝和歡樂中沉浮,久久難以平靜。

冷航,你是了解我的。我在戎城時,雖然玩得很多,別人以為我**,其實我是在眾人中尋找那份最真、最純的深情;別人以為我快活,其實誰又能理解我內心的痛苦?即使認識我多年的朋友,又有誰理解我精神上的苦惱和內心的迷茫?

讀完卿小玉的信,聯想起每夜裏與吉他應和的歌聲。我確信,那份深情我找到了,那個最真、最純的女孩我找到了,她就是卿小玉。

她在短短幾周的時間裏,付出了全部的真情。

走到旅行社,大門緊閉,問鄰居,說是旅行社好像今天沒有開門。我撥通招牌上的聯係電話,正是旅行社負責人付立華的手機,他正駕車從省城返回。原來他昨天清早就親自駕車去了省城,送卿小玉搭乘飛機去上海。

此時卿小玉搭乘的飛機恐怕已到達目的地。

春末的黃昏,空氣裏飄散著花香,草葉青翠欲滴,花朵嬌豔綻放,行人充滿活力。一切都顯得那麽欣欣向榮。但我不在他們之列,我仿佛突然成了瓊瑤電視劇裏的某個失戀男主角,美妙的愛情剛拉開序幕,卻遭遇了各種阻力。

我讀了一遍又一遍,她的信既讓我欣喜,又讓我沮喪失意。

不,小玉,我不能失去你……

卿小玉的留信,激發了楊帆噴湧而出的愛意,他的心思全然寄掛在卿小玉的身上,幾乎每天都往旅行社跑,打探卿小玉的消息。“沒有。”付立華說,“卿小玉正埋頭複習,沒跟旅行社方麵聯係,找她也找不上。”

回到宿舍,悵然站在窗前。景物依舊,人事全非,那封信越看越短,紙質發黑,起了毛邊,並不斷出現破損。吉他已有幾天沒有彈奏了,每每看著它,隻是發癡發呆,腦海裏顯出琴瑟和鳴的幻象。

可以說,這場戀愛還沒談,就失去了,而且楊帆傷得最深,幾乎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那封措辭優美的信,他反反複複地看了幾遍。每個字,每個標點,像牛一樣夜夜反芻,如此過了兩個星期之後,他竟從中咂摸出模糊的惡意。

我相信卿小玉是懷著一種畸形的熱情,洋洋灑灑地寫下這封信的。她根本沒有考慮後果,不知道一份真摯愛情對一個純真男人最深重的打擊是什麽模樣。這樣想著,我渾身發抖,無法冷靜地思考。我從未對一封信懷有如此強烈的憤怒。

而卿小玉,或許她除了想要傷害我,根本沒有任何其他的意圖。她隻是將自己在雲端的孤獨、不安和恨意,投射到另一個可能跟她一樣孤獨、不安和憤恨的人身上。

而我毫無還手之力。曾經沉浸在書本和吉他之中,自得其樂的平靜生活變得麵目全非。我每天遊**在派出所與宿舍之間,甚至都沒有力氣堅持走出這該死的政府大院。

夏天快到了,白晝一天比一天長。派出所事情不多,半年沒有一起刑事案件,一周難得有一起治安案件。所長幾乎都待在城裏應付縣局的會議。林靜想報考刑警學院的研究生,把自己關在辦公室。

楊帆坐在值班室,看著屋外的樹影自西往東移,感知時光的流動和生命的消逝。

他幾乎時刻都在放任自己想那封信的事情。無法看書,甚至看不了電視,娛樂節目裏的歡聲笑語,似乎是對他的一種諷刺,如果劇情悲苦失意,更讓他覺得悲觀和絕望。

有些政府工作人員以前喜歡到值班室陪他聊天,最近他們不來了。因為發覺楊帆被什麽事情折磨著,百問不答,漸漸失去了耐心。他好像成了虎形山深處的守林人,被外界所遺忘,也跟外界失去了聯係。

傍晚時分,值班室外響起敲門聲。楊帆以為哪裏發生了糾紛,有人要報警,懶懶地喊了聲“請進”,依然靠在值班**發愣。

“說吧,什麽事?”他根本沒看來人就問。

“楊警官,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他轉頭一看,來人是付立華,亮亮的眼睛梭子似的掃視著室內。

“卿小玉有消息了。”付立華停頓了一下,觀察楊帆的反應。

楊帆依然懶懶地靠在**,甚至眼睛都沒往他臉上看,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她沒考上研究生。”付立華繼續說,“明天上午的飛機,先回省城,下午到雲端,依然回我社裏。”

付立華的語氣明顯有討好的意味。這沒什麽奇怪的,楊帆去過幾次旅行社,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與卿小玉不同尋常的關係,何況付立華這樣的人精。他當然想把卿小玉往楊帆身上推,搞定了楊帆,他們旅行社在很多方麵都會遇上綠燈。

說完,付立華尷尬地站了一會兒,見楊帆無動於衷地躺著,冷冰冰地,既無表情又不應答,心裏困惑,卻又不好再問。

訕笑幾聲,看楊帆仍沒有跟他說話的意思,付立華繼續涎著臉說:“明天晚上我做東,請您吃個便飯,由小玉作陪,你看有沒有時間?”

楊帆正不知道該如何跟卿小玉見麵,這個飯局無疑解決了所有的難題。

這個想法剛一冒頭,就被他自己強壓了下去。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幾年內不再談愛的計劃。僻居雲端,城裏的姑娘不喜歡兩地分居,雲端的姑娘不利於他下一步回城,談愛隻會給他的人生帶來陰影。

即使是卿小玉——楊帆意識到自己潛意識裏總是試圖把愛情往她身上套,作為一個導遊,四處奔波,不一定適合做妻子。

楊帆是個警察,雖然暫時沒有破過大案,但他渴望當一名像樣的在群眾眼裏富有傳奇色彩的刑警,忙得腳不沾地的刑警,跟導遊結合是沒有好處的。

楊帆隨意地對著付立華揚了揚手,意思是讓他出去。

付立華點頭哈腰地邁著碎步往門外退去,嘴裏說:“好,好,我安排妥了,再來請您。”

他把楊帆的揚手當成了默許,楊帆懶得開口,也就沒有回應。

第二天下午,付立華準時走進了值班室。說他準時是因為楊帆正可以離開,又還沒有離開,沒有去政府食堂吃飯。付立華說他是來接楊帆吃飯的,車就在外麵,請楊帆一定賞光。

他表現得彬彬有禮,每一句話都是那麽誠摯和懇切。大多數生意人之所以成功,原因之一就是他們善於抓住別人的心理,善於順應對方的心理需要做出適合的事,說出適合的話。老子在《道德經》裏說“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說的就是他們這種人。這幾乎成了他們的保護色,變色龍一樣的保護色。他們具有變色龍的才能,能夠為自己披上和周圍環境一致的顏色,避免被敵人發現。楊帆之前就已經發現付立華是一個善於偽裝的高手。

“付經理,你是知道的,”楊帆故意控製著語氣,“上班時間是不能外出,更不能隨便出去吃飯的,違背規定可是掉帽子的大事。”但是在平淡的語氣下,他心跳加快,血流提速,就跟一個饑餓的人看到香噴噴的食物,嘴裏不自由自主地流出津液一樣,他體內明顯地湧動著比平日高出幾倍的荷爾蒙。

付立華保持著誠摯的笑容。“楊警官,我知道這規矩,但這不是下班了嗎?晚上休息,難道你就不能為我小小地打一下擦邊球?這可是為小玉接風,我誇下海口請你作陪的。你可不能讓我在美女麵前失了麵子哦!”

他一直將卿小玉掛在嘴邊,觀察楊帆聽到“小玉”這個名字時的心理反應。他或許看出了楊帆到現在一直都在極力保持著的嚴肅姿態中的異常。

楊帆還想裝下去,可腳不聽指揮,竟然隨著他的邀請往他引導的路線走去。

車就停在派出所門口,車裏開著空調,小玉安靜地坐在後座。楊帆跨進後座時,她恬靜地對他笑笑,沒有說話,眼睛像舞台上的聚光燈照在楊帆身上,楊帆就是舞台中央的那個人。

付立華開車到鎮外的農家樂,三個人點了一桌菜。這是楊帆跟小玉第一次正麵接觸,氣氛有些局促,付立華卻把他們扔在一邊,自顧自地在店裏點菜、催菜。他們先聊了些考研的事情。原來她不是複試沒通過,而是她報考的導師因為色情事件曝光,出事了,隸屬於他的這一屆研究生全部停招。

楊帆本來以為接下來要耐心地聽她抱怨,已經做好了這方麵的心理準備。

他主動地替她抱屈說:“你應該提出索賠,或者換導師,不能就這樣白考。”

“換導師我就不讀了。”她擺擺手說,“我就是衝這個導師去的。”

說著,付立華進來了,提著一打啤酒,身後的服務員接二連三地上菜。啤酒泛著泡沫倒進三個杯裏,付立華極力營造著氣氛。但他酒量太糟了,一瓶下肚,便流露出不常見的傷感,幾瓶之後便自覺地不出聲了。

因為需要醒醒酒再開車回去,楊帆帶小玉走進農家樂的後園散步。剛開始的時候,聊天進行得很困難,仍然沿襲導師的事件,甚至說到懲惡揚善的話題,社會的不公正、無權無勢者成為魚肉已成為一種常態。

不自覺中,兩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經過一座枝葉茂密的葡萄架時,卿小玉投入了楊帆的懷裏,兩人卿卿我我,傾訴著私密的話語。

兩條愛情鐵道猛烈地碰撞,順利地接軌——

冷航好半天沒回過神來,楊帆描繪的美麗愛情讓他感到自己的脈搏跳動加快。如果僅僅這樣,那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愛情故事,還在戎城時,冷航就厭煩了楊帆那些或熱烈或傷感的情感經曆,但他的好脾氣讓他成了楊帆情緒的垃圾桶,有事沒事都喜歡向他傾訴,他總是能向楊帆提出中肯的建議。

這麽美麗的愛情怎麽可能與蠱毒聯係在一起呢?冷航相信,所謂下蠱與愛情,不過是古代的神話傳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