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話 馮先生劍2

黃玨說:“那我這五十五兩銀子……”

“嘩啦!”小寶官把這銀子往笸籮裏一扒拉。

小寶官說:“大爺,對不住。這把您沒中,您這錢就算賞給我們了。”

“黃玨心說:我連中了七八天了,今兒這回黑了。

“哎,好!”他確實心有不甘,“我,我這,我應該紅啊,這怎麽回事?千兒啊!”

馬小千說:“哎,客爺。”

黃玨說:“走!”

每天都是興高采烈,今兒一看黑了,黃玨心裏“咯噔”一下就堵上了。馬小千一看這位真可以,說了輸贏一把,天天一把贏了走,今兒輸了也走,有點意思。

馬小千說:“黃大爺,咱走啊?”

黃玨說:“走!”

回到東院,黃玨往這兒一坐,拿著一碗水坐那兒邊喝邊喘氣。

馬小千旁邊站著,心想:我看你幹什麽。

黃玨說:“加菜!”

馬小千說:“哎?還加菜?您這輸了還加菜?”

黃玨說:“加菜!今兒不加十五兩的了。”

馬小千說:“是,那咱們少拿點兒?”

黃玨說:“拿三十兩!買兩桌!你一桌我一桌。”

馬小千一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三十兩銀子加菜,買兩桌一人吃一桌。

馬小千說:“幹嗎您?”

黃玨說:“幹嗎?我痛快!該我黑一回了。哪兒的規定我回回都紅啊?加菜,甭廢話!”黃玨明顯就有點慪氣。

馬小千說:“行了,您說加就加!”

黃玨拿出三十兩來給馬小千,今天真好,額外加菜那賺得更多了。馬小千一琢磨,我這旱澇保收啊,贏錢我賺七八兩,輸錢我撈了十多兩!我這可來著了!我得當親爸爸一樣供著這位爺!

轉天早上黃玨又到寶局子去,剛走到門口,馬老二“嗯哼”這麽一咳嗽,裏邊又得了信號了。也不管誰押誰沒押,“吧唧”就把這寶盒給掀了。黃玨一進來,還是押大拐,黑了!第三天來,又黑了!連著黑五天。他贏的這些錢慢慢就輸回去了。

黃玨家財萬貫,他並不在乎這錢,但是琢磨這事。要紅就紅七八天,要黑也連著黑五六天。我這黑在哪兒了呢?黃玨可不傻,他又加了菜喝了酒,自個兒坐這兒琢磨:這毛病可能就出在這咳嗽上了。我紅那幾天,沒一個跟這門口咳嗽的。可我黑那幾天,馬老二每天在門口一瞅見我就“嗯哼”咳嗽。他別再是個眼線吧?我先治治他這咳嗽。他把這事一想明白,就打定主意了。這地方不規矩,那黃大爺就對不起你了!黃玨一向是輕佻縱酒,放浪形骸,這樣的性格哪能吃這虧,而且他又有武藝。他就下了決心:好!跟我來這個!瞎了你們的狗眼了!

當夜晚間,黃玨一個人喝悶酒喝了一宿,他酒量可真不小,一宿愣沒喝躺下。轉天天剛亮就出門了。他沒拿長條包袱裏的寶劍,隻是隨手帶了把短柄的匕首,把這匕首刀往靴子裏一塞,晃晃悠悠滿身的酒氣,也沒帶馬小千,自個兒從院裏就溜達出來了。等馬小千到他屋裏一看,滿屋子酒氣,但是人走屋空蹤跡不見,他心裏正奇怪,黃玨已經走到西花院門這兒了,馬中正靠著門這兒待著。馬老二已經不衝盹兒了,連著早起五六天了,生物鍾已經調節過來了,精神百倍。他現在每天完事來一回籠覺。因為這位黃大爺押一寶就走,每天都這樣,所以馬中咳嗽完了就沒別的事了,回去接著睡覺。

馬老二這會兒正精神,他拿鼻子一聞,好衝的酒氣!心想:誰大早上喝成這樣?拿眼一瞧,正看見黃玨走到跟前。這馬老二一掉臉兒,往下一哈腰就要咳嗽。黃玨的身法可不慢,別看喝多了,卻並沒有什麽影響。他本身最擅長跳快如疾風的舞蹈,所以腳底下一點聲兒都沒有,一晃腰,肩膀一動就到馬老二跟前了。馬老二正轉過來一低頭,黃玨也對得起他這手藝,扣住馬老二脖頸子往起一提,抬腿拿膝蓋一頂他的前胸,就把他給窩在這兒了。

黃玨往靴子裏邊兒一伸手,把匕首抽出來了。拿刀尖兒往馬老二脖子上一擔。黃玨說:“馬老二,別動!”

馬中也不是老實的主兒,開寶局子的也沒有省油的燈,也是抓土能咽,站著能打,躺著能挨。馬中在虎丘一帶也有名有號算是個人物,他沒挨過這個。今兒讓黃玨把他脖子一攥,咳嗽也咳嗽不出來了,膝蓋一頂他的前胸,是上氣上不來,下氣下不去。

馬中說:“哎喲!我說黃大爺,怎麽意思?”馬老二眼角餘光一掃,就看見明晃晃亮堂堂的這把匕首在脖頸子這兒一抹,刀刃都吃進肉皮裏去了。

黃玨說:“馬老二,動!你再咳嗽!咳嗽!咳嗽出來我要你的命!”黃玨一說話一陣陣的酒氣熏人。這把刀架在脖子上,可把馬中嚇壞了。別看在虎丘馬家哥兒倆這麽大的人物,也算是地頭蛇了,按說刀架脖子不能含糊。可沒轍這位拿刀的喝多了,這要是酒勁兒往上一湧,手腕子一哆嗦,命可就沒了!馬中是真嚇壞了,他就覺得褲襠底下一熱,嚇尿了褲子了,順著褲腿滴滴答答往下淌。黃玨一看這個膩歪,心說:早知道你這麽孬,我就不嚇唬你了。他把刀往靴子裏一插,一鬆手放開了馬老二。這馬老二順著門就萎在那兒了,嚇尿了褲子,張著大嘴倒著氣兒,那還咳嗽什麽勁兒?就剩喘了。黃玨一看,這回行了!今兒我又紅了,邁步就進了寶局子。

平常進這寶局子,黃玨這屋瞅那屋瞧,東張西望的。今天也不瞧了,直接就奔這大寶案了。兩步走到跟前,拿胳膊肘一分兩邊的人,旁邊這倆就被扒拉出去了。黃玨一挺胸來到寶案跟前,把塗四嚇了一跳。塗四拿手按著寶案子,一岔眼神兒,心說:馬老二幹嗎去了?看見黃玨來了怎麽沒咳嗽啊?這寶做的幾啊?這寶要三或者四那就完了,他一押大拐又把四十五兩銀子拿走了,心想著,說話的音兒都變了。

塗四說:“喲!黃大爺!您來啦!”

黃玨說:“那手抬起來!注齊了嗎?”

還沒等塗四問,黃玨先問了。押寶的賭客不知怎麽回事,心說:你管得著嗎?你也不是占寶案的,你問個什麽勁兒啊!但是大夥兒一瞅黃玨今天這勁頭就都看出來了。這些人都是天天在寶局子裏頭混,都是這裏邊兒的蟲子,沒吃過豆麵也見過豆蟲啊!

黃玨眉毛挑著,眼珠子瞪著,滿身的酒氣。這兩天門口馬老二當眼,大夥兒都明白,到這兒就黑!看來這大頭明白過來了,砸場子來了!大夥兒一看別言語了,都往旁邊兒靠。

賭客說:“齊了齊了,黃大爺您來吧!”

黃玨說:“都齊了?四爺!”

塗四說:“哎,黃大爺。”

黃玨說:“押固頂行嗎?”

塗四說:“當然行啦!”

黃玨說:“押一賠三,押什麽賠什麽。”

塗四說:“瞧您說的,押銀子賠銀子啊,不含糊!您多餘這麽一問哪!您別看您黑了幾天了。紅的那幾天,哪天沒讓您把錢拿走啊?”

黃玨說:“那就行了!”

黃玨一抬腿,把腳就踩寶案子上,接著一伸手就把匕首亮出來了。這一亮刀,塗四後脖頸子那根黑毛直哆嗦!塗四一看黃玨醉醺醺的,這是要幹什麽呀,看來借著酒勁兒要跟我動刀!可他沒動手我不能先動手,塗四伸手往這寶案子底下就劃拉。寶案子是四指寬的柏木板,柏木板下有溝,溝上擔著一把斧子,磨得飛快。塗四稱手的兵刃就是這把檀木把兒的斧子,就在這寶案子底下擔著。有上這兒來搗亂的,行話叫跳寶的,不廢話就是斧子招呼!

黃玨這一亮刀,塗四後脖頸子上這毛動,臉上可沒動,但手就往寶案子底下出溜。

塗四說:“黃大爺,亮刀幹什麽呀?”

黃玨說:“亮刀?押一寶啊!”

黃玨把這匕首往案子上一剁,就開始挽自個兒的褲腿。把褲腿挽上去之後,一伸手又把刀給拿起來了。他反手一掐自己這大腿肚子,就把刀刃貼自己這腿肚子上了,所有人眼瞅著這刀一點一點往肉裏送。紮進去有二分多,接著往外一提,這腕子往回一撮,連皮帶肉鮮血淋漓。黃玨從自個兒腿肚子上硬生生割起一塊肉來。他腕子往上一揚,這把匕首刀帶著肉直挺挺就剁在三上了。

寶局子裏連押寶的帶占寶的都嚇壞了,“撲通撲通”坐地上好幾個,從來見過這麽玩的!黃玨的腿上滴滴答答往下流血,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確實夠豪橫的。

黃玨說:“押了,三固頂。押一塊肉。塗四爺,我姓黃的手頭也沒準,這塊肉要過秤得有四兩,咱就算三兩。我要押中了呢,順你這腿上也割這麽三塊九兩肉。你要還嫌吃虧我再讓你點,你算八兩,你割半斤就成。”

宋時還是十六兩為一斤,八兩是半斤。

黃玨說:“押中了你賠我半斤肉。可我要是沒押中,又黑了!我再接著割肉,今天我姓黃的血流幹了死在你這兒。不算你不對!可我要中一把,過秤差我一厘肉,今天咱可要出人命!”

塗四說:“明白,明白!好!黃大爺!姓塗的我讚成你,今天割肉跳寶啊!”

他拿眼一瞧,這寶案子上剛才有人擱了點錢,想往回拿是不行了,可又舍不得,隻能遠遠地看著寶案子上的錢哆嗦。三固頂上滴滴答答淌著血,匕首插著這塊肉把這白布整個都給洇紅了。塗四一咬牙,拿眼一瞪坐在地上這幾個小寶官,心裏說:窩囊廢!

塗四說:“起來,起來,起來!沒用的東西!”緊接著他用眼角一瞥這寶盒,用眼神詢問這寶做的是幾,這寶官瞅著塗四倆眼都凝了!完全嚇傻了,都忘了做的幾了!塗四心裏恨的不行,也沒有辦法。

塗四說:“簡直廢物!唱!”

小寶官說:“哎!免三……”

塗四一聽還行,還沒傻透,還知道“免三”!三上有塊肉啊!真割半斤肉讓我賠可受不了。

塗四說:“好!明白事!小子!照這樣往下唱!”

小寶官說:“免三去二不要一,別來四!”

黃玨說:“哎!我不玩兒了啊!幹嗎呀這是?”

塗四說:“他媽我這寶盒是空的?躲開了我這兒吧!”說著話塗四“啪”一聲,掄圓了給這小寶官一大嘴巴。小寶官原地轉一圈兒,“撲通”又摔地上了,嚇蒙了。

塗四說:“姓黃的,有你沒我,有我沒你!這寶咱們瞧!”

塗四一伸手,就把寶盒開了。大夥兒往前擠著看。黃玨今天自個兒沒看,平常他自個兒看,今兒他放這縫兒。

黃玨說:“哪位帶著眼哪?替我瞅一眼。幾呀?”

一賭客說:“黃大爺,‘山’!”這人舌頭都大了,嚇成這樣就別管閑事了。黃玨一聽,哈哈大笑。

黃玨說:“好!該著我不死!姓塗的,沒想到闖三闖上了。沒別的,割肉吧!找個識數認字的,拿秤去,替我稱稱塗四爺割下來這塊肉夠不夠半斤。馬小千來沒來?馬小千!”

馬小千從東院追過來,進門一看可壞了,這回砸了!剛加了十來天的菜算到頭了。這黃大爺喝多了,跑這兒來跳寶割肉了!

馬小千心說:您可不知道我們這掌櫃的有多大能耐啊!您以為憑您一個人,就能把我們這寶局子挑了?甭說塗四跟馬老二有多狠!就是他們兩人都不行。我們掌櫃的要來,您十二個捆一捆也不是個兒呀!那才真叫吃人肉喝人血,要人命的主兒。你敢跟他鬥?知道您黃大爺有兩下子,可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啊!你就靠你這刀,你哪鬧得過他們啊?今天您哪,應了那句話,叫九死一生啊!

馬小千站後邊兒哆嗦,黃玨到處找他。

黃玨說:“千兒啊!馬小千呢?”

馬小千說:“哎!在,在呢!”

黃玨說:“今兒個額外加菜,這肉別糟踐啊,來滑溜的吧!這絲兒切細點兒。”

他這麽一賣狂,塗四牙咬得咯咯響,心說:好啊!姓黃的,看來今天這頓打,是輕不了啊!

塗四說:“夥計們!”

小寶官應道:“四爺!”

塗四說:“該賠的賠,該摟的摟,除了案上這塊肉別動,剩下的先給人清咯!”

寶案都整利索了,就這把匕首沒動,誰也不敢動。賬都弄完了,塗四瞧了一眼周圍這些押寶的,說:“各位,該賠的賠,該摟的摟,咱們可就清了。對不住各位!今兒咱們寶局子關張盤點,各位請便吧!”

塗四的意思是把所有閑雜人等全清場,這裏邊要動手收拾黃玨了。眾賭客一看別跟這兒湊熱鬧了,小心濺一身血可就犯不上了。沒多大會兒工夫,這押寶的眾人就全跑了。挺大一間屋子裏邊兒就剩下寶局子的夥計、馬小千、塗四還有黃玨。

塗四暗中吩咐一小夥計,說:“去,趕緊去請大爺來。”

所謂大爺就是這間西環客棧的掌櫃,姓馬叫馬方。

塗四又說:“另外把馬老二也找來。快點兒去,聽見沒有!我一會兒可頂不了多長時間。”

小夥計說:“哎,明白!”這小寶官跟著押寶的混出屋去找人去了。

塗四說:“黃大爺,姓塗的佩服你!先給上點藥!”

後邊這藥笸籮可就難了,裏邊放的可不是藥而是堿麵兒。黃玨一看一笸籮堿麵兒,心說:夠狠的,可我要是不敢往這傷口上抹,我這塊肉就算白割了,扭頭我就得走。但是黃玨這性格根本不怕這個。他臉上帶著冷笑,抓起一把堿麵往傷口上一撒,就覺一陣鑽心的疼,然後咬著牙拿手這麽一揉,傷口直往下流黃湯啊!疼得他腦門兒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流,青筋都蹦起來了。黃玨咬緊牙關,說了聲:“好藥!”

塗四在旁邊一看,今兒真碰上硬茬兒了!

這個時候,黃玨就聽身後有人搭茬兒。

這人說:“剛才二爺讓著你,我可就沒跟你置氣。怎麽著?你還來了勁了,跳了寶案子了?”

原來是馬老二醒過來了。黃玨回頭一看這小子手裏邊舉著一把殺豬刀,身後站著幾個人,每人手裏一把斧子。

馬老二說:“我說姓黃的,你以為你不含糊?你把你那匕首拿起來!跟二爺比畫比畫!今兒哥幾個要了你的命!”

這小子一咬牙往上一縱身,手裏邊這把刀舉起來就往黃玨身上紮過來了。黃玨一伸手從寶案子上把押寶的寶盒抄起來,二拇指一扣這寶子兒,拿這寶子兒當暗器一回頭一揚手貼自己腮幫子,就把寶子兒打出去了。馬老二還沒到跟前兒,這寶子兒正打在刀上,震得馬老二臂膀發麻,這刀可就攥不住了。黃玨趁他一愣神兒,搶步上前伸手一擰他的腕子,使勁兒一挫,馬老二的手腕子就脫了環了。黃玨把他手裏這把殺豬刀奪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身子轉到馬老二身後,左手一鎖他的脖頸子,右手刀尖就正頂著他嗓子上了。就這一眨眼的工夫,馬老二就讓黃玨給製住了。黃玨拿刀尖稍微往裏一送,馬老二“哎喲喲喲”叫得像殺豬一樣。

馬老二說:“黃大爺,有話好說!”

旁邊塗四跟這幫打手一看也嚇壞了,這姓黃的好快的身手。原以為我們這麽些人打他一個,怎麽也得把他弄死了。沒想到馬老二讓他給製住了!刀尖頂著嗓子,這誰還敢過去?正這工夫,就聽門外有人喊了一聲:“住手!且慢動手!”由打外邊進來一個人,所有人包括黃玨扭頭一看,這個人平頂身高六尺開外不足七尺,腦袋滿都謝了頂了,光頭沒戴著帽子,花白胡須,身上穿綢裹緞,高挽著袖麵,手裏邊拿把扇子。

黃玨不認識這人,其他人認識,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西環客棧掌櫃的馬方。其實馬方早就來了,但是他一直在外邊遠遠地看著。這幫人要是把黃玨給打了,那不用說了,這馬老大出來,往黃玨腿肚子上綁兩塊餑餑,喊倆狗就把他拽出去了,拿斧子一劈,亂葬崗子一扔就算完了。

他們有這麽大膽子嗎?幹寶局子的可沒有善茬兒。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手裏邊人命都不在少數。可現在一瞧這陣勢,自個兒兄弟都讓人拿刀頂著嗓子了,別瞧自個兒人多,卻伸不上手,隻能硬的不行來軟的了。他這才喊喝一聲,邁步進屋。

馬方說:“別打了,都住手!你們幾個把手裏的家夥都扔了!簡直是丟人現眼,你說你們都幹嗎吃的?這麽些人打不過一個腿上帶傷的!還好意思跟人動手?這不是往我馬老大臉上劃道兒嗎?以往我拿著錢讓你們吃讓你們喝養著你們,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怎麽一動上手眨眼工夫連人家毛都沒碰著,就讓人把我兄弟給製住了!平常一個個撇唇咧嘴的勁頭兒哪兒去了?還好意思跟人叫橫?起開我這兒吧!”

馬老大一扒拉這幾位,走到跟前兒抬眼一瞧黃玨。長方臉拿手順下巴往上一推,改圓臉兒了,滿臉堆笑。馬方說:“這位大爺。有什麽話好說。您先把刀撂下,別著急啊,給搬把椅子,您坐這兒。咱們慢慢聊。”

有夥計給搬了把椅子。黃玨一看這人跟自己來軟的,我再拿刀頂著也沒什麽意思了。黃玨說:“好啊!聊就聊!”他也不客氣,直接就坐在椅子上了,刀還在手裏攥著。

馬方說:“老二,過來!沒用的東西!”

馬老二一看大哥來了,也沒敢說別的,垂頭喪氣走過來往馬方身後一站。

馬方說:“我是這兒的老大。我姓馬叫馬方。這店就是我的店,我領著東。方才跟您動手這位不是外人,是我親兄弟。多有冒犯之處,還望您海涵!我這兒給您賠不是。今兒這事既然出了,我馬某人出麵就得讓您滿意,不能讓您白割這塊肉,一定給您個說法。今兒我打算做東,請請大爺您。咱們啊,別在這兒說話,外邊我給您備好了轎子,大爺您跟我到府上,咱們喝頓酒成不成?”

黃玨一聽馬老大說的這幾句話不軟不硬,這人可不好對付,他要讓我跟他走,上哪兒去?他打算怎麽了這檔子事?可又一想,跟你走就跟你走,到哪兒也不怕!反正今兒這事沒這麽好了!倒是瞧瞧你葫蘆裏賣什麽藥!

馬老大從袖筒子裏邊拿出一小瓷瓶來,說:“黃大爺,這是刀傷藥,您放心敷上,清涼消腫,您把這藥敷好了,外邊候著您呢!有一乘小轎,您坐轎子,咱先找地方吃飯。”

有人把瓷瓶遞上來,黃玨拔開塞子一聞,這裏麵藥麵還挺香,光是聞聞就覺得衝鼻子。他用手蘸了一點兒往腿上一抹,當時就不疼了,還熱乎乎的挺舒服,就把一瓶藥全抹在腿上了。黃玨當時覺得有點飄飄然,心情就好起來了,心想:這藥有點意思。馬老大一看黃玨抹完這藥,站起身來領著黃玨往外麵走。

到外邊一看,有一乘四人抬的小轎。小轎子出奇,四個抬轎子的不是轎夫,是四個姑娘。一個個兒粉白黛綠非常好看。姑娘們一看黃玨出來了,衝他行個萬福:“公子,請上轎。”黃玨一看,這馬老大好手段啊!弄四個大美女給我抬轎子,這四位姑娘抬得動我嗎?他一邊想著,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進了轎子。就聽馬老大在外麵說了一聲:“四位辛苦,好好照顧我們這位黃大爺!”說完之後就聽到一陣燕語鶯聲,“咯咯”笑起來像銀鈴一般。

四個姑娘人抬轎起,抬著黃玨就走起來了。黃玨坐在轎子裏就覺得軟乎乎的特別舒服。轎子裏邊幽香四溢。他本來就喝了不少酒,一聞這個香味,酒勁兒又上來了,渾身暖洋洋的、懶懶的。剛上藥這條腿也不覺得疼了,倒是一陣一陣地發熱。不一會兒這熱乎氣往上走衝到腦門子了。他暈暈乎乎坐在轎子裏邊,被這四個美女抬著,也不知往哪兒走。可黃玨心裏邊兒很高興,四個大美人抬轎子,還有這好事!這四個女子抬著黃玨走得可不慢,一路繞山而行走了有好幾裏路。來到一片濃蔭蔽日的密林當中,在這樹林子裏有一大片房屋。

到這兒落地一掀轎簾,有姑娘說了聲:“先生,到了!”

黃玨鑽出來一看,眼前朱門粉壁的一座大院子,好氣派啊!再瞧旁邊隻有這四個姑娘,那馬方沒跟來。

黃玨說:“幾位姑娘,這是什麽所在?那馬掌櫃怎麽沒來啊?”黃玨心裏邊奇怪,深山老林裏怎麽會有這麽一片瓦舍啊?還這麽講究?這兒是馬方的宅子?但這時候幾位美人在側,他可不想讓人瞧出有膽怯之情。

姑娘說:“公子您裏邊請!”說完連攙帶架帶著黃玨就進宅子了。到了裏麵一看,真闊呀,雕梁畫棟,非常氣派!而且這宅子裏邊兒美女如雲。剛才抬轎這四位一進屋子可就顯不出漂亮來了。屋裏的姑娘個頂個的漂亮,簡直就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這些姑娘一個個對著黃玨萬福施禮,這麽些人就他一個男的。姑娘們陪他一人喝酒,眾位美女獻上美酒佳肴。有的舞袖而歌,有的彈奏琵琶,推杯換盞極盡纏綿。這會兒黃玨的腦袋有點發蒙,心說:這什麽意思?哪兒來這麽些美女啊?這馬老大唱的哪出啊?可又一想,我黃某人男子漢大丈夫,氣吞山河,怕什麽?再說美人在側,世上**最是風情,就算之後有什麽機關陷阱要設計我,把身家性命送在“風情”二字之上,也不枉我黃某人來人世間走上一遭了,盡管放馬來吧!

連吃帶喝,連玩帶鬧,足足折騰一宿,黃玨喝了一個酩酊大醉。第二天天亮他醒過來再一看就傻眼了,哪兒有什麽朱門粉壁啊!就覺得自個兒身在荒山野嶺,什麽房舍花園,連個人影兒都沒有!黃玨覺得自己腦袋要裂開一樣,而且這條傷腿痛入骨髓。他掙紮著爬起來一看,自個兒滿身都是土,還有破樹葉子。回憶昨兒晚上那些事,心想:壞了,我讓那姓馬的給算計了。昨兒晚上那些女子肯定非妖即怪,好狠心的馬老大!他有心回客棧找他玩命,又一想:不成,我現在這狀態,腿上還有傷,而且那邊肯定是有準備了。我得先找路回家,到家養好傷再說!行李也不要了,鋪蓋也不要了,先回家吧。他這時候清醒點了,咬著牙忍著劇痛,掙紮著一步一步走出這片荒山,費了好大勁兒才走上官道。他已經身無分文了,這一路上可受了罪了,最後都快要飯了,這才回到家中。

到家裏邊,家人一看也嚇壞了,我們員外怎麽了?黃玨恨得咬牙切齒,說:“馬老大,馬老大,你可別讓我緩過來。一旦我養好了傷,我非去找你玩命不可!”哪知道,黃玨回到家裏邊就病了,每天晚上發高燒,一閉眼就夢見虎丘山那些女子們來找他。夜夜笙歌縱情聲色,簡直是如影隨形驅之不去!第二天早上一睜眼,渾身大汗淋漓,整個床都濕透了,跟沒睡一樣,腿上這傷也不見好。日子一長,黃玨可受不了,這腮也癟了,眼眶也塌了,麵黃肌瘦快沒有人形了,食不知味寢不安席,眼瞅著就要完。他自己心裏知道,這肯定是中邪了,再這麽下去我這身子骨可頂不住了!簡直就是心神散亂、骨瘦如柴!家裏人花錢遍請名醫,可這些大夫們來了,一通地望聞問切,誰也查不出黃玨得什麽病,眼瞅著就剩在家裏閉目等死了。

有這麽一天,黃玨正躺在**倒氣呢,家裏人急急忙忙來通稟:“員外,門外來了一老尼姑,要見您!”

黃玨一聽,什麽節骨眼兒了還見尼姑,哪有那個心情。黃玨說:“化緣的呀?給她倆錢讓她走吧,我都什麽樣兒了,還見她幹嗎呀?”

家人說:“不是,這您得見,這老尼姑說了,您這病,隻有她能治!”

黃玨一聽,一下子就坐起來了,雙眼放光,說:“請進來,請進來!”

不大一會兒工夫,老尼姑跟著家人走進來了。她一進黃玨的寢室就是一皺眉,這個屋裏氣味太不好了。老尼姑說:“貴宅邪氣遮天,閣下一生人,為何情願與邪祟為鄰?使得自身陽氣盡消啊!”

黃玨一聽老尼姑說的這話,就知道這位肯定不是一般人。一點兒沒藏著沒掖著,就把自己去虎丘因為押寶引出的種種怪事都跟老尼姑說了。

黃玨說:“哎呀,師太請求您救救我呀!”

老尼姑說:“這就是,貧尼就是為這來!”老尼姑聽完了點了點頭,掏出一個藥瓶來,從裏邊兒拿出一紅一藍兩粒藥丸遞給黃玨。

老尼姑說:“吞下去。”

黃玨問:“這是什麽藥啊?”

老尼姑說:“你身體裏中了情蠱之毒,隻有用我這陰陽玉露丸才能逼出來。還不快吃!”

黃玨不敢怠慢,心說:已經這樣了,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那就吃吧!

吃完這藥沒一盞茶的工夫,他就覺得自己這小肚子裏邊嘰裏咕嚕一陣絞痛,肚子裏好像有小刀子拉這腸子一樣。黃玨提著褲子就奔茅房了。他剛一蹲下就稀裏嘩啦,山呼海嘯一樣。不形容,反正是這通拉呀,別提多惡心了。剛擦完屁股出來沒多大會兒工夫,不行!還得去!又接著拉。連拉了五六次,拉得黃玨腿都軟了,渾身大汗,腦筋直蹦,心說:這老尼姑太損了,給我吃的什麽玩意兒啊?這是要拉死我呀!可拉完第五次,黃玨肚子裏都收拾幹淨了,就覺得自己這腦袋比起先清醒多了。而且這腿也沒原來那麽鑽心的疼了,這一跳一跳的疼勁兒減輕了不少。黃玨這才明白老尼姑給這藥是幫著排毒。

這老尼姑是活神仙啊,兩顆丹藥就能救我一條性命!黃玨趕緊換身衣服,上客廳見老尼姑,一見麵“撲通”就跪下了。

黃玨說:“弟子多謝師太救命之恩!”

老尼姑一伸手,從自己後背上把背著的一柄古劍解下來了。

老尼姑說:“你記住了,今天晚上你睡覺的時候,把這柄古劍掛在你的床頭,自可對付夜晚而至的妖物。但有一點,如果你聽見古劍鳴響,你可記住千千萬萬要抓住劍柄,可別讓它飛出去。切記切記!這把劍可不是尋常的兵器,此乃上古神兵‘馮先生劍’。你記住我說的話,今晚上可保無虞,而且能夠永絕後患!”

老尼姑說完話站起身來走了,剩下黃玨一個人在那兒跪著聽得懵懵懂懂,什麽意思啊這是?一看桌上放著的那把劍,心想:就按老尼姑的話做吧!

當天晚上,黃玨簡單喝了點粥,早早兒就躺下了。這柄古劍就掛在自個兒的床頭上,閉上眼一會兒還真睡著了。睡得正香呢,忽然間一陣冷風把他吹醒了。黃玨睜眼一看,夜深人靜,自個兒這房間點的蠟燭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燃起來了。火苗子忽明忽暗,那群女子咯咯笑著又來了!翠衫粉黛,香氣四溢,奔著黃玨就圍上來了。

這時候,就聽床頭那口古劍忽然發出一陣虎嘯龍吟般的震顫。一聽劍嘯之聲,這些女子臉色大變,一個個花容失色!黃玨心說:他們果然怕這寶劍啊!緊接著就見一道紅光奪窗而出,“哢嚓”一聲響,一道劍氣把窗戶框子撞破了。劍光閃爍吞吐,把黃玨看得心驚神搖,一陣一陣的直眼暈。就聽這屋子裏邊一陣陣鬼哭狼嚎,這些女子本來柔聲細語、款款溫柔的勁兒全沒了,一個個這動靜比殺豬的時候還難聽,嗷嗷的嚎叫,震得黃玨耳膜都快爆了。

黃玨倆手緊捂著耳朵,就忘了伸手去握這劍柄了。就看牆上這柄古劍忽然飛騰衝天,劍芒過處卷住這群女子,一個不剩順著裂開的窗欞子飛出去了。刹那之間,黃玨就覺得眼前跟下雪了一樣,紛紛揚揚落下來好些羽毛。緊接著滿室寂然,燈也滅了,聲息皆無,一片的漆黑,什麽動靜也沒有了。黃玨坐**傻了,沒鬧明白怎麽回事。剛才這折騰半天,我可什麽都沒幹,這滿地的毛是怎麽回事啊?他仗著膽子下地拿起一根一看,這羽毛是黑的,幹枯堅硬,質地可不像一般鳥兒的羽毛,湊在鼻子前聞了聞,微微有血腥之氣。

黃玨趕緊開門喊手下人拿著笤帚上屋裏掃地來。說也奇怪,剛才他屋子裏這麽折騰,雞飛狗跳、嗷嗷亂叫的,旁邊院裏竟然一點動靜都沒聽見。家裏人都睡得正香呢!冷不丁讓員外喊起來,一個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說:我們員外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折騰什麽呀,罰我們苦力?到黃玨屋裏一瞧全傻了,窗戶也破了,一地的雞毛。我們員外跟自個兒屋裏幹嗎呢?夢遊撒癔症在這兒宰雞呢?哪兒來這麽些雞毛啊?再一掃發現那可不是雞毛。掃到簸箕裏邊“當啷當啷”的,這是什麽呀?等都收拾完了,看見窗戶破了,今兒晚上肯定是來不及修了。

家人說:“員外,要不您換一間房先睡著,明兒早晨咱們再修這窗戶。”

黃玨應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忘了一件大事!這老尼姑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己握著點劍柄,別讓這劍飛出去,怎麽就給忘了!再一看這牆上除了一釘子啥也沒有了。古劍連劍鞘全都不知去向。黃玨心想:這可怎麽辦啊?人家老師太好心好意借我絕世神兵馮先生劍,助我除妖,結果我把人家寶劍給弄丟了,這可壞了!黃玨在屋裏就走上溜了,溜溜一宿也沒睡,心裏邊七上八下,發愁怎麽跟老尼姑交代。

第二天天剛亮,老尼姑就來了。黃玨一聽甭問,人家要寶劍來了。老尼姑一進門黃玨就跪下了,“砰砰砰”磕頭。黃玨說:“師太,您罰我得了。寶劍我沒攥住,自個兒飛了。您說這事怎麽辦啊?您讓我拿什麽賠您,隻要我有,黃某人連這條命都能賠給您。我對不住您哪!”

老尼姑問明白昨天晚上的經過,長歎了一聲,說:“唉,看來一切都是天意。此劍為戰國古劍,世間稱為馮先生劍。之前斬妖除魔無數,已有仙化飛升之兆。今年來始終被貧尼封於劍囊之中,是指望將它留在塵世。閣下之前在虎丘遭妖暗算,你並不知道啊,賭場裏邊那掌櫃的已然不是活人了,他中了螺頭蠱,已經化身為螺頭蟲,還有個名字叫飛頭蠻。這本是三國之時南方化外的一種妖物,不想幾百年後竟然在中原也見到了蹤跡。我途經虎丘順手除了那妖孽,卻無意得知這飛頭蠻屢次用毒蠱害人,被其下蠱之人幾乎是難逃活命啊!隻有一人還有一線生機。我就尋著蹤跡來到了閣下的府中。”

黃玨一聽,敢情當初自個兒在虎丘住的那客棧不是人開的,是飛頭蠻開的。

黃玨說:“我說師太,合著我住那間西環客棧這裏邊全是妖怪啊?”

老尼姑說:“非也非也,那隻不過是一間普通的客棧。但掌櫃的已經中了螺頭蠱毒,其他人倒也並非妖怪,不過是些尋常之輩不知情罷了。倒是閣下你中了情蠱,又與蠱惑鳥糾纏這麽些時日,居然能保住一條活命,倒也真是一件奇事啊!”

黃玨說:“師太啊!您說這蠱惑鳥是什麽東西啊?難不成就是每天夜裏來糾纏我這些女子?”

老尼姑說:“正是,蠱惑鳥乃至凶之妖孽,滴血降災,攝人魂氣,夜飛晝藏,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子。那飛頭蠻在虎丘山下勾結蠱惑鳥為害,害了不少人哪!”

黃玨這才明白自個兒屋裏怎麽會有那麽些奇怪的羽毛,原來這些硬邦邦跟石頭一樣的羽毛是蠱惑鳥羽。想起自己這麽些日子居然與如此可怕的妖魔邪祟糾纏,這腦門兒上就見了汗了。

老尼姑說:“失去寶劍一事也不能全怨你。貧尼見閣下遇了魔障,奉劍相治,本來隻以為,隻需劍中龍吟即可伏魔,不料就此失去古劍,這也是冥冥之中的命數安排。算了!”

事情都說明白了,黃玨才知道這位老尼姑一定是當世的劍仙!他連忙跪下給老尼姑磕頭。

黃玨說:“師太,承蒙您救命大恩,無以為報,我黃某人沒別的,家中倒也有些個銀兩,願傾家宅金銀相贈,不失香火。另外,請師太您在我家裏邊住上個把月。我這個人也喜好劍術,不知能不能請您教我這麽一兩手武藝啊?”

老尼姑看了看黃玨,也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她讓黃玨上街上買一口上好的寶劍來。黃玨一聽心裏高興,人家沒嫌我資質平庸,沒說抬腿就走。這就好辦了。要說寶劍利器,不用上街買去,黃玨向來是喜好劍術,家裏邊本來就收藏了不少神兵利刃,趕緊全拿出來了,連壓箱子底的擺了一屋子。長短幾十把名劍,每一把都有來曆,都得說是切金斷玉,削鐵如泥,萬中選一的神兵利刃。黃玨請這老尼姑自個兒選。

老尼姑看了看這些名劍也沒太當回事,隨便取了一口離自個兒最近的劍。黃玨一看,這是一把龍泉寶劍。

黃玨說:“師太,這把劍算我孝敬師太您的,您留著湊合用吧!”

老尼姑沒理他,自己提著這把寶劍來到院子裏。抽劍在手看都沒看,“當啷”就把這口龍泉寶劍扔在地上了。黃玨一看這個心疼啊,心說:怎麽扔地上了?這把劍雖說比不了那把馮先生劍,沒有那麽大的神力,可也是把好劍啊!這神兵利器都是黃玨的心肝寶貝,天天家裏邊都是供起來的,根本不舍得拿出來擺弄。這老尼姑剛才這麽一扔,可把黃玨給心疼壞了。

老尼姑把地上這把龍泉劍撿起來,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黃玨。

老尼姑說:“這把劍雖然鋒利,還是不甚合心意,畢竟不是傳古的名劍,隻經得住三重烈火。看來還要再想辦法,尋覓利刃。閣下骨相皆奇,而且天賦異稟,可習得五雷之法。如今你身邊的魔障雖除,心神卻已耗損不存了。我教你一套練功之法,至於能有多大的成就,隻能看你自個兒的造化了。”

黃玨一聽這位劍仙老尼姑要傳自己能耐,當時就欣喜若狂,要安排家人擺香案,準備香蠟紙馬和祖師爺畫像,要辦拜師儀式。但讓老尼姑給攔住了。

老尼姑說:“別弄這麽複雜,我不能收你為徒,隻是傳你練功的法子,你記下了。”

老尼姑讓黃玨準備的東西很簡單,就是九張白紙。這老尼姑拿毛筆在每張紙上各畫一個圓圈,九張紙畫了九個圓圈。但是圓圈的大小可不一樣,最大的直徑有一尺,後邊的越來越小,最小那圓圈兒就小如粒米了。這可把這黃玨弄糊塗了。

黃玨說:“師太,用這東西怎麽練功啊?”

老尼姑讓他找一間靜室,教給他練功之法。老尼姑說:“你先把最大圓圈的那張白紙掛在牆上,然後麵壁而坐,每天就對著這白紙上圈兒,盡力把心神聚集在這圈兒裏。做到一點,就是不要遊離外物。如此七天之後,你的心氣漸足,就可以換下一張紙了,換稍微小一點兒的圓圈兒。你照方抓藥繼續聚集心神,要是能夠用功不懈,做到九圈皆用,到最後大道自成,可以修得神通了。”說完之後,老尼姑也不回頭,背著這口龍泉寶劍走了。

黃玨從此之後就照著老尼姑教的方法,在靜室之中練功,一連修習了七九六十三天之後,突然間就覺得自己心底明澈通透。等黃玨開門再出關可了不得了,不光五雷之法已成,而且他已經悟透了人世間悲喜榮華生死浮雲的大道。從此黃玨舍棄了偌大的家產飄然離去,足跡踏遍千山萬水,學劍修法,雲遊四方廣有奇遇。到最後終於修成了正果,練得一身的神通。

也就是在他修行遊曆這期間,結識了另外一位奇人,就是後來丁川的老師,寧固寧勇堅,飛雲長老神行僧、天慧禪師。兩個人性情相投,詩酒唱和,切磋武藝,成了至交的好友。但黃玨這個人心熱似火,不是那種貪戀清靜自在的性格。他神通大成之後,心裏邊想著的仍然是救助人世間的疾苦。再後來他自稱道接宣聖,做了黃教的教主。他這黃教是明朝永樂年間才正式創建的教派。黃教當中的弟子都穿黃衣,宗旨是以雷法斬妖誅邪,拯救蒼生。黃教收納門人弟子無數,黃玨的行跡遍布天下。因為他的性格灑脫重義,行事不拘小節,結果得了一綽號叫“黃瘋子”。

丁川說:“事情的經過也就這些了,黃教教主的事跡隻知道這麽多,大海浮萍,此生不知能否再得相會。”

碟空問道:“丁施主還沒說是怎麽和尊夫人結為連理的,這一節想來也是驚心動魄,阿彌陀佛,小僧願聞其詳。”

丁川說:“此事不足為外人道哉,趁著我娘子去拿酒,我也不瞞你們二位兄弟,我天不怕地不怕,隻是怕我娘子,她一皺眉頭,我腿肚子就抽筋。”

三人又喝了一通,這時,紅衣丫鬟來報,說那釋明長老醒過來了。我們連忙過去探視,果然是蘇醒了。釋明長老咳了幾聲,從口鼻之中嗆出一堆極細的黑色粉末。

碟空把釋明長老從**扶起來。我問道:“長老,您覺得怎麽樣?好些了嗎?”

釋明長老苦笑著說:“早晚有一天,你們也會知道,最後的時刻是很美妙的。”

我心想:這老和尚八成是昏了頭了,怎麽盡說些個胡言亂語。

我們把他昏迷之後的事情如實相告,釋明長老連連稱善,說道:“我被捉進白霧之中,手足俱廢,動彈不得,隻覺得有無數的黑霧想鑽進我的口鼻耳目之內,急忙閉住了氣息,一陣昏迷就人事不知了。多虧了咱們善緣廣大,屢逢奇遇,才留下了這條老命。”

釋明長老雖然醒了,但是他畢竟年歲大了,這番折騰得著實不輕,我們急於把他送到醫院去,就辭別了丁川夫妻。依照他們指點,我們縱身躍入了後院的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