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夜 宿

打開這間天字十號房的門,屋裏挺黑,但是走廊裏燈火通明。丁氏兄弟沒進屋,借著外邊的光亮往屋裏一瞧,這屋裏不像想象中那麽髒。要按這店夥計的說法,這間房多少日子沒人住了,那裏邊灰得多厚啊!

丁川一伸手把懷裏邊的火折子拿出來,打著火折子,走進房裏,發現這屋裏桌上擱著油燈,裏邊居然還有油,燈油明顯是新續的。丁川一看,過去把這油燈點著了。丁大爺也跟著進了屋,發現這間屋子極其整潔幹淨,地上桌上都擦得一塵不染。有兩張床,**的被子、褥子都是新的,那鋪蓋也是一應俱全。屋裏邊還有淡淡的香氣,看來是不久之前用香熏過。哪像好些日子沒住過人的樣兒啊!丁川一瞧,心說:這店夥計說瞎話都說不圓全。

丁川說:“我說啊,這間房鎖了好些日子,沒住過人,怎麽這裏邊連點灰也沒有?怎麽著?不住人你還見天兒的顯勤快?天天地擦桌子、掃地、換被褥?你這都不要緊,燈油都是新添的啊!”

店夥計打開門一看這屋裏的狀況,臉上就顯得不是那麽自在,說:“哎!這怎麽回事啊?這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我們店裏人進來打掃的。平時其他的房間裏誰打掃,我們都有記錄啊!這間房可有一年多沒人進來掃過。”

丁川說:“行啦!別編瞎話啦!”

丁川一看,這房間挺幹淨,心裏火兒也就下去不少,懶得跟這店夥計爭論了。一伸手,從懷裏邊掏出一塊碎銀子,扔到店夥計懷裏。

丁川說:“拿著,先給錢,這算押櫃。就這一塊銀子足夠在你這兒住上半個月了。還告訴你,我們哥兒倆就住今兒一晚上,明天早晨我們就走。好酒好肉,有什麽好吃的趕緊往這屋端。打兩盆洗臉水,洗腳水也打上來。跟你們廚房說,烙張餅,煮個熱湯麵,都打這塊銀子裏出。快去!”

店夥計一看這位爺出手真大方,接過銀子滿臉堆笑,說:“客爺,咱這個店裏有自家釀的梨花老酒,你要吃肉啊,有牛肉,有豬頭肉,有肥雞,烙餅、饅頭什麽都是現成的。不知您二位吃什麽肉?”

丁川說:“我說你這夥計怎麽這麽囉唆呀?銀子都給你了,好酒好肉你往上端,剛才說的都要!趕緊的!另外洗臉水、洗腳水趕緊端過來,大爺我可有點累了,心裏邊兒正煩!再要囉唆我敲掉你兩顆門牙!”

店夥計說:“好好好,您別著急,我這就去給您辦去!”

這店夥計轉頭自個兒一咧嘴,討了一沒趣兒,出去給端酒、端肉、打水去了。丁大爺進來左右看了半天,這間屋子真是不錯啊!也挺滿意,加之確實累了,一屁股就坐了下來。

丁天說:“我說兄弟,你何必跟這夥計發脾氣?你這個不吃虧的脾氣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改改。”

丁川把行李往地上一放,大棍立在床邊兒,往**一倒,四肢撂平伸了個懶腰,這個舒服!

丁川說:“哎喲!大哥,這住得還真熨帖。您說能怨我嗎?我要不跟他嚷嚷半天,能讓咱住進來嗎?我瞧這店夥計,也不是什麽老實人,心眼兒不少,滿沒拿咱當回事!我要不對他橫點,他能用心伺候咱們倆嗎?行了,今兒算是沒急了。”

大爺也往**一靠,不一會兒的工夫,店夥計把洗臉水、洗腳水都給打來了。

店夥計說:“您二位先淨淨麵,洗洗臉洗洗腳,一會兒都洗完了,我端出去,我給您煮麵。”

丁川說:“怎麽著?會說話嗎?拿洗腳水給我們煮麵?我說你怎麽意思?”

店夥計說:“不是不是,客爺,我沒那麽說呀!我這嘴瓢了,說連了宗了,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這店夥計還真怵丁川,也不敢再多嘴了。一會兒工夫給端上幾盆牛肉肥雞,上了兩壇子酒,又給端來烙餅、大饅頭、熱湯麵,伺候得挺周到,沒那麽多話了。酒菜利利索索地都給擺好。店夥計說:“二位客官,您慢用。”隨後出去伸手把房門給帶上了。店夥計把這門關上,自個兒嘴裏搗鼓了一句:“這人也真是不知好歹,我好意勸你也不聽啊!”尋思完就忙活別的去了。

丁川先伺候大哥用熱水洗完了腳,自個兒也洗完了。兩人是真餓了,走了大半天了,肚子裏邊老腸子、老肚子嘰裏咕嚕直打架。一看這桌飯菜還挺豐盛,尤其這牛肉、豬頭肉還有肥雞,大餅也烙得這麽香!哥兒倆坐在這兒連酒帶肉,撕著烙餅往下一就,嘿!別說做得還真得味!又喝了點酒,最後拿熱湯麵一溜縫兒,吃了一個酒足飯飽。丁川吃得很高興,這一大碗麵下去,稍微見了點汗,很是舒坦!剛才衝店夥計發的那點火,就都跟著汗出去了。他往**一躺,倆眼一閉,這個美啊!丁大爺看著兄弟,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丁天說:“我說啊,二弟。”

丁川把眼睜開,坐起身,扭頭看向大哥。

丁川說:“怎麽著大哥?”

丁天說:“剛才那店夥計說那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我想了想,不明白他有什麽用意啊!你說咱也不是沒錢的主兒,他死乞白賴不讓咱住這間房,沒道理啊!”丁大爺吃飽喝足,把這件事想起來了。丁天說:“我說二弟,你說他說這事會不會是真的啊?要是這房中真有古怪,你我兄弟二人卻要如何應付?”

丁川說:“大哥,他說的肯定不是真的。為什麽?這屋子要是真一年多沒人住,沒人打掃,那怎麽可能這麽幹淨?我也不明白他幹嗎不願意讓咱們住這間房。但剛才我看了,這房子本身沒有任何問題,沒有暗門,沒有暗格。而且這夥計也不像身上帶功夫的人。剛才給咱們端洗臉水、洗腳水,端的酒菜幹糧也都沒問題,要不我也不能讓您吃。大哥,您放心,有兄弟我的飛鏢跟這亮銀盤龍棍,您就放心地睡!別說這屋子沒毛病,就算它真有毛病,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嘿嘿,我倒想看看它是什麽玩意兒變的!就算今天夜裏閻王老子來索命,我也砸碎他幾根肋骨!”

丁大爺倒是真相信自個兒兄弟這話,他不是吹大牛,跟著兄弟出門這些日子,確實挺踏實的。

丁天說:“那得了,飯也吃了,酒也喝了,咱哥兒倆早歇著吧!”

兄弟兩個人把床鋪好了,把行李安排好,吹熄了油燈,各自往**一躺,就準備要睡覺了。

舒舒服服往**一躺,弟兄二人又聊起天來。這一路上的見聞,聊起來是津津有味!從黃河幻布到法華寺與慧真禪師論佛法禪機。

丁天說:“咱們這趟真不白出來,長見識啊!”

丁川說:“說得是啊,大哥。尤其這位慧真大師,還給咱們講咱身上這小瓶子的來曆,沒想到啊,這真是一件昆侖至寶。看來那位白龍神說的不假呀!這個瓶中藏有仙境,能夠躲避天災天劫。當初跟我師父學藝的時候就聽他老人家講過神仙妖怪的傳說,可那時候我也是半信半疑,畢竟沒親眼見過。這次聽大師講了瓶子的來曆,我才相信!世上神異之物真是遠超你我兄弟尋常之輩的想象。”

丁天聽著丁川的話,心裏不由得有些惋惜。丁天說:“二弟,可惜您雖然武功卓絕,但是沒有法術啊,要是你有神通,能帶著哥哥我跟咱們家裏人,一塊兒去那個瓶中仙境裏邊躲避兵禍,該有多好啊!”

丁川卻是哈哈大笑,說:“大哥,您瞧您,這麽大年歲你怎麽犯了小孩兒心性了?兄弟我真沒這個能耐,我是肉體凡胎,沒有修習法術跟神通的福緣。當初啊,我沒少纏著我老師教我。我師父就跟我說了,不是此道中人,學不了這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不知道以我師父他老人家的修為,能不能帶咱們去這個瓶中仙境看個究竟。”

一說起老師,丁川這鼻子有點發酸了。

丁天說:“二弟,也許等機會,咱還能見到天慧大師。一說這個你就難受。行了,不說了。折騰一天也累了,早點歇著吧,睡覺。”

哥兒倆躺**,都不說話了。過不多一會兒,就聽見丁大爺呼嚕響了,真是困得睡著了。丁川也閉目凝神,調勻呼吸,躺在**慢慢睡著了。

睡著睡著,丁川突然感覺“嗖”的一下涼風透體。他一激靈把眼睜開了。哪兒來這麽一陣風啊?窗戶沒關?丁川抬頭往窗戶瞧了一眼,窗戶都關著呢。他躺在**沒動,一琢磨是不是門沒關好?不對啊,睡之前我把房門都插上了。而且丁川是練武之人,睡覺很輕。但現在他躺在這兒就感覺一陣一陣的陰風透骨,吹得他渾身惡寒!

這是怎麽回事?丁川一聽屋裏頭,大哥躺在**呼嚕打得挺響,睡得還真香。桌上的油燈早就吹滅了,屋裏什麽也瞧不見。但丁川這時候就覺得這屋子裏多了點東西。是什麽他可不知道,摘耳朵一聽,除了大哥的呼嚕聲,也沒別的動靜。

丁川鼻子一動,聞見打牆角那兒發出一股腥臭味兒,有點像死貓、死狗腐爛後發出的味兒,特別難聞,這股子味兒直往他鼻子眼兒裏鑽!大半夜的,睡著睡著覺一睜眼突然發覺這屋裏多了點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還帶著一股腥臭氣,就在離自己身邊不遠的地方。這要是擱其他人,早就嚇尿了!可丁二爺沒吱聲,而且一點沒害怕。他與生俱來膽子大,加上有武藝在身,而且睡覺之前早有心理準備,琢磨著如果這間屋子真像店夥計說的有什麽問題,自個兒該怎麽辦,都提前有過設計了。所以說這處變不驚的氣勢,不是光膽兒大就行,要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先得提前在心裏邊做好各種的預案,再加上本身的實力、閱曆還有信心的積澱,才能夠做到臨事不慌。

丁二爺心中冷笑,心說:哦?難道這店夥計所言非虛,真有點子來了?別急,二爺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麽東西!他躺在**沒起來,也沒吭聲,伸右手悄悄地從枕頭旁邊放的鏢囊裏摸出兩顆金錢鏢來。丁川睡覺的時候,這鏢囊跟亮銀盤龍棍擺放的位置,都是專門安排好的。鏢囊沒掛在牆上,而是放在枕頭邊上了,伸右手觸手可及的位置。一伸手這銅錢鏢就能摸出來。盤龍棍在床頭立著,遇到突發狀況,這手金錢鏢一出手,另外那手伸手就能把棍抄起來。他先摸出兩枚銅錢來,靜靜地躺**,打算來個守株待兔,以靜製動。

黑暗中丁川就覺得那個奇臭的東西好像也不敢直接上前,看那意思正趴在房間某個角落的黑影裏靜靜地窺視兩人,想確認這二位是不是真的睡實了。這個東西好像還有點害怕。它怕什麽呢?打這個東西一進屋,就能感受到這屋裏有幾分淩厲的煞氣,這煞氣正出自二爺丁川身上。那個算卦的趙半仙跟慧真禪師都是世外高人,他們看見丁川的時候,也發覺這個人別看是一介布衣,可身上帶有一種統兵大將才有的氣質。丁川行動坐臥之間,身前身後帶著百步的威風、千層的煞氣。可是丁大爺感受不到,因為他從小跟兄弟在一塊兒,太熟悉了,沒覺得自己的二弟有什麽異於常人的地方。

可現在這東西有點讓二爺的煞氣給鎮住了,在角落裏待了好一會兒。終於,實在是有點沉不住氣了,開始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丁川這張床。丁川躺在**鼻子眼兒有節奏地打著呼嚕,呼哧呼哧的。但這倆眼可睜著呢,就覺得那股腥臭之氣越來越重,知道這東西離自己已經是近在咫尺了。

丁川並沒起身,突然抬手“唰”的一下,兩枚金錢鏢就出了手了,“嗖”的一下,黑暗中就聽見“撲撲”兩響,如中敗絮,像打在兩團棉花裏邊的動靜。緊接著,丁二爺一低腰從**彈起來了,伸手把旁邊大棍抄在手中,在空中一擰身子,大棍陰陽一合,使了一招霸王卸甲。棍風橫掃而過,丁川就覺得自己這棍頭仿佛掃到一塊爛木板子上的感覺,“哢嚓”一聲,這一下感覺打斷了什麽東西似的。丁川心裏還奇怪,這是個什麽玩意兒啊!按說挨我這一棍子,應該是飛出去,撞到點什麽出點聲才對啊。要不然就“哢嚓”一下兒骨斷筋折,砸碎了,砸裂了。這“撲”一下是什麽東西?然而就這一棍子,那個東西倉皇而逃,就聽見牆角“撲撲”一陣輕微的響動,緊接著又寂然無聲了。丁二爺覺得那股腥臭之氣一下就消失了,渾身上下也感受不到剛才那股惡寒了。

丁川提棍護住周身,腳下踏著天罡步遊走四方。摘耳朵聽了半天,確定屋裏邊再也沒有任何異物了,隻有大爺丁天這呼嚕,呼哧呼哧打得還挺勻稱。丁天一點都沒聽見,睡得還真死。丁二爺一看,就沒點燈,免得驚動了大哥,自個兒也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兒上,把大棍立好,翻身上床閉目調息,不多時他也睡著了。

這覺睡得踏實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外邊天剛蒙蒙亮,就聽見大爺喊他:“二弟,二弟!哎呀,二弟快起來,你看這是個什麽東西啊?”

丁川一骨碌坐起來,就在他倆睡覺這屋的地上,有這麽一大條子紅肉,血糊淋剌的挺惡心。他仔細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是什麽來,有點像什麽動物的舌頭似的那麽一大攤子。可比一般的動物舌頭口條大多了,斷口處還有點血跡沒幹呢。丁二爺拿眼再一掃,牆角那兒丟著兩顆銅錢,就是昨天出手打的那兩枚金錢鏢。

丁大爺看著這團爛肉,嚇得麵色慘白!大清早一覺睡醒,床邊上擱著個不知是什麽的東西,誰受得了啊!丁川也沒瞧明白是個什麽玩意兒,但他心裏知道,估計就是昨兒夜裏那東西身上的。他可不想讓大哥擔心,所以對昨天夜裏的事隻字沒提,編個瞎話糊弄大哥。

丁川說:“大哥,您甭害怕。我說他們死乞白賴不讓咱們住呢,有可能是這店裏夥計昨兒在這兒偷偷藏的豬肉,這不是豬口條豬下水嗎?沒準兒是他們從店後廚裏邊順過來的,結果沒藏利索讓咱們給發現了。昨晚上咱也是迷迷糊糊沒注意。沒事,沒事,這跟咱們沒關係。”

正說著的這會兒工夫,就聽房門外有人敲門,動靜很輕。丁川一聽敲門聲,一步就閃到門旁邊了,突然打開門插銷,猛然把門往後一拉,大門外邊撞進一個人來,差點沒撞二爺身上。

丁川倒沒怎麽著,撞進來這人嚇一跳:“哎……這……”仔細一看撞進來這人正是昨晚上那店夥計。店夥計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上這間天字十號房房門外邊,聽聽這屋裏有沒有動靜。

其實夥計可真是沒說瞎話,昨晚上死乞白賴不讓這二位住這屋,真不是有什麽私心,這間房之前住過幾十個客人,沒有一個人第二天能活著走出這間房的。所以他走到房門口,就聽見屋裏邊有動靜,有人說話,他也奇怪,怎麽屋裏邊有動靜?這誰說話了?夥計有點害怕,趴在門上支著耳朵,想聽聽屋裏有什麽聲。他不知道手指頭下意識地彈這門框,“啪啪”地響了。

突然之間房門開了。店夥計一個沒站住,“噔噔噔”就衝進這屋裏邊來了,嚇得他差點摔地上。他“哎喲”一聲抬頭一看,丁川站他麵前呢,麵沉似水,倆眼死死盯著他。夥計讓丁二爺盯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一看丁大爺也起來了。這二位什麽事沒有啊!

店夥計說:“二位客爺,昨兒晚上沒什麽事吧?”

丁天還沒說話呢,二爺丁川一指地上紅了吧唧那攤爛肉,很是嫌棄。

丁川說:“趕緊掃走!不跟你們掌櫃的說就完了,什麽東西,快去!”

店夥計沒明白這位爺幹嗎發這麽大火,一看地上一條子爛肉,也不敢問。趕緊出門拿掃帚簸箕,給掃走了。丁二爺趁他掃這肉的工夫,自個兒不動神色地到牆角兒把那兩枚金錢鏢撿起來,拿身上的手巾擦幹淨了,重新揣在鏢囊裏。

一會兒工夫,夥計過來打水,把地上也擦幹淨了。大爺丁天在旁邊想問問夥計到底怎麽回事,也沒找著節骨眼兒。丁二爺讓夥計打了洗臉水和漱口水。哥兒倆吃罷了早點,二爺又買了十個饅頭、二斤牛肉,把幹糧弄一個包袱皮包起來。跟客棧結算完了銀錢,拉著大哥就出了這間風月客棧,往南奔汴梁城走了。剩下店夥計在店裏邊左思右想,不明白這二人是人是鬼。

丁家兄弟上了官道,沒幾天就回到了汴梁城中。這一路上,丁大爺問兄弟在客棧裏到底怎麽回事,二爺打哈哈給糊弄過去了。反正也沒什麽後果,丁大爺問幾句也就不問了。他這趟跟著二弟出門遊曆,聽慧真禪師講了佛理,還看過了黃河上的海市蜃樓,再回到汴梁一看,家裏邊兒也很太平,買賣生意手下人都給打理得不錯,城裏邊也沒什麽事。丁天丁大爺心情很好,每日裏也是有說有笑,唯獨一點就是不答應丁川去投軍的事。這沒商量,死活就是不行。

丁川自打父親老員外丁善春還有母親徐氏夫人亡故之後,這麽些年就跟大哥一塊兒長起來的。真得說是長兄如父,別看他平時有時候頂撞兄長兩句,可打心眼兒裏對大哥最是敬佩。雖說自己幾次三番想去投軍,全被大哥給攔下了,心裏也不痛快,可也不敢真跟大哥使性子。畢竟不是小時候,沒辦法呀!也不能說真不管大哥了,自個兒就走,隻能再想轍。所以他每天繼續在市上閑逛,經常有朋友請他習武切磋、喝酒閑談,就這麽閑散著日子又過了半年多。

這一天天高氣爽,哥兒倆閑來無事,一塊兒到東京汴梁城的茶樓裏邊閑坐。趕巧遇到了丁大爺一個老朋友。汴梁城中最大的綢緞莊,字號叫禦園龍。禦園龍掌櫃的姓王,叫王大元。王掌櫃的跟丁大爺那是老相識了,丁家也有綢緞莊,跟王掌櫃的也算同行,但是因為大爺丁天這個買賣涉及各個行業,種類繁多,而王掌櫃專做綢緞生意,所以這二位在生意上並沒有什麽競爭關係,還經常有些個互幫互助的往來,所以關係處得相當不錯。人就是這樣,一旦涉及真正利益之爭了,就很難當朋友了,還好這二位不是。

熟人有機會見了麵就得聊會兒,王掌櫃是個大胖子,還特別好聊天兒,特別好串閑話。今兒遇到這二位,挺高興,三人坐在茶樓裏,泡上上好的龍井,喝了兩杯茶,王掌櫃這兒可就要開書了。

王掌櫃說:“哎,我說二位員外,前兩天咱們汴梁城出了一件事,您二位聽說沒有?”

丁川一瞧心裏樂,我這位胖哥哥又開始了,這不定又聽說什麽新鮮事了,非得跟我們說。

丁川說:“怎麽著王掌櫃?您又聽什麽新鮮事了?這回能有多出奇?”

王掌櫃說:“喲!出奇!出奇!您不知道啊?嘿!這兩天都嚷嚷遍了!就在前個夜裏邊,咱汴梁城王樞密家裏邊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這個事丁天丁大爺還真聽到了點動靜,但是也不確切。丁天說:“大元兄,您說清楚怎麽回事啊?說的是不是樞密使家裏發生的那件凶案?我聽家裏下人回來嚼舌,說是王樞密家裏邊出事了。王大人的千金前天夜裏邊被人把腦袋給割走了。可是未知其詳,我說大元兄,您知道具體情況嗎?”

王掌櫃興致上來了,左右瞧了瞧,故作神秘地把這聲音壓低,說:“跟您二位說,王樞密可是當今皇上的老丈人,他大女兒王娘娘在宮裏極為得寵啊!他還有個小女兒,待字閨中沒嫁人,頭幾天聽說還好端端的,還打發家裏老媽子出門上絨線鋪買胭脂水粉呢!哪兒知道前兒個夜裏邊,被人把腦袋瓜子給切了。第二天早上家裏人才發現。好家夥!您說這賊多大膽子啊!”

丁天聽完這話也覺得吃驚。

丁天說:“想那位樞密使大人,當朝國丈,權勢熏天啊!他們府上那麽多護衛,肯定都是高手啊,殺人斬首,而且盜走小姐的人頭!這居然沒人發現?這是什麽人幹的!”

丁川聽完這話一皺眉,沒說話。

王掌櫃的一聽,一拍大腿,表情更加神秘,說:“說的可是啊!消息現在還沒傳出來。畢竟樞密使家裏邊出了這樣的事,不能大張旗鼓地往外說。可有人已經知道了。你們說會不會是采花賊幹的?來個先奸後殺!這手段可夠殘忍的。不過不管是誰幹的,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膽了!我聽說啊,這件案子已經驚動當今聖上,讓開封府秘密發下海捕公文,派出不少衙役捕快,滿城逮人。說起來都可樂呀!這幫公差到處逮,可誰也不知道凶手是誰,也不知逮誰。結果城裏邊這些要飯的,不知被抓了幾千幾百去頂雷啊!您沒看這幾天路邊要飯的都少了嗎?”

三人聊了幾句,沒敢高談闊論,畢竟這事涉及當今的權貴,茶樓之上人多眼雜,誰知道哪位是眼明手快的官府人。有道是禍從口出,這三位都是什麽人啊,肯定誰也不招這麻煩。又說了會兒話,王掌櫃讓手下夥計給叫走了,臨走之前把茶錢結了,跟丁大爺約著下回一塊兒上酒樓定一間包間,吃頓飯好好聊頓痛快的。

丁氏兄弟辭別王掌櫃,從茶樓往家裏走,正在回家的路上,就瞧見這路邊圍著好些人,不免心中好奇:這幹嗎呢這是?哥兒倆走過去一瞧,在這人圈兒裏邊跪著一個老頭兒,衣衫襤褸,穿得這個破呀!滿臉的紫泥,蓬頭垢麵,倆手比比畫畫,嘴裏咿咿呀呀,瞧這意思好像是個啞巴,口不能言。

老頭兒旁邊跪著一個年輕的姑娘,姑娘穿得比老頭兒稍微好點兒,別看也是一身舊衣裳,打著補丁,但至少沒那麽髒。往臉上看,姑娘大概十八九歲的年紀,長得桃麵流丹,柳眉橫翠,顧盼生波,模樣還真俊俏!雖然臉上都是淚痕,還有些塵土,可看得出來,確實是個美人,這身粗布荊釵可遮不住一身的風韻。

在姑娘身前腳邊上有一具屍首,上麵蓋著一領破草席。這是幹什麽的呀?哥兒倆站在這兒聽周圍人說了半天這才聽明白,原來是這老頭兒是賣女葬妻。老頭兒跟這姑娘是父女倆,拿草席蓋著的那屍體是老太太,人已經沒了。老頭兒是個啞巴,姑娘坐這兒嗚嗚哭,周圍有知道怎麽回事的,跟大夥兒說這老頭兒打算把姑娘賣給有錢人家為奴,換點錢發送老太太。

丁天丁大爺一看這父女兩個人這麽可憐,就擠進人群,伸手從懷裏摸出十兩銀子,彎腰遞給那老頭兒。

丁大爺說:“老人家,這銀子您收了,快去把人發送了吧,別在這兒跪著了。”

那啞巴老頭兒跟姑娘一看有人遞進來一大塊銀子,父女二人就趕緊跪著給丁大爺磕響頭。丁大爺不願意受他們這磕頭,給完錢拉著丁川轉身就要走。哪知道這父女倆衝出人群,趕在前邊把路給攔住了。

啞巴跪在丁大爺麵前也說不了話,就是一個勁兒磕頭。那姑娘給丁天使了個萬福,身姿曼妙,一張嘴更是燕語鶯聲。

姑娘說:“這位相公,您留步。小女子代全家感謝相公您的大恩大德。可我們家中雖然貧窮,卻也有幾分骨氣,是個守諾如山的,既然說明了賣身葬母,又收了恩公的銀子。小女子願意給恩公做牛做馬,恩公如果不肯收留我,我今日便撞死在這街上。”

丁大爺一看為難了,幫個人還幫出麻煩來了。丁大爺說:“哎呀!這使不得啊!姑娘,我給你父女銀子,實在是憐惜你們,並無二心啊!我怎麽能讓你為奴呢?”

這姑娘跪在大爺丁天麵前淚如雨下,任憑丁天怎麽勸說也是不起來。

姑娘說:“小女子願意以身相許,報答相公您的大恩!恩公您放心,小女子不爭大小,隻求能夠侍奉相公,請恩公成全!”

再看這啞巴老頭兒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樣,丁大爺實在沒轍,隻得攙扶起老頭兒和姑娘,看她父女兩個人實在孤苦無依,就帶著這兩個人回了丁府。丁川丁二爺對這事也沒太在意,雖說大哥家裏邊有妻有妾,但對於那會兒的大戶人家,這也不叫事。

這姑娘姓雲,叫雲素秋。別看是在貧賤人家出生,名字起得倒是很雅致。丁大爺安排人發送了這個女子的母親,又擇了個黃道吉日,納她為妾了,把那啞巴老頭兒也一塊兒接進府裏供養。丁家有的是房子,就給這父女倆安排了一間院子。可是沒想到,自打這個雲素秋一過門兒,沒有六七天的時間,丁天丁大爺變了樣兒了,整日裏神魂顛倒,茶也不吃飯也不吃,生意也不管了,根本就不出屋了,每天跟這位新娶的小奶奶膩在一塊兒,連二爺丁川都見不著大哥的麵兒了。丁大爺可不知道,慈心生禍!這次長街上救助這父女二人本是一番好意,哪知道到頭來卻引出一場殺身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