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換血

冷風呼嘯了好幾天才結束,陽光久違地照在空****的,一片死寂的學校裏。

芝麻粒大小的城市,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會掀起軒然大波。高三學生疑似遭受校園欺淩和家庭暴力輕生跳樓的消息像是秋天的麥子一樣瘋長,掛在報紙的頭欄,兩三天的功夫就成了人盡皆知的事情。

事情的熱度蹭蹭蹭地上漲,市政府的關注度也隻增不減,連夜就派了專家組到了棉城四中進行整改,有關部門也對時間涉及到的領導老師和學生展開了調查。

明令要求全校師生停課整頓一個月,高三生考慮到高考的原因減少至半月,對此次事件深入挖掘。

夏純是當時在場的目擊者,也是段平安的同桌好友,毫不意外地被警察叫去了問話,配合調查。

一來一回往警察局跑了幾趟,也跟著聽到了些消息。比如段平安身體上沒什麽大的問題,心理疾病已經派了專門的醫生前往進行溝通,現在在醫院裏進行觀察。

遲雨冰的事情看了當時天台的監控設備,雨天台階濕滑,她是自己不小心滾落下去的。原本應該沒什麽大的問題,隻是後腦勺在下墜的過程中猛烈撞擊到了台階的棱角,造成了腦後的出血,目前雖然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依舊沒能醒過來。

夏純曾經偷偷的跑到醫院去看過段平安,小姑娘坐在病**,短短幾天的功夫整個人已經瘦得脫了像,皮包骨一樣。

醫生正在裏麵和她聊天,夏純隻遠遠地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心口酸澀,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平安往日裏對任何人都是一副笑臉,脾氣秉性溫和的如同一隻小綿羊,夏純從來沒想過她那個說話有點小結巴的同桌,竟然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警察在後來的搜尋中曾經翻到過段平安的日記本,一張張泛黃的紙張,上麵的文字娟秀,卻字字誅心。

015/5/30-陰

我們換數學老師了,是個新來的男老師。上課的時候喊我起來回答問題,我怕被同學們嘲笑結巴,沒有說話,在座位上站了一節課。

2015/6/22-晴

今天看見她們在樓梯口堵住了阿純,我沒敢上去,像小狗一樣跑走了,真該死。(我想幫阿純的,下次一定要勇敢一點。)

2015/9/12-晴

爸爸又喝酒了,和媽媽在外麵吵架。我聽見了摔碗的聲音,有點害怕,不知道一會兒自己會不會“遭殃”,如果會的話,我會在下一行畫一個悲傷的月亮。如果躲過了,就畫十個太陽。

月亮]

2015/10/1

國慶匯演,阿純不見了,我擔心她會出事,在學校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希望她能好好的。

……

2016/3/11

快考了,好煩。

2016/4/2

以為我不會羨慕阿純的,可是有人保護的感覺好像真的很好。(我要是再勇敢點就好了。)

……

夏純坐著電梯下去,腦海中雜亂一片。走到醫院的門口,手機便收到了江湛的消息,內容簡單明了,大概的意思是他馬上就開車過來接她,讓她在醫院門口找個地方先等一下。

長舒了一口氣,夏純抬頭。

此時的陽光好的不像話,金黃色的光線透過新長出的嫩葉,斑斑駁駁地落在了剛刷過漆的長椅上。

暴雨之後的空氣中帶著青草泥土的味道,仔細看,甚至可以看到暖黃色的光圈。

夏純站到了樹下,日頭下的小臉白到發光。她想,也許自己害怕見到的不是平安,而是那個過去的自己。

遠處的路邊汽車鳴笛,高個子的男生從上麵下來,朝著她這邊揮手,眉眼帶著溫柔的笑意。

夏純的視線恍惚,如果有人在那一刻問她最想做什麽,她會回答想要過去抱一抱那個像光一樣的少年。

事實上,她已經這麽做了。

少年錯愕地愣神,低頭看著懷裏的女孩,“怎麽了嗎?”

夏純搖搖頭,“沒事,想你了。”

她很少這麽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此刻,她很想這麽說。

一場忽如其來的整頓,幾乎讓整個學校都受到了重創。再次開學的時候,距離高考隻剩下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學校的領導層進行了大換血,事件涉及到的老師們也都進行了更換,班裏麵平時張牙舞爪的人也都安安靜靜的學會了閉嘴。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約而同的都不再提起。

段平安似乎生了很嚴重的病,出了院之後就辦理了休學手續。高考在即,明明努力了這麽長時間,卻在最後的時刻不得不選擇了放棄。

遲雨冰的情況好不到哪裏去,聽平時和她關係還算可以的人說,她大概率是已經成了植物人,這輩子都再也動不了了,不知道真假。

班裏麵人雲亦雲,以前不敢說話的那些人也都跑了出來,說著惡人自有天收的泄憤話,誰讓她之前囂張跋扈,做盡了壞事,活該後半輩子永遠躺在**,再也沒辦法開口。

夏純偶爾聽那麽兩耳朵,看著自己旁邊早已經空了的座位,總是會泛起一陣的心酸。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欺淩。

高考倒計時三十天,二十天,十天……

日子越是到了最後的時刻就越是變得和流水一樣快。

夏純沒再讓江湛送她回家,見麵的機會變少,兩個人都在各自的生活裏忙碌著,隻是偶爾會在微信上說兩句話。

Z:到家了?

春夏:嗯。

Z:這次考的怎麽樣?

春夏:還不錯。

Z:有事的話記得找我。

春夏:有不會的題,記得找我。

簡短的幾句話,沒什麽好再聊下去的話題。盡管不見麵,但兩個人依舊心照不宣地互相問候著,不遠不近,不親不疏。

終於,高考結束了。

一場無聲的較量在最後一場的英語考試裏落下了帷幕,像是一根圓珠筆在所有人的青春裏都畫上了一個終止符。

歡聲笑語摻雜著離別的淚水,碳素筆在無數幹淨的藍白色校服上留下了專屬的印記。

夏純的朋友少,簡單地拍了兩張照之後就跑到了外麵的操場上躲清閑。已經到了夏天,外麵的陽光照的人身上暖融融的,她坐在國旗台旁邊的大榕樹底下,看著操場上來來往往的人,忽而悵然。

要是平安在,就好了。

以前她總是說,等高考結束之後一定要自由自在地活一回,帶著夏純一起,去買食堂裏最冰最涼的汽水,光明正大地在操場上看男生們打籃球,在空****的教室裏唱歌,不用害怕任何人的嘲笑。

隻可惜現在高考結束了,當初那個笑著說話的人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不遠處跑過來了一個女生,在她的身邊停了下來,夏純抬頭看,幾秒鍾的滯愣。

是她,楊婭。

以前偶爾會跟著遲雨冰她們一起出現,跟著學化妝學打耳洞,卻也沒做過什麽實質性的壞事。

如今穿的幹幹淨淨,素顏站在夏純的麵前,竟然一時間讓人沒認出來。

“夏純。”楊婭羞紅著一張臉,把腦袋埋的很深,“我真的很抱歉,以前做過好多傷害過你們的事情,對不起。”

夏純微微怔了下,麵前的小姑娘低著頭,風吹的馬尾辮跟著飛揚,她從沒想過她會來跟自己道歉。

“其實,都過去了。”夏純起身,裙角舒展,“我可以原諒你,可我不能替別人原諒你。”

她的話說的輕柔,楊婭的眸子裏淚花閃了閃,點了點頭,從身後拿出了一束花,她塞到了夏純的懷裏。

“夏純同學,畢業快樂,希望你前途似錦,像這束花一樣,永遠勇敢,炙熱,堅強。”

她說完,轉身跑著離開。

夏純垂眸看向手中的那一小捧花,細小的花瓣在陽光裏隨風晃動,散發出一陣很輕的香氣。

是洋甘菊,苦難中的力量。

夏純的手指收緊,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在胸腔裏橫衝直撞,也許是酸澀,也許,是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