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小醜2

該死的,去哪裏了?

再打清流的——還是那句“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可惡,一個個都不聲不響的,這樣子我不是更擔心麽。

“KIKI!!!”我幹脆站在醫院一樓的大廳喊了起來,才一分鍾不到的工夫,應該沒這麽快就走掉的。

去哪裏了?

“KIKI?在不在?”寬敞明亮的大廳裏,隻有穿著粉紅色製服的護士小姐們忙碌地來來往往,一個麵容有點憔悴的病人坐在窗子邊看風景。

暈,她怎麽跑這麽快?

“破,小玩偶破,小玩偶破,破破破,破後小玩偶複活……又破,小玩偶破,小玩偶又破,咒語哼哼……”朔月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不停地跳。

“久美,你在哪?”

“我……怎麽了?”奇怪,他的聲音顯得很焦急。

“就是因為那件事情,KIKI在到處找你,你們見到了麽?”

等等,那件事情?到底什麽事情?

“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我幾乎快喊出來。可惡,到底什麽了?怎麽大家都知道就我還蒙在鼓裏。

“你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他驚訝。可還沒等他開口說,我的目光已經被大廳裏液晶電視上的直播新聞給死死抓住了——

“昨晚二十點十五分,有一輛紅色保時捷跑車衝破櫻桃街附近的立交橋上的護欄,直接墜到橋下的深溝,隨即車子發生爆炸。據目擊者稱,當時這輛紅色保時捷的車速非常快,很有可能是飆車族,或是車主急於辦重要的事情。警方趕到後迅速對出事現場進行了封鎖,但經過急救醫生現場鑒定,車主已經當場死亡。現在警方正在積極尋找死者家屬……”

“喂?久美,還在嗎?怎麽不說話?”

“久美?久美?!”

電視畫麵切換到了車禍現場,那輛紅色的保時捷從十多米高的橋上衝下來後,整個車被撞得慘不忍睹,再加上大火的焚燒,隻能依稀看清楚車牌的幾個數字——

KB……

1、3……1、4?

KB521314??

“是他的車,真的是他的車……”嗓子眼仿佛在一瞬間被一大塊棉花給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經過急救醫生現場鑒定,車主已經當場死亡……

清流他……死了?

他……死了?!!

我怎麽都沒有辦法把這個字跟那個昨天晚上還拉著我手,說給我買香芋奶茶的那個傻小子聯係起來!!

昨天他不是好好的嗎?

昨天他不是還笑笑地說著,要我一定得乖乖站在原地,等著他拿奶茶回來嗎?

嘭——!!

我的手機從手心滑落了下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清流他真的……

不!

我不相信!!

我絕對絕對不相信!!

“橘清流同學,你今天的廢話很多誒!!”

“那……‘我喜歡你’,這句算不算廢話?”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從一開始,我就是那個不應該出現的角色。可直到如今……我居然還是想對你好!”

“我知道我比不過端木朔月,更比不過我老大羽野,他們都是很優秀的人……嗬嗬,我算什麽?可是……我還是想對你好,一直都在現在,我還是想對你好……就算是死,也隻想對你一個人好……”

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喉嚨似乎被什麽整個地漲滿。吞咽了幾下,還是梗塞著,難受。無法發出聲音。

我默默轉身走到大廳的飲水機邊,倒了大杯的涼水。冰涼冰涼。一直冰到肋骨以下。手指克製不住的顫抖著。我一杯接一杯喝這冰冷的水,想用體溫將它們一滴一滴的捂熱。

眼窩一直是幹涸著的,沒有眼淚落下來……

原來一個人真正難過到極點的時候,是沒有淚水落下來的。隻能是默默難受著,心裏天崩地裂,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因為痛苦張開巨大的羽翼,早已經把一切都包裹得不留餘地。

KIKI?!

對了,KIKI!!

KIKI在哪裏?!!手機居然沒摔壞,聽筒那邊還在不斷傳來朔月焦急的聲音!

我摁掉他的電話,一遍一遍重撥KIKI的號碼。

嘟嘟——

對方沒有接。

求求你,接電話啊……

KIKI快接電話啊……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嘟——嘟——

不接;

還是不接……

嘟嘟——

“……”通了?!

但是那邊什麽聲音都沒有,隻有靜靜的呼吸聲。

“KIKI!你在哪裏?!”

“……”那邊仍舊沉默了一會,聲音疏離得似乎是從另外一個國度傳來。“我在附一樓,B107房間門口。”

附一樓?太平間?我的身子不由得顫抖了一下,半天才定下神。

先找到她再說,我要親口問問她這一切。

……不會忘記下樓後那條暗黑的走廊,那麽長的走廊,長到讓人心生恐懼。潮濕陰冷,空氣中夾雜著醫院慣有的淡淡消毒水味……

往日裏那個囂張得像大姐大一樣的KIKI已經銷聲匿跡。

她坐在走廊盡頭的地板上,頭頂是一麵大窗子,有稀疏的幾縷陽光漏了下來,在她軟軟的栗色卷發上籠上一層柔美的光暈……KIKI看到我,淡淡一笑,笑容幹淨蒼白。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天使聖潔的表情。

“我剛剛聽到一個消息,清流他……”沒有辦法說出那個字。

還是接受不了……

她抬頭,眼神篤定地問:

“久美,清流為什麽會開那麽快的車,你應該知道的吧?”

“我……”心裏一陣發虛。“是的……他說想對我好,可是……結果最後為了安慰他,我就要他像以前一樣幫我去……”

“所以你就要他去買香芋奶茶給你喝?”

“是的……”自責地不敢看KIKI的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混蛋,在便利店門口等得不耐煩的時候,我還罵著那臭小子去死吧去死吧,可我怎麽知道,他真的就……

“嗬……”KIKI的眼睛裏似乎有一朵花惘然凋謝,瞬間就暗了下去。

她站起來,衝著光線明媚的地方微微眯起來了眼睛,長時間的沉默,沉默……

“KIKI……”

完了……

完了,完了……

KIKI的脾氣我最清楚,平時要是難受或是委屈了,絕對是一股腦兒地把脾氣發出來。她非常非常重感情,得罪她或是她的好朋友的人,不死也得脫層皮。

最最可怕的反而是她的沉默,因為那意味著她已經萬念俱灰。

“久美,你知道嗎?”她轉身來看著我,滿眼都是潮水一般洶湧的憂傷。“從我認識你那天開始,我就把你當成了我的親妹妹。什麽事情都讓著你,無論誰欺負你,我就是豁出去了也得幫你扛著……”

“KIKI……我……”我想道歉,可嘴巴卻像是被膠布封住了一樣,什麽都說不出來。

清流是因為幫我去買香芋奶茶才出事的,這個事情我永遠都沒有辦法否認……

花久美,是你間接地害死了他……

害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為什麽是你……”KIKI撫摩著我的臉,淚水忽然唰唰地流滿了臉頰。“為什麽是你——帶走了我最喜歡的人呢?”

“KI……你說什麽?”

最喜歡的人?KIKI喜歡清流?!

雖然她們早就有婚約,但不是一直吵吵鬧鬧沒感情的嗎?!

KIKI不是成天都說離婚,還叫過她的保鏢們狂扁清流的嗎?

原來……

“久美,為什麽是你呢?為什麽偏偏是你……”她喃喃自語,“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左手砍掉了右手。我心疼失去的右手,可我更舍不得左手。”

……感覺就像是自己的左手砍掉了右手。我心疼失去的右手,可我更舍不得左手。

聽到這句話的我刹那崩潰。

“KIKI,你罵我吧,要不你煽我一巴掌也可以……”KIKI的身體像一塊冰,無論我怎麽緊緊抱著,仍舊是冰冷冰冷的。

“KIKI……不要這樣啊……你不要不說話好不好?”我的聲音都顫抖了,要我怎麽做呢?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呢?

“KIKI,你不要嚇我。”

“KIKI,KIKI!!”

主。

仁慈的主。

一切都是我的罪責,請不要將責罰降臨到我的好朋友……

主,您聽到我的禱告了嗎?

“我們在天的父,請賜福於我的朋友……”

是我不好;

都是都是我不好……

隻要能讓我的朋友少一點痛苦,無論是什麽罪罰我都願意獨自去承擔。

我雙手合十,朝向陽光明媚處禱告。而身後的走廊裏卻空空****,灌著絕望的風……

啪嗒。

啪嗒,啪嗒。

一陣腳步由遠及近——

“呃?你們……”

這聲音……怎麽……

“清流?!!!!”我和KIKI同時一回頭,嚇得同時大叫出來。

高大的身材,柔軟的金發,那一身像極了剛從熱帶回來的裝束,特別是那天真無辜的眼神——My God!!這不是清流那個臭小子還有誰?!

鬼——魂——?!!

“啊啊啊——!!!”

正在我尖叫著呈八爪魚狀遊離著逃跑時,清流一把抓住我的衣服領子。

咦,他的手指是溫的?

“你不是鬼啊?”我戰戰兢兢地問。

“暈。太沒有良心吧?我怎麽會是鬼呢?”清流把手裏的紙袋往我麵前一推,“喏。我說到做的。你的巧克力奶茶!”

“啊?那你昨天上哪裏去了?”

“昨天?去幫你買奶茶啊!但是出來準備開車門的時候,腦袋呼的一暈,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生病了?”

“不不不……是被偷車賊打暈了,下手真TM狠啊,害得我現在腦袋後麵還有一個大包。在那條街的醫院裏躺到現在才醒過來。我醒來後就到處打電話找你,就找到這裏來了。”

他打了我的電話?

我低頭一看——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

不管了,他平安無事就好。

太好了,太好了……

我很沒出息地哭得鼻涕直流,剛剛絕望的淚水一下子變成欣喜的味道。

“臭小子——!!你害我們好擔心好擔心,知道嗎?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呢!!”

“混蛋!下次不許再害我們這麽傷心了!!”

“呃?那你剛剛聽到我們說的話了?”我忽然想起了什麽。

清流連耳朵都紅了,他趕緊轉移開注意力。

“啊啊啊……這個這個……KIKI,我也有準備你的那份哦,香芋味道的……”

KIKI的臉上第一次有了小女生的羞澀,她咬了咬嘴唇。

“呃?難道我記錯了嗎?我記得你是喜歡巧克力口味的啊。”清流看KIKI不接那杯奶茶,頓時緊張。

哈哈,看著眼前的他們,心裏如釋重負……我還是喜歡眼前這個外表金光燦燦,嘴巴又有點壞的清流,這樣的他才比較可愛嘛。

“花久美小姐!!!花久美小姐!!”剛剛我病房裏那個可愛的護士小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怎麽了?”我腦袋裏的弦繃緊。

KIKI和清流也一下子緊張起來。

“你男朋友……他他……咳咳……”她跑得太急,拚命咳嗽。

我的男朋友?難道她說的是——羽野?!!

“他怎麽了?!”

“他他他……他手腕上的傷口剛剛被門撞到,又複發了!!”護士小姐已經急得語無倫次,“他需要緊急輸血,可是我們血庫裏根本就沒有他那種RH陰A型血!!!你……”

“我知道了。”沒等她說完,我就直接邊跑邊打電話給上次他受傷時住的醫院,那裏的醫生應該有辦法吧?

……

經過一番周折,血漿的來源總算搞定了。羽野安靜地躺在病**休息。因為失血後頭腦供氧不足,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牆壁上的鍾表滴答地走著,讓本來就安靜的房間顯得更加寂靜。

我坐在床邊的沙發上,輕輕蹭了蹭他放在被子外麵的手——冰冷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臉色也蒼白得像一張紙。

“喂!白癡啊!你還不能……”

“怎麽了??”

“沒事。你自己去找她吧!快去!!!”

“那我……回頭我再來找你!!!”

應該就是那個時候吧?我摔門的時候砸到了他的傷口。嗬嗬,我又闖禍了……

花久美你又闖禍了……

為什麽你身邊的人,總是因為你而受傷呢?

我的手指輕柔地撫過他的臉。這張比女生還要完美的臉,現在卻像一朵開到荼靡的櫻花,沒有了以前那些魅惑動人的味道。

“當你喜歡的人在你麵前熟睡,你會怎麽辦?”

這個問題再次出現在我腦海中,原來當我真正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他在我麵前像個孩子般的熟睡,我隻會默默看著他,看著他平靜安寧的樣子,看著他……

看著他就好。

“你真的隻是一個玩偶而已嗎?”美麗的玩偶戀人往往具有驚人的美貌,或者是其它吸引人的特質,所以能得到大多數人的喜歡,可是他的心裏,卻隻能鍾情於自己的主人,不然——結局必然是要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如果他真的是玩偶怎麽辦?!

會毀在我手上嗎?

這樣美麗的人啊……花久美你不是喜歡他嗎?你希望看著他從自己麵前消失??

“這個遊戲太複雜,也太殘酷。我玩不起。”要我看著自己心愛的人消失,我寧願消失的是自己。

那個想法早就在心裏膨脹了很久,就在我凝視著羽野躺在病**那張沒有血色的臉時,狠狠心——終於決定了。

晚上,回到家裏。

水晶燭台上的燭光搖搖晃晃。瑪其朵窩在客廳寬大的皮沙發上,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

“真的決定這麽做?”媽媽心疼地摸摸我的手。老爸也在旁邊歎了口氣,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我。

“嗯嗯。我已經想通啦。”我吻了吻老媽光潔的額頭。他們是我最愛的人啊,羽野和朔月也是,我不想再看到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再受到傷害。

“久美,你要想清楚,一旦這麽做的話,就不可能再挽回的。”老爸最後一次問我。可我已經完全想清楚了,不會再猶豫。

“老爸你放心。我已經長大了,何況我既然生在一個跟玩偶有關的家庭,就一定得學會去適應。”

喵……

瑪其朵似乎也聽懂了我們一家三口在做一個重要的決定,它輕盈地一躍,撒嬌似的蹭了蹭我的腿。

“那就好……”老爸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隱隱的擔憂。

野薔薇們隔著那麵藍色大水鏡子,在維多利亞邪惡的月光中悉悉索索地生長著。

那天晚上,我在自己的MSN空間上寫了不少傷感的話,可是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索性連整個空間都刪除掉。

算了。

寫下來的,終究不是最想說給你聽的。

等爸媽都睡了,我從**爬起來,輕手輕腳地躲過大廳裏的看守人偶,穿過那條開滿野薔薇的走廊。一人騎著車去了深夜的大海邊,在沙灘上靜靜地坐下來。

有些寂寞難以形容,隻能遠遠彼此觀摩。

沙灘上安靜得令人陶醉,眼前是暗黑咆哮的大海。每一口呼吸都水氣縈繞,沉浸在海濃重嘶啞的囈語裏。層層疊疊的浪花在月光下翻騰綿延。放眼望去如同戰後的都市,充斥著破碎的瓦礫,在暗夜裏啜泣。哀傷濃得化不開,一直向地平線後蜿蜒而去……

“千、羽、野——!”

“端、木、朔、月——!!”

雙手籠在嘴邊朝著麵前的海大喊著——

“KIKI!!!”

“橘——清——流!!”

呼……

“千、羽、野……”

“端——木——朔——月……”

“KIKI——!”

“清、流!!!”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的……”

“永遠……永遠都不會——!!”

……

聲音漸漸沙啞,可無論怎麽喊,都隻有海浪聲回答。

腥鹹清冷的海風不斷親吻額頭,似乎一眨眼就可以從這個世界抽身而去,像沙漠裏的水滴,急速地蒸發,不留一絲痕跡。

我喘著氣凝視著眼前浩瀚的大海,想到跟爸媽一起作出的那個決定,左心室像被碎玻璃狠狠地紮到。大顆大顆溫潤的淚珠淌下……

“久美。”

當那個熟悉的聲音跟海浪拍打礁石的潮聲混在一起,我幾乎以為是一場虛無的幻覺。可當我回過頭時,眼前呼嘯而過的是那少年尊貴得像神一般的臉。

還有那雙神秘冶豔的眼瞳。

我看著他,淚水還掛在眼角。

“……”喉嚨哽咽,說不出半個字,隻是默默地看著他。

不喜歡他了。

明明已經不喜歡他了。

“端木朔月”這個名字已經在縮小成右手掌紋中一條細小的線,隻要不想起,就不會痛。可真正見到他時,卻總比別人多一種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我想這就是曾經深深喜歡過的人在你心裏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吧。

不再是戀人,卻更像親人。

“久美。”

他站在海邊凝視著我。漆黑的海風撩起他柔軟的額發,讓那一雙神秘深邃的眼瞳散發出的魅力更讓人沉迷。我再次掉進那片**的藍色,就像眼前的大海,深邃得令人無法自拔。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明明是自己一個人跑出來,沒有跟任何人說起。

他不回答,隻是走到我身邊,仰望天空。

“今天是舊曆每個月的第一天。在這一天,月亮剛好運行到太陽和地球之間,它以黑暗的一麵對著地球,並且於太陽同升同沒。地球上的人們無法看到它。這時候的月相就叫做‘朔’。”

“朔?朔月?”我終於醒悟。原來他的名字的意思是……

“對。端木氏是聖裔。而‘朔月’則是所有月相中最黑暗的。當天空中的月相為‘朔’時,整個夜晚都會陷入一片黑暗,銀河也就格外的璀璨和閃耀。”海風掠過朔月安靜而冰冷的側臉,他歎氣,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而我名字叫‘朔月’,也就意味著,我從降生那天開始,就注定屬於黑暗。”

“黑暗?為什麽?”我搖搖頭,想不明白,“朔月你出生在一個人人都羨慕的豪門裏,無論是家世還是自己的內在外在條件,幾乎都沒有人可以企及。別說是在那些普通孩子,即使是在聖·卡瑟琳這樣名門子弟雲集的高中,你也像神一樣被人仰望著。為什麽還說自己屬於黑暗呢?”

“可是我感覺孤獨。”

他不看我,目光望向遠處的大海。

“孤獨?”

“嗯。所謂顯赫家世,所謂名門子弟。那隻是我在這世界的一個虛假身份而已,是為了方便我行使職責而賜予我的一個身份。實際上,我並不屬於這裏。”

不屬於這裏?

我心裏一驚。難道他的意思是,他是一個玩偶,所以他才不屬於人類?

看來媽媽當初要我遠離他的判斷是沒有錯的。

“我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親人……一個是那天你在布拉格看到的男生,他叫Seven,是我惟一的弟弟。還有一個親人……”

朔月走過來似乎想要伸出手抱住我,卻在離我隻有幾厘米的距離克製地停在半空中。

是壓抑了自己的吧。

用理智壓抑著告訴他自己,他和我已經不是戀人。

“還有一個親人是?”我問。

“就是你。”

他頓了頓,繼續說。

“對我而言,你是比親人更特別的人。”

比親人還要特別的人?那是什麽人?

問題還沒來得及問。周遭突然陷入全然的漆黑。

漆黑。

一片漆黑。

我愕然地佇立在黑暗中,正要大叫,右手卻已經被朔月握住了。

“別怕。”他從容而沉靜地安慰著,“因為我的身份比較特別,在‘朔月’這天來海邊這樣敏感的地方,必然會招致一些異相出現。不過放心,它們不會傷害人的。”

“異相?”那是什麽?

我還沒問,海的那一邊已經升騰起奇怪的聲音。

仿佛是有什麽叫囂著從遠處奔來。

近了。

更近了。

越來越近……

我開始聽到血管裏血液在奔騰的聲音,被朔月握著的手開始不住地發抖。

異相?是什麽?

“朔月,那些是……”

“有我在,沒事的。”

滋——

啪嚓。

一道雪白的閃電將璀璨的銀河攔腰截斷!天空被那道幽藍的閃電劈裂和照亮,整個海岸線以東開始泛出一圈潮水般的金色。

嘶叫聲劇烈。越來越近。

真的越來越近。

就快要到達我們的麵前……

“天啊,那些是……”我的身體開始更加劇烈地顫抖。

海麵的那一邊,雀躍著深藍色的獸正奔騰而來。而大群大群金色的蝴蝶緊跟其後。

近了。

更近了。

“朔月,我們走吧。”我求他。

“別怕,沒事的。”

“可我還是害怕,我們走吧。”

“乖,相信我。”

“可是我……”

濃重的殺意伴隨著獸的嘶叫撲麵而來,天空一片陰霾,星星躲在了雲層之後。雲層裏傳來奇異的琴聲。

那些獸類和蝴蝶撲過來的瞬間,我以為一定會有強烈的撞擊。可卻隻是……

仿佛有一道潔白的光線正在撫過我的臉。我融化在這光芒中。沒有海水的冰冷,沒有獸類爪子的撕咬,沒有蝴蝶翅膀的撲扇。耳邊隻有滴答滴答的聲音。

滴答……

滴答。滴答……

仿佛在穿越一個時間的隧道。

我的眼前突然擠滿了回憶和倦意,排山倒海而來。是那獸和蝴蝶帶我穿越了時間的隧道,找回了寄住在我內心深處的記憶。所有跟朔月有關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現在我眼前:

初中時第一次在教堂撞見朔月,禱告時靜默攝人的側臉,像尊貴的神一般不可接近。他蒼藍深邃的眼。教堂外的天空,雪白的鴿子呼啦啦覆蓋整個天幕。第一次牽手時那抑止不住的瘋狂心跳。兩個人喝同一杯原味奶茶的幸福感。透過教室的窗戶,凝視他在認真聽課的側臉。並排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地鐵在腳下穿行的聲音,像極了雲霄飛車……

“聽,是雲霄飛車的聲音……”當時他的話語,重新響在耳邊。

我想起來了。

所有的甜蜜美好,我都一一想了起來。

可這些美好的過往,卻像薔薇上的刺,毫不留情地刺痛了我的心。

好痛。

好痛……

這樣神秘而傷感的夜晚,深藍的潮水連綿不絕。空氣都被染成了藍色。我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空洞之中。那些獸和蝴蝶嘶叫著穿越過我的身體,夾雜著光線的刺痛和海水的味道。

我的呼吸急促,血液在血管中奔騰著逆流而上,攜帶著海水苦澀的味道,讓眼眶一而再地濕潤。

想哭。

“久美,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上你麽?”

朔月的聲音裏有海水的味道。

“為什麽?”

“因為這個世界是冰冷的。隻有你的笑容還能讓我溫暖。”

天幕中仿佛在演繹一場盛大而華美的花火,色彩迷失得厲害。雨滴墜落滄海,融化得沒有聲音。而那些濺落在朔月身上的水珠,都煥發著金色的光澤。

仿佛是水在觸到他的那一秒,霧化成了金色的光芒。光芒雲繞在他的周圍。

聖潔尊貴得像神靈。

光芒和霧氣漸漸凝聚,熔鑄成一個威嚴的活物,扶搖直上雲霄。

我的眼睛隨著那活物輪廓的漸漸清晰而越睜越大……

龍?

真的是龍!

是一條蒼龍,閃耀著月光的華麗。

尊貴無以倫比。

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龍,而且美得如此不可褻瀆,享受著至高的榮耀。

朔月站在那些金色的光芒中,不動聲色。

浩瀚的天幕成了一幅空靈的畫卷,飄**無邊,熾白的蒼龍遊離於畫卷之上。

月藏在黑暗中,星光不停華麗地變奏。

整個大地和海麵已經傾斜過來,世界被包裹在一個深藍色的玻璃容器裏,遊離得像一個盛大而飄渺的夢境。在眼前經久地綿延不絕。

冰冷的蝴蝶撲扇著月光色的羽翼,在天空留下晶瑩明亮的軌跡。

所有世間的欲念穿越過星蜜色的夜空抵達人心,卻在這聖潔的龍麵前頃刻間灰飛煙滅。罪的靈,一一獲得主仁慈的寬恕。

“隻有這些遊離於人間以外的一切,還能讓我找回自己。”朔月仰望著那條蒼龍,喃喃自語。

而我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找回你自己?難道現在的你不是你自己嗎?”

不是人類,也不像玩偶,更不像玩偶師。

朔月你究竟是誰?

“那天在布拉格,Seven說我已經迷失了自己。他說自己從前認識的端木朔月應該是個冷到骨子裏的人。而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會做一些不符合我身份的事情。”他看著我,“但無論我再怎麽努力,卻還是失去了你,也失去了我自己。”

蒼龍徑直往雲霄而去,雲朵上的鋼琴聲戛然而止,隱約傳來天使和精靈們的尖叫。銀色的天堂為之陷落,塌陷成宇宙中一個柔軟細密的窪地。

朔月安靜地笑,看著那條蒼龍最終消失在遙遠的雲端。

我完全掉進了他深不可測的世界裏。

朔月,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普通的玩偶絕對不可能有這麽強大的力量!

除非他……

除非他的身份跟我爸爸一樣,是區別於普通人類和玩偶的術士。可是……

他並不是個玩偶師,那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麽呢?

思緒紛亂間,他的臉已經靠近過來。

遊移在我的嘴唇和額頭之間,最終還是紳士而距離地吻在我的額頭上。可那吻是冷的。冰冷入骨髓。他吻住的那一塊皮膚像是被冰鎮住了,有一秒鍾的恍惚和麻痹。

冰冷的,填滿了我額頭上那一小塊皮膚的寂寞;

奇妙的,熄滅了我內心的困惑;

聖潔的,像是神靈賜予的救贖。

這不屬於人間的孩子,他的吻沒有任何溫度,或許正因為這樣,才會特別奢望能得到一份溫暖吧。

……可我卻殘忍地摧毀了他僅有的這一點溫暖。

“我曾經以為,久美你會是這世界上惟一了解我的人。隻要能看到你可愛的笑容,即使是曾經接觸到過那麽多冷漠和罪惡的我,內心也會在瞬間就溫暖一片。暖暖的,仿佛又重新找到了希望。”

“朔月……”我看著他。

“可是我錯了。原來我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你屬於光明,我來自黑暗。黑暗永遠與這個光明的世界格格不入。黑暗永遠都隻配默默守護光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把頭埋在朔月的懷抱裏哭了起來。“朔月,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是我親手毀了朔月對我的信任!

是我讓他覺得自己可以從噩夢中被救贖,當他磨盡了自己的光芒,甘為一個平凡人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卻又狠狠地把他推開,讓他重新墜入到無邊的黑暗裏。

是我……是我殘忍掐滅了他曾經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點期冀。

大海已經恢複了開始的平靜。

沙灘上仍舊隻有我們兩個人。海風輕撫臉頰,銀河飛過夜空,美得仿佛是一個神話。

每當‘朔月’出現的時候,夜空便是最黑暗的時刻,因為月亮隱藏起它明麗皎潔的臉,把整個天空都讓給了它所深愛的星。每個月的月初,銀河裏的星星最明淨閃耀,也就是月亮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裏,微笑著成全了星星的美好。能守護著星星,看著它閃耀,月就已經心滿意足。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他懷裏愧疚地哽咽著。

“能默默守護著你,我已經很滿足。我從沒有奢望過能留住你。”

“為什麽?”

“因為……”他看著我的眼睛裏寫滿絕望。仿佛潔白的聖母像在漆黑的海風中,簌簌地淌落金色的眼淚。

而他的答案卻在暗夜中讓我最後的一絲心理防線也跟著無聲崩潰。

“……因為我殺過人。一個我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