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哥哥終於回來了。

雖然韓野彬在代課期間表現得無可挑剔,但顯然大家還是更懷念哥哥這位正牌老師,他一走進教室,班裏就沸騰了。

“淩老師!你終於回來啦!”

“老師,我們想死你了!”

哥哥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笑容回應大家的熱情,班裏嘰嘰喳喳熱鬧極了。

“平時大家不是很怕淩老師的嗎?”見同學們一個個興高采烈笑容滿麵的樣子,我覺得不可思議,“怎麽現在表現得這麽熱情?”

“怕歸怕,但淩老師個人魅力無可匹敵也是事實嘛!”同桌葉可欣笑嘻嘻地搭著我的肩,一雙眼睛裏都是粉紅泡泡,“小瞳,你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有這樣一個又帥又溫柔的哥哥,啊!怎麽我就沒這個福分啊!”

每天做10道令人發狂的數學題並隨時忍受某人笑裏藏刀的腹黑壓迫也能叫“福分”嗎?

看到葉可欣一臉向往和期待,我默默地決定把這句話爛在肚子裏。

“當然,現在某些人,可是最怕見到淩老師回來的。”葉可欣話鋒一轉,目光有意無意地朝我身後看去。我扭頭一望,在一片歡呼聲中,隻有童薇薇的臉色顯得有點難看,甚至還下意識地把頭往書本中埋了埋。

“的確呢……”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上課鈴響了,開始正式上課。

哥哥站在講台上,窗外投射進的明媚陽光灑在他身上,襯得他越發俊朗如神,透明鏡片後的眼睛也格外神采奕奕,但似乎又有什麽銳利的東西從眼底一閃而過。

“童薇薇。”哥哥突然點名。

“麻煩你把這節課要用的板書在黑板上抄寫一下。”他翻了翻麵前的備課本,“嗯,就是89頁的內容。”

童薇薇剛站起來時是很緊張的,但聽到的居然隻是抄板書這樣簡單的任務,明顯鬆了口氣,一臉輕鬆而自信地走上講台,開始抄板書。哥哥則讓大家拿出之前考試的試卷,開始講解錯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哥哥講解到第四題的時候,黑板前的童薇薇放下了粉筆,轉身對哥哥說。

“淩老師,我抄好了。”

“哦,辛苦你了。”哥哥抬眼,淡淡地說了一句。童薇薇剛走回座位準備坐下時,哥哥突然提高了音調。

“啊!真抱歉,我搞錯了。”哥哥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反射的光芒讓人有點看不清那後麵的目光,“要用到的講義應該是93頁的,而不是89頁的。”哥哥看向完全愣住的童薇薇,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不好意思,童薇薇同學,能不能麻煩你重抄一下?”

童薇薇看看寫得滿滿當當的黑板,又看看93頁上隻多不少的大片講義,臉色有些難看。但在哥哥耐心的注視下,她咬了咬嘴唇,到底慢騰騰憋出一句話。

“我知道了。”

不過,當童薇薇經過我身邊時,我能感到自己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哥哥繼續講題,伴隨著他清朗聲音的,是講台上顯得暴躁而不耐煩的粉筆書寫聲。

沙沙沙,沙沙沙。

在哥哥講完了一半的試卷錯題後,終於傳來童薇薇硬邦邦的聲音。

“淩老師,我抄完了。”

童薇薇皺著眉頭盯著哥哥,目光多少帶了點不滿和挑釁,哥哥卻不以為意,他習慣性地扶了扶眼鏡,瞥一眼黑板,然後又低頭去看試卷。

“字跡太潦草了,等會兒你讓大家怎麽看?”哥哥輕描淡寫地甩下一句話。

“重寫。”

我相信自己聽到了童薇薇幾欲暴走的心聲,雖然臉漲得通紅,但礙於麵子,她最後還是認命地拿起了黑板擦,剜了一眼轉頭繼續講解試題的哥哥,然後氣呼呼地擦掉了講義,憤憤地開始重新抄寫板書。

班裏的人麵麵相覷,很多目光已若有似無地朝我瞥來,而我隻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哥哥。

——哥哥是在替我出頭嗎?所以故意給童薇薇下馬威?

疑惑很快得到了印證,當童薇薇又一次用僵硬的語氣宣告她抄完了板書時,哥哥這次連頭都懶得抬一下,隻是淡淡說了句話。

“嗯,估計這節課用不到板書了,你全擦了吧。”

這下傻子都能看出哥哥明顯是故意找茬,以童薇薇的小姐脾氣,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於是,她不出所料地爆發了。

“淩寒楓,你太過分了!”

她顯然被氣昏頭了,居然直呼哥哥的名字,連“老師”這個尊稱都不肯叫了。

“淩寒楓,你不就是為了淩剪瞳考試作弊的事想報複我嗎?看我不爽你就直說,不帶這麽拐彎抹角折騰人的!真是太卑鄙了!”

“這世上卑鄙的事情多了去了。”

麵對咄咄逼人的指責,哥哥沒氣也沒惱,隻是慢慢折起手裏的試卷,他的聲音如他的動作般隨意從容。

“當你誣陷淩剪瞳作弊時,也是很卑鄙的。”

童薇薇身子微微一顫,隨即色厲內荏地反駁:“我、我才沒誣陷!她就是作弊了!”

“淩剪瞳是我妹妹,我很明白什麽事她會做,什麽事她不會做。”

“你、你這是偏袒!偏心!不公平!”童薇薇惱羞成怒,“作為一個老師,你這樣做不覺得丟臉嗎?”

哥哥卻隻是聳聳肩,淡淡一笑。

“作為哥哥,相信甚至是偏袒自己的妹妹天經地義;而作為老師,如果本班同學和外班同學發生了衝突,我也會向著本班同學。”哥哥眼眸微微一眯,低沉的聲音中,莫名帶了幾分霸氣和不羈,“因為有一種感情,就是不講道理,讓人能無條件去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的。”

童薇薇瞪著哥哥,張了半天嘴,愣是沒說出一句話。班裏也鴉雀無聲,一個個像是傻了般瞅著一臉坦然自若的哥哥,直到——

“淩老師說得好!”

許文楓第一個拍著桌子,興奮地大喊。一石激起千層浪,反應過來的眾人紛紛加入了應和陣營,一時間教室裏此起彼伏全是對哥哥的讚譽。

“這才是男子漢啊,想做就做,管他什麽道理道義呢!”

“啊啊!淩老師你是我們的偶像!”

明明是哥哥在任性,但居然得到了大家一麵倒的支持,我真是有些無語。但和那個人四目相交時,看到他溫和笑意中一絲不露痕跡的關切和寵愛時,我心中就暖暖得很舒服。

——我突然明白,為什麽大家都這麽喜歡哥哥了。

之後再無風波,一天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去了。因為輪到我值日,我在學校多待了一會兒,等晚上回到家時,哥哥已經做好了晚飯,正坐在飯桌前邊翻看什麽邊等著我。

“哥,我回來啦。”我放下書包,一臉雀躍地衝向飯桌,不過當看清哥哥在看什麽時,我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那是我上次小測的試卷,右上角寫著鮮紅的數字“60”,很好地貫徹了“及格萬歲,多一分浪費”的原則。

“嗯,洗洗手吃飯吧。”哥哥仿佛沒察覺我的忐忑,隨手把試卷放到一遍。

在我坐下來剛拿起筷子時,他突然又冒出一句:“她後來沒有再找你麻煩吧?”

我怔了怔,很快明白了哥哥嘴裏的“她”指的是誰。

“沒有。”我聳聳肩,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你都偏袒我偏袒得那麽明目張膽了,她哪裏還敢找我的茬?”

哥哥看了我一會兒,慢慢地說:“我能做得也隻有這麽多了。”

“嗯?”我嘴裏被菜塞得滿滿的,抬頭詢問地看著哥哥。

“那場賭約,你還是要去履行,才能真正證明你的清白。”

“咳咳咳……”我一個沒小心,被卡在嗓子裏的飯菜嗆得連連咳嗽,好容易平靜下來,臉已漲得通紅。

“我本來就沒作弊,模擬考……”或許是因為之前咳嗽得太用力,我的聲音聽上去有點虛弱,“我、我不會輸的。”

“哦?”哥哥挑挑眉,“很有信心嘛。”他的目光朝放在桌上的試卷瞥去,那個鮮紅的60分顯得格外刺眼,“你覺得這樣的成績,勝算很大?”

我立刻蔫了下去。

“那、那怎麽辦?”我囁嚅著,“要臨時補課,進行突擊練習嗎?”

哥哥笑了:“沒錯。”

模擬考就是在下周一,如果要補課的話,隻有這個周末了。

“你要給我補課?”我的聲音有點顫抖,雖然我是很想考好沒錯,但哥哥的補課手段……自從經曆過中考前那次連續兩周的魔鬼惡補訓練後,我一聽到哥哥說要補課,就忍不住開始渾身顫抖。

哥哥用手輕輕敲了敲桌子,搖搖頭,似乎有點遺憾:“我還有個課題報告要寫,時間很緊,這周末沒法抽出時間來了。”

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沒有讓自己表現得太過高興:“哎呀,真可惜。”

“不過你放心……”哥哥扶了扶眼鏡,對我微微一笑,“我已經幫你請好老師了。”

“誰?”我條件反射地繃緊了神經。

哥哥若無其事地開始夾菜吃飯:“是個不錯的老師,對付你……哦不,教導你足夠了。”

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然後,預感成真。

周日早上,我拿著哥哥給我的地址,在問了無數次路,繞了無數次圈,終於氣喘籲籲大汗淋漓地站在某棟樓裏的一扇門前時,還是頗為欣慰的。反複確認門牌號和紙上寫著的地址無誤,我按下了門鈴,裏麵很快就傳來腳步聲,我也迅速擺出登門造訪虛心求學的乖學生表情。

“您好,我是……”

我心懷誠意的問候語在門打開的瞬間像被突然掐斷般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在和開門的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後,我果斷地做出了自己認為很明智的決定。

“不好意思,我找錯門了,再見!”

我條件反射地想甩門就溜,但對方眼疾手快一手撐住門,一手揪住了我的衣領,在慣性的驅動下,我一個沒站穩,反而跌跌撞撞退了幾步,直接被拉進了門裏。

“看來我代課時沒教好你規矩呢。”

嘭的一聲,大門被關上,連同我心中最後的希望之窗都被無情地關死了。

“見了老師,都不用問好的嗎?”

韓野彬回過頭,微微挑起一側眉毛,燦亮的星眸帶著幾許邪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淩剪瞳同學?”

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腹誹總跟我過不去的老天爺了,但鑒於這段日子風波不斷讓我已經練就了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所以,在經曆了最初的震驚後,我很快就鎮定下來,露出親切溫和的笑容。

“韓老師,那補習就麻煩您了。”我恭恭敬敬地說,“呃……不過我有點口渴,在補課開始前,我能喝點水嗎?”

韓野彬禮尚往來,笑容比我還燦爛了幾分:“行啊,你先在客廳坐坐,我這就給你倒水去。”

等韓野彬的身影一離開視線,我就迅速掏出手機,狂按哥哥的號碼。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通了。

“小瞳。”哥哥仍是雲淡風輕的輕鬆口氣,“怎麽了?”

“哥!”我完全是發狂狀態,恨不得能鑽到電話裏去抓著哥哥的袖子哭訴,“為什麽是韓野彬?為什麽是他給我補課?你明明知道他看我不順眼的!”

“是嗎?”哥哥的口氣倒有些意外,“他欺負你了嗎?”

“呃……”雖然暫時還沒有,但、但笑裏藏刀很可怕啊!

“我以為他跟你關係不錯的。”哥哥突然說。

我差點被口水嗆到,咳嗽了半天才終於找回了聲音。

“怎麽可能?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關係不錯了?”

哥哥的聲音聽起來很無辜:“因為是他主動要求來給你補習的。”

啊?主動要求?

我愣了,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天,當韓野彬提出用模擬考試成績來決定誰是作弊者時,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光芒。

難道這是他設好的局?就等著我來鑽這個套?

哥哥並不知道我此時腦中的想法,在那邊解釋說:“比我們這些教書的老師來說,韓野彬作為學生,無論是解題思路還是學習方法都更適合同為學生的你,所以他的確是最佳人選。”

我卻隻覺得大難臨頭:“哥,你聽說我……”

一隻手突然從天而降,輕而易舉地就搶走了我手裏的手機。

“我覺得,當你坐在這裏時,補習就已經算開始了。”我驚愕地抬頭,韓野彬正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拿著他剛才奪走的手機,“而補習時間打電話,是很不好的行為,也是對老師極大的不尊重。”

手機裏又傳來哥哥的聲音,韓野彬理直氣壯地把手機放到耳邊,言簡意賅地說:“她現在沒空和你說話,再見!”

他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順帶幫我關了機。

“為防止你分心,手機暫時由我保管。”韓野彬揚揚屏幕完全黑下去的手機,對我微微一笑,“你沒有意見吧?”

有意見我敢說嗎?

我委屈地瞪著他,嘴巴閉得死死的。韓野彬把水杯放到桌子上,然後拉過椅子坐到我對麵。

“你似乎很怕我?”他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像極了逗弄可憐小動物的壞小孩。

我臉上的肌肉**了兩下,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奪門而逃的衝動。

“韓老師你又不是禽獸,我為什麽要怕你呢?”我覺得自己笑得很真誠,“我很尊重你的,真的,比對住在我家隔壁九十歲的老爺爺還要尊重。”

韓野彬的眼皮很明顯地跳了兩跳。

“很好,夠伶牙俐齒。”他點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放心吧,我不會公私不分,公報私仇的。”

話音未落,我隻覺眼前一花,韓野彬突然探過身子湊到我麵前,近在咫尺的距離,我幾乎能看到他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中倒映著我驚惶的表情。

“我隻會更加認真,更加敬業,也更加努力地……”他笑容森森,顯得高深莫測,“敦促你的學習。”

“那就請多多指教了。”我聽到自己僵硬地回答,而心裏則有一個聲音正發自肺腑聲嘶力竭地大喊——

救命啊!

雖然我在心裏把阿彌陀佛上帝保佑念了個遍,卻沒法阻止補習的正式開始。當韓野彬把一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公式的紙遞到我麵前時,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是什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因為我心裏大概已經猜到了。

“我整理出的必背公式。”韓野彬心情大好地用筆敲了敲桌子,“我看過你的試卷,公式沒背熟是你最大的失分點,這些全是這次模擬考試中會考的公式,不算多,就三十多個而已。”

但我連背十三個都能要掉半條命的啊!

韓野彬不顧我悲戚的目光,繼續投下重磅炸彈:“給你半個小時全背熟了,之後我會檢查,如果被我發現你有沒背熟的公式……”他突然彎起眼睛,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就會有懲罰。”

我立刻往後縮了縮,全身都進入戒備狀態:“如、如果你敢體罰我,我一定會去投訴的!”

韓野彬笑了笑:“體罰?你也把我想得太糟糕了吧?我是那麽惡劣的人嗎?”

實踐證明,韓野彬是一個比想象中還要惡劣的人!

“這條公式也默寫錯了。”

韓野彬拿著紅筆在我默寫公式的答卷上打了一個大叉:“一共就三十三個公式,你這都錯了第十個了,你到底有沒有認真一點?”

我把頭埋得低低的,一副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樣子。

韓野彬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像是在恨鐵不成鋼,但聲音裏帶著掩飾不住地幸災樂禍。

“老規矩,過來接受懲罰。”

我把頭埋得更低了,還有把身子縮成團的趨勢,但韓野彬伸手一拽,我就踉踉蹌蹌被拽到他麵前了。

韓野彬看到我的臉,雖然想忍,還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得腮幫鼓成了包子。因為我知道他在笑什麽——我現在的臉已經被韓野彬這家夥畫得亂七八糟了,走出去絕對能笑倒一大片!

“呃,這次畫什麽呢?”韓野彬轉著手裏的簽字筆,眨眨眼睛,“嗯,就那個吧。”

背錯一個公式就要被畫一次花臉,雖然一開始我頑強抵抗過,不過胳膊擰不過大腿,這都第十次了,我已經認命了,隻能唉聲歎氣地乖乖閉眼,任韓野彬用簽字筆“**”我可憐的臉。

韓野彬手速很快,動作卻很輕柔,筆尖在臉上滑來滑去,癢得讓我有點想笑。片刻後,他終於收起了筆,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掏出手機,對準了我的臉。

“來,笑一個。”

笑你個大頭鬼啊!

我悲憤地隻想哭,而韓野彬用手機拍完照後,還獻寶似的遞給我看——照片上的女孩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僅被畫了兩個濃濃的黑眼圈,幾根誇張的貓胡子,在額頭的地方,還畫了好幾個小烏龜。

“表情不錯,你有當諧星的潛質。”

滾!

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裝木頭人不理他。韓野彬不以為意,用筆輕輕敲了敲桌子。

“給你十分鍾鞏固,等會兒我再繼續抽寫測驗。”

我一言不發地拿過那張紙,皺著眉開始背公式。

“希望這次,你不要再犯什麽低級錯誤。”韓野彬轉了幾圈筆,歪頭看著我,“哦,對了,順便說一句,我的心理素質可是很差的。”

你心理素質差關我什麽事?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所以你最好不要再犯什麽低級錯誤。”韓野彬笑眯眯地揚了揚手機,“萬一被你錯誤百出的公式默寫刺激到,我可不保證會不會按錯鍵,把這些照片群發出去。”

這個惡魔!

或許人隻有被逼到絕境時,潛力才會像火山爆發般噴發,我隻用了五分鍾就記熟了那些公式,之後的默寫抽查自然毫無壓力,滿分全對——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奇跡。

“隻要努力,還是能做到的嘛。”

韓野彬滿意地點點頭,但我沒工夫搭腔——因為我正在洗漱間裏奮力地用濕毛巾把我的臉擦幹淨。

“如果你再在洗漱間裏磨蹭著不出來,下次我就要用擦不掉的記號筆了。”他在客廳裏拖長了音調。

明明才過了兩分鍾!他大魔頭轉世啊?

“馬上就出來!”雖然內心腹誹,我卻不敢頂嘴,匆匆又擦了兩下,便急急忙忙往客廳走。

韓野彬家的客廳很大,正對落地窗戶的地方,擺了一排做工精良的紅木陳列櫃,上麵擺放著各種工藝品。在正中的格子裏,擺了一張彩色照片,鑲嵌在鎦金邊的精致相框中,醒目極了。我瞥了一眼,不禁被吸引住。

“這是你家全家福的照片嗎?”

照片顯然有些年頭了,邊緣的地方已經開始微微泛黃,但照片上三個坐在草地上的人卻都笑得很開心,尤其是坐在爸爸懷裏的小男孩——那明顯是年幼時的韓野彬,眼睛黑亮得仿佛盛滿了星光,微笑的時候露出一排不算太整齊的牙齒,完全是個天真爛漫的小正太,怎麽看都比現在可愛多了。

“嗯。”韓野彬敷衍地應了一句,有點不耐煩地拍了拍旁邊的座位。

“還不快點過來?你還想不想補習了?”

詫異於他口氣突然的冷硬,我心裏奇怪,但見他麵色不善,隻能趕緊溜過去坐好。

補習繼續。

用韓野彬的話來說,基礎性的“公式”既然背好了,那就要開始“動真格”上手做題了。我已經做好開始題海戰術的準備,不料韓野彬又拿出一張紙,遞到我麵前。

“‘八類題型六大思路’?”我念著上麵的標題,“這是什麽?”

“我總結的曆次模擬考試中的出題規律。”韓野彬說,“考試既是學生和試題之間的戰鬥,也是學生和出題人之間的較量,你隻要熟悉了這些規律,試卷裏80%的題都不用怕。”

“真的嗎?”我的眼睛亮了。

“每條規律後都附有講解例題,你必須一道道仔仔細細地做。等例題都做完了,我會再讓你做一份考卷,如果錯題率超過了20%……”韓野彬突然嘿嘿一笑,“你就等著受罰吧。”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語氣僵硬:“還要在臉上畫烏龜嗎?”

韓野彬輕蔑地看了我一眼:“當然不。總是老一套,你不煩我還煩呢。”

那剛才是誰在別人臉上畫烏龜畫得興高采烈的?

“所以,這次換成玩小遊戲。”

我警惕地看著笑容滿麵的他:“小遊戲?”

韓野彬點點頭,突然站起來走到窗邊,用手一指對麵的一棟白色小高層。

“你知道嗎?劉胖子就住在對麵那棟樓裏。”

劉胖子?我微微一愣。難道他說的是那個號稱天音學院建校以來最恐怖最嚴厲的訓導主任?

“那又怎麽樣?”我實在想不出韓野彬為什麽會突然提到訓導主任。

“他就是懲罰遊戲的主角。”韓野彬轉過身,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如果你沒有達到我要求的標準,我就親自把你押到劉胖子家門口。你要敲開他家的門,然後對他說——‘敬愛的劉老師,有三個字一直深埋在我心中,讓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在經過激烈的心理鬥爭後,我終於決定不再委屈自己,而是勇敢地站到你麵前,說出那三個字,那就是……’”韓野彬故意拖長了尾音,遲遲不說出下文。

“三個字?”我抽搐著嘴角,“難道是‘我愛你’?”

韓野彬搖搖手指,輕啟雙唇,一字一頓地說,“錯了,是——‘你是豬’。”

我想象了一下我對劉胖子說出“你是豬”後他的反應,然後……我決定發憤圖強。

——為了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必須要拚命!必須要奮起!必須要戰鬥!

好像有什麽不對……

我明明隻是來補習個數學而已,為什麽會淪落到為生存而戰的地步了?

以前哥哥說過,我是屬彈簧的——壓得越狠,彈得越高。我曾經對這種說法抗議過,但現在,我想他大概是對的。

“嗯……”韓野彬看著眼前的試卷,手中的紅筆不時在紙麵上勾畫著。我坐在一邊,緊張地盯著他的動作。

終於,他甩掉了手裏的筆,轉頭看著我,麵無表情地同我對視。

我大氣都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韓野彬突然揚起嘴角,微微一笑:“算你勉強過關吧。”

“哈哈!”我歡呼起來。

果然有壓力才會有動力,本以為自己肯定會悲劇,沒想到竟然順利過關了。

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在如釋重負的同時,我竟感到一種脫力感,而我的肚子也適時地叫了起來,向它的主人宣告腹中空空的信號。

“居然都這個時候了。”韓野彬看一眼牆上的表——居然已經是下午了,我們忙著忙著竟然忘了吃午飯。

“現在去吃飯吧。”韓野彬爽快地揮揮手,一副好客主人的樣子,“廚房裏有吃的,你隨便挑隨便吃。”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我像隻勤勞的小蜜蜂,立刻歡樂地奔向廚房。

五分鍾後。

“你說的隨便挑隨便吃,就是指東西嗎?”

我站在廚房裏,顫巍巍地抖著手裏的一袋東西——上麵寫著醒目的三個大字“方便麵”。

“是啊。”韓野彬點點頭,一臉認真。

我崩潰地用另一隻手狠狠地拍了拍身後的箱子——這些堆得整整齊齊占了將近半個廚房麵積的箱子裏,裏麵裝的無一例外全是方便麵。

“你家除了方便麵就隻有方便麵了嗎?”

“是各種口味各種品牌的方便麵。”韓野彬糾正我。

“啊……”

“別瞧不起方便麵,我一日三餐都是這個。”韓野彬繞過我,開始在箱子裏翻找,“我強烈推薦海鮮蕎麥口味的,呃……你喜歡什麽口味的?”

大概是久久沒聽到回應,韓野彬疑惑地回過頭,正對上我一臉複雜的表情。

“你剛才說,你一日三餐都吃這個?”我問。

韓野彬奇怪地看我一眼,點點頭。

“你家沒人給你做飯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那一瞬,韓野彬的眼神突然冷了下來。但他很快撇開頭去,讓我看不清他眼底是不是有陰鬱的冷光一閃而過。

半晌。

“他們工作很忙,一年都見不到幾次。”韓野彬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口氣隨意得近乎冷漠,“我一個人既沒時間也沒精力去做飯,平時就用方便麵對付了,反正我也不挑食。”

這不是挑食不挑食的問題吧?

我突然想到了自己。我的爸爸媽媽因為工作關係常年在國外,也是一年見不到幾次,但好在我還有哥哥。雖然他工作很忙,但他仍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來照料我的飲食起居,細心程度一點不遜於爸爸媽媽。每當我回家看到哥哥做好飯在飯桌前等我時,心裏都是快樂而幸福的,那種溫暖安心的感覺……韓野彬他有體會過嗎?

鬼使神差的,我拉住了拿著方便麵去找開水的韓野彬的胳膊。

“今天我來做飯。”我說。

盡管韓野彬嘟嘟囔囔著“我可不想死於食物中毒”,但他還是聽話地按照我列出的菜單迅速買好了食材,滿滿當當堆了一大桌子。

“你能行嗎?”他一臉懷疑。

“交給我吧!”我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豪氣萬丈,“你想吃什麽?盡管點菜!”

韓野彬想了想:“糖醋排骨會做嗎?”

我比了個“OK”的手勢,順手拿過櫃子上的調料瓶:“我比較喜歡吃甜的,等會兒多放點糖你不會介意吧?”

韓野彬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你拿的那個是醬油。”

我訕笑著放下調料瓶,從旁邊的刀架上抽出一把剁骨刀。

“我先準備排骨。”

從超市買回來的排骨大部分已經都剁好了,不過有幾個還需要深加工。我挑出一個明顯比它的同胞們體積大了不少的排骨放到案板上,然後揚起剁骨刀。

嘭的一聲巨響,砍斷的半截排骨嗖地飛了出去,韓野彬及時一個側身,看著那半截排骨穩穩地飛進了他身後的筷子筒裏。

韓野彬看了看孤零零的排骨,又看了看瞠目結舌的我,幽幽地歎了口氣。

“看來我還是去買份意外保險比較好。”

當然,韓野彬沒有去買保險,但相應地,他要求參與到做飯行列中來。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毀掉我的廚房。”他說。

我對此很不滿,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傷害:“我還沒正式開始呢,你怎麽知道我就不行?”

韓野彬一臉鄙視:“你一個手殘,遊戲裏禍害人就夠了,還想在現實裏找個墊背的嗎?”

我怔了一下:“遊戲?你怎麽知道我玩遊戲是手殘?”

韓野彬眨眨眼,突然轉頭在桌上的瓶瓶罐罐裏搜尋著:“我幫你找白糖。”

“喂,我問你話呢!”我發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並展開合理想象,“難道是哥哥告訴你的?”

韓野彬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態度很是敷衍。我還想再問他都知道些什麽,卻聽到一聲肚子的悲鳴聲——聲源來自韓野彬。

“大小姐!”韓野彬無奈地看著我,神情很是幽怨,“你要是再不做飯,我就要餓死了。”

於是我開始積極地忙碌。

雖然我鬥誌滿滿,最終的成果卻……非常慘不忍睹。

“你確定這是糖醋排骨,不是黑醋燉排骨?”揭開鍋蓋後,韓野彬震驚得久久不能言語,好半天才冒出這一句話。

“步驟和用料應該都沒錯啊。”我有點心虛,“我記得哥哥就是這麽做的……”但為什麽成品卻和他做出來的相差這麽多?

“記得?”韓野彬怔了怔,“難道你隻是看你哥做過,自己卻從來沒實踐過?”

“也不能說完全沒實踐過……”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在‘吃’的環節裏就實踐得很積極。”

韓野彬頭痛地揉揉太陽穴:“我們還是做番茄炒蛋吧。”他說,“我聽說那個超級簡單。”

番茄炒蛋的確是道很簡單的菜,韓野彬圍觀了一會兒後,放心大膽地去煮米飯了。我也不負所望,很快就把做好的菜端上了桌。

韓野彬望著盤子裏熱氣騰騰的番茄炒蛋,良久才喃喃出聲。

“我一直以為番茄炒蛋這道菜裏是沒有木耳的。”

“當然沒有。”我點點頭。

“那這是什麽?”他用筷子指著一塊黑色的東西。

“是西紅柿。”我的語氣很肯定。

韓野彬呆了呆:“黑色的?”

“不小心燒糊了。”

韓野彬無語了片刻,然後又用筷子戳了戳另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那這個黑乎乎的玩意呢?”他問,“這個怎麽看也不像西紅柿啊。”

“那是雞蛋。”我耐心地解釋著,並體貼地補充了一句,“炒糊的雞蛋。”

韓野彬揮了揮手,語氣悲壯:“開飯吧。”

我早就等不及了,高高興興地拿著碗去盛飯,不料一掀開電飯鍋,一股糊味撲麵而來,連韓野彬都聞到了。

“怎麽回事?”他詫異地問。

我瞅了瞅鍋裏黑乎乎硬邦邦的米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沒放水嗎?”

韓野彬大吃一驚:“要放水嗎?”他的表情無辜極了,“又不是做稀飯,居然還要放水?”

我捂臉,良久從指縫裏擠出一句話。

“要不,我們還是吃方便麵吧。”

最後我們取了折中方案——把麵餅用熱水煮了,拌著番茄炒蛋吃。

雖然過程很曲折,成果也很湊合,但在“饑餓”這一無敵調味料的催化作用下,我和韓野彬都吃得很滿足。

“我手藝還過得去吧?”我邊吃邊厚著臉皮地邀功。

韓野彬瞥我一眼,毫不留情地點破我的小心思:“就算你再怎麽討好我,等會兒補習的時候我也不會放水的。”

我垂頭喪氣地繼續吃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聽到那個人似乎輕笑了一聲。我條件反射地抬起頭,正對上韓野彬望向我的眼睛。但他很快低下頭去,臉上還帶著尚未褪去的笑意,一邊夾起一筷子雞蛋,一邊自言自語般說著。

“很久沒有和人坐在一起吃飯了。”

我有點受寵若驚。

韓野彬把雞蛋放到嘴裏,咀嚼了兩下。

“也很久沒吃過這麽難吃的雞蛋了。”

我不服氣地反駁:“總比你那煮得一團糊的可憐大米飯要好吃!”

我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好笑的話,沒想到韓野彬卻突然笑起來,垂在額前的黑色發絲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顫動,就算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縫,卻仍能看到裏麵流瀉出的點點璀璨明光。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笑。

爽朗的,暢快的,真誠的,不帶一絲矯飾的。

“怎麽了?被我迷住了?”

直到聽到韓野彬調侃的聲音,我才發現自己剛才居然盯著他入了迷。

“哼,少自我感覺良好了!”我扭過頭,卻覺得自己臉頰熱得發燙,連同腦子都有點暈乎乎起來。

“與其在這邊亂放電,還不如想想怎麽去追回你的安大小姐吧。”

話音剛落,我就後悔了。

天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怎麽會提到這件事!

果然,韓野彬的笑聲戛然而止,本來其樂融融的氣氛也瞬間凝固,變得尷尬無比。我簡直有扇自己嘴巴的衝動,隻能把頭埋得低低的,一副賣力吃飯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總算聽到了韓野彬的聲音。

“其實我和安木槿……”他欲言又止,見我投來詢問的目光,他幹脆地聳聳肩。

“算了,沒事。”

雖然很好奇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麽,但鑒於討論安木槿的事是大忌,我也隻能收起八卦之心。

快到七點的時候,哥哥打電話給韓野彬,說他一會兒就來接我,讓我去小區門口等他。而因為我已經忘記了小區門口在哪裏,韓野彬隻能親自下樓送我。

夕陽已經徐徐西沉,漫天雲霞開始褪去最後的光彩,遠處的街燈一盞盞亮起來,晚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

“明天就是周一了。”我和韓野彬慢慢朝小區門口走去時,他突然冒出一句。

“嗯。”我點點頭。周一就是模擬考的日子。

“有信心嗎?”他問。

我沒說話。雖然今天成果斐然,但我心裏還是有點沒底——如果臨場發揮失常怎麽辦?

“放心吧,你行的。”韓野彬挑挑眉,“雖然你是我教過的人裏資質最差的,又笨又遲鈍,還總犯些讓人崩潰的錯誤,但贏過童薇薇,應該還不是問題。”

我聽得滿頭黑線:“你到底是在損我還是在鼓勵我啊?”

小區的大門就在前麵,一輛車已經停在那邊,坐在車裏的人遠遠地向我揮揮手,正是哥哥。

“我走啦。”我對韓野彬擺擺手,然後三步並作兩步朝哥哥那邊跑去。

“淩剪瞳!”背後突然傳來那個人的喊聲。

我疑惑地回過頭。

韓野彬身後的路燈突然亮起,逆光中,我有點看不清他的表情,唯獨記住了那一瞬,他臉上綻開的笑容。

“考試加油。”他輕聲說。

我突然有一種感覺,之前攪亂他和安木槿戀情的事,他似乎已經完全原諒了我。一笑泯恩仇,過去的已經過去,新的一頁,正在翻開。

於是我也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