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從那次送玩偶之後，我和韓野彬再沒碰過麵。他大概是準備奧數特訓忙得分身乏術，我幾次登錄遊戲都沒見他在線，當事人的失蹤，使得網上傳得沸沸揚揚的“獨木戀”也暫時沉寂了下去。
而我這邊，班級視頻終於通過了安木槿的終審，她似乎對這個視頻很滿意，表揚了我一番，順便又交給了我一個新任務。
“策劃家長和學生的互動環節？”
“嗯。”安木槿點點頭，“為了活躍展示日當天的氣氛，我這邊計劃了很多活動，但人手不夠，所以需要你們來幫忙。”她把計劃書推到我麵前，秋水般的眼眸真誠地望著我，“淩剪瞳，你能承接下這個活動的策劃嗎？”
“呃……”我撓撓頭，有點為難，“但我之前沒有這種活動的策劃經驗啊。”
“哦，這個你倒不用擔心，具體的策劃我已經做好了，就是少了個執行人而已。”安木槿微微一笑，替我翻開了計劃書，“你要做的就是布置活動場地，主持當天的活動，呃……還有前期的人員聯絡。”
“人員聯絡？”
“就是聯係學生家長，通知他們在展示日當天來學校參觀。當然，並不需要每個人都聯絡，畢竟人數太多也會影響活動的質量，你隻要挑選一些適合的人選就好。”安木槿頓了頓，“校方的意思是，最好能邀請一些優秀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來參與。”
“這樣啊……”我微微皺了皺眉。老實說，我不太喜歡這樣區別待遇，不過既然安木槿這樣要求了，我也沒什麽好反駁的。
“好的，我明白了。”我收起了計劃書，“這事兒就交給我吧，我會好好幹的。”
安木槿彎起眉眼，綻出笑容的那一霎幾乎都讓日光失色，她又從旁邊的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紙，遞給我：“這是部分學生家長的聯絡方式，你應該用得上。”
沒想到她竟準備得如此周全，我有點驚訝——畢竟以前也承受過“校花黨”們的輪番為難，對安木槿突然表現出的熱情，我本能地覺得有點古怪，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勁。我暗暗搖了搖頭，然後接過了那張紙，低頭一看，名單上白紙黑字寫的第一個名字就是——
“韓野彬？”我詫異不已。
“嗯。”安木槿點頭，“策劃這場活動，主要是為了增進家長和學生之間的感情，尤其是對那種因工作忙碌無法和自己的孩子好好溝通的家長，參加這種活動更有利於緩和他們和孩子之間的感情。”她微微一頓，隨即放柔了聲音，眉宇間籠上了一層愁色，“我聽說韓野彬和家裏人關係不太好，希望這次能請他的父母來，對他也是件好事。”
我立刻想到了韓野彬家裏那歎為觀止的“泡麵軍團”，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嗯，我明白了！”
接下了任務，我立刻投入忙碌的活動準備中。聯絡參與人員，製作活動道具，布置活動場地，我幾乎忙得腳不沾地，總算在期限內完成了任務。然後，班級展示日正式來臨了。
好歹是自己第一次全程參與的大型活動，前一天晚上我甚至有點睡不著，第二天更是起了個大早，背著書包神采奕奕地去學校。
剛邁進校門，我就看到了走在前麵的那個熟悉的背影。
“韓野彬！”
挎著單肩書包的男生立刻停住了步子，轉頭看來。明媚晨光照亮了他的臉，襯得那雙漆黑瞳眸愈發晶亮，仿佛是日光揉碎了灑在他眼底。
“嗨！”韓野彬眉毛高揚起來，“真是好久不見呢。”
其實嚴格說來，我們也就是一個禮拜沒碰麵，但不知為何，我也總覺得真像是好久好久都沒見到他了，以至於看到他真人出現時，心中竟萌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
“我聽哥哥說了，你們最近訓練得很辛苦啊。”我三步兩邊跑到韓野彬身邊，和他並肩而行。
“還好吧。”男生聳聳肩，視線無意一瞥，然後就定格在了我的書包上。
“哈哈。”他的聲音帶著笑意，“你把它掛在了這兒？”
白團子正晃悠悠地吊在我的書包上，瞪著圓圓的大眼睛仿佛是在打量凝視它的少年。
“嗯……”韓野彬伸手揪揪白團子的臉，點點頭，“挺配你的。”
“嘿嘿！”我故意笑得很自戀，“你是在說我倆都很可愛嗎？”
“我是說你們都一副死蠢樣。”韓野彬用手戳著白團子，笑眯眯道，“瞧，都是傻乎乎的包子臉，還有呆瓜一樣的眼神，看起來就很好騙的樣子。”
校園廣播裏突然傳來了悠揚的音樂，我一驚，知道這是迎賓曲，也是活動室開放的標誌，我們這些活動執行人要趕緊去集合了。
“我要去活動室了，先走一步。”我匆匆撂下一句話，卻讓韓野彬吃了一驚。
“怎麽了？你不是隻做班級視頻就好了嗎？怎麽還參與活動了？”
“隻是臨時策劃一個小的互動活動而已。”我疾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折返了回來。
“10點的時候，記得來403活動室找我啊，一定要來！”
韓野彬一頭霧水：“啊？為什麽？”
“嘿嘿！”我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秘密。”
校展示日9點正式開放，校園裏立刻湧進了大批的校外參觀人員。學生們之間也打破了班級的壁障，四處串門，整個學院都處在一種興奮的狀態中。現在家長都還在參觀學院，別的執行人員也都出去看熱鬧了，我一個人在活動室裏有點無聊。
“唉，真無聊啊。”仿佛是聽到了我的心聲，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嗯，是有點，但一會兒就能熱鬧了。”我下意識地應著，隨即發現不對勁，一轉頭，就看到韓野彬正抱著臂倚在門口，還笑著對我招招手。
“是你！”我驚喜不已，“你提前來了？”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可不想跟那群人一樣傻乎乎地去招待參觀者。”韓野彬說著走進來，順手撈過一張椅子坐到我麵前，同時打量著這間活動室的布置。我發現，當他看到牆上貼著“歡迎家長”的紅色橫幅時，眉頭微皺了一下。
“你們策劃的這個活動，難道是學生和家長的互動？”
“嗯，沒錯。”我點點頭，“我們辦這個活動，是想加強家長和學生的交流，可以增進彼此的感情。”
“增進感情？”韓野彬嗤笑了一聲，好像很不屑的樣子，但他沒再多說什麽，迅速轉移了話題。
時間很快就到了十點，其他執行者都回來了，不多時，一些家長和他們的孩子也陸陸續續來了，403室裏立刻熱鬧起來，我和大家一起主持起活動，一個連一個的小遊戲讓現場氣氛迅速活躍起來。韓野彬一直都站在場外看著，偶爾望向他時，總能和他四目相對。
“你不來和我們一起玩嗎？”趁著一次遊戲的間歇，我跑去問他。其實我是有點不好意思的——我還沒有把他的父母也會來的消息告訴他，隻是讓他等在這裏，但他居然真的不嫌無聊，老老實實待在這裏看著。
“這種活動是需要家長和自己的孩子參與的吧？”他淡淡一笑，“我還是不參與了。”
“如果你的家長來了，那你會像他們一樣……”我說著，指了指屋子裏正玩得笑容滿麵的眾人，“開心地參與到我們活動裏來嗎？”
韓野彬依舊淡淡笑著，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我家大人是不會來的。”
你這次可猜錯了。
想到那份“驚喜”，我嘴角的笑容不由又燦爛了幾分。很久以後，當我再回想此時的心情時，隻覺得又諷刺又苦澀。要是早點發現韓野彬對這個活動潛意識的抵觸，或許，就不會發生後麵一係列的事情了吧。
然而時光不能回轉，我又投入了活動的忙碌中，一批批的人到來，離開，直到安木槿領了幾位家長進來。
“淩剪瞳！”安木槿推開門，笑盈盈地衝我招手，“快過來接待一下。”
不等我回答，卻聽到角落裏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椅子拖動的響聲，這個聲音實在太刺耳太突兀，頓時所有人都朝那邊望去——竟是韓野彬一臉震驚地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臉色難看地死死瞪著從門外進來的那幾人。
“你們怎麽會來？”想必是太震驚了，韓野彬叫出了聲。
我立刻就明白了，目光立刻投到進門的那幾人身上，果然其中一對打扮端莊的夫婦也正望著韓野彬，那名男士皺了皺眉，冷冷地說：“我們來學校看看我們的兒子，有什麽不對嗎？”
韓野彬冷哼了一聲，順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似乎是想走人，安木槿見狀連忙上前攔住他。
“韓野彬，你要去哪兒？”她說著回頭對我使個眼色，“淩剪瞳，那幾位都是你聯係來的家長，還不快點去招待？”
韓野彬的動作突然就頓住了，他的目光越過安木槿，直接望向我。那雙冰寒中帶著驚疑的眼眸，分明是在問一個問題——我父母是你叫過來的？
我也已經感到事情似乎不太對勁了——想象中父母孩子相聚的驚喜完全沒有，驚嚇倒是很大，所以麵對韓野彬無聲的詢問，我隻能尷尬地點點頭，然後也不敢再看他，連忙接待家長去了。
活動室裏擺著很多椅子，沒有參加遊戲的家長和孩子都暫時坐在這片等待區裏。雖然一開始反應很激烈，但韓野彬最終沒有離席，黑著臉在安木槿的引導下坐到了他父母身邊。我穿梭在等待區裏給家長遞茶倒水，在經過韓野彬身邊時，聽到他用隻有我倆才聽得到的聲音說：“我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留下的。”
我怔了怔，看看附近和父母們言談甚歡的同學，又看看這邊臉冷得堪比冰山的韓野彬，突然覺得有點無奈。
“他們可是你的爸爸媽媽。”我小聲說，“你一定要像對仇人一樣對待他們嗎？”
韓野彬的嘴唇動了動，但正好他父親的目光投射過來，他最終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麽都沒說。
前一批家長終於離開了，活動場地空了出來，幾位活動執行人去邀請新到的家長來參加下一輪活動，我走到韓野彬他們這邊，微笑著做出邀請。
“叔叔阿姨，請你們和韓野彬一起來參加活動吧！”
“我看就不必了。”韓野彬的母親是一位很美麗的女性，但渾身散發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冷氣息，聲音也顯得有些尖銳刻薄，“我來是想看到我的兒子出現在領獎台那種有意義的場合，而不是來這裏參加什麽無聊的遊戲！”
“沒錯。”韓野彬的父親顯然是個不苟言笑的人，自從他進門，我就沒見他舒展開眉頭過，“我們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居然讓我們參加這種又幼稚又浪費時間的活動？你們的活動策劃人是誰？再過一陣子不就是期末考試了嗎？居然還搞這種沒用的活動！”
不少目光立刻向我投過來——在場大部分人都以為我是主要策劃人，卻不知道我也隻是個執行者，真正的策劃人其實是安木槿。這邊氣氛的僵冷已然影響到了全場的氛圍，很多興高采烈準備參加遊戲活動的家長和同學都尷尬地停了下來，有的幹脆悄悄又坐回到了座位上。
見氣氛如此僵硬，安木槿連忙出來圓場：“叔叔阿姨，這是淩剪瞳第一次策劃活動，所以有很多地方考慮不周，還請你們見諒。”說完，安木槿轉向我，臉上的溫柔笑意已然被嚴肅嚴厲取代，“淩剪瞳，你這次的確辦得太糟糕了，以後不能再這樣一意孤行隻憑個人喜歡來定活動，策劃必須考慮到方方麵麵，懂嗎？”
我怔怔地看著麵前這個向來都是溫柔待人的少女，半晌，終於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覺得我的聲音在顫抖，“我會反省的。”
“我們走吧。”韓野彬的父母似乎對我的道歉還算滿意，不再糾結於此，他們站起身，對坐在旁邊一直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的韓野彬說，“野彬，你也跟我們一起去見見你的班主任，我們要去了解一下你最近在學校的表現。”
兩人走了幾步，發現他們的兒子並未跟上來，又停了下來。
“野彬！”韓野彬父親的臉色也不好看了，語氣比剛才又嚴厲了幾分，“你在幹什麽？想故意浪費時間嗎？”
韓野彬突然站了起來，目光冷冷地從他父母身上掃過，聲音幾乎都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你們鬧夠了沒有？”
全場的人皆是一愣，連韓野彬的父母也終於露出了點驚愕的表情。
“你們根本不該來！”韓野彬像是噴發的火山，積蓄已久的情緒在這一刻陡然爆發，“平時對我不聞不問，還好意思說我是你們的兒子？你們算什麽？有什麽資格對我指手畫腳？有什麽資格隨意指責我的朋友？”
韓野彬的母親下意識捂住了嘴，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敢公然指責他們，韓野彬的父親則臉色陰沉得簡直能滴出水來。
“你的朋友？”他突然看我一眼，滿臉不屑，“就是她？連個活動策劃都做不好，一看就是差等生，你居然開始和這種人來往了？”
“你說什麽？”韓野彬瞬間怒不可遏，一副衝過來要打人的架勢，我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扯住他。我現在的腦子裏也亂哄哄的，隻有一個念頭始終盤旋在腦海裏——一定要化解這場矛盾，韓野彬和父母的關係已經很糟糕了，一定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韓野彬，你冷靜點！”我拚命攔著韓野彬，生怕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你的父母那麽忙還抽空來參加學校的活動，說明他們還是很在意你的，你為什麽不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和他們好好談談呢？”
“我憑什麽要和他們好好談？”韓野彬顯然已經氣瘋了，口無遮攔，“他們哪點有做父母的樣子？從沒陪過我，現在又想來幹涉我！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當他們的兒子！我寧願永遠和他們斷絕關係！”
“閉嘴！”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我用力一拽，韓野彬居然被我拽得往後踉蹌幾步，直接跌坐在了椅子上。
“韓野彬！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大吼，“這種話是可以對父母說的嗎？”
仿佛是從癲狂中突然清醒了，韓野彬渾身一顫，呆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著我。大概所有人都被剛才韓野彬瘋狂的樣子嚇到了，一時竟鴉雀無聲，連韓野彬的父母也一副震驚得不能回神的樣子。
“你站在他們那邊？”韓野彬囁嚅著嘴唇，怔怔地望著我，仿佛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我心中裏莫名一痛，但理智讓我選擇了最適合這個時刻的話。
“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我說。
就像燃燒的火苗突然被澆了一盆冷水，韓野彬原本明亮的眼眸瞬間就黯然了下去。他望望我，又看看那邊的父母，過了許久，才低喃出一句話，聲音輕得隻有我才能聽到。
“原來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不等我反應，他驟然起身，我下意識想去拉他，卻被他狠狠甩開了手。
“別裝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樣子！”
韓野彬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後衝向門口，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活動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