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午後的陽光，熏得人酥軟欲醉。
跑完了百米衝刺之後，我徹底癱倒在草地上。頭枕大地，麵朝藍天，享受這午後難得的寧靜時光。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散落在操場的各個角落，有打籃球、踢足球、練羽毛球、打乒乓球。
這其中，又是衛季末所在的籃球場人氣最旺。
沐溪月坐在我的身邊，一反常態的安靜。
“喂，衛季末在那邊打球。”我索性將頭枕在她的雙腿上，用手肘靠了靠她，說道，“沐溪月，你不去看嗎？”
“沒勁。”沐溪月搖搖頭，十分淡定地回答道。
“嘖嘖，難道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睡意瞬間被趕走，我睜開半眯的雙眼，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你這丫頭，今天怎麽了？”
“小寧子。”沐溪月望著我，一本正經地出聲。
“嗯？”我挑了挑眉，靜待她的下文。
“我突然覺得，像會長大人那種完美的偶像，離我們實在是太遙遠了，隻能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所以呢？”
“所以我決定，以後隻是遠遠地看看他就好了。”
“你真的這麽想？”我狐疑地看著她，半信半疑。
這丫頭，當真立地成佛，覺悟了？
“當然。”沐溪月點點頭，神色十分鄭重。
“恭喜你，終於頓悟了。”我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十分欣慰。
“小寧子……”沐溪月咬了咬唇，模樣嬌羞得如同懷春少女。
“嗯？”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
“我最近發現，一年級有個新來的學弟挺不錯的。又陽光，又帥氣，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看起來好有男人味哦。”沐溪月半眯著星星眼，露出神往之態，“而且他笑起來的時候，牙齒白白的，好看極了。最關鍵的是，每次他看見我，都好熱情。隔了老遠就‘學姐學姐’地叫，那聲音，簡直甜膩到我心坎裏去了……”
“所以你就又犯花癡了！”
我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讓沐溪月不花癡，簡直比登天還難。
我伸手狠狠地彈了花癡沐溪月一個“腦瓜子”，怒其不爭地說道：“我以為你頓悟了，害得我為你白高興一場，原來你是移情別戀了！”
“什麽叫移情別戀，說得真難聽。”沐溪月撇了撇嘴，嘟囔著說道，“人家隻是糾正了以前的錯誤，轉移了正確的目標而已。”
“懶得理你這個白癡。”我白了她一眼，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個美美的午覺。
操場上，遠遠的有口哨聲傳來。
“喂，林一寧，有人找。”喧嘩聲和起哄聲讓我剛剛醞釀的朦朧睡意消失得一幹二淨。
我沒好氣地睜開眼，發現四周方圓十米內，不知何時三三兩兩聚集了不少圍觀人群。
而我正前方一米處，蕭雒南正安靜地站在那裏，目光沉靜。此刻，他嘴角微微上揚著，並不十分明顯，卻如照在身上的陽光一般，暖暖地直進我的心裏。
據說，自從上次與衛季末一戰之後，蕭雒南在錦瑟學校女生們心中的魅力指數又上升了幾顆星，人氣指數更是直追我們的會長大人。
也難怪此刻他的出現，會引起不小的轟動。
“你這家夥，又逃課了。”
這節課蕭雒南所在的二班不是體育課，他卻這麽肆無忌憚地出現在了操場上，也不怕被老師抓個正著嗎？
“哪有？”他聳聳肩，笑得雲淡風輕，“這節課我們英語測驗，我隻不過提前了20分鍾交卷而已。”
好吧，蕭雒南，算你狠！
一節課45分鍾，你就提前了20分鍾交卷，你還讓不讓人活了？
“找我有事？”
很少看見蕭雒南如此鄭重其事地來找我，我多少有幾分好奇。
“呃……”就連被圍觀都一直鎮定自若的蕭雒南，臉上突然多了幾分不自在，低頭沉吟了一下，他才抬眸看向我，目光悠遠而飽含深意，“臭丫頭，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什麽日子啊？不是我的生日，難道是你的生日？”我偏頭看他，滿是疑惑，“不可能啊，你是天蠍座，生日不是在下半年嗎？”
眼底有失望之色飛快地掠過，蕭雒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拿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的樣子。
“你這沒良心的丫頭，我就知道你記不住的。”
“莫非，是你們倆的定情紀念日？”目光在我和蕭雒南之間來回徘徊，沐溪月突然語出驚人。
“白癡月，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這個沐溪月，腦袋裏成天裝的都是些什麽啊？
我和蕭雒南？
定情？
她想象力怎麽能這麽豐富！
難道花癡與白癡，隻有一線之差？
“喂，蕭雒南。你別賣關子了。”我的好奇心已經被蕭雒南吊到了極致，“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啊？”
“我在你的課桌裏留了點兒東西，你下課後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竟然覺得，此刻蕭雒南那張萬年冰山臉上，有一抹可疑的紅暈浮現。
不不不，一定是我太陽曬多了，眼花了。蕭雒南這個家夥，怎麽可能害羞呢！
我搖了搖頭，還想問他。身後卻傳來了蘇安陽急促的呼喊聲：“一寧，林一寧！”
我回頭看去，卻發現蘇安陽正站在籃球場的邊緣，朝我招手呐喊。
她身後不遠處，有道藍白色的修長身影正匆匆而去，好像是……衛季末？這兩個家夥，又在搞什麽鬼？
“蕭雒南……”我猶豫地看看蕭雒南，又看看蘇安陽，“你到底有什麽事啊？”
這群家夥，今天怎麽都神秘兮兮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朝我揮了揮手，蕭雒南飛快地轉身離開，離開之前還不忘回頭喊道，“臭丫頭，不見不散。”
“啊啊啊……”
這家夥，什麽不見不散啊？
我有些無語地看著蕭雒南遠去的背影，隻得轉身朝蘇安陽的方向走去。
2
“安陽，你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啦，你這沒良心的丫頭。”戳了戳我的額頭，蘇安陽甩給我一個白眼。
冤枉啊，我哪裏沒良心了？
怎麽今天都這麽說我？
“一寧，今天晚上到我家去吃飯吧。”見我一臉無辜的模樣，蘇安陽忍不住莞爾一笑。
“啊，到你家吃飯，為什麽？”
莫非今天是什麽黃道吉日，要不然一個個都這樣反常？
“安陽，今天不會是你的生日吧？”
“那你別管，反正你隻要管跟我走就是了。”蘇安陽拉著我的手，就朝籃球場中央的衛季末走去。
“呃呃呃，安陽，等等！”看著場地上那個氣定神閑的衛季末，我心中突然有些慌亂，“你別告訴我，今天衛季末也要去？”
自從我探訪過衛家之後，我與衛季末的關係總算緩和了許多。學校裏，衛季末不再把我當成空氣一樣無視。偶爾我們三個人，也會一起開開玩笑，解解習題，聊聊音樂，探討一下人生什麽的。
但也僅此而已。
衛季末依舊公開地與蘇安陽出雙入對，兩個人除了睡覺和上廁所以外，吃飯、上課、課間休息都幾乎形影不離，好得就跟連體嬰兒一般，搞得全校女生對蘇安陽的嫉妒指數“噌噌噌”地往上漲。
而我，就算偶爾和他們在一起玩耍，也隻能淪落為他們的陪襯。
所以幾乎是下意識地，對於這種“三人行”，我還是能避免就避免。
“對啊。”蘇安陽點點頭，答得十分幹脆，“今天這種日子，當然不能少了他。”
“安陽，我不想去……”
雖然知道我這樣說可能會讓蘇安陽生氣，我還是決定坦白從寬。
“為什麽？”蘇安陽停下腳步，回頭看我，然後一本正經地問道，“你是因為季末才不想去的嗎，一寧？”
“安陽，你沒覺得我和衛季末八字不合嗎？”我點點頭，算是默認，“我們在一起老是互相抬杠，鬥嘴。雖然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可是你這麽鄭重，對你來說，一定是個很重要的日子。所以安陽，我不想因為我而讓你掃了興。”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輕輕地歎了一口，蘇安陽看著我，突然無奈地笑了笑，說，“一寧啊一寧，你平時那麽聰明，怎麽關鍵時候就這麽糊塗呢？”
我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嘟囔著說道：“哪有那麽聰明？我一直都很笨的。”
“一寧，你沒發現嗎？季末他……”蘇安陽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表達自己心中的意思，“他隻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才像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戴了一個完美麵具，隻會以假麵示人的玩偶。”
“安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被蘇安陽的話驚了一跳，我仔細回想後猛然發現，她說的好像一點兒都沒錯。
從我認識衛季末開始，他就一直以完美無缺的形象出現在大家的麵前。
長相完美、成績優異、能力出色、性格溫和，運動、書畫、音樂，沒有一樣是他不精通的。
這樣的衛季末，優秀到沒有一絲瑕疵，卻也會讓人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所以當初，在聽到沐溪月說起他時，我才會產生懷疑。
而在我戳穿他的麵具之後，他開始逐漸以真實的麵目與我相處。潔癖的衛季末、毒舌的衛季末、腹黑的衛季末、冷漠的衛季末，這些種種組成起來，才是一個活生生、會喜會怒、會笑會哭的衛季末。
可是，蘇安陽是什麽意思？
難道衛季末隻在我麵前才會這樣嗎？
心中有個答案躍躍欲出，我卻不敢相信。
“我是什麽意思，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再次歎了一口氣，蘇安陽揉了揉我的頭發，說道，“一寧，你並不笨，你隻是當局者迷而已！”
“安陽！”我抬頭，鄭重其事地喚她，“你喜歡衛季末嗎？”
“我當然喜歡他。”蘇安陽點頭，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既然喜歡，為什麽還要和我說這些？為什麽還要點醒我，讓我明白自己在衛季末心中的特殊地位？
既然喜歡，為什麽還要三番五次地拉著我加入到她和衛季末中間？
安陽，你難道不知道，感情的世界裏，三個人的位置太小，兩個人才剛剛好嗎？
“你以後就知道了，反正我是不會害你的啦。”蘇安陽神秘一笑，拉著我的手就走，“下課了，我們該回家準備晚飯了。”
“可是安陽……”我還想拒絕，卻被蘇安陽識破了我的心思。
“林一寧，你不準拒絕我。你剛剛不是問我今天是不是我的生日嗎？我現在回答你，今天的確是我的生日。所以我是壽星，我最大。你不能拒絕壽星的任何要求！”
壽星大人發了話，我再拒絕就是不知好歹了。
所以上完體育課之後，我們一行三人就直接往菜市場奔去。買完了菜，我們滿載而歸，回到了蘇安陽的家。
3
蘇安陽的家不大，卻十分溫馨。兩室一廳的居室，並不華麗，卻幹淨而明亮。看得出，蘇安陽的家庭環境十分普通，她卻成長得如此優秀。我想，她一定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安陽，你家裏怎麽沒人呢？”屋子裏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
“我媽還沒下班。”將菜拿進廚房，蘇安陽十分自然地答道，“所以今天這頓生日晚飯，得我們親自動手。你們倆呀，也要幫我的忙。”
“我當然是沒問題，就不知道某人怎麽樣。”我一邊回答，一邊抬頭瞟了瞟到處打量的衛季末。
看蘇安陽做家務的熟練程度，我就知道她在家裏一定是個勤快的孩子。
“呃，安陽，你爸爸呢？”
“死了。”蘇安陽正在切菜的手突然頓了頓，片刻後，才冷冰冰地答道。
“呃，安陽，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十分後悔自己的冒失。
林一寧，你這個笨蛋。
大好的日子，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為什麽提到她爸爸，蘇安陽的態度會這麽冷漠？
我從她剛才的聲音中，沒有聽到一絲半點兒的難過。
有的，隻是憤怒與隱恨。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詭異了。
“沒關係。”蘇安陽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呃，一寧，幫幫忙，幫我把那個雞翅洗一下。”
“好的，這個可樂雞翅待會兒我來做吧。”我轉身過去拿雞翅，卻發現身後衛季末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蘇安陽，似乎在沉思著什麽。
他想得十分出神，就連我剛才的挑釁都忘記了反駁。
“喂，衛大少爺，你也別偷懶了，趕緊來幫忙。”一邊將雞翅倒入水中清洗幹淨，我一邊用胳膊肘撞了撞衛季末，“一個人在這偷懶，你好意思嗎？”
“誰說我偷懶了？”衛季末靠著廚房的門檻，雙手交叉在胸前，以一副悠閑的姿態說道，“我這不是在負責監督你們嗎？”
“懶死你算了。”將醃好調料的雞翅下鍋烹煮，我一邊忙碌，一邊抱怨道，“喂，安陽。你看看他什麽都不做，你也不管管他。”
“沒關係。”蘇安陽回頭看看衛季末，溫柔的目光中，帶著幾分似若有無的寵溺與憐愛，“讓他偷懶好了。偷懶的人，待會兒咱們不給他飯吃。”
“喂，你們倆這是聯合起來欺負我嗎？”從盤子裏偷了塊新鮮出爐的可樂雞翅放進嘴裏，衛季末一邊吃，一邊挑剔道，“嘖嘖，味道一般嘛，沒我家廚子做的好吃。你們倆可別再說我偷懶了哦，我一邊監督你們，一邊負責品鑒菜的味道，我容易嗎我？”
“既然不好吃，那就別吃了，趕緊還給我吧。”
這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家夥，自己不做事，還要挑三揀四的。
我伸手去搶衛季末手上的雞翅，他卻很有先見之明地將雞翅舉得高高的，放到了與他頭頂平行的位置。
“算了，看在你也辛苦一場的麵子上，我就勉為其難地對付著吃一下好了。”
“可千萬別委屈自己！萬一吃壞了你那高貴嬌氣的胃，我就罪過了。”
我踮起腳尖，繼續搶奪，“所以，這雞翅還是留著我們自己吃吧。”
“小氣鬼！”衛季末想要躲避，轉身的瞬間，動作卻突然停滯了下來。
額頭上，有濕潤的氣息尚未散去。
那種肌膚相觸的感覺，讓我的雙手也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啊啊啊，我剛才是被衛季末親到了嗎？
我想要伸手去碰自己的額頭，臉頰卻莫名地滾燙起來，一直從頸脖處蔓延到了耳根。
“還給你就還給你，有什麽大不了的。難吃死了！”將啃了一半的可憐雞翅丟到我手上，衛季末逃也似的離開了廚房。
“你們倆怎麽了？”一直專心做菜的蘇安陽回過頭來，詫異地看了看我，“呃，一寧，你這是怎麽了？臉怎麽這麽紅啊？難道你這是被熱到了？”
“是啊是啊，今天的天氣真熱。”我扇了扇手，訕訕地笑道，“看樣子夏天快來了。”
“有嗎？我怎麽不覺得今天很熱啊？”蘇安陽奇怪地看著我，“這才4月底啊，離夏天還遠著呢！呃，季末，你也覺得熱嗎？”
“咳咳，咳咳咳……”客廳裏傳來一陣被水嗆到的聲音，半晌，衛季末才停止了咳嗽，嘟囔道，“誰知道呢，這該死的鬼天氣！”
4
“呃，今天的晚飯真豐富呢。糖醋排骨、可樂雞翅、青椒牛柳、雞蛋羹、水煮魚、三鮮湯……”看著一桌子的美味，我不由得心情愉悅，充滿了成就感，“安陽，今晚我們可以美美地飽餐一頓了。”
“賣相好像還不錯嘛。”衛季末以挑剔的目光掃視了桌子上一眼，然後挑釁地看著我，笑了笑說道，“安陽，你的手藝真棒！”
這家夥，不存心氣我會死嗎？
誇我一句又會怎麽樣？
“季末，你就別欺負一寧了。這桌子上，可是有一半她的功勞呢。”見狀，蘇安陽莞爾笑道，“你欺負她，小心待會兒吃飯也吃得不心安。”
不知為何，蘇安陽的意思明明很平常，聽在我耳朵裏卻變了味道。
想起廚房裏那個無意的吻，我在心裏暗暗地想，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做賊心虛？
我抬起頭，正好對上衛季末灼灼的目光。
明亮的燈光灑在衛季末的臉上，他白皙的肌膚上帶著一層可疑的紅暈，臉上的表情也顯得有幾分不自然。
“我哪有！明明就是她欺負我嘛……”衛季末有些扭捏地辯解道。
我錯開目光，不敢去看衛季末。
“哇，今天我們家可真熱鬧，好像來了不少客人嘛。”正在此時，門口有道溫柔慈愛的聲音傳來，將我從尷尬中解救出來。
“媽，你回來得正好，我們把菜都做好了，等著你回來就可以開飯了。”聞言，蘇安陽笑著迎上前去，接過蘇媽媽手上的包，“媽，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好朋友林一寧。這是我的同學季末……衛季末！”
“你，就是季末嗎？”蘇媽媽美麗的臉上，有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過。
那雙因歲月沉澱而越發溫和睿智的眼眸，此刻竟隱隱含著些許瑩潤的光芒。她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衛季末，似乎要將他牢牢地刻入自己的腦海中。
那模樣，仿佛她看著的是什麽絕世珍寶一般。
“好孩子，我，我聽安陽說過你好多次了，今天終於見到你了……”
伸手握住衛季末的手腕，蘇媽媽的語氣裏竟帶了幾分不易覺察的顫音。
“阿……姨，你好！”衛季末有些緊張地喊道。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此刻衛季末的表情十分古怪。向來寵辱不驚、從容不迫的他，此刻仿佛在拚命地壓抑著什麽。那死命咬著的嘴唇和牢牢握成了拳頭的雙手，更是出賣了他內心的激動。
這情況，怎麽有些詭異！
我抬頭去看蘇安陽，發現她眼角也隱隱含著淚水。
呃，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被完全冷落在一旁的我，越發迷惑起來。
“阿姨，你好，我是林一寧。”我輕咳一聲，將眾人從詭異的氣氛中拉了回來。
“嗯，好孩子，阿姨也聽安陽說起過你好多次了。歡迎你到我們家來做客。”阿姨朝我笑了笑，然後飛快地轉過身去，像在擦拭著什麽一般。
“來，一寧，你來幫幫忙，和我一起把飯盛出來。”見狀，蘇安陽連忙拉著我進了廚房。
“安陽，你媽媽她沒事吧？”進了廚房裏，我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我看她剛才好像有點兒激動的樣子。”
“沒事，她那是高興的。”蘇安陽拉著我的手，靠在了廚房的儲物櫃上，“一寧，我們在這裏待一會兒，讓他們說說話吧。”
“好。”
盡管我滿心疑惑，可這畢竟是蘇安陽家的私事，我也不方便多問，隻得壓下心中的好奇，和蘇安陽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
我們倆沒聊幾分鍾，屋外客廳裏突然傳來了一陣猛烈的開關門聲。我和蘇安陽麵麵相覷之後，飛快地衝出去，卻隻看見衛季末消失在樓梯轉角處的身影。
“安陽，衛季末他怎麽了？”我有些擔憂地問道。
“沒事，他可能是受刺激了。”蘇安陽歎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一旁垂淚不語的媽媽，說道，“一寧，我有些不放心季末。你可以幫我追上他，陪陪他嗎？”
聞言，早就按捺不住的我立馬衝了出去，回頭喊道：“放心吧，我會看好他的。”
5
藍天、白雲、大海，五顏六色的晚霞，如潑墨一般，在天幕上浸染出斑斕多姿的色彩。夕陽，在海平麵上徘徊流連，想要為大地灑盡它最後一絲光輝。
這一切，都美得如同一幅名家筆下的油畫。
然而此刻，我卻沒有半點兒欣賞美景的心思。
這一路的狂奔追蹤，我終於在海邊找到了衛季末。夕陽的餘暉下，他安靜地站在海灘上，背影寂寥而孤獨。
我悄悄地朝他走近，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卻渾然不覺。
他就那麽呆呆地站在那裏，任海浪衝上沙灘，打濕了鞋子、褲腳，他依然一動也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季末終於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爸。”衛季末開口，聲音冷凝，“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電話那端傳來一道沉穩的中年男聲，因為離得近，所以能隱隱約約地隨風傳入我的耳朵。
“傻孩子，有什麽話你還不能對爸爸講的嗎？”
“那麽爸爸，你能告訴我，我到底是誰的孩子嗎？”衛季末依舊平靜，說出的話卻讓我嚇了一大跳。
“季末，你怎麽會這麽問？你當然是爸爸的孩子了！”電話那端，衛爸爸的聲音停滯了一下，然後堅定地答道，“季末，你永遠是爸爸最疼愛、最驕傲的孩子！”
“那麽我媽呢？”對於衛爸爸煽情的回答，衛季末似乎根本不為所動，隻是繼續問道，“爸，我媽是誰？”
“季末……”電話那端的聲音突然安靜了下來，過了良久，衛爸爸才艱難地答道，“你今天是怎麽了？到底是誰跟你說過什麽了？”
“嗬，這麽簡單的問題，爸爸原來也不能回答我。”衛季末冷笑，聲音蒼涼。
“季末，不是這樣的。你聽爸爸說，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爸，你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衛爸爸想要解釋，卻被衛季末掛斷了電話。
衛季末知道答案了？他知道什麽了？
突然接受了這麽大的信息量，我的大腦幾乎快要死機。
剛才衛季末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難道說，那天衛府大宅裏我看到的那位年輕美麗的衛媽媽，並不是衛季末的親生母親？
那衛季末的親生母親，又會是誰呢？
莫非……
想起蘇安陽的反常和蘇媽媽今天看見衛季末時情不自禁的激動，一個答案在我腦海中躍躍欲出。
啊啊啊，不會吧？難道衛季末和蘇安陽是……我下意識地抬頭去看衛季末，卻發現他正一步一步朝大海裏走去。
浪潮一波接一波地洶湧而來，海水已經淹沒了他的腰際，他卻執著朝前，不肯回頭。
啊啊啊，衛季末，你要幹什麽？
衛季末，你可不能想不開啊！
“衛季末。”我以火箭發射般的速度衝了過去，“你不能做傻事！”
“林一寧，”聽見呼喚，衛季末回頭看我，“你怎麽來了？”
“衛季末，你聽我說，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值得讓你去放棄生命的。”
看著衛季末一臉戒備的樣子，我心中暗自著急，一邊絞盡腦汁開導著他，我一邊暗自蓄力，朝他撲了過去，“你怎麽能夠這麽不愛惜自己，想要自殺呢？”
一個巨大的海浪迎麵撲來，我用力過度，加上腳下重心不穩，“撲通”
一聲，與衛季末雙雙跌倒在海水之中。
海浪沒過頭頂，鹹鹹的海水帶著濃重的海腥味嗆進我的嘴裏。
掙紮間，我聽見衛季末無辜的聲音隱約傳來：“笨蛋，誰說我想自殺的……”
海水嗆得我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我牢牢地抓住衛季末的手，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一定不能讓他出事。
海浪越來越大，越來越急。我感覺自己在浪潮的推動下，離沙灘越來越遠。腳底早已踩不到柔軟的沙子。我隨著波浪，在海中沉沉浮浮，像一葉隨波逐流的扁舟，不知下一秒自己會被帶到哪兒去。
難道我年輕美麗的生命就要這樣折損在這裏？
啊啊啊，下輩子我一定要學會遊泳……“林一寧，你這個笨蛋！”迷迷糊糊中，我聽見衛季末暴躁而焦急的聲音，“你放鬆，放鬆一點兒，不要把我抓得這麽牢。”
呃，這個討厭的家夥，連要死了，都還在衝我發脾氣。
可是，為什麽我突然很舍不得呢？
能活在這麽美好的世界，就算每天看著衛季末在我身邊暴跳如雷，也是一種幸福吧。
我感覺一雙修長的臂彎，穿過我的腰肢，將我帶入懷中。爾後，那個人帶著我，緩慢、堅定地朝岸邊遊去。
海水慢慢退去，我仿佛見到了陽光，觸到了沙灘。
“林一寧，林一寧，你這個大笨蛋，趕快醒醒！”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暴躁這麽焦急的衛季末。他在我耳邊一直不停地吼著，好吵！
“我命令你，你不準死！聽見了沒有？”
“林一寧，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這輩子就再也不理你了！”
“林一寧，你個傻瓜，大笨蛋，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我就再也不喜歡你了！”
老天，衛季末剛剛說什麽來著？
他喜歡我！
我是幻聽了還是做夢了？
我拚命地想要睜開眼，看看衛季末此時的樣子，可是胸口悶悶的，眼皮沉沉的，怎麽睜也睜不開。
一雙大手停在了我的胸口處，用力地壓下。
爾後，有人低頭，靠近我，吻住了我。
肌膚相觸時，衛季末獨有的味道傳入我的鼻尖。
他的唇柔柔的，軟軟的。
味道好極了！
可是，等等，這不是重點！
啊啊啊，衛季末，你這個該死的家夥。居然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占我的便宜！
該死的，你還我的初吻！
啊啊啊，我美麗的夢幻的，準備留著回味一輩子的初吻就這麽沒了！
急火攻心之下，我拚命地咳嗽了起來，海水不停地從我嘴裏溢出來。我一直咳一直咳，咳得撕心裂肺、驚天動地。
“衛季末……”我恨恨地瞪著他，想要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笨蛋！林一寧，你這個大笨蛋，大蠢貨。”身邊的衛季末將我抱入他的懷中，我抬眸，看見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眼底，小臉通紅，模樣狼狽。
“衛季末，你才是笨蛋。你才是蠢貨！”我捶了捶他的胸，四肢卻酸軟無力，聲音也小得像貓叫。
“林一寧，你真吵！”他突然低頭，吻住我的唇，將我的話全部堵在了嘴裏。
唇齒相交，那種美妙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
我覺得，我又要暈過去了……
“連閉眼都不會，林一寧，你真是個大笨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戀戀不舍地放開我的唇。臉頰通紅，目光別扭，嘴裏吐出的話，惡毒卻甜蜜。
“我怎麽會喜歡你這個大笨蛋！”
“衛季末……”我突然心生膽怯，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遲疑而不自信，“你剛才說，你喜歡我？”
“是的，林一寧，我喜歡你！”衛季末低頭看我，語氣溫柔，目光繾綣，“雖然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可是我喜歡你這個笨蛋，喜歡好久了！”
“衛季末，我也喜歡你。雖然你比我還要笨，可是你放心，我是不會嫌棄你的！”我突然想哭。
嗯，喜極而泣的哭，幸福的哭。
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
真好！
“傻瓜。”我們在漫天的晚霞中相視而笑，衛季末低下頭，用自己的鼻尖輕輕地抵著我的鼻尖。聲音中帶了幾分後怕，幾分慶幸。
“林一寧，對不起。從前我怕傷害你，所以不敢坦誠自己的感情。但是，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會害怕了。我會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我會一直守護著你，守護著我們的感情！”
“衛季末，我信你！”我歎息，然後抬頭在他額上落下一個清淺的吻，“可是，關於蘇安陽，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安陽她，是我的姐姐。”衛季末抱著我，在沙灘上坐下，嘴裏不滿地抱怨了一句，“林一寧，你真重。你該減肥了！”
“你說，安陽她是你姐姐？親生的？”雖然早就猜到了事實，可當真相從衛季末口中說出的時候，我依然被驚住了，驚得甚至忘了反駁衛季末的嫌棄。
“對，同父同母。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血緣關係最親的姐姐。”衛季末點點頭，抱著我的手突然用力地緊了緊，仿佛是想借此來為自己接下來的敘述增添力量。
“那，衛季風呢？”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他不是你的親弟弟嗎？”
“他也是我的弟弟。”衛季末點點頭，又搖搖頭，“隻是，我今天才知道，他與我同父異母，隻有一半的血緣關係。”
“這麽說，我上次在你家看見的那位，不是你的親生母親？”我恍然大悟，又隨即釋然。
我就說嘛，母愛是這世上最偉大最無私的感情，哪有親媽會在兒子生病的時候，還舍下他跑去參加什麽宴會的。
“我的親生母親，就是你今天在安陽家見的那位。”嘴角揚起一抹苦笑，衛季末開始緩緩地回憶道。
“從小我就很奇怪，為什麽我明明比弟弟聽話，比弟弟懂事，比弟弟優秀，我一切都比他做得好，可是我媽就是喜歡弟弟多過我。也不是說她對我不好，至少以前，她待我跟弟弟是一樣的。但是無論我怎麽做，怎麽努力，都抹不去她眼底的那份疏離。她從來不罵我一個字，哪怕是我做錯事了，她也從來不批評我。反而是弟弟，經常惹她生氣，她會罵他，甚至打他。但每次打完之後，她都會將弟弟摟入懷中哄他。她會在弟弟生病的時候整宿整宿地不睡覺陪著他。小時候，每次遇到雷雨天，她還會去弟弟的房間裏，陪著他一塊兒睡覺。可是這些，她從來都沒對我做過。”
說到這裏，衛季末的聲音有些哽咽。我突然明白，為什麽第一次在舊城老街上，衛季末看著那一家三口的目光，會那樣豔羨了。
“我不明白我媽為什麽會不喜歡我。小時候，我甚至一度懷疑我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可是我爺爺和爸爸都特別愛我。他們對我寄予了厚望，希望我能成為一個完美的、優秀的男人，讓衛氏集團的輝煌在我手裏更上一層樓。而我發現，對這一切，母親顯得異常排斥。雖然她從來不說，可是我知道，她希望季風能夠成為衛氏集團的繼承人，而不是我！於是漸漸地，我不再期盼她的母愛。我開始把自己偽裝起來。我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我在所有人麵前，都表現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麵。我告訴自己，我要用自己的努力，獲得衛氏集團的繼承權。我要讓她後悔！”
這個笨蛋，難怪他會一直在人前偽裝自己。
原來如此！
“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她不是你的親生母親的？”將頭靠在他懷中，聽著他因激動而略顯急促的心跳，我輕輕地撫著他的手背，一遍一遍。
“以前隻是懷疑，我也不確定她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畢竟我和季風還是長得很像的。雖然從父親那裏，我曾經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我甚至看到過父親珍藏在保險箱裏的一枚戒指和一張年輕美麗的女人照片，但是我一直不敢肯定。直到有一天，安陽她找上門來……”
C H A P T E R 09 驚心動魄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