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短篇之王歐·亨利的禮物

經過了漫長一夜的風吹雨打,在磚牆上還掛著一片藤葉。它是常春藤上最後的一片葉子了。靠近莖部仍然是深綠色,可是鋸齒形的葉子邊緣已經枯萎發黃,它傲然掛在一根離地二十多英尺的藤枝上。

——歐·亨利《最後一片葉子》

1.

“我還有多長時間?”

“你已經是肝癌晚期,就算堅持治療,最多也就半年,但通常也隻剩兩三個月了……你要安排好後事。”

“我知道了,謝謝你,謝醫生。”

“唉,誰也沒想到你會得癌症。對了,你告訴家裏人了嗎?最後的時間還是好好利用起來……”

“我老公知道,我兒子……還沒跟他說……”低低的啜泣聲響起。

“唉,總之你還是放寬心,好好走完最後這段日子吧。”

“我知道了……”

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響起之後,是一片壓抑的沉默。

星期二的上午隻有兩節課,上完課,夏千晴就背著包跟同學告別,出了教學樓。

她想起今天是圖書館新書入庫的日子,文學閱覽室應該會新增一些書,比如今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帕特裏克·莫迪亞諾的《暗店街》、日本直木獎的獲得者姬野嘉衛兵的獲獎作品《昭和之犬》等。

“是時候給自己補充一下精神食糧了!”

這麽想著,夏千晴無比開心地朝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就在她穿過第一教學樓前的綠地廣場時,迎麵一個戴著頭盔、踩著滑板的人狠狠地撞到了她的身上。

“啊——”

被撞倒在地的夏千晴發出了痛呼聲。

她隻感覺自己的小腿一痛,然後整個人失去了平衡,就那樣側著身子被撞倒在地上。

為了保持平衡而倉皇伸出的手也狠狠地擦過地麵,火辣辣的疼痛感從手臂、小腿的位置傳來。

是哪個莽撞的家夥!不會滑就別滑,以為自己是旋風小子嗎?

夏千晴一邊呼痛一邊用目光搜尋闖禍的家夥,卻看到前方一個戴著頭盔、長得有些帥的單眼皮男生朝她眨了眨眼,吹了一聲口哨,指了指她的方向。

“小心走光啊——”男生提醒道。

啊!

夏千晴沒多想,立馬低頭檢查自己的裙子是不是被掀上來了。

“哈哈哈,你上當了!”

在她低頭的刹那,一陣囂張的笑聲傳來。

夏千晴抬起頭,就看到單眼皮男生利落地抄起落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的滑板,單腳踩上,另一隻腳一蹬,飛快地和她拉開了距離。

啊!這個說她走光的家夥就是撞倒她的罪魁禍首!

居然騙她分神,然後撿起滑板逃跑……

“笨蛋——”

惹禍的男生滑遠後,還不忘對她做了一個“笨蛋”的手勢,夏千晴氣得想立馬追上去狠狠地教訓他一頓。但是她一掙紮著起身,就感覺小腿痛得更厲害了。

“啊啊啊,可惡的熊孩子!下回讓我碰到你,你就完蛋了……”

真是流年不利。

遭遇意外的夏千晴放棄了前往圖書館的打算,一瘸一拐地朝校醫院走去。

她那副好像跟什麽人狠狠地打過一架的狼狽樣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讓她對那個熊孩子更加怨恨了。

“那家夥看年紀應該是明和學院初中部的,哼,等我的傷好了,就去他們初中部堵他!”

好不容易“挪”到了校醫院門口,夏千晴看著那十幾米長的通往大廳的台階,皺起了一張苦瓜臉。

比爬長城還累呢,多希望現在有一瓶服下後可以一口氣上五樓的神奇鈣片啊!

“嗚嗚嗚,腿好痛,該死的小鬼……”

夏千晴艱難地抬起腳往台階上邁去,受傷的小腿根本不敢用力,姿勢難看極了。

“來,我扶你一把。”

就在她如蝸牛般爬上第一級台階的時候,一個親切柔和的女聲在她旁邊響起——有人伸手扶住了她。

她側過頭一看,是一個和她的媽媽差不多歲數的阿姨。不是特別漂亮,但是非常有親和力,是那種秀氣安靜的女性模樣,她盤著髻,穿著大方得體。

“謝謝您,阿姨!”

夏千晴靦腆地衝好心幫忙的阿姨笑了笑。

“沒事,我剛好要去醫院拿藥。”

阿姨也回了她一個淡淡的笑容,但不知道是不是夏千晴的錯覺,她感覺這個阿姨眉間有抹化不開的憂傷。

“你這是怎麽回事啊?是在哪裏摔了嗎?”

阿姨一邊扶著她往前走,一邊詢問。

“被一個玩滑板的調皮鬼撞了。阿姨,您看我的手肘這裏……”夏千晴對這位和媽媽一樣年紀又樂於助人的阿姨很有親切感,也大方地把自己的傷展示給對方看。

手肘上青紫一片,手心還有被擦破的血痕。

“你手上腳上都傷得挺厲害的,一會兒還是我幫你排隊拿號。等醫生給你上好藥,你記得不要碰水啊,結疤的時候也不能去撓,不然會留疤……”

阿姨也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因為夏千晴的傷口而感歎一陣後,熱心地叮囑她注意事項。

“謝謝您,阿姨!我叫夏千晴,阿姨,您貴姓啊?”

雖然遇到了一個討厭的小鬼,但是也遇到了熱心助人的阿姨,看來今天自己的運氣是一半一半呢!

“我姓朱,小夏,你叫我朱阿姨好了。”

在朱阿姨的幫助下,夏千晴很快拿到號看了醫生。

醫生給她受傷的手和腳都上好藥、包紮好後,叮囑了一番,開了個藥單就讓她走了。

夏千晴又一瘸一拐地拿著藥單去藥房拿藥。

手續真是麻煩啊!

夏千晴想著,到了藥房門口,剛好碰到了扶她進來還幫她排隊拿號的朱阿姨,她立馬熱情地招手想打招呼,不料朱阿姨似乎沒注意到她,臉色有些難看,手裏拿著什麽東西,整個人失了魂似的朝外麵走去。

夏千晴才喊出一個“朱”字,就疑惑地停下了,然後看著朱阿姨慢慢地走出了醫院門口,手一鬆,一張紙從她手裏飄了下來,被風吹到了夏千晴的腳邊。

朱阿姨沒有察覺到掉了東西,徑直離開了。

夏千晴彎下腰撿起腳邊的紙,邁開幾步想喊住對方,但是看到那張紙上的表格裏寫著“朱××,肝癌晚期”的字樣後,她的話咽了下去。

剛認識的那個像媽媽一樣親切溫柔的朱阿姨得了癌症?

2.

春日陽光明媚,遠處的天空上還有深藍色的風箏飄過。

明和學院的校醫院坐落在校園一個較為僻靜的角落,占地麵積也很寬闊。

醫院前後都有一片樹林,裏麵有涼亭、石凳,小橋流水的景觀,供人休閑觀賞之用。

夏千晴出門,看到坐在離醫院前廳不遠處的涼亭裏的朱阿姨,她埋著頭,被樹木遮掩了大半的背影顯得異常蕭索。

她頓了頓,才走過去。

“萬路逃了自修課嗎?好的,我知道了,秦老師,我回家後會好好教育他的,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走近了,夏千晴才發現原來朱阿姨在低著頭講電話。

夏千晴走到她麵前的時候,朱阿姨也正好講完了電話,收起手機抬起頭來。

看到夏千晴,朱阿姨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了親切的笑容:“小夏啊,都檢查完了嗎?你的腳受傷了不能站,來這邊坐吧。”

夏千晴乖乖地坐了過去。

她沒有再說話,而是把手裏那張檢驗單遞給了朱阿姨,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這個是什……”

朱阿姨接過去,看清楚上麵的字後,笑容一瞬間消失了,表情變得非常苦澀。

“啊,是這個啊。”

她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謝謝你啊,小夏。”沉默了片刻,朱阿姨衝著夏千晴笑了笑。那個笑容淡淡的,就好像夕陽的餘暉落在湖麵上那種柔和又悲傷的感覺,讓夏千晴心裏酸酸的。

雖然隻是剛認識的人,但是這個阿姨為人親切友善,夏千晴對她還是很有好感的。而且對方和她媽媽差不多年紀,可能還年輕幾歲,怎麽就得了絕症呢?

“朱阿姨,您的病……還能不能動手術治療啊?我聽說有些癌症病人做手術後還能活很久呢!”夏千晴努力想著一些安慰的話。

“小夏啊,醫生說這個病基本沒有治愈的希望了,查出來已經太晚。我是明和學院的老員工,跟這裏的醫生也很熟,他沒必要對我說些安慰的場麵話。”

朱阿姨歎著氣,目光好像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我啊,工作和家庭方麵一直以來都很順利,我也以為會跟我們家那位白頭到老、安享晚年,沒想到……”

朱阿姨說著,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機,按了一下側邊的按鍵後,手機屏幕亮起來了。從夏千晴的角度,能看到屏幕上有一張三人合照,化了妝後更顯年輕的朱阿姨、戴眼鏡的叔叔,還有一個戴著蜘蛛俠麵具、擺著酷酷造型的男孩……

“小夏,你知道我最擔心的是什麽嗎?不是我要死了這件事,而是擔心我走了,我們家的那兩個人怎麽辦。特別是我兒子萬路,他今年才14歲,上初中,正愛鬧騰的時候……如果我突然走了,我是知道他的……不知道會惹出什麽事來……”

朱阿姨的手指輕輕地撫過手機屏幕。

“到時候,再也沒有人像我一樣耐心地去教導他了……”

夏千晴看著麵前的朱阿姨,淡淡的魚尾紋已經爬上她不著妝的眼角,眼睛裏的悲傷似乎要溢出來了。

夏千晴想不到用什麽話來安慰朱阿姨。

她隻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聽朱阿姨說著自己的家人,說著自己的孩子,說著自己的牽掛和不舍。

而最讓夏千晴震撼的是,朱阿姨最大的悲傷不是因為得了癌症,而是擔心自己的死亡會給青春期敏感的孩子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

“如果能再給我多一點兒時間,等到我兒子再長大一點兒、再堅強一點兒……就好了。”

悲傷的聲音和著清風在涼亭裏徘徊。

跟朱阿姨說了一會兒話,互相留了聯係方式後,夏千晴就離開了。

她心裏悶悶的,就連腳上的疼痛似乎都感覺不到了。

“殿下,你這是怎麽回事?”

一個聲音響起,夏千晴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晴天文學社的門口,而藍洛斐就站在她麵前。

她隻要再往前挪動半步,鼻子就會撞上對方的胸口。

她的耳朵瞬間升溫,她退了一步,拉開了和對方的距離。

“不小心摔傷的……我已經去醫院看過了,沒大問題。”

說完,她轉身想走,今天沒心情跟惡魔打交道。

“站住!”

藍洛斐叫住了她,幾步走到她的麵前。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藍洛斐蹲了下去,非常自然地伸手握住了她的小腿。

現在是春夏之交,所以夏千晴隻穿了連衣裙和開衫,小腿是光著的。

意外的觸感讓夏千晴的臉紅成了秋天的柿子。

“你……你幹什麽啊?快點兒鬆開!”

夏千晴想收回自己的腿,但是抽不動,擔心對方這個姿勢可能會看到她裙底的“風光”,兩隻手立馬緊緊地壓著裙子。因為緊張,她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的。

“怦怦……”

心跳如擂鼓般,心髒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雖然知道對方的身份和可怕,但是這個姿勢……

“別動,我在給你治療……”

藍洛斐的臉上沒有絲毫不自然的神色,他連頭都沒抬,隻是專注地盯著夏千晴的小腿。

他的手觸摸到纏著紗布的傷處時,一陣微光閃過。

頓時,夏千晴感覺自己小腿傳來的那種輕微的疼痛和藥水帶來的冰涼感都消失了。

“好了,但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殿下,你的紗布還是過兩天再拆吧。”

藍洛斐起身,然後又給夏千晴受傷的手臂治療了一下。

很快,夏千晴連手臂都不痛了。

好神奇啊!

這個惡魔居然有這麽神奇的力量……

看著他的手微微發光,就治愈了自己的傷口,夏千晴也忘記了剛才的尷尬。

而且,藍洛斐展現的這個能力讓她眼睛一亮。

“藍……藍洛斐,剛剛你是用魔力治好了我的傷,那……”

更高級別的疾病你能治嗎?

沒等夏千晴問出口,藍洛斐冷冷一笑,抬手打斷了夏千晴的話。

“不要忘記我是一個惡魔。千晴殿下,剛剛隻是身為魔王契約人的我為殿下提供的一點點福利。如果是要我去救死扶傷,我可做不到哦!”

看到夏千晴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藍洛斐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俊美卻邪惡的臉龐帶著一絲**,同時仿佛黑色羽翼般的陰影慢慢地從他身後展開。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如果有人願意奉獻他的靈魂給我,像斷手斷腳這樣的傷我還是可以出手的……”藍洛斐望著夏千晴,意味深長地說道。

靈魂給了你,人家還能活嗎?

夏千晴忍不住撇了撇嘴,請求的話已經完全被堵住了。但是想了想,她還是不甘心地問道:“如果是絕症,比如癌症晚期這種,你能治嗎?”

“抱歉,如果是注定要死亡的人,哪怕是我也沒有辦法改變命運。”

藍洛斐一副有點兒惋惜的表情,好像就是因為這個局限,他才失去了很多生意似的。

“唉。”

夏千晴重重地歎了口氣,原本燃起的希望又熄滅了。藍洛斐雖然冷酷深沉,但還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騙她。他有治愈外傷的能力,可治愈癌症……這種事情他還是做不到的。

假如真能做到,那麽這個世界上惡魔的信徒會多得可怕吧。

“那沒事,我先走了。”

夏千晴擺擺手,頹然地想離開,但是朱阿姨那張悲傷憔悴的麵容在她的腦海裏閃過。

朱阿姨的癌症無法治愈,她的死亡無法改變,但是……

她擔心的事情,自己應該有辦法幫到忙吧?

夏千晴頓住了腳步,轉過身,目光越過藍洛斐的肩膀,落在了晴天文學社一側牆壁上掛著的一行字上麵——

“如果世界是天空,那麽文學就是驅散陰霾的太陽,帶來晴天。”

這也是當時夏千晴堅持將文學社命名為“晴天”的原因,對於她來說,文學是能驅散陰霾的太陽。

“或許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

第一次,夏千晴有了主動去幫助一個人的動力和願望。

那個萍水相逢的朱阿姨,夏千晴找不到治愈她的疾病的辦法,但是至少可以幫助對方在最後這段日子裏驅散所有的陰霾,能讓她走得安心、放心。

“嗯?”

藍洛斐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我們文學社並不一定要別人發出委托才幫忙吧?我遇到了一位很親切的阿姨,她現在有很大的麻煩,所以我想用我的文學力量去幫助她!”

夏千晴一掃頹然之色,眨著大眼睛看著藍洛斐。

“這個倒沒有限定。而且你願意主動出擊,對你、對我來說都是加快進程的好事。”藍洛斐讓開了一步,示意她進室內再商討。

“砰!”

門合上了。

3.

在很小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是死亡的夏千晴以為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是會陪伴自己一生的人。

她不知道他們會比自己提前離開這個世界。

第一次知道死亡這件事,是很疼她的外公去世的時候。

媽媽在外公麵前哭得不能自已,而夏千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以為白胡子的外公隻是睡著了而已,明天就會醒過來,而自己也會繼續當外公的小尾巴一起出去串門。

直到外公被人放進了小箱子裏,埋到了冷冰冰的地下……

直到後來她跑去外公的房間,卻再也找不到外公,隻看到牆上掛著的黑白遺照……

她才明白什麽是死亡。

死亡就是一個人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

死亡就是無論你如何想念、盼望,你都聽不到那個人的聲音、看不到他的微笑;

死亡就是有人在你的生命裏永遠缺席,以後隻能在回憶裏搜尋。

一直沒有哭的夏千晴,在懂得死亡的殘酷時才號啕大哭起來。

而她也知道了,不僅僅是外公,還有外婆,還有爺爺奶奶,還有自己的爸爸媽媽,他們都不能陪自己一輩子,都可能先她而去。

親友的死亡對於還活著的人來說,是一件悲傷得無法自已的事情。

雖然時間可以讓這種傷痛變淡,但是隻要一想起那個離開的親人,回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眼淚還是會忍不住湧出來。

得了絕症的朱阿姨,她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去世後,依賴她的兒子會受不了打擊。成長階段的少年,正是敏感又容易鑽牛角尖的時期,一個不好,可能走岔路。

所以她要幫助朱阿姨,為朱阿姨的孩子準備一份禮物,讓她的死亡不那麽悲傷,讓她的愛能延續下去。

跟藍洛斐講了關於她要幫助的對象——肝癌晚期的朱阿姨的事後,夏千晴在晴天文學社的書架上尋找了一番,終於找到了自己要的書籍。她很快抽出了那本書,拿給藍洛斐看。

《最後一片葉子——歐·亨利短篇小說集》。

歐·亨利是20世紀美國著名的短篇小說家,故事構思精巧、文風獨特,特別是以出人意料的結尾聞名於世,從而有了一個專有名詞——歐·亨利式結尾。他最著名的作品是《麥琪的禮物》和《最後一片葉子》。

“這次我需要借助的是歐·亨利《最後一片葉子》那個短篇小說的文學力量。”

夏千晴將手按在了那本書的封麵上。

“為什麽這次會選擇這部作品?你要知道,之前你選取的是文學名家的長篇作品,重點在於你與書中的人物一起經曆,旁觀他們的生死悲喜,從而獲得啟悟。短篇的話,特別是不到5000字的短篇,它的力量還不足以開啟一個大的文學幻境。”

藍洛斐皺眉,表示不解。

“這次不需要開啟幻境。因為歐·亨利的這個故事,我讀了差不多20遍,都能背下它了。我的魔王專屬能力除了文學幻境的開啟,不是還有其他的嗎?”

能讓惡魔藍洛斐在自己麵前露出這種疑惑不解的表情,不知怎的,她的心情變得暢快了。

“比如……”藍洛斐微微皺眉。

沒了那副奇怪的黑框眼鏡的遮擋——每次隻要戴上那副眼鏡,藍洛斐就會變得特別沒存在感,相貌在別人的眼裏似乎也是平平無奇的,不像現在,湊近一看,精致的麵容帶著強烈的魅惑。

“我應該能借助作品裏某個角色的力量——思想、體力、專注力或者是其他特長吧。我需要的是《最後一片葉子》裏,那個老畫家貝爾曼的精神力量。”

夏千晴早就想好了計劃。

歐·亨利的《最後一片葉子》講述的是兩個年輕女畫家瓊西和蘇艾,以及一個老畫家貝爾曼的溫情故事。

三人同住一棟公寓,年輕的畫家瓊西和蘇艾住在樓上,而樓下住著的貝爾曼是一個年過六十、從未摸過藝術女神的裙角的窮畫家。他喝酒無節製,靠畫不值錢的小廣告以及給其他窮得雇不起職業模特的年輕畫家當模特掙錢。而且,這個老頭子性格倔強,火氣十足,如果別人施舍他,他會火冒三丈,但是他又把自己當成了樓上兩位年輕女畫家的“看門犬”,十分照顧她們。

瓊西得了肺病,悲觀的情緒使她的病情惡化。而好友蘇艾從醫生那裏得知,瓊西的病並非沒有治愈的可能,而是因為瓊西的心態太過悲觀,導致沉屙難去。瓊西把自己生命的希望寄托在窗外一株常青藤的葉子上,認為那條藤上的葉子掉光時,就是自己生命結束的時候。

隨著樹葉一片片在秋風中凋零,瓊西的病也越來越嚴重,到了最後隻剩下一片樹葉了。

而蘇艾看到瓊西的狀況,忍不住把瓊西將樹葉的掉落看成自己生命結束的預告這件事向貝爾曼傾訴。

貝爾曼狠狠地嘲笑了瓊西:

“世界上竟會有人蠢到因為那些該死的常春藤葉子落掉就想死?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怪事……”

貝爾曼若無其事地繼續給蘇艾當模特。

而第二天,奄奄一息的瓊西要蘇艾拉上窗簾,她要看看那片預示她命運的葉子還在不在。但出人意料的是,經過了一夜的秋風冷雨,那片泛黃的樹葉依然在常青藤上。

一天,兩天,三天……那片葉子始終沒有掉落,而瓊西的病情和精神也因為這片葉子而慢慢地好轉了。

病愈的那天,兩人得知樓下的老畫家貝爾曼不久前感染了肺炎,因為年老體衰又酗酒,沒有撐多久就去世了。

蘇艾抱著瓊西哭了,告訴她老畫家去世的真相——

最後一片葉子凋零的那個晚上,老畫家貝爾曼冒著風雨和寒冷,搬著梯子在常青藤那裏畫了一片永不凋零的葉子。

一生落魄、從來沒有畫過像樣作品的老畫家畫出了此生最偉大的傑作,給了一條年輕的生命以希望。

而夏千晴希望借助這個平凡又偉大的畫家的力量——專注力和奉獻精神。就像他用筆畫出了另一個人的希望一樣,她也想靠自己的文學力量為朱阿姨剩下的人生創造一個沒有陰霾的晴天。

“準備好了嗎?千晴殿下,我會幫你開啟……”

明白夏千晴的打算後,藍洛斐也沒有了疑慮。

夏千晴點點頭,她的右手按在了那本書的封皮上。藍洛斐將他的手放在了夏千晴右手的上方。

一陣光芒從兩隻手中間綻放,隨後,那本書裏的部分文字像小螞蟻一樣列隊飛出,飛入了那陣白光中。

白光越來越亮,而藍洛斐緩緩地將手抬高,最後收回了手。

白色的光芒組成了光柱,卻能看清楚光柱裏的情景。

黑色的字宛如畫筆一樣在光柱裏畫出了一個人的樣子——一身藍襯衣,如米開朗琪羅雕像般的鬈曲大胡子,幹瘦的身軀。

是貝爾曼。

他瞪著兩隻似乎被凍傷的紅眼睛,手裏還拿著一個錫酒壺。看到朝他伸出手的夏千晴時,他轉了轉眼珠子,然後點點頭,緩緩地朝覆蓋在那本書上的手落下。

在貝爾曼的身影仿佛融入到夏千晴的右手手背上時,那道光柱也消失了。

夏千晴隻感覺腦袋一沉,她閉上眼睛又睜開,就明白剛剛在她從心裏發出想要幫助朱阿姨的懇求時,被藍洛斐從故事裏召喚出來的角色——貝爾曼,那個倔強的老頭答應幫她了。

4.

老校區的教職工宿舍樓5棟401,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餐。

“兒子,周末媽媽帶你去遊樂園玩好不好?”

朱明芳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放下勺子望著對麵的兒子。

坐在家主位的萬爸爸看了妻子一眼,然後又看看埋頭玩勺子的兒子,手裏的動作一頓。

“不去。遊樂園有什麽好玩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對麵的男孩頭也沒抬地說道,勺子在碗裏舀來舀去,似乎難以下咽的樣子,“媽,最近早餐怎麽總喝粥啊?您是不是想偷懶啊?害我嘴巴裏淡得沒一點兒味道……”

“你媽最近身體不好,醫生說要吃清淡的,想吃好的,你自己做!”看到兒子態度不好,萬爸爸沉下臉嗬斥了一句。

“哼!我又不會做飯,要不給我錢讓我去外麵吃,反正我也不想吃老媽做的飯。天天吃,早吃膩了!”萬路一聽到爸爸的教訓,勺子重重地一扔,幹脆不吃了。

“你還頂嘴!萬路,把勺子拿起來,好好跟你媽道歉!”萬爸爸放下勺子,怒目而視。

“道什麽歉啊,她是我媽,又不是外人。再說了,我就是不想喝這個沒一點兒味道的粥,我哪裏錯了?別以為您是我爸就能隨便教育我。”

留著時髦短發的單眼皮男孩脾氣也倔起來,拉開凳子站了起來。

原本是一頓溫馨的早餐,片刻後,火藥味彌漫整個房間。

“停!你們兩個別吵了,好好吃飯。”

朱明芳想打圓場,免得父子倆鬧僵。她把勺子撿起來,塞到兒子手裏,然後又走到萬爸爸身邊,用眼神示意。

雖然萬爸爸還是一肚子火,但是看到麵色比平常更憔悴的妻子,想想上周得知的那個等於是噩耗的消息,他氣呼呼地瞪了不懂事的兒子一眼,最後在妻子的安撫下坐了下來。

“哼——”

萬路心裏還是有點兒怕發火的爸爸,但是他知道有媽媽在,他也不會太吃虧。

“我去上班了。”

萬爸爸看到兒子這個態度,更加生氣了,如果不是因為妻子不能受刺激,他絕對把這個越來越難管教的兒子揍一頓。

“你還沒吃飽吧?”朱明芳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頂嘴後,又去給萬爸爸拿外套。

“氣都氣飽了。”

萬爸爸朝用後腦勺對著自己的兒子瞪了一眼,又想責備太護著兒子的妻子,但是……

朱明芳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笑了笑,說道:“也就是這段時間了,以後啊,你們還是要互相讓一讓……”

“我……沒問題。你在家裏好好休息,有事打我電話……”萬爸爸握了握妻子的手,然後接過外套和公文包,換鞋出門。

“砰!”萬爸爸出了門。

“啊!暴君出門了,萬歲!”

在門關上的瞬間,萬路仿佛中了什麽巨獎一樣跳起來歡呼,然後放下勺子,跑到了朱明芳的身後,摟住了她的腰。

“果然是我媽最挺我……我決定了,媽,既然您那麽想去遊樂園,那我就勉為其難陪您去玩好了!”

“你這個鬼靈精——”

“嗬嗬,隻有像精靈一樣的媽媽才能生出我這種鬼靈精啊!”和麵對嚴父的時候不同,此刻的萬路就像所有依戀母親的孩子一樣,撒著嬌,嘴巴像抹了蜜一樣,讓朱明芳的臉上綻開了笑容。

“別以為你嘴甜,我就會忘記你上次逃課的事。萬路,你們老師打電話給我了,這事我還沒告訴你爸爸。”

“啊!老媽,您千萬再救我一次啊!我不是故意逃課的。”萬路一聽,就知道如果老爸知道了,自己少不了一頓“竹筍炒肉”,連忙苦著臉求情,“我就是課間玩滑板,溜遠了點兒,忘記時間,還不小心撞了人耽誤了,不是故意逃課啊……”

“什麽?你還在外麵撞了人?”朱明芳聽到兒子不小心說漏嘴的真相,眉頭忍不住皺在了一起,“撞人後你跟人家好好道歉了嗎?給人家留了我的電話嗎……”

“啊,那個……媽媽,我聽說撞到人很可怕,會被人訛詐的,所以我就……”就那樣溜了。

萬路還沒說完就發出了“哎喲”一聲——朱明芳知道兒子闖了禍居然還逃跑的事後,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頭,嚇得萬路抱頭亂竄。

“別打我啊,媽,我知道錯了——”萬路抱頭逃竄,老媽生起氣來也很可怕啊!

“做錯事就得道歉!撞到人,不管賠多少,都應該跟人說對不起,怎麽可以逃跑呢?你把媽媽平時教你的道理丟哪裏去了?”

朱明芳前一秒還因為兒子的親近而開心,下一秒知道兒子闖的禍又氣得肝疼。

啊,是真的肝疼了。

她沒有再追萬路,而是捂著隱隱作痛的肝髒部位,皺著眉頭坐了下來。

一陣眩暈感襲來,她的額頭冒出了汗。

“媽,您怎麽了?”

萬路逃到門口,覺得不對勁,後麵怎麽沒動靜了?一回頭,看到臉色慘白如紙的朱明芳,他一下子慌了神,飛快地撲到了她的身邊。

“媽媽,您哪裏不舒服?別嚇我——”第一次看到媽媽發病的樣子,萬路整個人都蒙了,他努力回憶老師教的急救知識。對了,現在這種狀況應該打急救電話。

萬路跑去電話機那裏,卻被朱明芳喊住了。

“萬路……媽媽喝點兒水就沒事了,你,你給媽媽端杯水來。”朱明芳忍著疼痛,勉強露出一抹笑容,看著萬路。

“媽媽,您真的沒事嗎?您別生氣,我認錯!我保證以後不那樣做了……”萬路立馬跑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剛剛他真的嚇死了。

“去給我倒杯水,剛剛被你一氣,追你的時候不小心磕到了這裏……”朱明芳解釋道。

萬路這才放心了。他跑去廚房倒了一杯水,摸了摸杯子的溫度,覺得太涼了不好,又加了點兒開水,兌成了溫水。

萬路把水端過去,朱明芳喝了後,發現兒子送的是溫水,忍不住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還知道給媽媽端溫水啊,真乖!”

“您兒子還是會照顧人的!媽媽,您以後老了,就等著享兒子的福吧,以後不止是端茶送水,我還給您按摩理發,吹拉彈唱……”

萬路見到媽媽沒事,一被誇獎,忍不住嘚瑟起來。

朱明芳沒有說話,隻是笑眯眯的,然後又摸了摸他的頭,心裏重重地歎息:唉,如果有以後該多好。

醫院前方的涼亭,夏千晴跟赴約而來的朱阿姨聊著什麽。

“小夏,你這個想法不錯……”

朱阿姨難得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就好像陰雲驅散,重新見到了陽光一樣。

“朱阿姨,這個辦法我也是從一本書裏得到的靈感。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您看過嗎?”

“我好像看過徐靜蕾演的電影,也是這個名字。”

“那部電影就是根據這部小說改編的。故事裏,女主角死後才把信寄給她喜歡的那個作家。在寄出那封信之前,她對於作家來說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而寄出那封信後,她的愛在作家的生命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作家永生都無法忘記那樣的愛。”停頓了一下,夏千晴接著說道,“所以,朱阿姨,給您的兒子寫信吧,從現在到他20歲那年,寫6封信。如果您信得過我,我可以幫您保管,保證每年的生日都會寄給您的兒子,作為您給他的禮物……”

“我,我當然願意!小夏,我不想隻寫6封,我,我想給他寫20封、寫30封,每年都給他寫……”朱阿姨說著說著,眼淚落下來了,“這樣,就好像我每年還陪著他一樣……”

夏千晴的眼眶也濕了。

“好,我會幫您的,朱阿姨!”

在超市采購了大批的信封和信紙,還有一盒筆後,夏千晴帶著朱阿姨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開始寫信。

計劃6封,但是朱阿姨堅持要寫36封,這樣直到自己的兒子50歲,每年都會收到她的一封信——假設自己沒有得絕症,差不多會是在兒子這麽大的時候老死吧。

36封信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夏千晴和朱阿姨約好了,每天抽時間在同一個地點會麵,每完成一封就交給夏千晴保管,信封上按照她兒子的歲數編號。

寫36封不同的信,對於身體虛弱的朱阿姨來說是非常耗費精力和腦力的。

在寫到第30封的時候,朱阿姨就暈厥被送去醫院了。

負責診治的醫生說,朱阿姨現在的狀況承受不了那種重腦力負荷的工作。

而這個時候,夏千晴從歐·亨利的《最後一片葉子》借來的力量終於可以發揮作用了。

醫院病房裏,朱阿姨因為疲憊而睡過去的時候,夏千晴伸出右手,握住了對方的手。

“貝爾曼先生,拜托你了……”

那個瘦削的老頭,在那個寒冷的雨夜,搬著梯子趴在牆上為瓊西畫好了那片樹葉。那種為了帶給別人希望而堅持的毅力,那種與寒冷、與疾病、與虛弱的身體搏鬥的精神,她希望貝爾曼能傳遞給麵前這位需要這種狀態的母親,讓她能完成那些信。

那是朱阿姨為她兒子準備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旁人無法察覺的白色光芒在兩人的手掌接觸處亮起。

貝爾曼老頭隨著白光浮現,他抖了抖大胡子,眨了眨眼,然後化作一道白光鑽入了朱阿姨的身體裏。

“小夏,我覺得我現在精神好多了,我們繼續吧。”醒來後精神狀態仿佛年輕了幾歲的朱阿姨說道。

“當然繼續啊!”

夏千晴悄悄地鬆開了對方的手。

36封信,厚厚的三遝,能塞滿一個小小的塑料置物箱了。

為了避免意外,夏千晴準備回去後拜托藍洛斐,用魔力將信中內容複製到電腦上,不用經過閱讀就可以複製。

因為每年一封,一共36封,就意味著要持續36年。

時間這麽長,中間可能有各種變故發生。比如朱阿姨的兒子可能搬家,可能出國,甚至送信途中也有信件丟落的可能,所以夏千晴打算做兩手準備,回去後將複製到電腦上的信件按時間順序存到朱阿姨的郵箱,再設置一個按照時間自動發送至朱阿姨兒子的郵箱的程序。

朱阿姨是在病**完成那些信的,總共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此刻,她的臉上綻放出幸福而滿足的光彩,把信交給夏千晴後,握著她的手說道:“小夏,謝謝你……幫我完成了一直牽掛的那樁事,我現在真的輕鬆多了。”

“別客氣,朱阿姨,我保證每年都會幫您寄信給您的兒子萬路。您好好休息吧……”

夏千晴走出病房,看了看因為疲憊而睡去的朱阿姨,臉上帶著嫻靜的笑容。她鬆了一口氣,然後提著那個箱子,輕輕地關上了門。

她朝醫院外走去,在她往外走的時候,朱阿姨的老公和兒子正匆匆地朝醫院趕來。

兩撥人擦肩而過。

“爸爸,媽媽會沒事的,對不對?”

隔著病房門上的玻璃,看著躺在**的那個熟悉的人,原本意氣風發的男生此刻麵色慘白,臉上滿是惶恐和擔憂。

“你……你要長大了,萬路,別讓你媽太擔心,知道嗎?她……真的沒多少時間了……”萬爸爸歎了口氣,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眼淚瞬間布滿了萬路的臉龐。

“嗚嗚……我,我不要媽媽死……媽媽,媽媽……”他蹲在病房外哭了起來。

萬爸爸也低著頭抹了抹眼淚。

病房內,也許是母子之間冥冥中有著神奇的感應吧,朱明芳在夢中似乎聽到了自己兒子的啜泣聲,眼淚也從眼角流出來了。

隔著一張門,母子倆一人在夢裏流淚,一人在門外如同受傷的小獸一樣嗚咽出聲。

5.

時間流逝最無情。

轉眼,離萬路的媽媽去世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這三個月對萬路來說,就好像是從天堂到地獄一樣難熬,到現在他還難以接受媽媽已經因為癌症去世的事實。

他渾渾噩噩,上課也聽不進去,總是出神。

還好老師知道他家的變故,明白他反常的原因,網開一麵,隻是找了萬爸爸談話,要他注意一下萬路失母後的心理,多關懷他。

“萬路,你媽媽最疼你了,她絕對不想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仿佛哪根神經被刺痛了,沉默的萬路忍不住大聲說了一句,心裏的悲傷和憤怒仿佛找到一個閘口要發泄出來一樣,但是抬頭看到皺著眉頭的爸爸,他想起媽媽最後交代的話,又把情緒壓製下去。

萬路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打開電腦,戴上耳機,打開對戰遊戲,把遊戲音樂開得最大。

手指在鍵盤上猛烈地敲擊,遊戲人物將對手一個個打倒,但是這種虛擬的快感還是給不了他一絲安慰。

心好像是空的,很空,抓不著任何東西,他又覺得痛,但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痛。

萬路關了電腦,躺在**,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是他玩滑板時認識的一個大他幾歲的“朋友”,滑板玩得很好,萬路跟他學過幾招。但是媽媽聽說那人是社會上混的,早就輟學後,嚴肅地交代萬路不許跟他往來。萬路也聽話沒跟人家玩了,那個人也慢慢淡了和萬路的聯係。

但知道萬路媽媽走了的事後,這個人不知怎的又找上來,給萬路發過好幾條短信。

“萬路,怎麽這麽久不出來?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玩?哥哥帶你散散心,有好樂子哦!”

本來不想理睬,但是心裏空洞的感覺讓萬路抓狂,於是他回了一條短信:“什麽地方?什麽時候?”

對方很快發來了時間和地址。

萬路起身,拿了錢包和手機就出門了。

40分鍾後。

萬路發現對方發來的地址竟然是本市有名的酒吧一條街。

萬路的腳步頓住了,以自己現在的年齡根本不能進出那種場所,他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

而這個時候,那個“朋友”叼著煙,和一個染著黃頭發的混混模樣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出現在馬路對麵。

“萬路,過來,哥哥給你介紹一個朋友。”“朋友”隔著馬路招呼萬路。

萬路沒有動。

“朋友”側過頭和旁邊的“黃毛”偷偷說了幾句:“這小孩家裏有點兒底子,所以我哄他跟我們混,你記得配合啊。”

見萬路站在那裏沒動,“朋友”有點兒生氣,說道:“萬路,你不會是怕了吧?來都來了,還打退堂鼓?”

“是啊!膽子別那麽小啊,隻是一起玩玩,我們又不會欺負你。”黃毛痞痞地笑著,配合著說道。

萬路皺了皺眉頭,猶豫了一會兒,提起腳準備往前走。

突然,身後有人過來拉住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愣,轉過頭,看到一個黑色長發的女生——白皙的小臉,黑亮的杏仁眼,身上穿著……

呃,是他們明和學院的校服!

“喂,那邊的兩位,誘拐本校未成年人出入不良場所,是想去警局喝茶嗎?”

女生雖然瘦瘦小小的,但是麵對兩個不好惹的男生,十分自信,氣場十足。

“哈哈哈,這小子也沒你說的那麽純良嘛,還玩姐弟戀呢!”

聽到他們的話,萬路的臉頓時漲紅,他下意識地想掙脫女生的手,爭辯道:“我根本不認識她!”

“不認識?”女生轉過頭,瞪大眼睛看著他,“滑板小鬼,你還欠我一個道歉和一筆醫藥費呢!”

“你……”萬路噎住了。他這才記起這個女生似乎就是他之前玩滑板時撞過的那個。

“所以,你欠我的,今天要跟我走。”女生瞪了他一眼。

“小丫頭,萬路是我叫來的……”“朋友”不爽地出聲阻止。

“再糾纏萬路,我立馬報警,看你經不經得起查!”女生轉過頭,氣惱地瞪著那邊的兩人,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做了撥號的動作。

那兩人臉色瞬間變了,“黃毛”還想說什麽,卻被另外那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拖走了。

“我們不是要拉這個小子進來,騙他的錢嗎?”

“現在查得嚴,我們還是別惹事,以後再找機會……”

兩人嘀嘀咕咕著,不甘心地離去。

那兩人走後,萬路的臉色變了變,趁女生不注意,甩開她的手,轉身往回走。

“喂,小鬼,我救了你。”

“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好意思叫我小鬼?我的事不用你管。”居然被一個女生救了一次,自尊心強的萬路語氣很衝地回答道。

嘖,這壞脾氣。

夏千晴,就是剛剛英勇出手,將萬路從壞朋友的陷阱裏救出來的女生歎著氣,心想如果不是朱阿姨的拜托,真的不想管這種少年——但凡受到一點兒挫折,就以為全世界都背棄了他一樣。

夏千晴快走幾步,攔在了萬路的麵前。

萬路一驚,停住了腳步,生氣又無奈地問道:“你跟著我到底想做什麽?要我道歉?好,對不起,那次是我不對,撞了你以後不該逃跑……醫藥費我賠你,你別跟著我了……”

“我是有別的事找你。”夏千晴說道,從隨身的小挎包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了萬路。

萬路疑惑地接過去,問道:“是什麽?”

信封上的字跡很熟悉,寫著“萬路親啟”幾個字,信封右下角有一個“15”。

“你的生日禮物。過了今晚零點,不就是你生日嗎?提前把禮物送給你。”

“我才不要你的禮物,裝神弄鬼的!我跟你又不熟……”

萬路就像警覺的貓咪一樣瞪著她,沒有打開那封信,反而一臉嫌棄地要退還給她。

“我也跟你不熟,但我是受你媽媽的委托,將她準備的禮物送給你。”

“媽媽……”

萬路的動作僵住了。片刻後,他拿起信封仔細看了看,認出的確是媽媽的字跡。他的身體顫了顫,飛快地拆開了那封信,熟悉的字跡出現在他的眼前——

你現在好嗎?

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學習?有沒有按時睡覺?有沒有聽你爸爸的話……還有,是不是看到媽媽的信後立馬就哭鼻子了?

不要哭哦!因為你又大了一歲,已經是小男子漢了……

媽媽的叮囑仿佛就在耳邊響起,看到第一行字的時候,萬路的眼淚就奪眶而出了。

晶瑩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斷掉落,他一手拿著信,另一隻手擦著眼淚。

我知道媽媽那麽早就離開很不負責任,讓我的路路沒有了媽媽……

對不起,乖兒子。但是媽媽希望,就算沒有我在身旁,我的路路也能好好的,能好好照顧自己,好好跟爸爸相處。

對了,你爸爸是個倔脾氣,其實心裏很關心你的,你別總跟他對著幹。那樣你們父子的關係會越鬧越僵。

路路,媽媽知道你最聰明了,所以你要學會示好,以柔克剛,這才是對付你爸爸的絕招,當年媽媽就是這樣……

哭著哭著,看到媽媽在信裏告訴自己爸爸的糗事,萬路又忍不住想笑。

又笑又哭的他就像個瘋小孩一樣,站在人行道上,周圍的一切都很模糊,一切喧囂都遠去。

他的眼裏隻有文字,耳邊仿佛回響著熟悉的聲音,空洞的心裏好像被一股酸澀又溫暖的熱流占滿了。

路路啊,媽媽知道你現在一定很難過、很悲傷,會怪媽媽,也會責備自己,但是媽媽希望你堅強。

媽媽本來以為自己可以陪你很久,看你考大學,看你參加工作、結婚、有小路路……

既然這樣,那您就回來啊,我保證不惹您生氣了,您回來啊!

回來啊!

萬路心裏有個聲音在喊著,但是他知道,世界上最愛他的那個人回不來了。

但媽媽不得不離開你,去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媽媽會過得很好,路路不用擔心,也不要為媽媽的離開而頹廢,你要快點兒振作起來……

媽媽希望你永遠快樂、堅強地成長。

傷心的時候,記得媽媽的鼓勵;

失落的時候,乖,媽媽給你摸摸頭……

萬路讀著信,突然,他感覺自己的頭上似乎多了一隻手,有人在摸他的頭,帶著一絲暖意,就像媽媽一樣。

他想抬頭,但是被那隻手按住了。

是奇跡出現了嗎?是媽媽知道他想念她,所以回來看他了嗎?

不,一秒鍾後,讓他幻想破滅的聲音響起:“這是你媽交代的動作。如果你看信的時候哭鼻子,就讓我給你摸摸頭,說這樣你就會變得勇敢,不哭了……”

夏千晴頂著路人“居然欺負弟弟”的指責目光,硬著頭皮,踮著腳一下下地撫摸著他的頭,就當摸隔壁老太太家養的貓好了。

萬路停住了抬頭的動作,但眼淚還是不可抑製地往下掉。

“每年?每年都有嗎?”帶著濃濃鼻音的男聲響起。

“到你變成小老頭了都有!不過,如果你表現不好,不好好學習,跟別人去鬼混或者做壞事,那抱歉,你的禮物就會被沒收……”

“別!別那麽做……我保證我會學好的!你……姐姐,不要沒收我媽媽給我的禮物……”

萬路慌張地喊出聲,收斂起所有的桀驁。

“我叫夏千晴,你叫我夏學姐好了……”

“謝謝你……”

夏千晴收回了手,轉過身往回走。

萬路擦幹眼淚,把信緊緊地捏在手裏,跟在她後麵走著。

傍晚,暗黃色的光斜斜地照在兩人的身上,將影子拉得長長的。

天邊被染紅的雲彩宛如一位女性溫柔的側臉,嘴角噙著笑,最後慢慢地消散於天際。

父母是世界上最辛苦的職業,母親尤其是。

她給你的愛,就是你一生能獲得的最珍貴的禮物。

當然也有不盡責的母親存在,但是天下大多數母親都恨不得給自己的孩子全世界最好的禮物。

就像朱阿姨,她希望哪怕自己死了,也能給自己的兒子留下一份溫暖的禮物。

回到家裏,跟父母打過招呼後,夏千晴回了自己的房間,打開筆記本寫下自己一天的經曆和感想。

寫完後,她翻開日記本的最後一頁,上麵記錄著她目前得到的試煉分數。

第一次委托,10個積分;

第二次委托,15個積分,而第三次……

其實藍洛斐早早地就給了她積分——25個積分。

目前的最高分。

令人奇怪的是,這一次任務是夏千晴自己主動提出的,而且她主要起到的是輔助作用,並沒有提交自己的文學作品。

為什麽惡魔這次會對她刮目相看呢?

分數下麵記錄著惡魔給出的評分緣由——

“魔王天生有迷惑和煽動人心的能力,千晴殿下此次將文學能力與魔王的煽動天賦結合,幫助一位垂死者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綻放了光芒,更讓一位差點兒因失母而誤入歧途的少年回歸正途。雖然這並不是魔王應該做的,但是從側麵證明了千晴殿下魔王能力運用的熟練度以及全局掌控力和影響力的提升。”

看著這個高積分,夏千晴並沒有太高興,因為她從惡魔藍洛斐的評語中察覺出一絲危險的氣息。

她想用文學力量去完成初代魔王的目標,而當時藍洛斐幾乎沒反對便接受了她的提議,但是現在想想,那個時候他接受得也太快了吧?

惡魔,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外國的著作、傳說裏,都不是那種好說話的生物啊。

而且,雖然夏千晴刻意沒有按照對方的規劃一步步走,但是好像一切都在那個家夥的掌控之中。

夏千晴深深地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