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相遇是場絢爛的煙花

01 再見,舊時光

許久之後,每當我再次回想起那個夜晚,心裏仍會隱隱作痛。

那時的大雨,鋪天蓋地。

那時的林茂,奄奄一息。

那時的我,哭得撕心裂肺。

黑漆漆的馬路上,我抱著林茂,鮮血從他的額頭不斷流下,刺痛了我的雙眼,也染紅了他潔白的襯衫。

他緩緩睜開眼,看著我滿是淚水和雨水的臉,雙唇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發誓絕對不會避開林茂的邀請,假模假樣地執意回家。

那樣的話,我就不會在推開房門時剛好看到那肮髒惡心的一幕,也就不會衝動地飛奔出家門,更不會獨自站在馬路上放聲大哭。

可事實上,在林茂提議一起去參加畢業聚會的時候,我卻婉言謝絕,刻意忽略掉他失落的眼神,將他單薄瘦削的身影留在背後。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有些事轉過身,就會錯過一輩子。

如今,我後悔了。

在那輛開著大燈急速行駛的卡車朝我逼近,林茂把我一把推開的瞬間,我真的後悔了。

因為我深深明白,從那一刻起,絕望和無助已將我們生生剝離,至此天人永隔,再不相見。

四天後,我去參加了林茂的葬禮。

我穿著一件白裙,因為記憶中的林茂很喜歡穿白色襯衫,我覺得這樣可以和他離得更近些。

連綿的雨中,我沒有打傘,雨水漸漸打濕我的頭發、我的裙角。

林茂靜靜地躺在瘦長的棺材裏,墓碑上的照片裏是他幹淨溫暖的笑容。

我猶豫了片刻,走上前去,和他做最後的道別。

“哎,你們看,是那個殺人犯的女兒,她怎麽也來了?”

“是啊,是啊,聽說就是她報的警。”

“她一出現,肯定沒什麽好事。”

“沒錯,有其父必有其女。”

……

四周的竊竊私語演變成指指點點,我無疑又一次成了眾矢之的。不過,這些我早已司空見慣,我的眼裏隻有林茂。

驀地,耳邊驟然響起痛徹心扉的哭聲,緊接著,一個巴掌毫無征兆地落在我的臉上。

“死丫頭!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林茂的媽媽,她蒼白的臉上有林茂的影子。

她撕扯著我的頭發,將我狠狠推倒在地。

我不作聲,默默地承受著她的踢打和唾罵。

雨幕中,林茂溫暖的笑容逐漸模糊。越是看不清他的臉,我的心裏就越是悲涼。

終於,眼淚還是決堤而下。

我知道,那一去不複的年少時光,終究隻能在回憶裏遺憾落幕。

對不起。對不起。

02 離別之殤

十月的溫度,已經丟掉了悶熱,風不大,但還是輕而易舉地刮起了地上的落葉。

傍晚的天氣有些陰沉,這是大雨的前兆。

來到清源學院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這所學校的環境和它如此高雅的名字簡直天差地遠。

不過,我不在乎。

能逃離那個被流言充斥的小鎮,我在所不惜。

忘記是誰說過,在沒有能力麵對之前,暫時的逃避未必不是件好事。於是,拿到高考誌願的那天,我毫不猶豫地填上了清源學院的名字。

因為,它離家最遠,也可以寄宿,對我來說,那便是最好的解脫。

媽媽拉著我的手,顫抖的聲音中透著小心翼翼:“箐箐,為什麽一定要去那麽遠的學校呢?選個近點兒的,媽媽也好照顧你啊。”

我嫌惡地甩開她的手,隻冷冷地說了一句:“你真讓我惡心!”

之後,我便帶著簡單的行李獨自上了車。

我無法原諒她做出那樣丟臉麵的事,就像林茂的媽媽無法原諒是我害死了林茂一樣。

為了和之前的生活劃清界限,我隻帶了第一個學期的學費,其餘的,我並不打算伸手再問家裏要。

開學後的第二周,我在“玫瑰”咖啡店找了份兼職,每周二、四、六的晚上七點到十點上班。

咖啡店距離學校隻有兩站路,老板是個半禿頂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和藹可親。知道我是勤工儉學的學生,他特許我不用經過試用期便可以一直做下去。

我感激他的慷慨相助,雖然不過是端送咖啡的簡單工作,我也絲毫不敢有半點兒馬虎。

天氣不太好的傍晚,咖啡店裏人並不多。

同期當班的齊小圓也是勤工儉學的學生,比我早來半個月,對店裏比較熟悉,而且有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調製咖啡的好手藝。

“箐箐,11號桌。”

齊小圓一邊將拿鐵遞給我,一邊擠眉弄眼努著嘴說:“那是個孤單的帥哥。”

我隻是笑笑,她不知道,同樣是十八歲的年紀,她可以肆意享受青春,我卻早已滿目瘡痍。

帥哥,提不起我的任何興趣。

配好紙巾和吸管,我端著盛放著拿鐵的托盤,向11號桌走去。

臨窗的座位上是個瘦削的高個子男生,側臉幹淨,略顯蒼白,鼻梁挺直,發梢似有似無地落在眉間,安靜得猶如一幅畫。

他望著窗外,身上也穿著清爽的白襯衣,這讓我禁不住又一次想起了林茂。

“您好,您點的咖啡。”

我禮貌地欠身,端起拿鐵的杯子就要放在他麵前。

男生抬起頭,眼睛清亮如水。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蹭了蹭鼻梁,眉宇間略顯尷尬:“不好意思,我沒有點咖啡啊,我隻是在等人。”

我愕然,兩年前第一次見到林茂時,他也做著這樣如出一轍的動作。

在那個雜草瘋長的雨後,我頂著沾滿泥水的蘑菇頭,腳上半掛著球鞋,被幾個頑劣的臭小子追得無路可逃。

“追上她!別讓她跑了!”

“她爸爸是殺人犯,她就是殺人犯的女兒!”

“真不要臉!不要臉!”

“打她——”

他們哄鬧著,接二連三地往我身上扔泥巴。我越是跑,他們就越窮追不舍。躲閃不及間,我腳下打滑,一屁股狠狠坐在了泥窪裏。

嶄新的校服頓時變得肮髒不堪,我既委屈又憤怒,隨手抓起旁邊的磚塊,想都沒想就胡亂地反擊回去。

“滾開!”

我憋紅著臉大叫,抓到什麽扔什麽,隻想讓那些刺耳的譏諷立刻消失。

男生們齜牙咧嘴,咒罵間蹦跳著閃開,趁著這個當口兒,我拔腿就跑,就在那時,我看到了林茂。

他背著書包,站在不遠處的樓角拐彎處。濕漉漉的地麵映出他瘦削單薄的身影,白襯衣被微風掀起了衣角。

也許是我太過於狼狽,也許是我剛才的壯舉太過於驚世駭俗,總之,林茂就站在那裏看著我,白淨的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我氣急了!我恨那個坐牢的男人!恨他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卻又讓我背負上如此沉重的罵名!恨他擾亂我的生活!恨他讓我成為眾人眼中鄙夷的焦點!

滿腔怒火無從發泄,我緊緊地攥著拳頭,眼眶發紅,卻極力控製著不落下淚來。

我就那樣倔強地瞪著林茂,冷笑。

“想要一起來嗎?現在我可不怕衣服髒了!”

林茂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隱忍,剛要開口便被我打斷。

“你想說什麽?說你其實沒有看笑話的意思?說你是個善良的旁觀者?”我憤恨至極,“別裝了!你們都一樣!想看我的落魄?不堪?看我的笑話?呸!”我抹掉嘴上的泥巴,淩厲的目光狠狠盯著他那雙明亮的眼睛。

可林茂看上去並不生氣。

他用手指蹭了蹭鼻梁,麵露難色,低聲說道:“不好意思,我隻是在等人。還有……”他又指了指我的腳,“站在水裏……小心感冒。”

我倉促地低下頭,恍然發現,原來掛在腳上的球鞋早已不知何時也被當成武器扔了出去。

我下意識地動了動腳趾,泥漿滲透襪子,又冷又黏,像極了我的心情。

我不認識他,但我聽得出他善意的關懷,我倔強地抿著嘴,惡狠狠地扔下一句:“要你管!”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是和我同級的轉校生,更不曾想到這個白衣少年會在某一天用生命來保護我。

可我必須承認,就在那時,我竟莫名記住了那個溫軟好聽的聲音。

我從沒有告訴過林茂,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的這句話都成為我被惡整之後複原的良藥。

我曾以獨自擁有這個秘密而感到欣喜,可如今那翩翩少年已經逝去,我想說,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看著麵前的男生,我感覺似曾相識。

相似的動作,相似的話語。

我端著咖啡,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參加過林茂的葬禮,我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出現了幻覺。可如果不是幻覺,那麵前這個和林茂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生又是誰?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點咖啡。”男生說著,指了指桌上的飲料,示意我真的端錯了地方。

我的錯愕令他有些不自在,說話間,他朝門口處招了招手,隨後站起身來,邁步離開,很快消失不見。

短暫的相遇後就此擦肩而過,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我看到了他襯衫上的校徽,清源學院。

03 星光與火焰

清源學院!

我的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激動,仿佛看到剛才跨出門口的身影就是林茂!

這種恍若隔世的熟悉感令我變得焦躁不安,直到晚上回到宿舍,都不能平靜下來。

十點半,宿舍裏已經逐漸沉寂下來。我小心翼翼地收拾著東西,盡量避免驚擾到其他三個人。

一個月的時間,還不足以讓我有交心的朋友來分享秘密。

我悄悄地爬上床,卻久久不能入睡,我甚至有一種衝動,想要立刻在學校找到那個和林茂一模一樣的男生。

我覺得隻要找到他,看到他,就好像林茂依舊在我身邊,還是會用好聽的聲音對我說“小心,會感冒”一樣。

這種近乎貪婪詭異的想法從見到那個男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裏,久久不能散去。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我就刻意在學校裏四處溜達,特別留心地尋找起那個單薄的背影來。

然而,令我失望的是,三天後,我依然沒有找到那個男生。

學校的校服都是統一的顏色,想要分辨出他的身影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越是找不到,我就越著急,我把一切有限的時間都用來在學校的各個角落晃悠,可那男生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完全沒有半點兒蹤跡可尋。

林茂,林茂,你到底在哪兒?

我在心裏瘋狂地呼喊,失去林茂那一瞬間的悲傷洶湧而至,令我有些分不清狀況。

失望和希望總是不經意間交替出現,人生就是這樣奇妙。

食堂裏,人影錯落。

我環視四周,繼續努力想要發現那張熟悉的臉龐。

“喂,同學,你要打什麽菜?”

窗口裏傳來食堂師傅不悅的聲音。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剛要說話,不經意間瞥見從另一個窗口轉身離去的身影。

是他!這是我第一次在學校裏看到他!

瘦削單薄的背影、幹淨整潔的白襯衣,讓我幾乎要脫口喊出林茂的名字。

那男生沒有注意到我,端著飯低頭離開。

“喂,到底要什麽菜?想追男生也得吃飯啊!”食堂師傅把大勺敲得梆梆響,立刻引來周圍人異樣的目光。

我臉一紅,急忙胡亂點了份飯菜,然後鬼使神差般坐在了他的附近。

我的心裏激動極了,有一口沒一口地扒著飯,根本吃不出是什麽滋味。

曾經,在那個充滿痛苦和傷害的小鎮,我失去了林茂;如今,我說不清是什麽思緒,隻覺得能認識這個男生,便好像會和林茂還有一絲聯係。

於是,猶豫了很久,最終我鼓起勇氣,決定上前去和他打個招呼。

就在我剛站起身的那一刻,左肩上突然多出一道力量,緊接著,一隻大手將我狠狠地推了一把。

“走開!”

我一個踉蹌,差點兒跪在地上。手裏的餐盤應聲落地,飯菜瞬間四濺開來。

我皺著眉,不滿地回頭。

那是個個子很高的男生,合體的校服將他有著完美比例的身材襯得格外耀眼。

他雙手插在褲兜裏,歪著頭,濃眉俊目,充滿傲慢的臉棱角分明,像個居高臨下的皇帝,不屑的目光從我臉上冷冷掃過。

四周的氣氛變得異樣起來,眾人竊竊私語,有幾個正在吃飯的學生甚至在倉促間慌忙逃開。

高個男生似乎並不在意,吹了聲口哨,看了眼那個單薄的背影,隨後邁著大步走了過去。

難道……

兩秒鍾後,我的預感變成了現實,隻見他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抬手便將餐盤扣在了對麵的人那幹淨的白襯衣上,整個動作一氣嗬成,異常流暢。

“於陸,你行啊,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讓你抄個卷子都抄到教務處去了!”

原來,那個長得和林茂一模一樣的男生叫於陸。

“我……我沒有……”於陸小聲地解釋,始終不敢抬頭。

“沒有?沒有我怎麽會剛從教務處出來?”男生咄咄逼人,一邊說著,一邊將巴掌落在了於陸的頭上。

於陸躲閃不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那卷子……我去上了個廁所……回來就……不見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嘖嘖嘖,讓你抄卷子是看得起你,沒想到你這麽不識抬舉,背後玩陰的啊!”男生做出一副惋惜至極的表情,隨手拿起周圍的幾個餐盤,一股腦地全扣在了於陸的頭上,然後將盤子扔在地上。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更讓我震驚的是,食堂裏聚集了那麽多人,此刻卻沒有一個人出麵阻止。

湯漬殘渣順著於陸的頭發,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白襯衣上。他窘迫極了,看上去無助又可憐。

這場麵令高個男生非常滿意,我卻看得異常心酸。

也許是曾遭受過相同的經曆,也許是滿懷著對林茂的虧欠和內疚,當高個男生還在喋喋不休地時候,我腦子一熱,撿起地上的餐盤,衝過去就拍在了那男生的胸前。

“你自己沒長手嗎?幹嗎讓別人抄?”

餐廳裏一片嘩然,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高個男生也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這時我才發現,他真的很高,我抬起頭,才隻不過看到他的下巴而已。

我的出現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沉下臉,惡狠狠地盯著我。

我握緊拳頭,在他肆無忌憚的注視下,隻覺得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我意識到自己確實有些衝動了,但我並不後悔。

“薑熾天,就是這個女生,剛才打飯的時候,看於陸那小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不知是誰在旁邊多了句嘴,四周馬上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薑熾天盯著我,傲慢冷峻的神情一點兒也沒有消退。

我以為接下來他會揍我,像小鎮上的那些惡劣至極的男生一樣。

然而,幾秒鍾後,他竟然不屑地扯出了一個笑容。

他揚起眉毛,嗤之以鼻:“哦,我想起來了,剛才就是你擋了我的路。哈,沒想到這窮小子也有人喜歡!瞧瞧,原來是個土裏土氣的鄉巴佬。嘿,於陸,被一個鄉巴佬喜歡是該高興還是悲哀啊?果然是物以類聚,臭味相投啊!”

薑熾天說著話,戲謔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我的臉。

我不想與他爭執,“鄉巴佬”的稱呼比起之前那些扣給我的帽子,根本不值一提。

我拉起於陸的胳膊,示意他一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喂,鄉巴佬,你叫什麽名字?下次抄卷子叫上你啊!”薑熾天伸手揪住我的辮子,不依不饒。

我嫌惡地甩開他的手:“沒長手的人才讓別人幫忙抄!”

“喂,你是哪個班的?這麽囂張!”薑熾天身邊的男生不滿地叫囂。

薑熾天擺擺手:“嘖嘖嘖,別那麽凶。”

他望著我,說:“喂!雖然你是個鄉巴佬,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從今天起,我可以允許你跟在我身邊。”

話一出口,食堂裏又是一片唏噓。

我瞪了他一眼,回了三個字:“不可能!”

說完,我便拉著於陸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食堂,將薑熾天拋在了身後。

在水池邊簡單地清洗了一下,於陸蒼白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謝謝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能告訴他我的初衷,所以隻能把自己扮演成見義勇為的好學生。

“我叫於陸,你是新生吧?”

“你怎麽知道?”我有些詫異。

“除了新生,沒有人敢這麽做。”於陸稍作停頓,隨後臉上湧上擔憂,“不過就算是新生,也應該知道薑熾天是不能惹的啊。唉,不管怎麽樣,以後你要多加小心,今天得罪了薑熾天,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那樣欺負你,你為什麽不反抗?”這的確是我想不通的問題,即便是當時我在小鎮天天被欺負,我也從不會逆來順受。

於陸靠在台階上,濕漉漉的發梢搭在他的額前。他望著天空,喃喃自語:“薑熾天,是不能得罪的,起碼……我不能。”

我還想張口,但看著於陸為難的模樣,我便也不好再追問什麽。

我以為食堂的事件就這樣過去了,但不曾想到,這個消息竟像流感一樣,以極快的速度迅速覆蓋了整個學校。

全校的人都知道我竟然敢公然挑釁大名鼎鼎的薑熾天,全校的人也都知道我竟然拒絕了薑熾天大方施舍的機會!

這裏麵,就包括當時並不在場的薑蓉和陳曉阮,她們是我同宿舍的室友。

剛進宿舍,兩個人就撲了上來。

“顧箐箐,你瘋了嗎?今天竟然敢得罪薑熾天!”

“你怎麽能不認識薑熾天啊?”

“薑熾天允許你留在他身邊,你為什麽拒絕?那可是多少女生夢寐以求的機會啊!”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我腦子直發暈。

“他很有名嗎?”我不明白為什麽說起薑熾天,人人都會談之色變。

薑蓉和陳曉阮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隨即兩人爭先恐後地向我科普起薑熾天的輝煌史。

半個小時後,我發現我似乎真的惹了不該惹的人。

原來,薑熾天遠比我見到的要可怕許多。

他雖然英俊帥氣身材棒,但傲慢成性,打架鬥毆那更是稀鬆平常的事情,隔三岔五就會看到他的名字出現在教務處的警告欄裏。如果換作別人,名字出現三次可是要麵臨退學的危險的,但對薑熾天,卻僅僅是寫個名字而已。因為無論他在學校捅出多大的婁子,暗地裏總會有人幫他擺平,安然無恙。

三年前,他和一個叫何必的男生一起與人打鬥,將對方一人誤傷,導致傷勢嚴重,那件事非同小可,影響極其惡劣,可最後對兩人的處理卻大相徑庭,何必被關進了少年勞教所,薑熾天卻毫發無損地回到了學校。

從那天起,原本背景成謎的薑熾天就越發被籠罩了一層神秘光環;從那天起,他在大家的心裏有了一個心照不宣、不敢觸及的地位;也是從那天起,他依舊在學校裏我行我素,高傲驕橫,隻是那張揚跋扈的臉上竟出現了從未有過的麻木和頹然。

“就算他高傲冷酷,但還是很帥的,不是嗎?全校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和他交往呢!”

薑蓉一臉的花癡神色,我不好意思打斷她,心頭湧上一縷疑雲,隻得轉頭問陳曉阮:“那拒絕了的結果會怎樣?”

沒想到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會很慘!”

04 遇見你就是劫數

雖然我心存疑慮,可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性格使然,我做好了準備,迎接薑蓉和陳曉阮說的“會很慘”的遭遇,隻是,我沒想到,得罪了薑熾天的後果,真的很慘!

第二天一早,我剛走出宿舍大樓的門,迎麵就被狠狠地甩了一個巴掌。

打我的是一個高挑的女生,長發,濃妝。

“就是你?”她揚著下巴,一臉的嫌棄,“就憑你也想留在薑熾天身邊?看你那一身土氣的樣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捂著臉,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地咽下了想要回擊的話。

新的學校生活,我還是想平靜地度過,並不想樹敵。

我側過身,想要越過她,誰知卻被另一隻手抓住了衣領。

“敏茹姐,不能就這麽放過她,給她點兒教訓,讓她也長點兒記性。”

“對,看她那德行就覺得礙眼。”

方敏茹擺擺手,算是應允了跟班女生的提議。

三個女生順勢一擁而上,將我團團圍住。她們猛然把我從樓梯上推倒,跑過來扯我的頭發,揮下的拳頭毫不留情,像雨點般砸在我的身上。

我告誡自己,隻要忍受下來,也許災難就會逐漸遠離。所以我不反擊,也不吭聲,像個十足的弱者。

從宿舍樓裏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三三兩兩,指指點點,她們離得遠遠的,盡是看好戲的神情。

我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臉上不知道落了多少巴掌,頭發也不知道被扯掉了多少根,但她們似乎並不想停手。這個叫被喚作“敏茹姐”的女生,我並不認識她,透過憧憧人影,她妖嬈的臉若隱若現,但那雙眼中戲謔的神情卻像極了一個人。

後來我才知道,方敏茹和薑熾天同級不同班,家世好、背景強。學校裏的女生都怕她,也都知道她和薑熾天的關係。如今我惹到了薑熾天,方敏茹自然不會放過我。

我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厄運剛剛開始。

我的沉默一直持續到四個人盡興離開,周圍看熱鬧的同學也漸漸走遠。

我揉揉手臂上的瘀青,將頭發重新整理好,撿起地上散落的書本,這才掙紮著一步步向教室走去。

步伐沉重而緩慢,在這所新學校,我本以為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沒想到夢想竟是這樣不堪一擊。

想起林茂,想起那個冬日的黃昏,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流下來。

那時的我,被欺負和羞辱是家常便飯。

花樣的年紀,已經懂得了愛美,誰不希望自己整天幹淨整齊?

可我的生活越發像一場場戰爭。混戰時的我,是隻發了瘋的刺蝟,但戰爭落幕,我就會遍體鱗傷。

那天傍晚,我被一群七八歲的男孩用雞蛋襲擊。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裏冒出來的,隻記得剛從小巷拐彎,鋪天蓋地的雞蛋頃刻間就迎麵飛來。我躲閃不及,身上、臉上、頭發上全是雞蛋破碎後留下的黏液。

“雞蛋不要錢嗎?你們這群小壞蛋!”我憤怒地大喊。

“殺人犯,殺人犯,是壞人……”他們一邊叫,一邊向遠處跑去,不一會兒又返回來,用撿來的樹枝往我身上丟。

那場麵滑稽極了,就好像唐三藏被一群小妖怪攪擾糾纏卻無力反抗一樣。

我不能跟這幫小鬼一般見識,因為他們還不明事理。可當時我的心裏還是難過極了,因為我看到了不遠處的楊姍姍。

楊姍姍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曾經是我在那所學校裏唯一一個視為好朋友的人。

我多麽希望她能走過來說:“顧箐箐,沒事,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可我等到的,卻隻是她漠然地轉身離開。

失望和憤怒堵得我胸口發疼。我好想哭,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顧箐箐,別哭。”

我轉回頭,看到了不知什麽時候站在我身後的林茂。我接過他遞來的紙巾,狼狽地低下了頭。

數不清有多少次,在我一個人偷偷想哭的時候,林茂就會出現在我身邊,用他溫暖好聽的聲音安慰我。我從開始的倔強抵觸到後來的沉默接受,他始終不曾離開。

就這樣,我嘴上不說,但已經慢慢習慣了他的陪伴,慢慢依賴著他的存在。

那時的我對這個世界還抱有希望,大概也是因為林茂吧!

可如今,我成了真正孤單的人,無論我怎麽回頭,卻再也看不到林茂的身影了。

我紅著眼,拖著酸疼的雙腿,慢吞吞地爬樓梯,滿腔心酸,直到麵前的光線被一個黑影擋住。

“喂!鄉巴佬,你是不是……”話還沒說完,薑熾天就皺起了眉頭,“你怎麽成這樣了?”

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臉上的瘀青,我抱緊書,立刻與他拉開距離。

“老大,老大,水準備好了!”

這時,一個瘦瘦的男生提著水桶,快步從遠處跑來。

我看了看那男生,又看了看薑熾天,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隻是我疲憊不堪,並不想與他繼續糾纏。

見我要走,薑熾天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瞬間,一陣鑽心的疼痛傳遍整條手臂。

他撩起我的袖管,看到了我腫得像豬蹄一樣的手腕。

我也有點兒意外,想想可能是剛才被推倒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地上。

“你怎麽搞成這樣?”薑熾天皺著眉毛質問我。

我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因為我竟然看到了那黑眸中閃過的一絲關切。

但很快,我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真正關心我的人,已經永遠地消失了。

“看到自己的戰績不用這麽驚訝!這樣的演技太差勁了!”我掙脫他,戒備地望著他。

薑熾天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有些尷尬,他挺了挺後背,問道:“是你們誰幹的?”

身後的幾個男生立刻搖頭。

“老大,水桶剛提來,還沒來得及放在樓梯上,她就上來了……”提著水桶的男生氣喘籲籲地指著我說。

果然,這才是他們的第一步計劃。

“那你說,到底是誰幹的?”薑熾天咄咄逼人,再次將我逼到牆角。

“不是要整我嗎?不管是誰,你都應該滿意,省得你本尊親自費力了!”我故作鎮定,負隅頑抗。

“那不一樣!”薑熾天用手撐著牆壁,將我圈在其中,嘴角勾起一抹壞壞的笑容,“你要記住,隻有我才可以欺負你!”

我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想都沒想就抬起腳,狠狠地朝他的小腿踹去。

05 天台上的意外

薑熾天沒有食言,接下來的幾天,除了他,果真沒有人再找我的麻煩。

他的惡作劇真的很爛俗,不是剪破我的運動鞋,讓我無法上體育課,就是給我的書上灑皂莢粉,害得我上課猛打噴嚏。

當然,這其中受害的,還有於陸。

聽於陸說,以前薑熾天也會經常這樣整他,可現在我也成了受害者之一,他心裏總覺得對不住我。

我笑著說沒什麽,小意思。

每次看到我和於陸被整得慘不忍睹,薑熾天都會笑得異常得意。他的興趣慢慢提升,越發變著花樣來看我倆的笑話。

但他不知道,在這樣的鬥智鬥勇中,我和於陸竟然逐漸成了共患難的好朋友。

聖誕節前夕,學校裏四處可見浪漫的氣息。很多學生都會精心準備自己的聖誕之夜,薑熾天也不例外,而他的樂趣自然少不了我和於陸的參與。

這天,薑蓉和陳曉阮,還有整天在教室紮根自習的周曼曼,她們邀我一起去參加放孔明燈的活動。

我原本並不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而且總覺得在聖誕節這樣的日子放孔明燈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可是,自從我得罪了薑熾天那件事在學校傳開之後,宿舍裏原本生疏的四個人卻好像突然變得熟絡起來。尤其是薑蓉,當她得知我被方敏茹教訓得滿身瘀青,還特意去藥店買了跌打藥膏,令我非常感動。也正因為如此,我著實沒有辦法拒絕她。

我問她們怎麽會想到在這樣的日子放孔明燈,陳曉阮說是為了思鄉,周曼曼說是為了祈福,而薑蓉說是為了愛國。

我哭笑不得,這種托詞誰信啊!

最後,我才知道,這個提議其實是學校文學社提出來的。文學社是學長學姐組織的,因為入社要求嚴格,所以整個文學社也不過十來個人。這次放孔明燈的設想源於一次征文比賽,沒想到在學校論壇上一貼出來,立刻引起很大轟動。

放孔明燈的地點就在學校主樓的天台上。我們到那兒的時候,已經有很多孔明燈陸陸續續升到空中了。

“你們站在這兒等我一下。”薑蓉說完就擠進人群,不一會兒就拿回四個孔明燈,分別交到我們手上。

“來,一人一個,等會兒我們一起放。”她說著,催促我們趕快點上。

我們手忙腳亂地折騰了半天才把燈撐起來並點燃了。

薑蓉看準時機,喊了一聲“放”,我們便同時鬆了手。

灰蒙蒙的天空中,孔明燈緩緩上升,非常漂亮。

不管別人的願望是什麽,我心裏隻希望能夠順利度過在這裏的每一天。

然而,順不順利不是我說了算的,就連孔明燈也無能為力。

隻見薑蓉突然指著我大喊:“顧箐箐,你的頭發!”

我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妙,果然,一盞孔明燈上的細鐵絲掛在了我的辮子上,怪我剛才隻顧著擺弄手裏的燈,完全沒有感覺到。

那盞孔明燈慢慢升高,在我轉頭時又失了方向,猛然著了火。燃料帶著火苗滴落在我的頭發上,一股焦糊味瞬間飄散開來。

我當然知道這是誰的傑作!因為我轉頭時,看到了那張不懷好意的臉。

我承認之前的那些惡作劇對我來講都是小兒科,但這次我真的被嚇壞了,除了尖叫,我根本束手無策。

人群一陣**,我慌亂地直向後退,腳下踩空,差點兒跌下樓梯。

就在這時,一個男生眼疾手快,一把將我拉住,並用衣服迅速裹住了我的頭發,然後使勁地拍打。我不知道這種辦法會不會有效,但頭上的焦糊味確實減少了。

“好了,現在沒事了,放孔明燈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片刻後,男生笑著對我說,平靜的臉上看不出驚慌。

“謝謝……你……謝謝。”

我捂著頭發,語無倫次。

薑蓉她們三個見狀也立刻圍攏上來,擔憂地問長問短。

“鄉巴佬!你沒放過孔明燈啊!能把頭發燒著,你也是第一個了!笨蛋!”

薑熾天長腿一跨,便將那個男生擠到了一邊。

昏暗的燈光下,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對他蠻橫的語氣和行為反感至極。

我盯著他,驚嚇和憤怒讓我幾乎情緒失控。

“薑熾天!你的人生就滿足於看別人的笑話嗎?我告訴你,以後我再也不會害怕你了!還有什麽爛招數就放馬過來吧!”我握緊拳頭,瞪著眼睛,喊得咬牙切齒。

四周一片寂靜,戰火似乎一觸即發。

沒想到薑熾天愣了片刻,一句話沒說就轉身走下了天台。

我感到很意外,仿佛鉚足了勁兒揮拳頭卻打在了棉花上。

這不是他的作風!

隻是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我忽然覺得有些落寞。

後來過了很久,薑熾天告訴我,其實,他就是在那一瞬間喜歡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