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雙麵世界

有些事情並不像我們表麵上看到的這麽簡單。我們看得到表麵,卻看不到真相。

01

元旦之後,就進入了期末考試時間,對於我這種喜歡臨時抱佛腳的人來說,顯然不是什麽好事。

我爸也知道我是什麽性子的人,特意打電話叫我去了他的辦公室,明言讓我好好考,不要丟他的臉,完了後還安排了褚櫻打電話、發短信叮囑我好好複習,就連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聯係過我的左司雨也給我發了信息,告訴我幾科必修課裏必考的題目。這讓我發了好久的愣,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大學裏的考試不同於以前高中時候全都集中在一起,而是今天考這一科,另一外科可能明後天才會考。我覺得這樣的考試時間安排才是最明智的。更讓我覺得高興的是,因為現在隻是大一,要考的科目並不多,也比其他學生更早結束考試,提前進入“解放期”。

宣宣是外地來的,放寒假是要和尹少寒一起回去的。尹少寒不急著走,和他的那幫朋友一直玩到所有學生考試結束之後,才訂了車票。當然,訂車票的事是宣宣來做的。

宣宣買的是下午的票,走的這天,我還特意去車站送他們,還準備了點我們這裏的特產讓宣宣帶回去送給她媽媽。我一直都知道尹少寒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但沒想到會不憐香惜玉到這種地步,回家的大隊伍裏有不少男女生同行的,但大多數男生都是極有風度的,會幫女生拿一部分東西,然而尹少寒的東西全都是宣宣拿,他就隻是優哉遊哉地在前麵走,一點也不覺得臉紅。

我看不過眼,伸手幫了宣宣一把,把東西都送到了他們的候車室。

尹少寒一來到滿是人的候車室,便發起了大少爺脾氣,一個勁地說宣宣不應該買這種普通火車票,一點兒也不符合他的高貴氣質。

宣宣直接翻了個白眼,扔下一句:“現在有錢也買不到票,有本事你就走著回去,更何況,這是高鐵票,不是普通火車票。”

尹少寒不說話了,黑著臉拿出手機玩遊戲,還戴上了耳機,一副與世隔絕的樣子。

我看著他,忍不住拍著宣宣的肩膀笑得不行。

我以為尹少寒和宣宣之間一定是宣宣聽尹少寒的,不過現在看來也不全是。

在候車室裏陪著宣宣閑聊了一會兒,就到了上車時間,我目送宣宣和尹少寒進了上車通道才轉身離開。穿過人來人往的候車室,我的記憶仿佛隨著人潮開始慢慢後退。半年前的夏天,我也在這裏給左司雨送行,送他進入通道的時候,我還情不自禁地對他說了一句“我喜歡你”。

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幾乎本能地就想起了那個下午,在男生宿舍樓下,他衝我吼——

“褚杉,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說討厭你了?我會這樣管你,不過是因為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可我們沒有在一起。

而我們之間的感情,似乎還沒開始,便已經結束,這大概就是世界上最讓人覺得疼痛的愛情了吧?

我曾經在一本小說上看到過作者寫的這樣一句話,他說,如果兩個人真的有緣,那麽即使在茫茫人海之中也能相遇。我雖然喜歡看小說,但也知道小說裏的故事其實全都是編出來的,隻能用來消遣,當不得真。隻不過,我現在居然能在這擁擠的候車大廳裏看到左司雨。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左司雨什麽時候走,隻是悄悄地關注過他最後一門考試的時間,正好是昨天下午,現在能見到他,這興許就是小說裏所說的緣分使然吧。

我看到他的時候,左司雨也看到了我,他拖著行李箱站在大廳裏,長身玉立,清俊非凡,臉上平靜自然,一點兒也沒有因為看到我而有其他情緒。

“你來這裏做什麽?”左司雨率先走向我,眼中仿佛有些對於我答案的期待神色。

“哦,我來送宣宣和尹少寒,他們剛剛上了車,我現在正要回去。”說完,我輕輕地呼吸了一下,緩解胸中那細微的緊張。

左司雨靜靜地看著我,眼底隱約有些失落。

而他這樣的眼神突然間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不忍再繼續看,便開口問他:“你幾點的車?”

“六點四十五分。”

“現在才四點多,你來早了點兒。”

話音剛落,左司雨立即問我:“一起去旁邊的肯德基吃東西怎麽樣?”

我突然愣住,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下一刻,他已經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抓著我的手腕大步往坐落在火車站大廳裏的肯德基走去。

我的手有些涼,他的手比我的暖,覆上來的時候,我有一絲觸電般的感覺,手不自覺地縮了縮,左司雨也一樣,但他並沒有鬆開我,隻是抓得更緊了些。

“褚杉,你還是小孩子嗎?外麵這麽冷,你都不知道多穿一點兒?”他徑自用常有的語氣訓著我。

我撇撇嘴,其實我穿得已經很多了,而且火車站裏開了空調,一點也不冷。想著他又說我是小孩子,忍不住回嘴道:“你才是小孩子!”

按照以前的情況,以左司雨的性格一定會停下來,皺著眉頭看著我,可是現在的他似乎輕輕揚起了嘴角,像在笑。

我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想吃什麽,自己點。”左司雨一直拉著我到了點餐台前。

火車站裏的肯德基不比外麵的,能點的東西並不多,我偏愛吃雞翅,就點了兩份雞翅外加一份加冰塊的可樂,左司雨頓時插嘴道:“可樂不加冰,常溫就好。再給我一份漢堡套餐。”然後又對我說,“大冬天的喝什麽加冰的飲料。”

“管得真多!”我小聲回了一句,卻覺得心裏暖了起來。

左司雨拿了行李不方便再拿東西,我自告奮勇地主動端著餐盤上樓找位子,然後一屁股坐下來,拿起可樂就喝。要知道剛才陪著宣宣和尹少寒在候車室的時候,我可是一口水都沒喝上。

“喝太急了容易被嗆到。”左司雨剛坐下來就提醒了一句。

他不提醒我還好,這一說,我便結結實實地被嗆到了,咳得不行,忙抓著他遞過來的紙巾擦嘴,好一會兒才終於不那麽難受了,看著左司雨的眼神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哀怨,一句話脫口而出:“就算是我拒絕了你,你也不用這麽報複我吧?”

左司雨看著我,眼神突然變得幽深起來,我以為他要反駁我,卻沒想到他說了一句:“褚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拒絕我嗎?”

我頓時愣住了。

“不過是因為褚櫻。”左司雨失笑,竟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拿了個雞翅低下頭啃,突然很想離開這裏。

“因為褚櫻不是你的親姐姐,還因為褚櫻救了你,所以你不僅要把我推給她,甚至還走到了陸擇良的身邊。”左司雨說得很平靜,卻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要說你自私,你卻處處都在為褚櫻著想;但若說你不自私,你卻狠心將我推給別人。褚杉,你說,我應該拿你怎麽辦?”

02

似乎是因為左司雨走了,江洲的冬天突然變得冷了起來,快到除夕的時候竟下起了雪。我爸提倡節約用電,大冬天的也不讓開空調,甚至還拿出了養生的那套來,說是冬天不用任何取暖器,可以提高身體素質。我一直都怕冷,不得不將自己裹得跟個粽子一樣,在家裏的時候還圍著圍巾,縮成一團。

褚櫻看到我穿成這樣,眼裏滿是促狹之意,我以為她要笑話我,結果她卻說:“你這圍巾我怎麽沒有見過?好像是男士的。”說著,她還皺起了眉頭。

“嗬嗬……”我敷衍地笑了笑,很快就找了個理由,“最近流行女戴男款,我是女漢子,這個挺適合我的。別人戴還沒我戴好看呢!”

褚櫻失聲笑了,嗔怪了我一句後,轉身去廚房裏給老媽幫忙了。

見她離開,我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我有些害怕褚櫻會認出這條圍巾是左司雨的,雖然她和左司雨並不是我所想的那種關係。這是那天在火車站裏他從脖子上取下來給我戴上的,雖然已經過了好些天了,但我還能聞到圍巾上屬於左司雨的淡淡氣息,而他臨走之前對我說的話也都回響在耳邊。

他說,等他回來,讓我給他答案,真正的答案。

每個睡不著的晚上,當我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心跳都會不受控製地變快,一個答案幾乎就要從心裏蹦出來,可是我骨子裏的懦弱也會在這個時候冒出來。如果我真的做了這樣的選擇,要怎麽告訴褚櫻,要怎麽說才不會讓她傷心難過?褚櫻雖然看起來很柔弱,很需要人保護,可她的內心是很要強的,骨子裏還有一種驕傲,如果她知道我和左司雨在

一起,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我猜不到。

她是我的親人,我一點兒也不想傷害她。

我和她之間不隻是親情,還有不可比擬的友情,我在小說裏沒少看過姐妹因為一個男人而決裂的情節,如果有一天,我和褚櫻因為左司雨而變成陌生人,甚至是仇人,到時候受傷害的不隻是我們,還有愛我們的老爸老媽。

我寧願不去做這個選擇。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年夜飯後,我便開始不停地接電話、發短信,褚櫻也一樣。最後老爸嫌棄我們倆妨礙到了他們看春節聯歡晚會,大手一揮將我和褚櫻兩個人趕到了陽台上吹冷風。

江洲的除夕夜並不寧靜,遠遠電腦都能看見江邊放的煙花,煙花在深藍色的天空中綻放,倒也增添了幾分年味。

好不容易才將電話接完,我又有些肚子疼,把手機往褚櫻的手裏一塞,說:“姐,一會兒要是有人找我,你先幫我接。”

“好。”褚櫻溫柔一笑,竟比煙花還要漂亮幾分。

“姐,你最好了!”我湊過去撒了會兒嬌,麻利地去了衛生間。然而等到我坐在馬桶上便後悔了,之前我給左司雨發了一條祝他新年快樂的信息,當然還有一些我和他之間不想被別人知道的私密話,如果一會兒他回電話給我被褚櫻接到了……

我不敢再往下想,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把手機帶進來,現在隻希望左司雨不會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我以最快的速度上完廁所,然後直接衝去外麵的陽台。

褚櫻正低頭發著短信,見我來了就把手機遞給了我:“剛才有你兩個同學打電話來,我都接了。”

我拿著手機翻開記錄看,果然隻看到了兩條通話記錄,默默地鬆了一口氣,又翻開了給左司雨發的那條信息,沒有任何回複。

正發愣的時候,褚櫻拉我回客廳去陪爸媽了,一會兒就到零點了,我隻好收起手機跟她一起進去。

我爸我媽都是比較傳統古板的人,除夕夜都是要守歲的,褚櫻每年都和他們一起守,我沒一會兒就打起了瞌睡,溜到房間裏去睡覺了,但我沒睡一會兒,就有人鑽進了我的被子裏。

“小杉,你睡了嗎?”是褚櫻的聲音。

“嗯。”我低低地答了一聲,沒有睜開眼睛,又往床裏麵挪了挪,給褚櫻讓出位置來。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睡在同一張**過了,也很久沒有夜談姐妹之間的悄悄話了,想到這裏,原本的幾分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剛剛那麽一動,也卷走了一部分的被子,我忙分給了她一點兒。

褚櫻替我捂好背後的被子才開口說話,聲音溫柔而輕緩:“小杉,新年了,你有什麽新年願望嗎?”

我想了想,回答道:“希望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希望我和左司雨能有未來,也希望我姐不會因為我的選擇而受到任何傷害。這句話我是在心裏說的。

“姐,你呢?”

“我也希望我們一家人能永遠在一起,永遠幸福。”褚櫻輕輕地回答,“我還希望,我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後麵的這句話她說得很小聲很小聲,可在她身邊的我聽得清清楚楚,心裏泛起一陣不安來。哪怕心裏知道答案,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姐,你喜歡的人……是誰啊?”

她似是紅了臉,有些羞赧地回答我:“司雨哥。”

果然是他。

我苦澀地一笑,接著就聽到她問我:“小杉,你不喜歡他,是不是?我記得那天你說過的。”

我頓時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了,不著痕跡地往牆邊退了退,離她遠了一點兒。

褚櫻突然伸出手來摸我的頭發:“小杉,我不是你的親姐姐,但一直以來我都當你是我的親妹妹,你的爸媽也是我的爸媽,我感謝你們,也愛你們每一個人。可是,自從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我就明白了,這世界上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其實全都是不屬於我的,我在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沒有。”她的聲音很低很溫柔,但我聽出了她內心的落寞,無論是誰,當知道自己一直當作父母、當作妹妹的人,其實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時的感覺,也一定都是這樣脆弱與無助的。

“我想要這世界上有那麽一個人、那麽一份感情是真真正正屬於我的。別人爭不走奪不走,隻屬於我一個人。”

黑暗之中,我說不出一句話來。褚櫻的話就像帶著某種看不到的力度,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裏,讓我早已做好的選擇全部崩盤。我突然之間有了一種感覺,如果我和左司雨在一起了,就等於是搶走褚櫻的整個世界,奪走了她全部的希望。

我絕不能做這麽殘忍的事情。

03

除夕之後就是春節,春節的習俗就是走親戚,每天都不停歇,今天是在小姨家裏,明天是到舅舅家裏。我是不太喜歡這樣的家庭活動的,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一個人在家會沒有飯吃,我是不會跟著去的。

走親戚活動一直持續到了元宵節前才漸漸落幕,而節後的第二天,就是我和褚櫻回校上課的日子了。讀大三的左司雨早就已經到了學校開始正式上課了。不過自從春節的第一天我將自己的選擇告訴他後,他就再也沒有給我打一個電話、發一條信息。直到我無意中從別人那裏得知他被學校選為交換生,即將出國留學。

因為我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所以他連出國這樣的事都不告訴我,甚至還打算讓我以後連他的麵都見不到了嗎?

褚櫻呢?她是不是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

沒等我去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假,褚櫻就給我打了電話,聲音很低沉,我一聽就知道左司雨出國的事情是真的了。

“小杉,現在能去勸他留下來的人隻有你了。”

“對不起,姐騙了你,除夕那天晚上司雨哥打了電話給你,是我接到的,可我嫉妒你沒有跟你說,還把通話記錄刪了。”

“小杉,姐求求你,你讓他留下來好不好?”

長這麽大,我從來沒聽褚櫻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她一聲一聲地乞求我,我幾乎都能想象到她此時此刻有多麽卑微,哪怕我心裏因為她說出來的話震驚不已,我都不忍心拒絕她。

宣宣見我想要去挽回左司雨,便拉住了我:“小杉子,你想清楚,你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你姐,如果你是為了你姐,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了。”

我沒理會宣宣的話,直接跑去找左司雨了,問了幾個人後才知道他被我老爸叫走了。我到的時候,老爸和左司雨的談話已經結束了,左司雨剛從辦公室裏出來,見我上樓頓時停下了腳步,問我:“你怎麽來了?”

“我有話要對你說。”說著,我上前去拉他。

左司雨也沒拒絕,任由我拉著他下樓,並且看穿了我的來意:“褚杉,你是來勸我不要出國的嗎?”

“對。”我也不隱瞞。

“是為了褚櫻?”左司雨又問我。

我腳下一頓,正想要回答時,就聽到他用有些冷硬的聲音對我說:“如果你想要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如果你是為了褚櫻,我不會答應你的。”

“左司雨……”

“你不接受我,是你的事情;我接不接受褚櫻,是我的事情。”左司雨居高臨下地望著我,黝黑的眼眸中充滿了堅持,“褚杉,我不是你,我不會因為同情與感恩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被他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原本在路上就想好要說的話全都說不出口了。我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立場來勸說左司雨,學校出資讓交換生出國留學這是多好的機會,而且院裏隻有兩個名額。況且出國也就意味著將來能有更好的發展,我有什麽資格來阻止他離開?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低聲說完,我連再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窘迫地轉身逃離,一刻也不想多待。

剛跑下樓,迎麵就撞上了和尹少寒一起上樓的陸擇良。

“褚杉,你撞邪了?”尹少寒一見我就開始調侃。

陸擇良卻嘲諷般地一笑,說:“是知道你那心上人要走了吧?別天真了,出國當交換生這麽好的機會,如果是我,怎麽可能因為這區區的感情而放棄呢?”

我懶得理他們,繞過他們繼續走。

“褚杉,沒有了左司雨的保護,你覺得褚櫻還可以躲開我嗎?”陸擇良突然加大了聲音,“你又能為你姐姐做到什麽地步呢?我拭目以待。”

我猛地回頭,盯著陸擇良,說:“陸擇良,你別得意,就算你再怎麽纏著我姐,我姐也不會喜歡你的。”

“褚杉,褚櫻搶了你喜歡的人,你何必再維護她?更何況她還不是你的親姐姐。我之前沒對她怎麽樣,不過是覺得你好玩,想耍耍你,我的耐心也有限,你最好不要再插手我和褚櫻之間的事情,免得惹怒我。”說完,陸擇良不再理會我,和尹少寒兩個人上樓去了。

陸擇良說的話讓我覺得有些奇怪,如果他真的是因為喜歡我姐才追她,對我說這樣的話合適嗎?

還是,他打算霸王硬上弓?

然而在後來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後,我才終於幡然醒悟,若我能早點兒明白,早點兒防備,也就不會有那樣的結果了。

人總是要等到悲劇發生,才會後悔。

沒幾天,左司雨要出國當交換生的事情傳得整個學校都知道了,簽證也已經下來了。

褚櫻聽說我沒勸住左司雨,破天荒地買了幾罐啤酒叫我去喝。然而我到了之後,她就抱著我開始哭,哭得很小聲,卻傷心至極。

我被她的情緒感染,忍不住也覺得心酸起來,又見有不少路過的人一直在看她,便哄著她將她送回了宿舍,看她熟睡後才回了宿舍。

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照顧她,那麽會照顧人的褚櫻,現在也不過是需要人照顧的孩子。

左司雨要出國的前一天,我媽請他到家裏吃了一頓飯,估計是因為要離別了,飯桌上的氣氛一直很沉悶,我和褚櫻都隻是低頭扒飯,隻有老爸和老媽不停叮囑他到了國外要好好照顧自己。

吃完飯後,我們三個人又一起坐車回了學校。

褚櫻沒有像吃飯的時候那樣沉默,也像老媽之前一樣叮囑著左司雨。

左司雨本來就是一個極有風度的人,並沒有因為褚櫻之前跟他表白而他拒絕了而產生距離感,還說讓褚櫻離那些動機不純的人遠一點,還讓她多督促我學習。

聽到他提我的名字,我僵了一下,然後又聽到他問我:“褚杉,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我原本是背對著他們兩個坐在離門最近的地方,這下更加感覺他的目光灼灼地落在我的身上,讓我如坐針氈,故意有些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我沒什麽要說的了。”

的確沒什麽要說的了。

他離開已經成為既定的現實,縱然我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會去阻攔他追尋更好的未來。

下了車後,我和褚櫻一同走了。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別在東區和西區,根本就不同路,我快要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我掏來一看,是一條由左司雨發來的信息——“褚杉,能不能在樓下多站幾分鍾?”

我看著屏幕上的字,心裏有此發疼,很快地回了一個“好”字過去。但等了一會兒,沒有等來左司雨的回複,卻從廣播裏聽到了一首歌。

晚上九點,學校的廣播站有點兒歌欄目。有些熟悉的前奏響起來,伴隨著好聽的廣播聲:“這首歌是由一位名叫左司雨的同學點給他喜歡的人的,他想對喜歡的人說,明天即將離開,隻願你不後悔。”

話說完,周傳雄那微帶著幾分滄桑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在安靜的校園裏顯得格外清晰,而每一個音符都無聲無息地帶動了我所有的情緒——

“緊緊握著青花信物信守著承諾,離別總在失意中度過,記憶油膏反複塗抹無法愈合的傷口,你的回頭劃傷了沉默;緊緊握著青花信物雕刻著寂寞,就好像我無主的魂魄,糾纏過往無端神傷,摔碎誰也帶不走,你我一場喚不醒的夢……”

初中的時候,我迷戀過周傳雄的歌曲,幾乎他唱的每一首歌都聽過,這首《青花》也聽過很多遍,卻沒有任何一次能讓我像今天這樣感傷,聽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最後忍不住蹲在宿舍樓下大哭。

後來還是出去給尹少寒買東西的宣宣回來才將我徹底拯救,她一邊拉我上樓,一邊說我活該。

我的確活該。

04

這個晚上我睡得很不好,半夢半醒間總是看到左司雨的身影,有他教我習題時的樣子,有他皺著眉頭凶我的樣子,有他關心我的樣子,也有他衝我微笑的樣子。無數的樣子漸漸重疊,最後被黑暗包圍,而他的身影在我眼前慢慢消失,越來越遠。

不要走,不要走。

我心裏有個聲音在大聲地呐喊著。

可是他聽不到,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毫不猶豫。

睜開眼睛的時候,宣宣正坐在書桌前看電視劇,見我起來,瞥了我一眼說:“小杉子,你知道今天是左司雨出國的日子吧?”

我默然地爬下了床。

“你知道他乘的是幾點的飛機嗎?”宣宣又問我。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想到這裏,我胸口有些悶了起來。

“出國當交換生需要一年的時間,但也不排除他將來會留在國外的可能,而且,一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左司雨本來就優秀,又有氣質,我聽說國外的女生大多都喜歡這種類型的男生。小杉子,你長得又不是很漂亮,能得他的青睞也是你的本事了。不過,你能保證到了國外,他還喜歡你嗎?如果他真的不喜歡你了,你又會不會後悔今天的選擇?哪怕去送一送他,也許結果都會不同呢?”宣宣看似在勸說,實則每一個字都犀利無比,字字戳心。

“宣宣……”我委屈地看了她一眼。

“行,當我沒說。到時候他真的喜歡上別人,你別找我哭。”宣宣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我。

我心情煩悶地鑽進洗手間刷牙洗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的確像宣宣說得那樣不漂亮,不出眾。

我和左司雨兩個人從來沒有在一起過,這樣薄弱的感情到了國外會有怎樣的結果?他會忘記我?他會喜歡上別人?他會再也不回來?我不敢再往下想。

匆匆地洗完了臉,換了身衣服,我對宣宣扔下一句“幫我報到”後就抓著手機跑出去。

我打左司雨的電話一直打不通,隻好又打給了褚櫻,褚櫻正在上課,但她還是很快就接了我的電話。我問她左司雨走沒走,褚櫻卻告訴我說左司雨是十點十分的飛機,已經走了半個多小時,這會兒也快到機場了,是老爸開車送他去的。

我看了下時間,離飛機起飛的時間隻剩下四十多分鍾,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去見他。

出了校門後,我運氣很好,攔了輛車,直奔機場而去。一路上我一直都在催著司機大叔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司機大叔以為我有急事,開到了限速的最快速度。但我沒想到的是還沒走多遠,整條路都堵了起來,天也開始下起了雨,我的眼前也因此變得迷蒙起來。

“師傅,真的走不動了嗎?”我心急如焚,再過二十多分鍾飛機就要起飛了,難道真的趕不到了?

“是啊,小姑娘,你看前麵都堵成什麽樣了。”司機大叔也有些不耐煩了。

“這裏離機場還有多遠?”我又問。

“下了這條路再往前開兩三百米就到了,不遠。”

我看著車窗外不大不小的雨,又看了看計價表上的數字,忙掏了錢交給了司機,然後推開車門就下去了。春天的雨帶著冬季還沒有完全收走的寒意,沒跑一會兒我的衣服就已經全部濕透了,我還感覺到有人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著我。可我管不了那麽多了,我隻知道我如果在左司雨上飛機前見不到他,不告訴他我想說的話,再見便難了。

我一點兒也不自信,我甚至還在後悔,後悔沒去確定我們之間的心意,後悔之前那麽對他。

雨越下越大,讓我的眼前變得迷蒙一片。

我從來都沒有覺得到機場的路會這麽遙遠,好像我使出渾身的力氣奔跑都無法到達。

我也不敢掏出手機來看時間,我怕雨水會把手機淋濕,更害怕看到上麵會顯示一組我現在一點也不願意看到的數字。

我看不到時間,但也能感覺到時間正隨著我的奔跑一秒一秒地流逝,身體裏的力量在透支。

我看了看前方,大大的機場已經出現在了我的麵前,看起來離我很近,真的很近。

再努力一下就可以了,我在心裏告訴自己。

可是有的事情並不是努力了就能得到收獲,也完全可能是徒勞無功。

等我跑到機場大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了,左司雨搭乘的飛機已經起飛了。

我全身濕透地站在機場大門口,看到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終於筋疲力盡地跌倒在了地上,完全不顧別人異樣的眼光。

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是一條信息,提示我說有人給了我一通留言。

我立刻就意識到可能是左司雨,按下了接聽鍵把手機放到耳邊,先是機械化的女聲,然後“嘟”了一聲,左司雨的聲音傳了過來,是一句很簡短很低沉的話——

“褚杉,我等過你,你不來,我不會再等你。”

不會再等我……

不會再等我……

不會再等我……

我的腦子裏、我的耳邊全都充斥著這樣的聲音,決絕得近乎無情。一直忍著沒有落下來的眼淚也驟然湧出,滾燙得幾乎要灼傷我的皮膚,要在我的心上燙出一個洞來。

左司雨,左司雨,你不會再喜歡我了嗎?

你要忘了我嗎?

這怎麽可以呢?

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一直喜歡下去嗎?

我其實想告訴你,等等我好不好?我喜歡你,我想選你,可我不想傷了我姐的心,我想處理好這些再去到你的身邊,可是你為什麽連讓我說出這些話的時間都不給我呢?

當我全身發熱燒得不行的時候,宣宣一邊照顧我一邊不客氣地罵我不愛惜自己。

其實她說得很對,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曾經擁有的東西是多麽難能可貴,是多麽值得珍惜,是我自己讓左司雨離開的。

褚櫻在我生病的第二天才知道,她急匆匆地跑到宿舍來看我,拉著我說要送我回家去休息。

我拒絕了,褚櫻卻因此對我發了脾氣:“褚杉,你還當不當我是姐姐?你不心疼自己,我還心疼你呢!我寧願你跟我哭鬧,跟我發脾氣,也不要看你這樣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是我的錯,是我明知道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還一意孤行地想要你把他讓給我,想要將他搶過來。我還知道你是為了我才會去和陸擇良接觸的,我卻什麽都沒說,躲在你和左司雨的身後。我不是個稱職的姐姐……”說著說著,褚櫻哭了起來。

我安慰她不要哭,可她哭得更凶了,像個小孩子一樣,讓我看了覺得心酸,胸口也堵得難受,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連忙不哭了,去端溫水給我喝。

我對她說,我其實不怪她,一點兒也不怪她,誰讓她是我姐呢?

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

哪怕我真的因為左司雨的事情生過她的氣,但姐妹之間,又哪裏會有隔夜仇?

我不想因為一點兒小感冒發燒就回家去休息,褚櫻隻好每天中午、晚上都往我宿舍裏跑,給我帶我喜歡吃的菜,給我買藥,看著我吃。不過這次的感冒來勢洶洶,我的病情不停反複,白天很好,到了晚上又熱了起來。為了照顧我,宣宣也沒有睡好,這讓我十分內疚。

好在宣宣真的是我的好姐妹,大大方方地說讓我病好了請她吃頓好的,算是補償她的睡眠,我頓時對她感恩戴德得無以複加。

因為感冒發燒難受,我在半夜時常咳醒,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打開手機想給那個已經遠在國外的人打電話、發信息,但最終沒有勇氣。有一次起床喝水的時候不小心按到了鍵把電話撥了出去,我當時嚇得想要馬上掛掉,但又想聽他的聲音,可沒想到的是電話根本就打不通,我聽到的隻有機械化的女聲。

我果然是病傻了,居然覺得左司雨到了國外還會用國內的電話號碼。那一句“你不來,我不會再等你”也終於成為現實。

05

左司雨不在了,我也因病窩在宿舍裏。

沒幾天,我就從同宿舍的好友嘴裏聽到了有關“男友出國,褚櫻移情別戀”的消息。

我幾乎連想都不想就知道是誰了,陸擇良還真是對褚櫻不死心,左司雨一走,他就又纏上來了。

雖然知道無論我做什麽都影響不了陸擇良,但我還是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感冒嚴重讓我快說不出話來,隻能盡力大聲一點兒。

陸擇良一聽我是來興師問罪的,說話也不怎麽客氣了:“褚杉,你都病得這麽嚴重了,還管你姐做什麽?我難道會把她吃了不成?”

“等我好了,我會去找你的!”我努力地衝陸擇良凶道。

陸擇良不理我了,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立刻又給褚櫻打了電話,問褚櫻怎麽樣。

褚櫻隻說沒事,就是因為甩不開,被纏得有點兒煩就勉強答應了,陸擇良那樣的人,越是得不到的東西就越會在意,得到了反而會被忘在腦後。

我想了想,也覺得褚櫻說得有道理,叮囑她小心,別被陸擇良欺負了。

褚櫻笑著答應了,然後還叮囑我按時吃藥。

這時的我也真的以為陸擇良隻是看我姐漂亮,又因為一直追不到所以才會纏著她不放。

可是後來,在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後,我才真正明白,有些事情並不像我們表麵上看到的這麽簡單。我們看得到表麵,卻看不到真相。

兩天後的晚上,因為聽說外麵有人在宿舍樓下表白,趁著宣宣去買飯的空當,我任性地跑去陽台上看熱鬧,結果吹了點風,讓原本已經有些好轉了的感冒又加重了,時冷時熱的,十分難受。宣宣隻好連晚自習都沒有去上,一直在宿舍裏照顧我。

吃了藥正打算睡覺的時候,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響了,我一看是褚櫻打來的就接了。

電話一接通,我就聽到了嘈雜的音樂聲,褚櫻的聲音裏充滿了緊張與害怕:“小杉,小杉,你來救我好不好?”

“姐,你怎麽了?”我燒得腦子迷迷糊糊的,“你在哪裏?”

“我……我在一間酒吧裏。”褚櫻似是在用很大的聲音和我講話,“你快來救我好不好?小杉,快來救我……”

褚櫻的聲音很慌很亂,我一下子從**坐了起來,忙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現在在哪裏?

褚櫻說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隻讓我現在就去找她,救她。

我猜她大概是被困在酒吧裏了,也不多問,從她那裏問清地址後,下床就要穿衣服。

去打開水回來的宣宣一進宿舍就見我坐在**穿衣服,放下開水就來扯我的衣服,還有些生氣地對我吼:“褚杉,你不要命了,病成這樣還要出去?”

“在哪裏?”宣宣連忙住手,也不跟我搶衣服了,隻問我,“她出了什麽事情?”

我不自覺地報出了褚櫻給我的地址,然後就聽到宣宣說:“我知道在哪裏,尹少寒常去那裏玩。你待著吧,我去帶她回來。八成是陸擇良帶她去的。”

“宣宣……”我穿衣服的手一頓,轉而去抱了她一下,對她感激得無以複加,“你太好了,宣宣,你對我真好!”

宣宣不客氣地將我甩回了**,還嫌惡地看了我幾眼:“你這個病原體離我遠一點兒,我可不想像你一樣病得死去活來。”她一邊說,一邊拿起錢包準備走,出門前也沒忘記叮囑我早點兒休息。

我捂著被子衝著她揮了揮手,叫她帶上我姐後早點回來,記得給我打電話。

宣宣回了我一個“OK”的手勢,揚長而去。

褚櫻雖然沒告訴我是怎麽回事,但我和宣宣想的一樣,一定和陸擇良脫不了幹係,他強行帶著我姐去的可能性很大,我姐被他困著沒辦法離開,所以才打電話向我求救。雖然酒吧不是什麽好地方,但我姐應該能撐到宣宣趕去救她吧!

我躺在**等宣宣的消息,但頭昏昏沉沉的,又因為吃了藥,我沒支撐多久就睡著了,不過心裏還記掛著宣宣和我姐沒有回來,一直睡得迷迷糊糊的,手也緊緊地抓著手機,這樣一有電話我就會驚醒過來。

天快亮的時候,我覺得口渴起來喝水,卻驚訝地發現宣宣的**空****的,被子一點也沒動,就像沒人睡過一樣,宣宣愛睡懶覺不可能起這麽早的,而且今天十點才有課……

我想了想,就隻剩下一個可能了。

宣宣沒回來,那會不會我姐也沒有回來?

我有些害怕起來,忙抓起手機要給褚櫻打電話,卻發現手機已經沒電關機了,隻好插上充電線開機再打。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似是剛睡醒,褚櫻的聲音有些綿軟:“小杉,這麽早有什麽事?”

我一聽到她的聲音,頓時鬆了一口氣,忙問她:“姐,是宣宣接你出來的嗎?”

她“嗯”了一聲:“昨天晚上回來時打你電話了,結果你關機了。”

“你是和宣宣一起回來的嗎?”我又問,語氣有些急。

“嗯,我是和宣子衿一起離開酒吧的,但是出來之後,她說有東西掉在酒吧裏,又返回去拿,正好有車停下來,她就讓我先走了。”褚櫻漸漸清醒了過來,“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聽到這話,我心裏突然湧起一股很不好的感覺,慌得不知道要怎麽辦,抓著手機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聲音輕得幾乎連自己都要聽不見了:“姐,宣宣她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