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得不到的永遠在**

(1)

周子揚出院後的第二個星期,為了慶祝自己死裏逃生,打算包場酒吧,請大家狂歡。

好了傷疤忘了疼,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到場的人簡直稱得上一個戰隊,我認識的無非是司城、宮傑、林悅悅和秋小淩,周子揚那幫狐朋狗友,我見都沒見過。

司城和秋小淩在聊天。

宮傑坐在吧台前,在跟調酒師說話。

我和林悅悅窩在沙發上,冷眼旁觀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我看出了林悅悅心裏不快活,讓她不快活的源頭是不遠處那個人。

“娜娜,想子揚哥哥了嗎?哥哥好不容易傷好出院,正在‘浮生如夢’酒吧開派對,要不要過來玩?好好好,我派人過去接你。”周子揚像個二世祖一樣,一邊嬉笑著,一邊打電話。

林悅悅喝了一杯啤酒,豪邁爽快,一口幹。

我有點兒擔憂地看著她。

掛了電話,周子揚換了個姿勢,蹺起二郎腿,啜了口紅酒,又撥出了誰的號碼:“CICI,什麽?沒關係啦,女朋友而已,又不是洪水猛獸,她敢欺負你,我訓她。好,你盡管過來……我親自來?可以……沒問題……”說著,周子揚掏出車鑰匙打算走。

周子揚招呼道:“大家先玩,我去接個人。”

“喂,周子揚,你太不夠意思了,今天你是主角,怎麽能走呢?”有人抱怨道。

“就是,女朋友不是在場嗎?誰這麽大架子,還勞煩你親自跑一趟?”有人調侃道。

“揚哥,你之前輸了還沒罰酒呢。”有人不滿道。

酒吧裏起哄聲四起,周子揚匆匆朝門口走去。

林悅悅神情緊繃,我壓住她即將端起第八杯啤酒的手,衝她搖了搖頭。

“周子揚!”一個不大不小卻足夠有威懾力的聲音響起,大家都好奇地往我這邊看來,林悅悅起身,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走到了酒吧過道中間,“我要你留下,別的女生比我還重要嗎?比你的身體還重要嗎?你還沒完全康複,開車很危險。”

周子揚不悅地皺眉:“悅悅,別鬧,我去接個朋友。”

“鬧?”林悅悅偏頭望著他,冷冷地笑起來,“我這是鬧嗎?我關心你是鬧嗎?朋友?他、她、她……不都是你的朋友嗎?還有哪個朋友?”林悅悅指遍了酒吧內的人,最後指著周子揚。

人群一片唏噓,周子揚臉色一沉,很快又恢複正常,他握住門把手,回頭看著人群,諂媚一笑:“這場子我包了,你們盡情玩啊,喝多少吃多少,全算我的。”

周子揚前腳出去,立刻響起一片歡呼聲,林悅悅呆呆地站在那裏,像一尊美人魚雕像,臉上毫無血色。

我跑過去,扶住了林悅悅。

四周都是喧囂聲,林悅悅安靜得出奇,她趴在我的肩頭,輕輕地問:“涼涼,你說人怎麽就那麽賤呢?”

說完,她故作灑脫的樣子,卻一臉哀傷。

我抬手,慢條斯理地整理著她淩亂的頭發,回答道:“傷透了,痛了,自然就放了。”

“是嗎?”林悅悅垂著頭,睫毛如蝶翼,卻是沒有眼淚,她望向畫著抽象畫的天花板,黯然道,“多希望那一天早點兒來。”

她的話音剛落,我的心就碎了。

周子揚出去接了一個混血美女回來,人長得崇洋媚外,一口中文倒說得挺溜。

整個過程,林悅悅像盯殺父仇人一樣盯著那個美女。

吵鬧的酒吧內突然安靜下來,有人把音樂關了。

周子揚忽然發神經,一腳踏在凳子上,大聲宣布:“各位!注意啦,一會兒要玩一個‘開燈請睜眼’的遊戲。規則很簡單,你們先隨便玩,我會在你們玩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關燈,開燈後你看見的第一個人將會是你以後的伴侶,期不期待?大聲告訴我!”

讚同的人一大片,周子揚滿意地拍著手,重新打開了勁爆的音樂。

“幼稚!”林悅悅罵了一句,目光卻是黏在了周子揚身上。

我心虛地瞥了瞥司城的方向,他恰好看過來,我連忙裝作看牆上的裝飾物。

人是絕對不能做錯事的,走錯一小步,就可能讓你腸子悔青。

如果我知道周子揚的這個遊戲會讓我陷入一個如此尷尬難過的境地,我寧願自戳雙眼一百次,也不想參加。

遊戲剛開始,氣氛還是很好的。

群魔亂舞,好一派青春洋溢、朝氣蓬勃的聚會場麵。

酒吧內的電閘被拉下來,裏麵頓時一片漆黑。

林悅悅朝周子揚站的方向衝了過去,伸手不見五指,她貌似絆倒了什麽人。

“小心!”

“哎喲。”

“啊!”

黑暗中有人撲了過來,我連忙躲過,腳下一個台階,我大叫一聲,臉朝地摔了過去,意外的是,冰涼的觸感沒有到來,我摔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混亂中,一雙有力的手臂摟緊了我,直覺告訴我,他是為避免我直接觸地受傷。

刺眼明亮的燈光驟然亮起。

我伸手擋了一下強光,緩緩睜眼,第一眼看到黑葡萄似的眼睛。

這麽近,這麽熟悉。

對方也怔怔地看著我,我在他眼裏看到了一臉癡傻模樣的自己。

那個人是司城。

我們正以一個極其尷尬的姿勢躺在地上。

“小城,你沒事吧?”是秋小淩焦急的詢問聲。

“也涼,摔傷了沒有?”是宮傑溫和的詢問聲。

“顧也涼,你腦子撞壞了嗎?”是林悅悅氣急的喊叫聲。

我跟司城麵麵相覷,然後諷刺一笑,旁若無人地爬起來,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我說:“謝謝。”

他回答:“不用謝,換作是別人,我也會那樣做。”

一顆心仿佛滾落黑乎乎的無底洞,滿是泥巴、草屑、汙垢。

剛剛的一切真實得像不曾發生過。

我突然很想喝酒。

我坐在了林悅悅先前坐的位子上,重複著她之前倒酒、喝酒的動作,我覺得我們真是難姐難妹,連喝酒的心情都差不多。

秋小淩執意要檢查司城的頭,看摔破了沒有。

真好笑,我覺得我的腦袋才摔壞了,不然看著他們那麽和諧的畫麵,我為什麽有種鑽心的痛楚?

顧也涼,你有點兒出息好不好?看你今天這麽窩囊,我罰你不醉不歸。

我心裏跟自己賭氣,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特別想逃離這個地方,看什麽都不順眼。

我想回家。

堅定了這個想法,我踉踉蹌蹌地摸著門朝外走去。

“砰!”

剛出酒吧大門,我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一雙皮鞋出現在眼前,一隻手出現在我的麵前,帶著無奈的聲音響起:“起來。”

我不理會那隻手,兩手撐在地上,搖搖晃晃地起身,頭腦發暈,雙腿無力。

“啪!”

我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那隻手扯住我的衣袖:“我送你回去!”

“走開!”我胡亂揮舞著雙手,用力甩開那隻手,就是那雙手一次次將我推向痛苦的深淵,我不要去碰。

司城難以抑製的怒火攻上心頭:“顧也涼!”

我坐在地上,仰起下巴。

恍恍惚惚中,我瞧見不遠處的宮傑,他安靜地站在燈下看著我們,像個素質良好的觀眾,麵帶微笑,一言不發。

(2)

天空中沒有星星,黑得像濃稠的墨,晚上的氣溫竟然那麽低,好冷,好難過。

我深深吸了一大口氣,腦袋嗡嗡作響。

“宮傑——”我吃吃地笑,大聲喊著他,由於喝多的原因,我的臉紅得像個蘋果,“一起回去。”

然後,我看到宮傑像個穿盔戴甲的黑騎士,帶著一身光環朝我走來。

司城的臉冷得像冰塊。

“很難受嗎?”宮傑皺著眉頭蹲在我麵前。

我揉著醉意十足的雙眼,頭點得像搗蒜,覺得很委屈:“很難受。”

宮傑扶著我站起來,慢慢往前走。

司城沒有說話,看著我們離開。

隨後,他好像跟了上來,我頭腦發昏,腳像踩在棉花上。

走了一段路,酒的後勁上來了,我腳步不穩,一直在說胡話,喃喃自語。

“笨蛋。”宮傑忽然停下腳步,抱住差點兒摔倒的我。

我全身一僵,微微掙紮著,看著眼前重疊的臉,一張,兩張,三張……我傻笑,隻覺得眼前這人如霧裏花,看不分明。

“也涼,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麽喜歡你。”他閉上眼睛,湊近我,臉頰緋紅。

“喜歡啊,嗬嗬嗬,我喜歡城市司……唔……”嘴唇一熱,接下來的話被他堵住。

所有的噪音全部消失不見,血液衝上腦門,手腳無力,我隻清晰地聽到脈搏跳動的聲音和心髒跳動的聲音。

他溫柔地吻住我,像對待一件無價珍寶,吻得那般溫柔小心,深情又絕望,仿佛想訴盡這麽多年的心中柔情。

我大腦空白,臉龐有溫熱的**滑落,我環抱住他,說道:“司城……”

聲音很小,他卻明顯一顫,臉色蒼白,像是被誰紮了一刀。

隨即,嘴上的感覺抽離,眼前那雙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裏麵的光瞬間熄滅。

“司城,司城……”我看著他笑,像個老式複讀機,不斷重複著這個爛記於心的名字。

他失望地笑了笑:“對不起,我以為……”

全身的力氣被抽空,我隻感覺很累,很想睡覺,眼前一黑,我暈倒在宮傑的懷裏。

那晚,宮傑送我到家,像個老媽子一樣伺候我睡去。

我麵容平靜,睡得那麽沉,理所當然。

後來我才知道,那一晚,遠遠跟著我們的司城看到了我們擁抱、親吻,最後黯然離開。

第二天一早,我頭疼欲裂,出酒吧後發生的事情忘了個精光。

好像吵架了?還是吐了?我隻記得被誰送回來了。

我撓了撓耳朵,頭很疼。

扭頭看床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杯蜂蜜水,我伸手碰了碰,還是溫的,看來剛泡不久。

卡通鬧鍾上貼著一張便利簽,黑色水性筆洋洋灑灑地寫著——

昨晚你喝多了,我自作主張送你回家,包和鑰匙在椅子上,粥放在餐桌上,冷了記得熱一熱,空腹吃冷食不好。

宮傑

宮傑,原來又是他。

才七點多,實在困得厲害,我發短信給紅姐,要她幫我請假。我翻了個身,裹著被子又睡了過去。

搭車回到宿舍,已經是傍晚。

紅姐依舊在玩遊戲,說小野打電話回來了。

她在國外玩得不亦樂乎,空暇時有良心地寄了些明信片回來,說讓我們睹物思人。

雅雅考研失敗後,又踏上了考公務員的不歸路,我以上墳的沉重心情祝她好運。

人不可能永遠在原地踏步,其實我挺鼓勵她們去試試,有個目標總是好的,多折騰折騰,失敗了也沒關係。

我們還年輕,不圖錢,圖個奔頭。

星期三下午,我接到兩個意外的電話,一個是《時光》雜誌社人事部,可能因為攝影作品多次被他們刊登出來的緣故,也可能是看到我和簡西認識,覺得我有潛能,他們邀請我兩個月後去實習。我學的是廣告專業,與雜誌社不沾邊,所以我隻說考慮考慮。另一個是秋小淩,說她能走路了,約我出去逛街,這倒是稀奇。

嚴格來說,我和秋小淩的關係其實是很微妙尷尬的。她第一次這麽正式約我,我自然不好拒絕,當時就應下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林悅悅和紅姐時,紅姐回了句“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要我長點兒心,然後就去跟男朋友微信聊天了。

她的男朋友在遙遠的地方,我們宿舍全體隻見過一次,大一冬天聖誕節,紅姐給我們介紹家屬,帶進來一個壯士一般的漢子,說是她的男朋友。

我們齊刷刷地看著那位壯士,高大威猛,老實敦厚,笑起來有兩顆白白的小虎牙,一看就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

最終審核結果是,全票通過。

紅姐“哼”了一聲,說哪怕全票不通過,這輩子也就他了。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這樣的句子其實存在於生活裏。

我想通了,秋小淩真心喜歡司城,我沒資格搶,不想搶,也不能搶。

倘若心隨意轉,我願意祝福他們。

林悅悅得知我要去和秋小淩逛商場,第二天清早就鑽進了我的宿舍,怕我受欺負,要和我一起去。

“秋小淩又不會吃了我,你跟我去做什麽?”我一邊綁頭發一邊問。

林悅悅在我的抽屜翻零食,叫囂著:“去當保鏢保護你啊,那個秋小淩看起來熱情無害,我就覺得她不簡單,沒安什麽好心。不過話說回來,涼涼,你跟司城怎麽樣了?”

我綁好頭發,轉身進了浴室換衣服:“什麽怎麽樣?還不就那樣。不鹹不淡,不溫不火。”

她說:“不至於呀,你那晚喝醉酒跑出去,司城和宮傑隨後也出去了,看那表情,我還以為他們會打起來呢。”

我穿衣服的手停頓了一下。

這麽說,那晚司城也在?可我是被宮傑送回來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穿好衣服,說道:“又不是三歲小孩,打什麽架?再說,他們為什麽要打架?”

林悅悅坐在我的**,一臉“被你打敗”的表情看著我:“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宮傑喜歡你,瞎子都看出來了。宮傑對你無微不至,司城心裏肯定吃味啊,情敵呢。你想,兩個這麽優秀的男生圍著你轉,涼涼,多少女生羨慕都羨慕不來。”

羨慕嗎?

夾雜在蚌殼中間的砂礫,窒息般的感覺,竟然有人羨慕。

我不以為然:“這都是你的一麵之詞,宮傑是個好人,我的好朋友,你別欺負他,說不定人家對我不是那個意思。至於司城,他有秋小淩了,和我無關。就是這樣。”

“你就口是心非吧。”林悅悅哼了一聲。

我在門口取下包,穿好鞋,出了門往樓下走。

林悅悅見我態度堅決,沒再跟著要去,隻是把我送到了校門口。

她還是不放心,對我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有事打電話。”

“好,大小姐。”我把她往回推。

沒多久,看到我上了車,她朝我送了個飛吻。

我笑了笑,衝她揮了揮手。

(3)

事實證明,林悅悅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因為我到達秋小淩說的地點時,發現司城也在。

秋小淩和司城,司城於我,我不知道最後我們會變成什麽樣,但就目前來看,還有人滿懷熱忱地生活著憧憬著,這樣就足夠了。

到了永順商業大廈樓下,我給秋小淩打電話。她接了電話後問我在哪裏,要我等著,沒過一會兒,秋小淩一瘸一拐慢慢地朝我走來,笑著說道:“不好意思啊,我走得有點兒慢。”

我充滿歉意地看著她,走上去扶著她:“你不方便,可以讓我去找你。”

“一樣啦。”秋小淩輕鬆地笑道,“今天約你出來,主要是小城生日快到了,我想讓你幫我挑一套禮服,生日宴會上穿。我沒別的朋友,小城的眼光我不敢恭維,才麻煩你跑這一趟。”

我訕訕一笑:“謝謝你信任我的審美水平。”

然後,秋小淩往身後招手喊道:“小城,我的包。”

她的叫聲不大,卻還是引起了周圍幾個人的注意。

我尷尬地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司城,他站在離我們不遠的石柱後,高大的盆栽植物擋住了他大半個身子,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有人。

我笑著和他打招呼。

他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快步走到秋小淩旁邊,將包遞給她。

秋小淩一邊拉拉鏈一邊說:“要去的幾個地方我昨晚寫在了紙上,就是怕東逛西逛浪費你的時間。”說完,她掏出一個天藍色的小本子,尋找上麵最近的地點。

“找到了,我們先去‘明珠之家’,從這裏直接上四樓。”秋小淩興奮地說道,拉過我的手就往前走,司城在後麵跟著。

秋小淩一轉身,將包掛在了司城的脖子上,嬌笑道:“嘿嘿,辛苦你了。”

我看著她那般自然的動作,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也涼,你的包重不重?要不讓小城幫忙拿吧。”秋小淩扭頭看我,突然問道。

我一愣,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了,謝謝。”

“哎呀,別客氣啦,反正他力氣大。”秋小淩執意要司城背,我拗不過她,隻得妥協。司城倒是隨我們,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沉默得很不正常。

逛了七八家店,最後秋小淩看中了“鍾情一生”店裏的兩件禮服,可是她拿不定主意,多次試穿給我們看,要我幫忙選一件。

秋小淩在試衣間換衣服,我坐在椅子上等她,司城靠在店門口,像尊門神。

“也涼,怎麽樣?”秋小淩的聲音傳來,我回過神。

白色魚尾長裙拖地,胸前綴著一隻蝴蝶,秋小淩宛如夏日梔子,清新脫俗。

我微笑著,老實點評:“像出水芙蓉,幹淨清爽,又顯身材,設計得很有範兒,一秒回到十七歲,很可愛。”

“真的嗎?”秋小淩欣喜道,一瘸一拐地朝司城走去,“小城,你覺得呢?這件合適嗎?”

我瞥到服務員嘲弄的目光,我冷冷地掃過去,她立馬移開了視線。

看到秋小淩叫他,司城向門內走了幾步,指腹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著。

秋小淩咬著嘴唇,緊張地問道:“不好看嗎?那我再去換一件,好不好?”

司城緩緩抬頭,我對他使了個眼色。

哪怕說一句讚美的話也好啊,女孩子最介意這種事了,裝深沉是什麽意思?

然而,司城不說話,隻是笑。

“肯定不好看,那我去試那件黑色的。”秋小淩沮喪地說道,努力笑了笑,連忙進了試衣間。由於她的腿傷,她走得再快,在外人看來也有了狼狽的味道。

門關上,我沒來由地替她心疼。

我承認我不是聖母,可我知道,此刻秋小淩肯定很難受。

最後,秋小淩還是割愛了那條白色的長裙,買了另外一條黑色的吊帶拖地裙子。

同為女生,我知道她其實更鍾情於那條白色的。

有些東西,為什麽明明心裏喜歡,還是會忍痛放棄?

因為走了很多路,一回宿舍,我倒頭就睡著了。

第二天十點多,林悅悅殺到我的**,將我前前後後檢查了個遍,確定沒破皮少肉,才安心下來。

我笑她大驚小怪,她責怪我是死腦筋,活該單身。

我不解,這和單不單身有什麽必然聯係?難道說談戀愛的都是陰謀詭計,滿肚子壞水的惡人?

林悅悅說在感情麵前忌諱善良,該自私還是得自私,不然幸福一下就飛走了。

接著,我軟磨硬泡,總算把這個嘮嘮叨叨的神棍送走。我已經懷疑,她是不是被周子揚刺激得情商智商都出現了問題。

司城舉辦生日宴會的那段日子,我們已經步入了大四的圈子。新一撥的學生湧進校園,我們已經成為快下架的畢業黨。

時間這個家夥,一定是被誰揪出來打了一針興奮劑,不然怎麽跑得這麽快呢?

廣告設計學考察結束的第五天,我在宿舍整理書本。拿起桌上的日曆,被記號筆圈了個大圓圈,上麵畫著笑臉,寫著“司城生日”。

於是我又想起那一天在商場裏,司城的笑、秋小淩的窘迫和我的歉意,沒來由地覺得抱歉,罪惡感太重也是病啊。

宿舍這些天沒人,紅姐去找老鄉玩,雅雅再度租了房子備考,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我打開窗戶透氣,窗外清風吹過,鳥兒鳴叫,樹葉嘩啦作響。

宴會在晚上,我有足夠的時間忙活一些事。

比如送他什麽禮物。

(4)

晚上七點半,我站在凱旋大酒店的門口,等著林悅悅過來。

遠遠望去,真是個觥籌交錯的盛大宴會。

拉風的豪車,看得我目不暇接;前來的賓客,舉止高雅,一看就身份顯赫。我站在輝煌氣派的宴會大廳,隻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宮傑沒有來。

我發短信問他的時候,他說有事,要我代他向司城說聲“生日快樂”。

我還在納悶什麽事會比朋友的聚會重要,一團烈火朝我撲了過來。

我定睛一看,是一身紅衣的林悅悅。

她直接給了我一個熊抱,欣喜地叫道:“顧也涼!”

我好笑道:“幹嗎?又不是沒見過。”

“我高興嘛,你敢來司城的宴會,說明你堅決不向惡勢力屈服,勇於踏出第一步,尋找自己的真愛,擁抱美好的未來。”林悅悅感慨道。

在林悅悅眼裏,秋小淩等於電視劇裏的容嬤嬤,這種觀念已經深入骨髓,我救不了她。

林悅悅打量了一下大廳,好奇道:“咦?司城好氣派,出了校門的人就是不一樣,珠寶設計師,認識的人肯定有頭有臉,我們往這裏一站,完全是鄉下土包子啊。”

我問:“周子揚呢?”

“死了。”林悅悅頭一偏,明顯不想回答。

我含笑點頭,拉著她往裏走:“土包子,我們該入場了。”

林悅悅不滿地評頭論足,突然,她眼睛一瞪,好像看見了什麽人。

我望過去。

秋小淩穿著曳地裙,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脖子上和手上戴著閃閃發光的首飾,像黑夜裏的精靈,有一抹成熟的韻味。

“生日宴會,穿什麽寡婦裝。”林悅悅不滿地在我耳邊嘀咕。我連忙扯她的胳膊,示意她說話要分場合。

“也涼!”看到我和林悅悅,秋小淩反而欣喜得不得了,朝我們揮手,“快進來!”

裏麵人來人往,我一眼就看見司城,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禮服,拿著一杯紅酒,顯得清冷高貴,正和客人們微笑交談。看到我進來的時候,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停在我身上。

我看了看自己,披肩長發,白色及地長裙,水晶坡跟鞋,不是奢侈品牌,好歹也人模人樣,有品質保障,他那眼神什麽意思?

秋小淩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跟客人交談著,自在熟稔,落落大方。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四個字:琴瑟和鳴。

林悅悅看到滿桌的美食,撇下我,狂吃去了。

我挑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若無其事地吃東西、喝酒,喝酒、吃東西。

看過別人的禮物,越發覺得自己的東西拿不出手——一個平平無奇的杯子,唯一的亮點可能就是上麵的圖案來自於我拍攝的照片,A大宿舍樓下的草叢,我們相遇的地方,我親自印上去的。

我將禮物寫好名字和祝福,打算放在桌上。

他能不能收到,看天意。

司城和秋小淩像這個聚會的男女主人,熱情得體地招待著每一位來賓,裏子麵子都顧全了。

我不知道是撐的還是酒精原因,沒多久,我靠著沙發打起了盹。

眯著眼睛假寐,睡得迷迷糊糊,腳下一空,有一雙手打橫抱起了我。

剛準備睜眼,嗅到熟悉的味道,我神經緊繃,一動不動,索性裝睡。

“我先送她回去,這樣睡著容易著涼。”耳邊那人壓低的聲音溫柔得過分。

“小城……”是秋小淩幽怨的聲音。

“我很快回來。”司城說著,大步向前走去。

我聽著他的心跳聲,如鼓槌,一下一下敲在我心間。

我想我是一個很好的演員,不然此刻清醒的我為何“睡”得這般踏實,這般恬不知恥,不願意離開這個懷抱呢?

人群的聲音漸漸遠去,四周安靜下來,我僵直著身子,呼吸都在反複練習,唯恐露出馬腳。

“睡得跟豬一樣……”司城說著這句話,語氣裏都是笑意,似乎還有一絲寵溺。

他並不著急走,反而停了下來,也許在凝望我,也許迷路了。

我要是會讀心術和透視眼就好了。

“你知道嗎?那晚你喝醉和宮傑接吻,我承認我嫉妒了,嫉妒得快瘋了。”司城自言自語,有點兒激動,而我差點兒直接跳起來,揪住他的衣領想問個清楚,而他下一句話又讓我心中酸澀不已。

“可你嘴裏喊的是我的名字,你把他當成了我……我很高興,真的。”他像孩子般輕笑,我還在遐想中,溫熱的氣息突然噴在我的鼻尖。我咬緊牙,神情緊張,隻感覺一秒鍾都漫長得不行。

“顧也涼……”他呢喃著,突然,他快速在我唇上吻了一下,帶著無賴和霸道,“我才是司城。”

轟——

我感覺全身每個細胞都活躍起來,恨不得去跑馬拉鬆。

他腦袋被門擠了?

這是在夢裏?

我憋紅了臉,心裏叫苦不迭,唯恐他發現什麽破綻。我隻祈禱他快點兒將我扔到車上去,我還在胡思亂想。

像是還不夠,他輕笑著,又在我臉上啄了幾下,如帝王般宣布:“記住了,我才是司城,司機的‘司’,城市的‘城’,司城。”

我終於意識到,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少年了,他有能力掌控,他是個男人,成長了,也成熟了。

可他此刻囂張的話語多像我們第一次相見。

那天陽光正好,一個陌生的家夥,碎劉海兒,比我高,有點兒帥,讓人討厭,他站在樹下,笑得不羈,對我說:“我叫司城,司機的‘司’,城市的‘城’。”

他在我荒無人煙的內心撒下了一把未知的種子,留我在希望和貪戀中掙紮。他離開後,我的思念瘋長,再見他時,他已是另一個人的港灣。

這麽溫柔,何其殘忍。

時間像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麽長。

司城將我往上摟了摟,忽然歎了一口氣,抱著我朝車子走去,他的腳步很慢,走得很穩,有些沉重。

“嘀嘀”兩聲,車子解了鎖,司城打開車門,將我輕輕放了進去,然後給我蓋上一張薄毯。

“砰——”

後車門關上的瞬間,我淚流滿麵。

感覺到身上的力量消失,我才敢小心地睜開一條眼縫,偷偷打量。我慌忙抹去眼淚,死死地咬著嘴唇,不發出聲。

我看到司城皺著眉,薄唇抿得緊緊的,像在思考什麽,他繞了車一圈,才坐到了駕駛座上。車內很安靜,隻有空調發出“呼呼”的聲音,司城坐在車上並不著急開車。

我看著他的背影,正疑惑他在幹什麽。司城忽然低下頭,趴在方向盤上,好像很不好受的樣子。

不舒服?

難受嗎?

不會在哭吧?一大男人哭什麽。

我的心揪起來,亂成一團,想起身看看,又怕被他覺察我在裝睡。

一會兒後,感覺他要動作,我連忙躺好,裝模作樣地咂咂嘴,裝作夢語的樣子。

引擎聲響起,車子終於發動,司城開口:“想去兜兜風嗎?我們好像很久沒這樣待在一起了。以前待在一起,也都是不愉快的回憶。”

我渾身一個激靈,不會被發現了吧?

很快,司城笑著搖了搖頭,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繼續說:“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真諷刺啊,隻有在你睡著後,我們才能這樣和平地相處,我才能說想說的話,做想做的事。你說我們上輩子是不是冤家對頭?”

我想的卻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想說的話?想做的事?難道他現在做的都是違背心意的?怎麽沒聽他提起過?

這麽無奈,為什麽不放棄?他到底在想什麽?

(5)

不行,裝得太難受了,會憋死。

打定主意後,我故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車內,含糊不清地問:“這是在哪裏?”

司城抬頭,從後視鏡裏看到睡眼惺忪的我,眼神閃躲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他一本正經道:“你在宴會上睡著了,大庭廣眾下影響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心裏好笑:裝吧,使勁裝,裝得比我還好,下一屆金馬最佳男主角獎就是你司城了。

我伸了一個懶腰,點點頭:“有勞了。”

“不客氣。”司城減緩車速,瞥了我一眼,提醒我,“係上安全帶。”

係好安全帶,車內很安靜,氣氛很詭異,司城順手打開了音樂,柔和的經典英文歌曲在車內縈繞著。

我將後車窗搖下,望著整個城市的燈火,街道兩旁行人如流,移動小攤上麵冒著滾滾熱氣,玻璃櫥窗裏的模特花枝招展。

“生日快樂。”我說,宴會上一直沒機會,現在說還不算晚吧。

“嗯?”司城不明白地看著我,我頭也沒偏,外麵是朦朧的夜色,車窗玻璃上倒映著他的側臉,“太久沒過生日,都快忘了。”司城後知後覺地笑了笑。

忽然有什麽從眼前飄落下來,細細分辨,才看清是紛飛的雨絲,竟然下雨了,我心裏默歎。

我搖上車窗,靠著椅背閉目養神,問道:“帶我去哪裏?”

“吃飯。”簡單的兩個字,再無其他言語,司城似乎不想多說。我睜開眼,無語地瞪著他,吃飯?知道我在宴會上吃了那麽多,還去吃飯。

我說:“我不餓,不吃了。”

他一臉“你不餓關我屁事”的表情,說道:“我餓。”

你是司機你最大,我上了你的車,命都是你的。我幹脆閉嘴,反正反駁也無效,不如省點兒口水。

車子在A大不遠處的永樂街停下來,我看著這輛寶馬,再看著自己的雙腿,內心無限感慨:這就是差距。

穿過巷子,路越來越眼熟,看著沿路的店麵,似曾相識,本以為司城現在財大氣粗,好歹會去五星級酒店或者國外料理店什麽的,沒想到帶我來了這種老百姓消費場所。

難不成吃慣了山珍海味,懷念學生時代的口味了?

不過正合我的胃口,不受拘束,隨心所欲。我最怕那種皇宮一樣的地方,吃個飯都像被人監視著,恨不得用銀針試個毒。

高品質講究錢,更講究意境,心神合一,舒服優雅,這才是境界。

司城停下來,心思不定的我也停下來,正想問他怎麽不走了,一抬頭,我的眼淚差點兒奪眶而出。

褪色的牌匾上,大氣磅礴地寫著四個字——博多拉麵。

這是我們曾經來過的麵館,原來他還記得。

“進去吧。”司城說著往裏麵走。

站在店內,我茫然四顧,本來不餓,我純粹是來走個過場。

“先去找座位,我等下過來。”手上一沉,司城脫下西裝外套放到了我手裏,我連忙接住,驚訝地望著他。

“幫我拿一下。”

他理所當然地說完,轉身就去櫃台點菜了。

望著前麵那個有些瘦的身影,我眼眶發熱,轉過身,不想再看那個在記憶中描摹了千萬次的身影,我選了一個角落坐下來。

“奶茶,給你的。”司城在我對麵坐下來,沉聲道。

我一愣,看著手中這杯熱巧克力奶茶,不解。

司城頭也不抬地說道:“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我從來隻買這種。”說完,他沉默地吃著碗裏的麵,不時將蔥花挑出來——他也不愛吃蔥花。

我心中百感交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隻是不複從前歲月。我靜靜地看著他吃飯,他的胃口好像很好,以為他會吃不慣,他現在小有成就,恐怕早吃遍了山珍海味,對於這種街邊小店,難得他不嫌棄。

司城吃得很慢,神色很自然,看到我一動不動,他抬頭皺眉:“不喜歡巧克力口味?”

“沒有,暫時喝不下。”我說著,有點兒不好意思,捧著奶茶。

這一切多像那晚,我們收完地攤出來,找遍大街小巷,街頭巷尾,找到這家“博多拉麵”。他唱,他鬧,他笑,不想如今成了這般,相對客氣疏離,尷尬不明。

一個小時後。

司城送我回宿舍,我站在樓下準備走,他叫我等一下。

我看著他返回車旁,探身進去拿了一個東西,走到我身前說:“很早就想送給你,一直沒找到機會。以前不懂事給你添了很多困擾,我心裏很抱歉,這份禮物當賠罪。”

天知道我根本不想要這份抱歉,收到相冊的那一刻,我早原諒他了,怎麽還會怪他?

我退後幾步,抗議道:“我不收,今天是你的生日,為什麽送禮物給我?沒這個道理。”

“那你呢?有什麽禮物給我?”司城微笑道,無視我的抗議。

我心虛地說道:“沒,沒有,忘了。”

“隨便你,東西放這裏,你不想收,可以扔進垃圾桶。”司城將禮物放在地上,朝我擺擺手,朝車子走去。

還是這麽霸道,比以前更甚,我根本無力反抗。

我蹲下,拿起那個咖啡色的天鵝絨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個透明的水晶球,水晶球裏,公主和她的貓笑得一臉幸福。

臉上有溫熱的**滑落,心像浸泡在溫暖的醋壇裏,又酸又疼。

我抬頭,一輛烈焰如火的瑪莎拉蒂躍進視野,學校內沒有這種車,它太過招搖,車子張牙舞爪地揚長而去,我掃到後座一抹黑色身影。

秋小淩?她一路跟著我們?

這麽說……

這一係列的猜想讓我打了一個寒戰。

我甩了甩頭,這世界上相似的人這麽多,說不定是別人的女朋友呢?希望是我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