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刺痛在骨肉裏的想念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一件事。你坐在幹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看著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灑進來的時候,你一伸手,能不能握住月光?握不住的吧?就像歲月流沙一樣。握不住的話,又何必強求呢?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偏偏就有那麽多孤注一擲的人。

01

那天,淩皓辰將我送到家門口的時候,讓我好好念書,等著一切好起來。就像小時候一樣,他把我放在家門口,轉身離開了。

這一次的相遇極像一場夢,我還來不及細細咀嚼,就醒來了。

我聽著淩皓辰的話,開始用心去補落下的功課。

過完年的前七天,紀大海陪著馬文娟和紀明去探望馬文娟那邊的親人,我在家看家。一個人閑得無聊的時候,在超市裏買了包瓜子,坐在沙發上,邊嗑瓜子邊看動畫片。

看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門。我穿上拖鞋,走到門邊,從貓眼裏往外麵一看,發現是華叔。

我連忙打開門:“華叔?”

華叔一臉緊張的樣子,問我:“那個……我可以進去說話嗎?”

“啊,可以。”我連忙讓華叔進來。

我給華叔倒了杯水,遞給他:“華叔,喝水。”

“謝謝。”華叔接過水杯,然後捧著水杯不動,緊緊地捧著。

我在他對麵坐下來,問道:“華叔,是不是淩皓辰出了什麽事?”

華叔重重地歎了口氣,喝了口水,將水杯放在桌上,說道:“孩子,我想請你幫個忙。”

“您說,華叔,您不用跟我客氣。”

華叔皺著眉頭,一臉焦慮:“小辰現在經常跟一個叫阿龍的人混在一起,那個叫阿龍的是個混社會的頭頭,都被抓進警局好多次了,小辰跟他在一起,我怕會出事啊。可是我這老頭子的話,小辰不聽,我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隻能……”說完,華叔看著我,一臉的乞求。

“您是想讓我去勸說淩皓辰吧?”我平靜地問道。

華叔很不好意思,低著頭,歎氣道:“我知道很為難你,但是小辰隻聽你的話。你要是不幫他,他會誤入歧途的。”

“我幫。”我一口答應下來。

華叔愣愣地看著我,眼裏閃著淚光,他說:“孩子,謝謝你。”

謝我幹什麽?我也很不想讓淩皓辰變成這個樣子。

送走華叔之後,我給穆少白打了電話。

我一邊穿外套,一邊逼問穆少白:“淩皓辰在哪裏?”

穆少白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兒。”

“我知道你知道。”我打開門,像說繞口令一樣篤定地說道。

穆少白歎了口氣,勸說道:“紀青念,我勸你不要去找他,你會後悔的。”

“我後不後悔是我的事,你隻需要告訴我他在哪裏。”我站在門口,麵色冷漠,“穆少白,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穆少白在電話那端沉默良久,然後緩緩道:“他在後宮娛樂會所,包間207。”

“謝謝。”我掛了電話,關上門,往後宮娛樂會所趕去。

在街上跑著,行人不停地後退,我仰起頭,發現天空中飄起了雪花,猶如輕盈的精靈一般。

後宮娛樂會所這種地方是高檔消費場地,一般都是有錢有勢、有頭有臉的男人去的地方。淩皓辰在裏麵,想必是跟別人混在一起了,不然憑他的年齡,是進不去這種地方的。

所以,我這個年紀的女生也被攔在了門外。

服務員濃妝豔抹,不屑地說道:“這裏可不是小姑娘該來的地方,你還是走吧。”

“我找人。”我說道。

服務員低頭看著我猶如企鵝一般的打扮,嗤笑道:“找錯地方了吧?”

我昂著頭,一字一句地說道:“207包間的阿龍。”

服務員立馬變了臉色,尷尬地看著旁邊的男服務員。

男服務員立馬過來打圓場,對我點頭哈腰道:“原來是龍哥的人啊,哎呀,你看我們這眼神。來來來,美女,我來給你帶路。你別生氣,她是新來的,不懂事。”

我倒是沒有理會他們的話,任由他們給我帶路,七拐八拐地拐到了207包間前。

我說:“你們都走吧。”

兩個服務員立刻應道:“是是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叫我們。”

待服務員走後,我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

裏麵鬧騰的音樂戛然而止,原本在包間裏熱舞的男女都齊刷刷地轉過頭看著我這邊。我看見淩皓辰懷裏躺著一個摩登女郎,一見我,那個女人抬起頭,盯著看淩皓辰。

“妹子,走錯地方了吧?”一個壯漢光著膀子,右臂上文著一條臧龍。這個人一定就是阿龍吧。

“我找人。”我說。

壯漢走過來,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他笑著問道:“找誰?”

“龍哥。”淩皓辰站起來,“她是我朋友。”

龍哥看著淩皓辰,又看了我一眼,哼笑一聲:“皓子的人。”說著,他又招呼眾人,“繼續玩,繼續玩。”

淩皓辰穿過人群走過來,緊拽著我的手,將我拉出了包間。一路走到一樓的樓梯口,整個世界才變得安靜下來。

“你來這裏做什麽?”他拽著我的手質問道。

“那你來這裏做什麽?”我掙開他的手,揉著被拽疼了的手腕。

淩皓辰的頭轉向另一邊:“不關你的事。”

“那我來這裏也不關你的事。”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淩皓辰瞪著我,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高傲地仰著頭,氣勢不輸他半分。

半晌,淩皓辰妥協了,他說:“你離我遠點兒好嗎?我跟你在一起隻會害了你。”

我一聽,心裏頓覺來氣,問道:“你憑什麽覺得你跟我在一起隻會害了我?”

淩皓辰皺著眉頭,十分不悅:“難道你沒發現?你認識我之後,跟你爸爸的關係越來越不好,被學校警告過好幾次,學習成績直線下滑。我就是個害人精,我跟你在一起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你憑什麽這麽篤定地認為?”我朝淩皓辰吼道。

該死的淩皓辰,總是這麽自以為是,總是自認為給我的是最好的,卻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麽。淩皓辰看我直喘粗氣,麵色有些焦急,他幾次想伸手,卻又緩緩放下,“念,你走吧。”

“你跟我一起走。”我伸手拉著他。

淩皓辰無情地撥開我的手,說道:“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希望你能好好念書,好好生活,好好地照顧自己。不要卷入社會,現在你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我控製不住情緒般大喊:“淩皓辰,你總說是為我好,可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想法?你這樣做,不覺得很過分嗎?”

我心頭苦澀,轉過身,聲音哽咽地說道:“沒有你在,我根本沒有辦法安心做任何一件事啊……你這樣講,真是一點兒都不負責任。”

心裏很痛,就像被絞碎了般,不知所措。我伸出手,輕輕擦去眼角的淚水,聲音細如流水:“淩皓辰,如果你真的不想見我,沒必要找這麽好聽的借口。如果你說你離開我可以活得很好,你不喜歡我,我可以離開你。”

“我活不好的。”身後傳來淩皓辰疲憊的聲音。

我心頭一顫,指尖也一顫,剛剛擦幹的眼淚瞬間又流了出來。淩皓辰慢慢地靠近我,從身後攬住我,在我耳邊細細呢喃:“離開你,我活不成的。念,你要知道,我沒有別的辦法,我隻有看見你活在陽光下,我才會感到快樂,我好怕因為自己而傷害你,好怕因為自己而牽累你。你是那麽美好,我不忍心破壞。所以,你記住,無論何時何地,在我心裏,你都是無可取代的。”

我輕眨眼,眼淚泛濫成災。

“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讓自己成為配得上你的人。我們還這麽年輕,對不對?”

淩皓辰靠著我的肩膀,熱乎乎的眼淚淌在我的肩上,我輕輕握住淩皓辰的手,說道:“永遠,不要變成我不認識的淩皓辰。”

“好。”淩皓辰答應著,小指頭緊緊地鉤著我的小手指。

時光在刹那間靜止,我的心也在那一刻泛起了永無止休的波瀾。

我知道,我是需要他的,他也是需要我的。

02

開學的第一周,我在安排值日生的名單,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我用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謄寫要貼在牆上的值日生表。

“紀青念?”對方是個女生。

我一愣,擱下手裏的筆,說道:“是我。”

“淩皓辰受傷住院了,一直喊著你的名字,你過來看看吧。”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開心。

“我馬上來!”我來不及多想,根據對方提供的地址到了A市中心醫院的311病房。

淩皓辰已經醒過來了,臉上有瘀青。旁邊站著一個穿著白色風衣的女生,正斜著眼睛看著我。剛才那通電話想必是她打來的。

我走過去,低頭觀察著淩皓辰的傷勢,關切地詢問:“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淩皓辰拿開我的手,偏過頭,極為不耐煩:“問那麽多幹什麽?”

又是這樣!每次都說些甜言蜜語來哄人,轉過頭就翻臉不認人了。

白衣女生像看好戲一樣看著我們,淩皓辰繼續剛才未說完的話:“磨磨嘰嘰的,真煩!”

“淩皓辰,你再說一遍!”我的臉色沉了下去。

“磨磨嘰嘰的,煩!”淩皓辰拍打了一下被子,不耐煩地說道。

白衣女生輕笑著,然後朝我挑眉道:“我記得你,你是皓辰的追求者吧?上次在會所看見過你。我也是皓辰的追求者,我叫白淺。”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繼續問淩皓辰:“你的傷怎麽來的?”

淩皓辰顯然不想回答我,假裝睡著了,背對著我。

我走到另一邊,不小心撞到了白淺,白淺抓住我的手腕,尖叫道:“你沒長眼啊?”

我甩開她的手,狠狠地說道:“你閉嘴!”隨即,我又問淩皓辰,“你是不是去打架了?回答我。”

淩皓辰再次轉向另一邊,避開了我的問題。

白淺冷笑著,挑釁地看著我:“喂,沒看見皓辰現在不想搭理你嗎?要點兒臉的話,趕緊走吧,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我說道:“不關你的事,你最好少插嘴。”

“嚇唬誰呢?”白淺提高了音量,“難道就關你的事了?淩皓辰,這個女人不會就是你一直拒絕我的理由吧?但是看樣子,你好像不太樂意搭理她。”

淩皓辰趴在**,聲音從被子下傳出來:“無不無聊,誰會喜歡這麽愚蠢的女人?”

我冷哼,隨即問道:“不喜歡我的話,為什麽睡著了會叫我的名字?”

白淺似乎也想起了這件事,問道:“就是,你剛剛睡著了還叫著紀青念的名字呢,淩皓辰,你裝得好啊!”

淩皓辰躲在被窩裏,良久才慢慢坐起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你有病啊?”說著,他又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是,她曾經是我的女人,做了個噩夢,夢見她了。糾纏不休的,嚇死我了。”

“淩皓辰!”我怒火中燒。

“幹嗎?要嚷出去嚷,這裏是醫院。”淩皓辰不耐煩道。

我失笑道:“你果然有本事,能把我耍得團團轉,變臉比翻書還要快。”

淩皓辰默然,坐在一邊不說話。

我的眼淚湧出眼眶,順手抹去,忽然看見淩皓辰的手上有一個刺青。我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那是一個“念”字。

“念”字……

我不明白究竟有多深的情意,才能讓淩皓辰在手臂上鑽心刺骨般地烙上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讓他寧願自己受委屈,也要處心積慮地保護我。他寧可讓我誤會他。

我轉過頭看著白淺,她在陽台上點了支煙,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真虛假。

“如你所願,姓淩的,我不會來打擾你了。”我留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了病房。

淩皓辰,你會明白我的吧?

我不是有意這般決絕,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街口的風好冷,可是明明已經入春了啊。

入春……

對,隻有半年,他們就要高考了。

我抬頭望著快要暗下來的天空,長長地呼了口氣,往家裏走去。

一天後,駱七七告訴我,淩皓辰要出院了。我同往日一般逃課離開,從圍牆翻到外麵,拍拍雙手,正得意揚揚地往前走去,身後卻猛地傳來汽車鳴笛聲。

我嚇了一大跳,連忙回過頭,發現是紀大海的車。

完了,我在心裏默念。

紀大海將車開到我麵前,搖下車窗,嚴肅地說道:“紀青念,你不是應該在上課嗎?怎麽會在這裏?”

我張口結舌,這個時候已經說不出任何謊言了。

“上車!”紀大海厲聲道。

我隻能乖乖地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座上。紀大海給我係好安全帶,然後瞪了我好幾眼,這才慢悠悠地開車前進。

“逃課做什麽?”紀大海問道。

“沒有……”我低聲說道,還想狡辯。

紀大海一個急刹車,我往前一傾,安全帶緊緊地將我勒住。車停得不規範,後麵的車按喇叭催促,紀大海繼續開車,說道:“不僅逃課,還學會了說謊!你說,你是不是打算去醫院看淩皓辰那小子?”

“你怎麽知道?”我情急之下道出了實話。

紀大海冷眼看我,說道:“若不是紀明看見你去淩皓辰那小子的病房裏看他,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紀明!

我居然忘了他,可是馬文娟不在中心醫院啊,紀明怎麽會看見的?

“文娟過年回來腿病複發,我和紀明送她去中心醫院檢查了一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紀大海冷冷道。

我請求道:“爸,您就讓我去一下吧,爸爸。”

“去什麽去!”紀大海吼道,“多大的小屁孩啊?還給我整這些事!我告訴你,你要是想去看淩皓辰,你就別回家了,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爸——”我失聲喊道,委屈湧上心頭。

小時候無論跟爸爸有多大的爭吵,他都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可是現在,現在因為淩皓辰,他居然……

那是淩皓辰啊,是溫暖過我的淩皓辰。

我啞著嗓音說道:“爸,我要回家。”

“回什麽家,去學校!”紀大海直接拒絕了我。

我抽了抽鼻子,轉頭看著窗外的風景,不再與他爭辯。

行人匆匆,藍色的天橋上,一個白衣女孩正扶著一個少年爬上天橋,他們的背影映在我的瞳孔裏,異常疼痛。

後來趁紀大海多次加班,我偷偷去過淩皓辰常去的幾個地方,都沒有再找到他。

而紀大海的多次加班,也引爆了家裏隱藏多年的火藥。

紀大海已經不止一次喝醉回家了,馬文娟瘸著腿一邊照顧他一邊罵他。

今天紀大海喝得尤其多,邊發酒瘋邊把照顧他的馬文娟摟在懷裏,高呼道:“來來來,再陪我喝一杯,跑什麽啊?”

馬文娟一下子將紀大海推到沙發上,眼睛裏噙滿眼淚,大吼道:“紀大海!”

“幹什麽呢?”紀大海迷迷糊糊道。

馬文娟聲音顫抖地說道:“你給我說實話,你每次喝這麽晚回來,還天天發酒瘋,你是不是在外麵有人了?”

我停下手裏的作業,望著他們,紀明在一旁憤怒地玩著遊戲。

紀大海罵罵咧咧道:“什麽有人,你才有人!”

“沒人你幹嗎回來這麽晚?”馬文娟哭道,“你不知道你有家庭有孩子嗎?你的家重要,還是你的工作重要啊?”

紀大海從沙發上掙紮著站起來,指著馬文娟,責備道:“婦人之見!婦人之見……”

馬文娟一把抓住他的手,又將他推到沙發上:“婦人之見……嗬嗬,沒錯,我就是個婦人,所以我希望的僅僅是我的丈夫能早點兒回家吃我做的飯,能陪我一起睡覺,一起帶著孩子!不是整天沒日沒夜地工作,整夜不回家不顧家!”

“你煩不煩?”紀大海嚷道,“我不在外麵工作,不累死累活的,你們吃什麽穿什麽!”

馬文娟苦笑著說:“我不求能跟著你大富大貴,我隻求跟著你無怨無悔。我承認我這人很多缺點,尖酸刻薄,貪小便宜,對紀青念也沒有對紀明好。可紀明是我的親生兒子啊……我實在不願意看到他像青念那樣,被你管束得一點兒快樂也沒有。紀大海,你對孩子的要求太高了,你知道嗎?”

我眼眶一熱,心裏抽痛,紀明在一旁抹著眼淚不說話。

紀大海氣得從沙發上蹦起來,把茶幾上的茶具掀翻在地,吼道:“是!我是不會照顧孩子,我不是個好爹!你滿意了吧?”說著,他怒氣衝衝地摔門就走,濺起來的茶杯碎片飛到馬文娟的腿上,劃出一條很長的口子。馬文娟捂著臉,跌坐在沙發上不停地抽泣。

我走過去,將碎片全部掃進垃圾桶,然後拿出碘酒和創可貼來給馬文娟處理傷口。

紀明安靜地進入自己的臥室,關上門。這種戰爭經曆過很多次,但是沒有一次讓我覺得這麽心驚膽戰。

我跟駱七七講起這件事的時候,駱七七說:“不如離了吧。”

我歎氣,轉移這個沉重的話題,對駱七七說:“帶我去刺青店吧。”

駱七七詫異地看著我,滿口的薯片還沒來得及咽下去。我一臉認真地看著她,她努力嚼碎所有薯片,點頭說道:“唔……好。”

駱七七把我帶到了一條小巷子裏,那裏有一個刺青店,門麵比較陳舊。

“遙哥。”駱七七一進去就打著招呼。

遙哥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滿臉堆笑地走出來:“哎呀,稀客啊,七七,你什麽時候來的?要刺青嗎?”遙哥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朝我笑了笑。我對他點了點頭。

駱七七跟我介紹:“這是遙哥,我以前初混社會承蒙他的照顧,但現在已經金盆洗手了。”

遙哥被逗笑了,說道:“你這小丫頭。”

我禮貌地微笑:“遙哥好。”

駱七七說:“遙哥啊,給這個妹子弄個刺青。”說著,駱七七回頭問我,“要刺什麽?”

我平靜地說道:“一支玫瑰和淩皓辰的‘辰’。”

駱七七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理解地揉著我的手臂,說道:“行,都聽你的。”

遙哥準備就緒,我看著那些令人膽戰的工具,連忙抱著駱七七,才敢伸出手。駱七七一邊緊緊摟著我,一邊笑話我:“膽小鬼。”

文身機仿若鑽進了我的肉體,明明很疼痛,我卻似乎很享受這種刺激的感覺。

我咬著下嘴唇,直到駱七七拍打著我的背,說道:“好啦。”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見遙哥笑著收起了文身機,給了我一麵鏡子。我看見鏡子裏瘦弱的胳膊上,清晰可見地印著一支玫瑰花,玫瑰花所指向之處是一個“辰”字。

“多少錢?”我抬頭問遙哥。

遙哥笑著搖頭:“不收錢。”

我疑惑地看著駱七七,駱七七笑道:“記住遙哥這個人情就好。”

我點頭道謝:“謝謝遙哥。”

“客氣,就當交了個朋友。”遙哥特別喜歡笑,如果不是他肩上盤著一隻刺青白虎,我還真看不出來他以前是混社會的。

半晌,駱七七接了個電話,掛了電話後,她神色嚴肅地抓住我的手:“念子,怕不怕打架?”

我一愣,隨即搖頭:“我不怕。”

駱七七點了點頭,跟遙哥道完謝,拉著我就跑,邊跑還邊罵:“不是冤家不聚頭!還記得上次把淩皓辰打到醫院裏的那群人嗎?淩皓辰又碰到那群人了,我們去幫忙。”

一聽這話,我原本略有害怕的心情瞬間激昂起來,不為別的,就為能像駱七七這樣,幹一場說打就打的架。

還有,為了淩皓辰!

到達那裏的時候,我看見有六七個人把淩皓辰、穆少白、楊言笑圍在 中間。

“哼,都赤手空拳啊,對不起了,姑奶奶可不當正人君子。”說完,駱七七在旁邊撿了一根木棍扔給我,自己手裏也拽了根木棍。我跟著駱七七,氣勢洶洶地走過去,然後以一種從未有過的默契,同時用木棍幹倒了兩個人。其他五人見狀,正要撲上來,卻被身後的淩皓辰他們擒住。

一時間,現場陷入了混亂之中。

擁擠之間,我忽然被一個人拉入懷裏,他的手掌貼在我的頭上,護著我脆弱的地方。而他卻因為單手對架,防敵不行。

“淩皓辰,你先別管我。”我催促道。

但是淩皓辰顯然不會聽我的話,他將我摟進懷裏,用自己的身體來承受對方的拳腳。

“淩皓辰……”我抬頭對上淩皓辰閃亮的雙眼,我曾說他的眼睛就像黑葡萄一樣,特別好看。他看著我,嘴角掛著笑意,任由別人如何踢他,他也不會哼一聲。

我剛想開口說話,卻看見一個男人舉著一個花瓶猛地砸了下來。

我驚呼一聲,不知哪來的力量,將淩皓辰撲倒在地。花瓶落在我的頭上,發出一聲脆響。我的耳邊響起嗡嗡之聲,還有聽不清的人聲。

是誰在呼喚我嗎?可我什麽也聽不清。頭頂流下的**濕熱濕熱的,順著我的頭發往下流,一隻手扶住我的頭,不住地顫抖。

淩皓辰,你別害怕,我沒事的。

我好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被人抱起,然後落在一個溫暖的懷裏,他在街上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呼喊,我聽見他的心髒不停地跳動,似乎快要跳出來一般。

我好累,就讓我睡一會兒吧,一會兒就好了……

我微笑著,緩緩地閉上眼睛。

03

待我醒來的時候,淩皓辰坐在床邊,似乎幾夜未合眼。他一看見我睜開眼睛,急忙湊過來,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咽了咽口水,累癱一般倒在**。

我漸漸清醒過來,發現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我伸出手推了推身邊的人,他抬起手,往下揮了揮,說道:“休息一會兒,累。”

我笑道:“活該……”

過了一會兒,淩皓辰慢慢地抬起頭,看著我,眼睛濕潤不已。

我問道:“你哭了?”

他搖搖頭,然後俯下身,慢慢地靠在我身上,緊緊地摟著我的肩膀。我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我沒事。”

淩皓辰抬起頭,擔憂道:“我簡直要被你嚇死了。”

我笑著打趣道:“這麽擔心我?”

淩皓辰誠實地點點頭。

我故意說道:“你還是不要擔心我的好,畢竟我磨磨嘰嘰的,很煩。”

“不,我要。”淩皓辰無賴道。

我心裏忍不住高興,像吃了蜜一般甜:“你是不是喜歡我?”

淩皓辰抿著嘴,睜大眼睛盯著我,然後點點頭。

我笑道:“我也是。”

淩皓辰斂了笑意,說道:“可是青念,我畢竟已經跟你不一樣了,我覺得……”

“不許說‘可是’。”

我一著急,坐了起來。淩皓辰連忙拿著枕頭,墊在我的身後,說道:“好好好,不說‘可是’,不說‘可是’。”

淩皓辰無奈地看著我,然後問道:“你要吃點兒什麽嗎?昏迷了一夜,而且我也餓了。”

我說:“玉米粥,你可以先吃了再帶給我。”

淩皓辰揉了揉我的頭發,說道:“我給你帶上來,等我。”

我點點頭,目送著他離開。

淩皓辰走後不久,駱七七、楊言笑、穆少白就帶著鮮花和水果過來了。

我一見駱七七挽著楊言笑的手,沒有太多驚訝,而是笑著問道:“你們終於在一起了?”

駱七七指了指楊言笑,說道:“這家夥昨晚拚了命保護我,所以我大發慈悲,接受他的告白。”

我一偏頭,看見楊言笑的手臂上負了傷,便笑著祝福:“恭喜,好好照顧我們家的小辣椒啊。”

楊言笑朝我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沒問題。

駱七七一邊拿出蘋果,一邊跟我說:“你爸爸那邊,我讓你們班那個薑琳給他打了電話,說在她家留宿,所以你不用擔心被你爸爸知道。”

“謝謝。”

駱七七想得真周到。

穆少白坐在一邊問我:“青念,你的傷沒什麽大礙吧?”

“沒有。”我搖搖頭,至少我現在除了餓,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穆少白繼續說:“關於皓辰讀書的事情,我怕他再在外麵這麽混,下一次可能就沒這麽幸運了。我讓我父親去跟校長求情,我父親和校長是戰友,能說上話。另一邊,你能不能說服淩皓辰去讀書?”

我一聽,連忙掀開被子,跟穆少白對坐著,急切地說道:“我能!”

話一出口,我的眼眶就濕了,想讓淩皓辰回學校,是我一心掛念的事情啊。我聲音哽咽道:“少白,謝謝。”

穆少白笑得有些不自然,說道:“應該的。”

我沒注意到穆少白的不對勁,立刻跟駱七七分享喜悅。

身後的穆少白似乎成了一堵灰白色的牆,為我遮住身後的陽光,讓我放心地去尋找前方的溫暖。

淩皓辰來接我出院的時候,我旁敲側擊地說了學校的事情。淩皓辰一邊給我穿鞋,一邊問我:“你是不是特別想讓我回學校?”

我一聽,猛地點頭,卻牽扯到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哎……”淩皓辰連忙抱著我的頭,輕輕吹著,說道,“好了,回去就回去,好不好?”

我心裏一陣驚喜,抑製不住激動:“真的?”

“真的。”淩皓辰刮了刮我的鼻子,然後轉身拎起了我的東西。

我跟在淩皓辰身後,說道:“我陪你一起去跟校主任道歉。”

“恭敬不如從命。”淩皓辰回答道。

走出醫院的那一刻,陰霾的天空開始晴朗起來。馬路邊放著許多盆栽,全部開著各色小花。

當我跟淩皓辰一起出現在教導處的時候,我突然開始緊張起來。正當我要敲門的時候,淩皓辰卻阻止了我,他抓住我的手,說道:“讓我一個人進去。”

我明白他的用意,點了點頭。

淩皓辰進去之後,我心裏開始擔心他,偷偷把門開了一條縫,觀察裏麵的情景。

“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本事說動了校長,但是別忘了,複學申請要在我這邊辦理和簽字。”校主任靠在椅子上,眼神頗有幾分輕蔑。

“對不起。”淩皓辰鞠躬道歉。

校主任冷笑一聲,將煙掐滅在煙灰缸裏,說道:“對不起有用嗎?”

淩皓辰不反駁,依舊鞠躬道歉:“對不起。”

校主任的嘴角**著,手指在檀木辦公桌上抓撓:“你就隻會說‘對不起’?淩皓辰,這跟以前的你不一樣啊。”

淩皓辰繼續鞠躬道歉:“對不起。”

我身子輕顫,鼻尖泛酸。

“你有病吧?”校主任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說道,“要道歉,有本事就給我跪下!”

簡直是欺人太甚!

我心裏憤憤不平,正想進去與校主任爭論,卻看見淩皓辰背對著我,膝蓋慢慢地彎了下去,最後默不作聲地跪在校主任麵前。

我捂著嘴,猛地站出來,背靠著牆壁,眼淚順著臉頰滑下。

“有骨氣!”裏麵傳來校主任不屑的聲音,“出去!”

一會兒,淩皓辰打開門走了出來。他側頭看著我,我的臉上還留著未幹的淚痕。淩皓辰咧開嘴,微微一笑。

我微微歪著頭,回以如同他一般溫暖的微笑。

這就是淩皓辰,為了我放棄了自己所有驕傲的淩皓辰,叫我如何不心疼?

回到家的時候,我心裏異常高興,便主動幫著馬文娟做飯。我往客廳看了一眼,問道:“紀明呢?”

“在房間。”馬文娟淡淡地答道。

我連忙擦掉手上的水,打開紀明的房門,想找他聊天,卻發現他蜷縮在**,鞋子都沒脫。

“紀明。”我有點兒擔心。

“我不舒服,你關上門,出去吧。”他輕聲說道。

我正欲言語,馬文娟端著飯菜出現在我身後,沒了往日的銳氣:“回房間吧,弟弟有點兒感冒。”說著,她第一次對我露出了微笑,即使很蒼白。

“好的。”我點點頭,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後,我從床底下取出一張素描紙,拿出鉛筆在上麵塗塗畫畫。

我以後會和淩皓辰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我們的辦公桌是麵對麵的,我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他。每天下班之後,給紀大海和馬文娟買點兒水果,每個月給紀明一點兒零用錢,每個周末和駱七七出去逛街買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東西。哦,對了,每個月去穆少白家裏拜訪一下大恩人——他的父親。

嗯,以後和淩皓辰結婚了的話,要買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我和淩皓辰一間,生個可愛的女兒,讓她住一間,另一間是客房。每天上班之前我要給淩皓辰係領帶,他吻過我之後就一起去公司,不在家的時候把女兒給紀大海照顧,免得紀大海孤單。下班回家,我先去菜市場買菜,然後回家給淩皓辰做一頓豐富的晚餐。

老了之後,我們還要手牽著手去爬山看楓葉。

畫到這裏的時候,我忍不住傻笑起來。

我起身將窗簾拉開,好一輪圓月。

一切都會好起來,一切都已經好起來了吧?

我靠著窗台,伸手觸碰玻璃窗,對著窗外的圓月,用手指勾勒出了另一輪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