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是好大一個謊言

濃濃的消毒水味湧進我的鼻腔,耳邊是嘈雜的說話聲,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像是無數隻蒼蠅鑽進我的耳朵裏,煩得我腦袋發疼。

我有些煩躁,微微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以及裝滿了藥水的點滴瓶。透明的針管插在我的身上,隨著“滴答滴答”的節奏,滴液流遍我的全身。

我死了嗎?

這是在天堂嗎?

不對,天堂怎麽會給我打針呢?這一定是在醫院,看來我還活著,不錯不錯。

隻是這醫院怎麽這麽小?還有,那邊為什麽有那麽多床?**為什麽躺著穿著病號服的人?

為什麽還有小孩子跑來跑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是哪裏來的啊?還有放在床下的東西是什麽?是尿壺嗎?

天啊,這到底是什麽破醫院啊!我可是香家大小姐,為什麽要把我送到這裏來?

我真是受不了這裏了,我要換醫院!

“來,來人……”

不滿的情緒讓我有了精神,聚集了全身的力氣,我試圖爬起來喊護士換病房,可還沒有成功,一個穿著土氣的紅色T恤、梳著刺蝟頭的陌生男生突然向我撲來。

他是誰?要幹什麽?

我震驚地望著他,誰知他卻避開我受傷的地方,猛地抱住了我。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我驚恐地看著他的後腦勺,老天啊,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住在這種破地方也就算了,怎麽還鑽出來這麽一個土裏土氣又粗魯的男生?他是誰啊?快從我身上走開好不好!我香奈雪豈是別人隨便能抱的?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走開啦,走開啦!

“走開……”我的聲音嘶啞難聽,而且語速緩慢,仿佛喉嚨都被人換過了一樣。

我用力推他,想要把他從我身上推開,可受了傷的我哪裏還有那麽多力氣,努力了半天,最後隻能任由他這樣抱著,左搖右晃。

“奈雪,太好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嗚嗚嗚……你現在有沒有不舒服?”

男生終於鬆開我,輕輕地扶著我的肩膀,焦急地從上到下打量我,似乎是看我傷到哪裏了。

他終於放開我了,我喘了一口氣,再讓他那麽抱下去,我剩下的半條命非得沒了。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我恢複了一點點力氣,喉嚨也沒那麽幹澀了,警戒地看著他,凶巴巴地對他說。

“奈雪,你不認識我了嗎?不是吧!”他帶著哭腔,皺巴巴的臉活像猴子。

我在心裏腹誹:你這麽醜,誰認識你啊?

我懶得跟他廢話,四處掃了一眼,繼續問道:“我的父母呢?快讓他們給我換家好的醫院!”

“爸媽還在外地呢,沒時間來照看你,你想吃什麽,哥哥去給你買!”他拍著我的後背,似乎想要給我順順氣。

哥哥?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恬不知恥的男生,真是活得久了,什麽人都能見到,他居然說是我的哥哥,我倒了幾輩子的黴會有這樣的哥哥啊!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要吃的,你快去通知我爸媽,跟他們說我要換醫院!聽到了嗎?”

聽到我這麽說,男生像吞了蒼蠅一樣奇怪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奈雪,我知道你受了些刺激,心裏不好受,可你也不能再任性下去了,這家醫院已經很好了,你就安心在這裏養病,哥哥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拍著我的肩膀,試圖安撫我。

什麽受了刺激啊!

我才沒有受刺激好嗎!我隻是被吊燈砸了一下,又不是瘋了,算了,懶得跟他廢話,我自己去找人換醫院。

我推開他,想要站起來,可眼前的一幕讓我愣住了。

誰能告訴我,被白色被子覆蓋著的這雙碩大的粗腿……是誰的?

我的腦海裏仿若閃過一道閃電,“哢嚓”一聲,劈在了我脆弱的心髒上。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我顫抖地伸出手,想去確認一下,可還不等我確認,我的注意力就被我的手吸引住了——隻見我原本纖細白嫩的小臂已經圓潤得不像話,連暗紅色胎記也消失不見;細長的手指被脂肪包圍著,就像五根香腸。不光是我的手,我的身上也包裹著滿滿的脂肪,肥肉四處可見。

老天爺,我不過是被吊燈砸了一下而已,你對我做了什麽手腳啊!

我絕望地看著我的身體,怎麽都不敢相信在我身上會發生這種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怎麽會是我的身體……”

我明明那麽瘦,就算出了事故,也不可能一下子變得這麽胖啊!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我猛地拔下針頭,用力地揉眼睛,一定是我看錯了!

“奈雪,你怎麽了?你正常點兒好不好!再這樣下去,我要找精神科醫生啦!”

見我站起身,男生立馬攔住我,他一定覺得我瘋了。事實上,我就是瘋了,因為無論我怎樣揉眼睛,再次看我的身體,身上的肉都沒有一絲一毫改變。

確定了這件事後,我徹底崩潰了,蹲在地上無助地哭了起來,為什麽一夜之間變成了這個樣子?為什麽?

“別哭了,我求你別哭了好嗎?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呢!”

男生急得滿頭大汗,周圍的人開始圍觀我們,可我根本顧不上。

他試圖拉我起來,可他拉不動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見他狼狽好笑的樣子,我哭得更傷心了。

“奈雪,別哭了,你看周圍那麽多人看著我們呢,別哭了好不好?”

他拿出紙想要為我擦眼淚,卻被我一把推開。

“看什麽看啊!”我聲嘶力竭地朝看熱鬧的人喊道,接著大聲抽泣起來。

老天爺,別鬧了,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好嗎?嗚嗚嗚,這一定是在做夢,我去睡覺,一覺醒來就好了!

這樣想著,我再次爬上了床,想要睡覺,可就在這時,病房裏懸掛的小電視機裏傳出的“香氏集團”四個字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香氏集團?我停下動作,目不轉睛地看向電視。此時此刻,電視裏的女主播正字正腔圓地播報著每日新聞。

“三天前,本市斯林頓酒店發生一起吊燈砸人的意外事故。據悉,此次意外事故受害人為香氏集團董事獨生女香奈雪。受害人被巨型吊燈砸中頭部,當場昏厥,家屬在第一時間把受害人送往醫院治療,目前病人昏迷不醒,已成植物人。其家人和未婚夫悲痛欲絕,香氏集團董事長已起訴酒店,說再多的錢也比不上女兒的命。”

三天前……

我躺了三天?

等等,植物人?可我現在還是清醒的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簡直一頭霧水。

“咦,三天前?好巧啊,奈雪,你也是在三天前出的車禍呢,更巧的是你們的名字都一樣。唉,可惜,那個女孩那麽年輕漂亮,卻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男生搖頭歎息。

我驚訝地看著搖頭晃腦的他,他在胡說什麽呢?什麽更巧的是名字都一樣?我就是我,哪還有第二個香奈雪!這個世界怎麽如此混亂,我都看不懂了。

畫麵突然切到采訪的鏡頭,在這小小的電視屏幕裏,狄亞隆悲痛欲絕,身邊圍滿了記者。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訂婚儀式馬上結束了,可燈一下子掉下來,砸在她身上。”

“我根本來不及救她。”

“我會等她醒來的,她也一定會醒來的!”

……

短短三分鍾,把三天前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故草草講述完,主持人繼續播報下一條新聞,而我則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們說香奈雪已經成了植物人,那我又是誰?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清晰,我顫抖著站起身,走到床邊的鏡子前。

窄窄的鏡子已經無法將我碩大的身形裝入其中了,一張陌生而肥胖的臉出現在鏡子中央,亂糟糟的頭發,死魚一樣的雙眼,體重目測超過150斤。

我伸出手,想要觸摸她,卻發現她也伸出手,想要觸摸我。

天啊,鏡子裏的人是誰啊?原來的我去哪裏了?

“刺蝟頭,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淚眼婆娑,聲音顫抖地問道。

“呃?”

“我是誰……”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想我已經猜到了答案。

“你是我妹妹鬆奈雪啊!”“刺蝟頭”的眉毛擰在一起,奇怪地看著我,眼裏滿是擔憂。

鬆奈雪……這可真是一個足夠勁爆的消息啊!

我像念咒語一樣嘀咕著。

開什麽玩笑啊,我明明是香奈雪啊!

幻覺,一定是幻覺!

我重新回過頭,看向鏡中的人,此刻她麵如死灰,像是剛經曆了什麽絕望的事情,一臉生無可戀。

我不由得後退了兩步,身上的力氣再也支持不住龐大的身軀,一個晃神,“哐當”一聲,我再次暈倒過去。

在醫院昏睡了三天三夜,我終於出院了。

這三天我雖然半夢半醒,卻想了很多,有時候我都在懷疑,我是不是本來就是又醜又胖的鬆奈雪,隻是我做夢,夢見自己是漂亮完美的香奈雪。

可懷疑歸懷疑,過去一幕幕清晰的記憶擺在眼前,根本抹不掉我曾經是香奈雪,經曆了一些莫名的事後變成鬆奈雪的事實。

那個刺蝟頭叫鬆立賢,是鬆奈雪的親生哥哥。他見我精神恍惚,就找來精神科的醫生開解我。於是在這兩個執著又熱心的人的精神洗禮下,我終於接受了我成為鬆奈雪的事實,並且別無選擇地跟著鬆立賢回了家。

不跟他走還能去哪裏呢?我這副樣子,我的父母要是認出我來才怪呢。

他的家在本市出了名的貧民區。

那是一棟極其破舊的居民樓,沒有幹淨整潔的小區,也沒有方便快捷的電梯,三樓左拐的第一戶就是我的新住所。

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已經氣喘籲籲了,真不知道是我剛出院的原因,還是這身體本身就體質差,爬個三樓簡直要了我的命。

鬆立賢拿出鑰匙,在破舊的門上搗鼓了一陣,才把門打開。

在看到這個家的全貌時,我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整間屋子的麵積都沒有我家的一個廁所大,像鴿子籠一樣的地方,怎麽能叫家呢?

“奈雪,這就是你的房間啦,對麵那間是爸爸媽媽的,客廳是我的,我幫你把行李放下吧。你快去洗把臉,看你都累成什麽樣了。”搬著行李的鬆立賢雖然滿頭大汗,卻仍舊脾氣很好。

我無視他的話,張著嘴,腸子都悔青了,震驚地巡視著這個所謂的“家”。

根本不足50平方米的麵積,居然有兩個臥室,廚房和廁所小得像是麻雀的家,破舊的地板像是永遠也擦不幹淨一樣,踩在上麵,甚至還發出“咯吱”的聲音。這哪裏是人待的地方啊,就連醫院都不如。

等等,那是什麽?難道是鬆奈雪那家夥的臥室?

別開玩笑了,這簡直就是豬窩嘛!

我嫌棄地走進去,那張窄小的**放著好幾個毛絨玩偶,破舊的書桌上堆了好多無聊的少女漫畫。

打開櫃子,裏麵隻有幾件衣服,又土又醜。跟鬆立賢真不愧是兄妹,連品位都如此一致!

天啊,這個地方要我香家大小姐怎麽生活下去?

“奈雪,要喝嗎?”鬆立賢笑嘻嘻地走進來,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情緒,遞給我一罐可樂。

“我不要!”

我坐在**,垂頭喪氣地對他搖了搖頭。

我痛苦地抓著頭發,想哭卻哭不出來。

鬆立賢見我這副樣子,眉毛擰在一起,擔憂得不得了,於是他趕忙坐下來安慰我:“奈雪,我知道你現在心裏肯定不好受,不過沒關係,醫生說你這樣是因為車禍留下的後遺症,是暫時的失憶,等過段時間,你自然會恢複的!”

要是失憶還好,就不會有這樣的心理落差,我現在簡直就是換了個人生嘛!

我心裏想著,卻懶得理睬他。

“你放心,哥哥以後肯定不會讓你受欺負,你這段時間就安心在家養病吧!”說完,鬆立賢張開雙臂,抱了抱我。

我瞪了他一眼,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有這樣的哥哥,哪裏還有人敢欺負我啊!

我認命地望著天花板,任由他抱著。

其實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我已經不排斥這個叫鬆立賢的男生了。他雖然渾身上下一副小混混的樣子,卻對這個妹妹真的很好。在我住院的這幾天,一直是他在悉心照顧我,而整天忙於生意遠在外地的父母,知道自己女兒出車禍了,根本沒有回來看我的意思。不過這樣也好,對著兩張陌生的麵孔叫爸爸媽媽,隻會讓我更加崩潰。

因為身體並沒有完全恢複,鬆立賢替我請了好幾天假。

這幾天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煎熬。

鬆立賢做的飯超級難吃,但我又不忍心說出來,隻好閉著眼睛硬吞進去。不過我也沒什麽胃口,吃不了多少。

而到了晚上,睡覺才是真正的難題。我就不明白了,鬆奈雪那麽胖的女生,居然睡單人床。我以前那麽瘦,都要睡加寬的雙人床呢!

我從小就有睡覺翻身的習慣,偏偏床又窄,這個身體又胖,於是每天清早起來,我都發現自己睡在地上。還有樓下的噪音,這是什麽爛居民樓,樓下有點兒風吹草動,樓上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然而最讓我忍受不了的是,每天早上去洗漱時,看到鏡中臃腫的自己,好幾次我都被嚇得失聲尖叫。尖叫過後,心裏就會一陣難受。

沒有了精致的容貌,也沒有了苗條的身材,這樣的我好像變得一無是處了。

從前,我以為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都是為我準備的,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直至今日,我才知道,那隻是命運跟我開的一個極其諷刺的玩笑。它把我嬌生慣養了這麽多年,然後把我從雲端踢了下去。

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掉下來,在這些狼狽的日子裏,我真的好想爸爸,好想媽媽,好想狄亞隆。

可現在的我根本回不到他們身邊,隻能孤獨地待在這棟小破樓裏,狼狽地生存著,想想都覺得自己好淒涼啊。

到底要怎麽做,我才能變回原來的自己呢?

這個猶如雞生蛋還是蛋生雞一樣的難題在我的腦海裏翻來覆去地折騰,就在我無意間找到鬆奈雪藏在抽屜裏的舊手機時,“嗖”地一下就開竅了。

為什麽不打電話呢?找回自己的第一步就是回家啊!

對!就這麽做!

我如餓狼撲食般拿起手機,迅速撥了家裏的號碼。很快傳來“嘟嘟”的聲音,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我的心髒緊張得怦怦直跳。

“喂,你好。”電話裏傳來管家阿姨的聲音,我的心尖不由得一顫。

“阿姨,我媽媽在嗎?快讓她接電話。”我抑製不住激動的心情,想也不想就喊道。

“你媽媽?你是誰?”

“我是奈雪啊,阿姨,您聽不出我的聲音嗎?”我語無倫次地嚷嚷著,全然忘記此刻的我連聲音都變了。

她打斷我的話:“你是奈雪?別逗了!哪裏來的神經病,想要冒充我家小姐,小姐現在正躺在醫院呢。你是不是想騙我家的錢?我告訴你,沒門!”

“阿姨,您聽我解釋!”我急得百口莫辯。

“嘟嘟……”電話就這樣被無情地掛掉了。

我傻傻地看著結束通話的手機,心中仿佛有無數頭獅子在咆哮——這個管家,不分青紅皂白就掛我電話,好歹也要問個清楚啊,我們家的號碼豈是誰都知道的?就衝著這點,她也應該和我多說兩句啊!

笨蛋,一點兒都不知道動腦!

我氣得把手機摔到桌上,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就這樣氣了一陣子,我漸漸冷靜下來,現在想想,她的反應也是正常的吧,此刻的“我”已經是一個植物人了,又怎麽會給家裏打電話呢?

我靜靜地坐在**。

如此看來,好像是我太衝動、太不冷靜了。且不說我為什麽會無端遇到那種事故,光是我變成另外一個人,就足夠讓人咂舌了。如果我貿然跟別人說這件事,別人一定會把我當成瘋子吧,說不定還會把我關進精神病院呢!

不,我才不要!

我被自己想象的畫麵嚇得直搖頭。

看來,現在最應該做的事就是去醫院看看自己的身體到底怎麽樣了。這樣心裏也有個數,萬一我的靈魂就這麽回去了呢?如果回不去的話,我就先去找美依和狄亞隆,他們倆是除了父母以外最信任和了解我的人,就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還怕他們不相信嗎?

主意已定,我立馬穿上了外套,風馳電掣般衝出了家門。

15分鍾後,我成功地被自己蠢哭了。

毒辣的太陽掛在湛藍的天空上,嬉皮笑臉地看著像肉球一樣的我。一身臭汗肆意地流,我的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越來越沉。

我撐著膝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我真是太高估了這具身體的實力。才15分鍾而已,就已經累成這樣,要是徒步走到醫院,還不得累死啊!眼淚在心裏橫流,我突然無比想念以前出門就有車接送的日子,唉,我以前怎麽就不知道珍惜呢?

好在醫院並不遠,又走了幾分鍾,終於到了醫院。

我對這家醫院並不陌生,以前家裏有人生病了,都會送到這家醫院。想到馬上就要見到“自己”了,我突然好忐忑。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那間熟悉的病房門口站著四個彪形大漢。

這是什麽情況?

我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緊張得不得了。

“你是誰?沒有香先生的允許,外人不許入內。”其中一個保鏢上前阻止我。

外人?我是外人?

我發出尷尬的笑聲,然後垂頭喪氣地看著自己肥大的腳,欲哭無淚。是啊,現在我這副樣子,當然是外人了。

思考了幾秒,我抬起頭,討好道:“我是奈雪的同學,我知道她的事後很痛心,想去看看她,可以嗎?”

我一邊說著,一邊狠狠地掐大腿上的肉。

哎喲,疼死我了!

我齜牙咧嘴地忍著,使勁眨眼睛,拚命地擠眼淚,我必須讓自己看起來真誠無比才行。然而這並沒有什麽用,說來說去,那幾個保鏢還是板著一張撲克臉,理都不理我。

不行,我不能這樣放棄。

“讓我看她一眼吧,就一眼!”我最後祈求道。

就在他們分神的一瞬間,我尋找空隙試圖衝進去。可悲劇的是,我太胖了,動作根本快不起來,眨眼間,我就被四個保鏢狠狠地拽了回來,被狠狠地扔在地上。

我疼得哇哇大叫,他們卻仍舊冷冰冰地告訴我:“趕快走,不走,我們就拖走你!”

走走走!

就知道說這個字!

我罵罵咧咧地站起身,挨個白了他們一眼:“哼,不進去就不進去,我去找狄亞隆,到時候你們等著挨收拾吧!”

說完,我氣衝衝地離開了醫院。

既然見不到“自己”,那我隻能去找狄亞隆和美依了。

我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地址,迅速前往我曾經學習的地方——聖奧德學院。這所學院是本市最出名的貴族學院,在這裏上學的不是上層名流,就是富豪之家。也正因為這樣,我乘坐的這輛小小的出租車一下就被門衛攔在了門口。

“你看那人是誰啊,居然坐出租車來上學!”

“出租車?”

“那個人好像不是咱們學校的吧,你看她那麽胖,咱們學校有那麽胖的人嗎?”

女生們嘰嘰喳喳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裏,我抬頭一看,那幾個人不正是平日裏愛巴結我的同學嗎?

啊,絕對不能讓她們看到我現在的樣子,要是被她們知道了這是我,一定會被笑死的。

這麽想著,我趕忙把衣服上的帽子套在了頭上,這樣一來,我看起來更蠢了。不過沒有關係,大丈夫能屈能伸。

“喂,小姐,你到底什麽時候下去啊?門衛不讓我開進去!”司機大叔見我磨蹭著不下車,不耐煩地催促道。

“下去下去,馬上下去。”

我也不耐煩地回答,用力推開車門,一隻腳踏出去,準備下車。然而就在另一隻腳落在地上的一刹那,我的整個身子都動不了了,因為我卡在了車門上。

天啊,不是吧,鬆奈雪都胖成這樣啦?

“哈哈哈!你們看,那個胖子被卡住了!”

“哈哈哈,是啊,這簡直是今日最佳新聞!”

“拍下來,拍下來!”

……

女生們的議論聲不絕於耳,讓我感到羞憤。說真的,在我以前的人生裏,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窘迫,我快要哭出來了。天啊,怎麽會這樣呢?明明上車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你真的太胖了,快減減肥吧!”

這時,司機大叔出現在我麵前,鄙夷地看著我,然後伸出手,鉚足了勁兒,把我拉了出來。雖然他有些討厭,但也多虧了他,他這麽一拽,我終於出來了。

我癱軟在地上,重重地喘著粗氣。還不等我道謝,司機大叔就開著車絕塵而去,留給我一臉的尾氣。

見到此情此景,那三個人像看到喜劇片一樣,開始爆笑起來。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好好收拾她們,可現在我才沒時間理她們呢。我連身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擦,急忙衝進了校園。

聖奧德學院太大了,一棟棟歐式建築林立其中,偌大的人工湖把學院分割成兩塊,想要過去,就隻能穿過獨木橋。太陽越來越毒辣,我身上的汗臭味越來越濃,這一路上,我被各種各樣的麵孔鄙視了個遍,仍沒有找到我想要的麵孔。

我忍不住垂頭喪氣,美依和狄亞隆去哪裏了?怎麽突然找不到了?

坐在噴水池的台子上,我又焦急又失望,第一次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無力感。我無語地看著天空,心裏留下了兩行淚,老天啊,你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啊?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聽到了我的哀號,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長長的頭發,凹凸有致的身材,搖曳生姿的背影。

是美依!

我高興得快要叫出來了。

她看起來有什麽急事,所以走得很快,眨眼間便進了體育館。

我當即追了上去,她可是我的救命稻草啊,我絕對不能跟丟她!

也許是被我心裏的暗示激勵到,這笨重的身體突然變得聽話起來,我越跑越快,緊跟著她進了體育館的籃球室。然而讓我震驚的是,她居然跑到了籃球室二樓的男更衣室門口。

她來這裏幹什麽?

懷著這個疑問,我小心翼翼地躲在大門後偷看她,隻見她鬼鬼祟祟地巡視了一下四周,接著輕輕地敲了敲門。不知是誰給她開了門,她甜甜地笑著,一個閃身,走了進去。

不知道為什麽,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心裏慢慢升起。

雙腳不聽我的使喚,鬼使神差地把我帶到了那間更衣室門口。門並沒有完全合上,露出了一條小小的縫隙,而這條縫隙足以讓我看清裏麵的一切。

在看到裏麵的情景時,我的腦袋仿佛“轟”的一聲炸開了。

我是眼花了嗎?

為什麽美依會和狄亞隆抱在一起?為什麽他們舉止親昵,就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

這瞬間,我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它們衝向我的大腦,我原本因為劇烈運動而燥熱的身體竟一瞬間變得冰冷。

“為什麽約在這個地方見麵?又髒又臭的!”

“你不是不知道,現在正是風口浪尖,我們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這要看那個人能撐到什麽時候,不過,她的好日子可是要到頭了,就算醒來,估計也是一個廢人吧。”

“你這是在替她惋惜嗎?哼!”

“怎麽可能呢?我心裏隻有你一個,我對她從來都是逢場作戲啊!”

“這還差不多!”

……

他們的對話一字一句地傳進我的耳朵裏,清晰無比,像是無數隻螞蟻一起啃咬著我的心髒。

這是什麽情況?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未婚夫居然背著我在一起,還在背後這樣詛咒我?

為什麽?

為什麽!

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忍無可忍,伸出雙手,猛地推門而入。

這一刻,我把所有的理智都拋到腦後,滿腔的憤怒,此刻的我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儀態萬千的香奈雪了。

我一手指著他們,一手叉著腰,像是憤怒的母熊一樣吼道:“狗男女,你們居然在背後這樣說我!”

被巨大的推門聲和咒罵聲驚到,兩人都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我。

“死胖子,你是誰啊?”

從來都是一臉微笑麵對我的美依此時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用憤怒的目光看著我。而狄亞隆也極其不爽,一副我破壞了他好事的樣子。看到他們仍舊握在一起的雙手,我心中的那股怒火燃燒得更旺了。我想也不想就從旁邊拿起一個籃球,向他們丟去。

“狗男女!你們居然背著我做這種勾當!”我顫抖著聲音怒吼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然而這並沒什麽用,因為李美依和狄亞隆輕易地躲開了籃球。

“你鬧夠了嗎?”

狄亞隆的臉霎時冷了下來,那是我從沒見過的神情,那麽陌生,仿佛我從不認識他。

怎麽會這樣呢?他明明是個紳士啊!從前去我家的時候,就連我們家的管家阿姨都稱讚他親切有禮貌。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我和他就要訂婚了啊!他對我那麽好,好到願意把一切都給我,怎麽一夜之間全變了呢?

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一切都變了啊?

眼淚劈裏啪啦地掉了下來,我捂住發疼的腦袋。這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幻覺,一切都是幻覺。

我低聲念叨著,像是給自己催眠一樣,根本沒有注意到李美依朝我走了過來。

“啪!”

一個耳光甩了過來,臉上驟然傳來火辣辣的疼。我整個人呆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凶惡的李美依:“你……你居然敢打我!”

“打你?”李美依諷刺地笑道,“我今天就打你了,怎麽樣?”

不待我反應,她伸出手猛地推向我的左肩,我一個重心不穩,“哐當”一聲坐在了地上,龐大的身軀撞在了門框上,疼得我嗷嗷叫。

李美依不是一向弱不禁風的嗎?怎麽有這麽大的力氣?

比起狄亞隆,麵前的李美依似乎更陌生,我真的不明白,她是本來就這樣,還是在我麵前一直掩藏自己。

“算了,你看她那可憐的樣子,別跟她計較了,走,我帶你去兜兜風。”

見我狼狽地倒在地上,狄亞隆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李美依似乎也覺得沒趣,轉過身像藤蔓一樣纏在他身上,用甜膩的聲音說道:“好啊,我們不理這個胖子,走,出去兜風!”

就這樣,兩人無視我的存在,堂而皇之地從我麵前離開,而我隻是眼神空洞地看著這一切。

他們徹底消失在視線裏的時候,我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哀號,眼淚像自來水一樣嘩嘩地流了出來。

我到現在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隻覺得悲涼極了,天一瞬間就塌了下來,重重地砸在我的頭上,讓我眼冒金星。

嗚嗚,我已經夠慘了,為什麽老天還要讓我的未婚夫和我的朋友勾搭在一起?你對我的好都是騙我的嗎?

嗚嗚嗚,原來我以為光鮮亮麗的人生,居然是糖衣炮彈,一切都是騙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別哭了,很吵。”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慵懶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我的哭聲。

我抬起頭,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出現在我麵前,視線往上移,栗色蓬鬆的短發,烏黑而深邃的雙眸,如雕刻般立體的五官,以及怎樣都無法掩蓋的貴族氣息,不是向來和我作對的秦秋曄又是誰?

他怎麽會在這裏?

我用力抹掉眼淚,呆呆地看著他。

也許是我的遭遇太慘了,雖然見到的是討厭卻熟悉的他,但也沒有往日裏的厭煩感。

秦秋曄看了我一眼,然後蹲下身,遞給我一張紙巾,低聲說道:“擦一擦吧,很醜。”

喂!一定要加上“很醜”兩個字嗎?

我欲哭無淚,氣呼呼地接過紙巾,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

他卻在我麵前席地而坐。

我張大嘴巴吃驚地看著他,一向喜歡我和作對的他又抽什麽風?此刻他的眼裏滿是落寞,而平日裏臉上一直掛著的吊兒郎當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

他低著頭,苦笑著,像是對我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哭出來總是好的,至少可以把心中的情緒發泄出來。”

裝什麽文藝!看來無論發生什麽事,神經病還是神經病,哼,我才不要理他!

我丟掉紙巾,想要站起來,誰知他一下子按住我的肩膀,我“撲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哎喲,我的屁股,疼死了,這個家夥還是這麽壞!

“不要走,和我聊聊天好嗎?”

這一次,他是在跟我說話。

聊天?

搞什麽啊,他認識現在的我嗎?

我一時間啞口無言,因為從認識這個花心大少開始,他就沒有這麽溫柔地對過我。他不會對我有什麽企圖吧?

“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出了事故。她現在變成了植物人,躺在了醫院裏,而我卻什麽都不能為她做。我真的很恨我自己,為什麽在她去參加訂婚儀式的那一刻不用盡全力攔住她,也許那樣她就不會出事了。就算她會因此而恨我、討厭我……”他自顧自地說著,完全沒注意到我驚訝的表情。

等等,植物人?婚禮?

回憶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訂婚的那天,秦秋曄出現在我麵前,攔住我,問我一定要嫁給狄亞隆嗎?

難道……

他口中的人是我?

推斷出這個答案,我震驚得無以複加,我的天啊,要不要這麽戲劇化!

從來就知道和我作對、最討厭我的人,居然在為我傷心?

“你知道嗎?你剛才哭的時候,我真的好羨慕。我也好想像你一樣大聲地哭出來,這樣心裏的內疚和疼痛也許會減輕那麽一點兒。可我根本做不到啊,我的眼淚就像是蒸發了一樣,一滴都沒有。”他抱著頭,神色痛苦地說道。

天啊,我沒看錯吧?他真的是因為我才痛苦的嗎?

這是怎麽回事?身邊的人和事都在顛覆我原來的記憶和認知,真是見鬼了!

不行,我得趕緊回家緩緩,我的腦容量真的不夠了!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想要偷偷溜走,誰知被秦秋曄發現了。

“喂,連你都嫌棄我嗎?”他無比失望地看著我,這個眼神看得我尷尬極了。

他是我曾經的死對頭,居然為我緬懷,我真的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好亂啊!

我糾結地抓著頭發,算了,還是一走了之,讓他自己在這裏待著吧,我可沒工夫安慰他!

“謝謝你啊,不過我現在有點兒急事,得回家一趟,你自己好好的啊。我走了,拜拜!”

我磕磕巴巴地撒著謊,然後大步流星地跑向門口,逃也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