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塵埃

就像是雨離開天空,

塵埃離開地麵,

我也終究離開了你。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般飛逝著,當我答完試卷上最後一道考題的時候,心裏忽然湧出了難以言明的難過。我的高中三年,我的青春年少,似乎伴隨著這最後濃墨重彩的一筆就這麽落下了帷幕。而不舍,竟然是那麽的明顯。

隨著結束鈴的響起,我將東西收拾好出了考場。

黎姿和陳喬洛已經在外麵等著我了,見我出來黎姿用力地朝我揮了揮手說道:“筠好,快,童小天已經定好了吃飯的地方,我們今天不醉不歸。”

我笑著走過去,放在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掏出來是穀雨發來的短信。我點開來看,他問我考得怎麽樣,我回了個“好”過去,便將手機又放回了口袋裏。

這段時間以來,我跟穀雨成了朋友。我的學習本來就不太好,這半年幸虧有他幫我補課,我才考得這麽沒壓力。對於穀雨,我是打心眼兒裏感謝的,而能跟他成為朋友,也是我從前不曾想過的。

童小天選的地方是一家火鍋店,六月的天,這裏依舊人聲鼎沸。我們點了許多許多的菜和一打啤酒,所有人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對以後感到茫然。黎姿喝了幾杯酒後便醉了,趴在桌子上不停地說著胡話。我聽著覺得好笑,轉過臉就看見陳喬洛將涮好的肉放進我的碗裏。

自從上次的事情過去以後,陳喬洛好像變了許多,變得成熟、溫柔。我雖然覺得有些別扭,但是漸漸地也習慣了,隻是偶爾還是會懷念以前那個嘻嘻哈哈、沒正經的陳喬洛。

也許這才叫成長吧。

酒足飯飽之後,黎姿被童小天送回家,我跟陳喬洛兩個人慢慢地沿著大街走。

或許是因為高考剛結束的緣故,校外的每家餐廳內幾乎都爆滿,走在外麵就能聽見裏麵哭著鬧著的聲音。我心裏微微泛酸,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過臉看向陳喬洛。

見我停住不動,陳喬洛也回過頭來看我:“怎麽了?”

這半年來,陳喬洛實在是變得太成熟了,也越來越懂得照顧人了。聽著他這般低沉的嗓音,我的心像是漸漸地得到了撫慰,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我們走吧。”

我們走得很慢很慢,走過了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街。而我們的青春年少似乎在這一段緩慢的路途中重新放映了一遍。想著那時候我們哭著笑著鬧著的樣子,我的心裏忽然湧出了一陣難以言喻的難過。我想我們從此以後,或許再也不會遇到這些美好。

放榜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了穀雨的電話,他似乎考得不錯,心情很好地問我有沒有時間一塊兒出去吃飯。

見麵的地方是一家茶餐廳,我到的時候他已經等在了那裏,見我來衝我揮了揮手。似乎隻要不麵對著陳喬洛,穀雨永遠都是一副美好的樣子。

穀雨將西蘭花夾進我的碗裏,問道:“祝筠好,你的分數查過了嗎?”

“嗯,五百多分。”我點了點頭,笑道,“多虧你幫我補習,不然我根本考不到這個分數的。倒是你,看你的心情,應該考得不錯吧。”

“嗯,正常發揮吧。”

“上一本沒問題吧?”我笑了笑。

“你也知道的啊,我的目標是××大學。”穀雨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如果今年的分數線不提高太多,應該沒問題的。”

早在兩個月前,有一次我跟穀雨在補完課回家的路上就聊到過彼此理想中的大學。我這個人其實在哪兒讀書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麽特別大的誌向,倒是穀雨一臉憧憬地告訴我他想要去××大學。如今他的夢想或許算得上是實現了,我卻有點兒難過。

見我不說話,穀雨從對麵伸出手來揉了揉我的頭發說道:“好啦,我又不是去了不回來,再說你也可以去看我啊。你看啊,×市那麽美,你去了我可以帶你去看冰雕、逛街。”

“誰要去看你啊。”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說道,“那邊那麽冷,我才不去呢。”

“哎,你怎麽可以這個樣子?”穀雨故作失落地說道。

看他這樣,我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想我們終究還是要各自向前走,穀雨有他的夢想,我也有我的生活。

穀雨在七月底的時候如願接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而我因為舍不得我爸,選擇留在了A市,陳喬洛的成績也勉強能夠上這座城市的一所三流大學。黎姿跟我去了同一所學校,倒是童小天因為家裏的原因選擇去了B市。這個月來黎姿不止一次在我麵前哭著罵童小天是渾蛋。他們陷入了冷戰,童小天也三番幾次來找我幫忙。我能夠看出來他還是在意黎姿的,便也不再說些什麽。

有時候當我從夢裏醒過來,在寂靜的長夜裏忽然覺得隻要這個夏天過去了,我們就徹底長大了。隻是窗外的蟬鳴還是清脆如常,隻是沒人知道我有多麽舍不得。

穀雨決定離開的日子是八月二十七號,我接到他的電話時正跟陳喬洛在吃早飯,電話裏穀雨說他媽媽已經出院了,想讓我去他們家吃頓便飯。

我看了眼陳喬洛,今天我們倆是約好了一起去遊樂場的,如果就這麽放了他的鴿子實在是不太好。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猶豫,電話那端的穀雨又開口問道:“你是跟陳喬洛在一起嗎?”

我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應了聲。

聽我這麽回答,電話那端靜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穀雨又開口說道:“你帶他一塊兒過來吧,我媽其實一直想要見見他。”

掛斷了電話,我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才將視線移到陳喬洛的身上。

似乎是知道了我要說些什麽,陳喬洛開口說道:“是穀雨吧,你要是想去找他就直接去吧,沒必要管我。”

雖然他的表情是那麽的平淡,但我還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微微的苦澀。這些日子以來我跟陳喬洛誰都沒有說過喜歡,仿佛過去的那次告白不過是我的黃粱一夢。隻是我還是知道他喜歡著我,如同我喜歡著他那般。

看到他這樣,我也不想再說別的,直接對他說道:“穀雨說他媽媽想要見見你,讓我帶你一塊兒去他們家吃頓飯。”

似乎是沒想過我會這樣回答,一瞬間陳喬洛愣在了那裏。好一會兒,他才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問道:“你是說穀雨媽媽想要見我?”

“嗯。”我用力地點了點頭,見他的表情有些驚喜,我又接著問道,“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過去?”

聽到我這麽問,陳喬洛的表情漸漸地從驚喜變成了擔心,好一會兒他才猶豫地問道:“萬一,我是說萬一穀雨媽媽見到我又舊病複發了怎麽辦?我看我還是不要過去惹她生氣好了。”

看著陳喬洛這副擔心的樣子,我的內心忽然湧出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你看,他是這麽善良,善良到讓我心生難過。

陳喬洛拎著幾大袋禮品跟著我往穀雨家走去,一路上都緊張不已,不停地問我他有沒有什麽地方需要注意的。我一邊嘲笑著他怎麽像是去見喜歡的人,一邊卻又因為他這樣而內心歡喜。

到穀雨家的時候已經是十點鍾,穀雨早早地便等在了家門口。見我們過來,他衝我笑了笑,但是對著陳喬洛卻依舊沒有好臉色。

可是陳喬洛似乎並不介意,一直在想著待會兒要怎麽去麵對穀雨媽媽。

這次穀雨媽媽的臉色比先前紅潤得多,笑眯眯地拉著我的手寒暄了一會兒。隨即像是注意到了我身後的陳喬洛,她走了過去問道:“你就是陳家的那個孩子吧?”

聽她這麽問,陳喬洛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好半天才緊張地點了點頭。

見他這樣,穀雨媽媽一下子就笑出了聲,說道:“你不用這麽怕我,我又不會吃人。再說了,這些年你做得已經夠多了。我這把年紀了,身體毛病又這麽多,不是你年年幫我去醫院交醫藥費,我恐怕也撐不了這麽多年。所以啊,你爸爸欠我們家的,你早就已經還清了。倒是穀雨,這些年來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不過你也別計較,他不過是小孩子罷了。”

聽她這麽說,陳喬洛的眼眶迅速紅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用力地點點頭。

穀雨媽媽欣慰地笑了笑,拉過他的手走到沙發邊坐下,對著我招呼道:“你們都當是自己家一樣別拘束,我去給你們做飯,一會兒就能吃了。”

說罷,穀雨媽媽便朝廚房走去。

穀雨則是一言不發地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沉默一瞬間蔓延開來。

我知道或許穀雨現在還是不能原諒陳喬洛,但是有什麽關係呢,這份討厭最終還是會被時光的潮水撫平,不留痕跡。

吃飯的時候大家還是沉默,就我像隻猴子一樣在飯桌上手舞足蹈地活躍氣氛,例如誇穀雨媽媽的飯做得好吃、穀雨的成績很好之類。

一頓飯雖然鮮少有交流,但總算是和諧、平靜。

飯後我跟著穀雨媽媽在廚房裏洗碗,隻留陳喬洛和穀雨坐在外麵。因為有些擔心他們,我不停地往外麵看。

倒是穀雨媽媽並不怎麽在意,笑著安慰我:“筠好啊,你別想太多,穀雨現在也就是鬧鬧脾氣,他跟陳家那孩子不會真的有什麽的。”

我將臉轉過去看著穀雨媽媽,卻見她笑道:“其實要陳家那孩子過來的主意也是他提的,就在我出院的那一天,他告訴我這些年來我的住院費大部分都是陳家孩子出的。我年紀本來就大了,對以前的事情也沒有那麽執著。老人們不是常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穀雨他爸的事也都是命。而欠我們的,他們家也早就已經還清了。‘恨’這個字太沉重了,穀雨的人生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我不想他被這個字壓得喘不過氣。”

穀雨媽媽的話讓我默然。其實這天底下的父母又有誰不一樣呢,我爸之於我,何佩阿姨之於陳喬洛,穀雨媽媽之於穀雨,他們每一個人都是真心地想要我們好好生活下去,開心而又堅強地生活在這個浮華的人世間。

我端著穀雨媽媽切好的水果走出去的時候,碰巧看見穀雨跟陳喬洛一前一後地準備離開。我放下手中的果盤,衝著他們問道:“你們要去哪裏?”

穀雨回過頭來,衝著我笑著說道:“我跟陳喬洛有點兒事情要說,你可別跟過來啊。”

見他這樣,我微微一怔,再回過神來,門已經被帶上了。

我知道在穀雨的心中一直都有一個結,而那個結隻有陳喬洛能夠解開。我天真地覺得或許這一次他們談過後,兩個人的關係會發生質的轉變。

可我的美夢沒過多久便被打破了,當有人用力而急促地敲響穀雨家的門時,我跟穀雨媽媽正坐在沙發上吃著水果、聊天、看電視。

我走過去打開門,被人一把推了開來,他匆忙跑到客廳裏衝著穀雨媽媽喊道:“吳舒眉,不好了,你們家穀雨掉水裏了!”

話音剛落,我便愣在了那裏。那邊穀雨媽媽拿在手中的遙控器掉在了地上發出砰的聲響。

當我們急急忙忙趕到不遠處的江邊時,穀雨已經被人救了上來放在了草地上。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嘴唇一片烏青。

穀雨媽媽一下子就哭了出來,跌跌撞撞地衝過人群跑到了穀雨的身邊跪了下去,一聲聲地喊著穀雨的名字。那聲音是那麽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周圍有人不斷議論,我卻像是被人點了穴,隻是站在那裏看著這一幕。我想要哭,淚腺卻像是忽然壞掉了一樣,隻剩下胸口處空洞洞的,有風不停地往裏麵灌,是那麽痛徹心扉,難以承受。

好一會兒,我才想起了陳喬洛。穀雨現在這個樣子,那麽陳喬洛人在哪裏?之前明明他們倆是一塊兒出來的。擔心瞬間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慌慌張張地去找陳喬洛。而見到他,是在不遠處的岸邊,他坐在地上,影子被陽光拉得老長。

我懸著的一顆心微微落了下去,可是下一秒我卻發現他的身上幹幹淨淨的,沒有一點兒水漬。

恐懼在那一瞬間鋪天蓋地地向我襲來,我忘了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走到了陳喬洛的身邊,我的眼淚似乎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大滴大滴地順著我的臉頰滑了下去。

我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地開口:“陳喬洛,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似乎是聽到了我的聲音,陳喬洛緩緩地將頭抬了起來。

那一瞬間,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紅腫的眼睛以及布滿淚痕的臉頰。他看著我,目光裏是大片無聲的哀傷。我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疼痛從心髒處瞬間蔓延到了全身。

見他不說話,我牙一咬,眼淚忍不住簌簌往下掉。我接著問道:“你告訴我,穀雨為什麽會變成那個樣子?”

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過去了……陳喬洛還是保持著原先的那個姿勢,隻是眼眶裏漸漸地有淚水聚集。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失望地閉了閉眼睛。如果陳喬洛說這件事跟他沒有關係,那麽我肯定會相信他。不管他說什麽,我都會無條件地去相信他。我最怕的就是他現在這個樣子,讓我根本找不到理由去自我安慰,說事情跟他無關。

好一會兒,我才睜開了眼睛,難過地看向他說道:“陳喬洛,我原以為你很善良,對穀雨也沒有壞心眼兒,可是我沒想過你的心這麽壞,算我祝筠好識人不清。”

這句話說完後,我便直接轉過頭離開。我不知道身後的陳喬洛是什麽樣的表情,但是在轉過頭的那一瞬間,我的眼淚傾瀉而下。

再回到穀雨出事的地方時,人群已經漸漸地散去了,而穀雨跟穀雨媽媽全都不見了。

有路人從我的身邊經過,歎著氣跟他身邊的人議論著。我一把攔住了他們的去向,急急忙忙地問道:“請問你們知不知道剛才落水的那個男孩子跟他的家長去哪裏了?”

“哦,你說他們啊。”路人歎了一口氣,帶著可惜的口吻說道,“剛才救護車過來將他們帶走了。看樣子你是他的同學吧,要我說他也真勇敢,先前有個小孩子一不小心落水了,他路過看到二話不說就跳了下去,沒想到……還有他媽媽也真可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不停地哭,唉,剛才救護車來的時候都直接哭暈過去了。”

原來事情的經過竟然是這樣的。

我道了聲謝便轉身往醫院跑去。

我到的時候,穀雨已經被送進手術室進行緊急手術,而穀雨媽媽也因為太過傷心暈厥,被送到了普通病房打點滴。

我焦急不安地站在手術室門口,可這場手術進行了很長時間。我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一位不安的年輕媽媽帶著一個小男孩走到我的麵前感激地說道:“你是裏麵正在做手術的那個小夥子的朋友吧,我是小峰的媽媽,如果不是他的話,我們家小峰恐怕已經不在了,真是謝謝你們了。”

我蹲下身去看著麵前的這個小男孩。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紅著一雙眼睛看向我。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這是穀雨所救的那個小男孩,為了他,穀雨現在還待在我身後的手術室裏生死不明。一想到這裏,我內心的怨恨就忍不住席卷而來。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穀雨或許是大無畏的,可是留在這裏的我又怎麽可能真的不去恨。

見我不說話,那位年輕媽媽有些尷尬,隻是嘴裏依舊在說:“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對此我們一家人也表示十分抱歉。如果那個小夥子真的有什麽事,我們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承擔責任?”我冷笑了下,冷冷地看向她說道,“如果他真的出了事,你們能承擔什麽責任?你們知不知道他一直是我們學校的優等生,前段時間剛剛收到了自己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本來應該有很好的未來,他以後的人生已經完全規劃好了。可是現在呢,現在他躺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

我的情緒實在是太激動了,一旁的小男孩見我這樣被嚇得一下子就哭了出來。而他的媽媽則是一臉尷尬地看向我,隨後又低下頭哄他。

我見他們這樣,閉了閉眼睛說道:“你們走吧,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麽事,你們再去找他的媽媽談吧。”

我的話剛說完,她便馬上抱著自己的兒子快速離開了。

我在心裏苦笑著。

那邊,穀雨媽媽的病情又加重了,被送進了加護病房。我看著這一切,心裏忽然劇烈地疼痛著。明明在今天下午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麽短的時間內,一切都變了呢?

手術一直進行了十六個小時,當醫生拖著疲憊的身子從裏麵走出來的那一瞬間,我馬上迎了上去問道:“醫生,我朋友怎麽樣了?”

喉嚨裏傳來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來我已經快二十個小時沒有喝過一口水。

見我這樣,醫生摘下了口罩,歎了口氣說:“病人的狀況不太樂觀,因為溺水太久被送來的時候呼吸已經停止了。我們好不容易搶救了過來,可是他的腦袋不知道是不是在水下麵撞到了硬物,有個血塊壓住了腦神經,因為太靠近中樞神經,所以根本沒有辦法進行手術。請你們做好心理準備,病人很有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變成植物人。

醫生的話一瞬間像是在我的心裏投下了一顆炸彈。

這十六個小時,我不停地在安慰著自己,穀雨不會出事的,可是看來上天還是沒有聽見我的禱告聲,讓我麵對這麽殘忍的事實。

當穀雨被護士們推出來的時候,他的腦袋上插滿了管子。看著他這個樣子,我的眼淚瞬間便從眼眶裏滑落了下來。這個少年,明明應該有著更美好的明天,現在卻什麽都不會再有了。

這個本該明媚的夏天,我的生活卻布滿了陰霾。

黎姿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穀雨出事的消息,在第三天跑來陪了我整整一天。離開的時候,她告訴我沒有人會想要這樣的結果,她說:“筠好,我知道對於穀雨的事情,你很難過。可是你的生活還得繼續,現在已經快八月末了,你也該收拾下自己的心情開始新的生活了。”

黎姿的話,我又何嚐不懂,可是看著穀雨和穀雨媽媽的樣子,我終究放不下心。我始終記得當穀雨媽媽醒過來知道穀雨的消息時那一臉的絕望,像是整個世界都在她的眼前死去了。如果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們,那我根本不配再自稱是穀雨的朋友。

再聽到陳喬洛的消息是在一個星期後。何佩阿姨給我打電話讓我勸勸陳喬洛,電話裏她擔憂地告訴我,陳喬洛最近不知道怎麽了,成日成日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茶飯不思。不管她說些什麽他都不聽,直到今天他才從房間裏走了出去,可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要改誌願,去×市那邊讀大學。何佩阿姨讓我勸勸他,可是我的心裏一片苦澀。

我安慰著她,我會好好地勸勸陳喬洛,可是掛了電話後就直接將手機關機了。我知道我這樣不對,可是此時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見陳喬洛。

直到現在,我還是原諒不了他,我甚至沒有辦法去想象,那天看著穀雨溺水,他是怎樣的心情。

如果他能夠伸出援手,或許現在穀雨也不會這樣,全身插滿了輸液管躺在冷冰冰的病**。

陳喬洛是什麽時候走的,我不知道,隻是後來黎姿提起的時候,她一臉的可惜。她不知道我跟陳喬洛之間發生了什麽,隻覺得我同時失去了兩個好朋友一定很難過。

我讓老爸幫我跟學校請了長假,沒日沒夜地待在醫院裏照顧著穀雨和穀雨媽媽。

穀雨一直沒有醒過來,而穀雨媽媽的精神也不太好。穀雨的事情讓她原本就虛弱的身體變得更加脆弱,偶爾她精神好一點兒的時候會讓我扶著她去看看穀雨,這個時候她總是會掉淚,然後跟我說穀雨小時候的事情。

我一件一件地聽著,心裏卻更加空落。

我在黎姿和老爸的勸解下,終於還是去了學校報到,隻是每天放學後,我都會跑到醫院照顧他們。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仿佛成了我的責任。

這是我自願的,同時也像是為了陳喬洛來還債。

老爸決定跟沈阿姨結婚的時候第一個來問了我的意見,他拉著我的手跟我說了許許多多的話,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的眼角已經多了許多細紋。

他像個老人家一樣絮絮叨叨地說道:“閨女啊,自從你媽媽走了之後,我害怕你在學校受委屈,便加倍地想要對你好,幾乎是算得上溺愛了。後來我也想過我這樣的方式會不會不太好,可是轉眼又覺得我祝鴻這輩子就你這一個閨女,我不疼你我疼誰啊。可是還好,還好你沒有變壞,雖然經常會耍些小孩子脾氣,但心地卻是那麽好。”

他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這兩年來,我能感覺到你是真的長大了,很多事情也都自己偷偷地藏在心裏了。可是每一次看見你難過傷心的時候,我都覺得我這個老爸真沒用,竟然不能讓你開開心心的。這段日子以來,我知道你同學的事情讓你很不好受,我也努力地想要逗你開心。可是你還是悶悶不樂的,我跟你沈阿姨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好多次我們都想跟你好好談談,可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見老爸這樣,我的心裏不禁生出了愧疚。

從小老爸便對我特別好,就像他說的那樣,因為媽媽離開了我們,所以他想要將我失去的那份母愛加倍還給我。從小到大,隻要是我想要的東西,老爸便會想盡辦法給我找來。我知道他愛我,可是我又何嚐不是一樣愛著他呢。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慢慢地長大了,而長大的代價或許就是跟自己最親近的人越來越疏遠。畢竟這麽多的事情,我無法全部說給他聽。我也有我關於成長的煩惱,關於青春的寂寞,不想訴與人聽。

我伸出手去抱了抱他,鼻子酸酸地說道:“老爸,對不起,這些日子以來我讓你傷心了。”

“唉,你這孩子說什麽傻話呢。”老爸歎了口氣,說道,“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難過的,我隻是想要讓你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跟你沈阿姨都站在你身後。”

他的話讓我忍不住淚流滿麵,我用力抱了抱他,不停地說道:“老爸,謝謝你,謝謝你。”

謝謝你是我的老爸。

謝謝你給我這麽多的疼愛。

謝謝你不管我做什麽都無條件地支持我。

見我這樣,老爸將我抱得更緊了,好一會兒他才鬆開了我說道:“其實今天也不隻是跟你說這些,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情?”我有些不解地問道。

“關於你沈阿姨的。”老爸揉了揉我的頭發,慈愛地看向我說道,“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也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跟你沈阿姨其實認識很長時間了,以前你小,我怕你鬧就沒帶她見過你。其實這麽多年來,她都一直默默地陪在我的身邊。現在你長大了,我就想跟你商量下能不能給她一個名分,畢竟讓人家一個女人無名無分這麽跟著我也不太合適。”

老爸的話讓我忍不住一怔。我一直以為他跟沈阿姨是剛認識的,卻沒有想到竟然認識了這麽長時間。我明白老爸話裏的意思,以前的我太小,根本不可能接受一個陌生的女人來做我的媽媽。現在我長大了,老爸覺得我已經能夠明白事理了,便帶著沈阿姨出現了。我雖然有些被欺騙的難過,但還是打心眼兒裏為他感到高興,畢竟老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我相信就算沈阿姨嫁進了我們家,也會真心實意地對我好。

一想到這兒,我笑了笑,對老爸說道:“你都年紀一大把了,結個婚還問自己的女兒,羞不羞啊。這件事,我都聽你的,隻要你開心,我也就開心了。”

見我這樣,老爸一下子就笑了起來,說道:“我這不是一切以你為主嘛,你要是說不希望我跟你沈阿姨結婚,我再怎麽著也不會違背你的意思。畢竟我就你這麽一個寶貝閨女,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人比你還要重要。”

老爸的話讓我的心裏湧出陣陣感動,我吸了吸酸酸的鼻子,假裝像往常那般調侃地說道:“老爸,你得了吧,你就好好地跟沈阿姨結婚吧,不過一定要記得給我包一個大大的紅包。”

“得嘞,你可真是老爸的好閨女。”老爸猛地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然後站了起來說道,“你趕快睡吧,明天不是還要上學嗎?”

看著老爸急切的樣子,我好笑地看著他說道:“好啦好啦,我這就睡了,不妨礙你給沈阿姨打電話報喜。”

“閨女,你可真是老爸的貼心小棉襖。”老爸不置可否,笑著幫我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