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識你
安城，晚上九點。
秦曄穿著厚厚的黑色羽絨服從出租車上下來，進了海盜酒吧。
剛一進酒吧，暖氣就鋪天蓋地卷來。秦曄脫下羽絨服搭在胳膊彎裏，露出了身上性感修身的旗袍。
“人民教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大家剛好都到了。”張傲從內廳裏一出來，就碰見了精神狀態極佳的秦曄，便忍不住調侃了起來。
“少囉唆幾句，多注意身邊的女孩子，你就不會單身到現在了。”秦曄順手將羽絨服遞給張傲，又問，“小天兒和橘子來了嗎？”
張傲把羽絨服交給服務生，服務生知趣地將衣服安放在了休息室裏。
張傲帶著秦曄往包間走去，說：“來了，就等你。你是壽星，我們都不敢責備你來得太晚。”
張傲拐著彎數落秦曄，秦曄聽得出來。她笑笑不出聲，跟著張傲進了包間。
包間裏的人等秦曄一進來，就歡呼著拉開了小彩炮。帶頭的是單小天和橘子，他們總是有多餘的熱情，自大二之後，秦曄就不想過生日，但是每年還是得被單小天與橘子拉著強製性過，而她的反抗全部無效。
“小曄，生日快樂！”單小天興衝衝地奉上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
秦曄白了他一眼，問：“叫我什麽？”
“秦老師。”單小天乖巧得很，能進能退，能屈能伸。
秦曄將禮物收下，招呼著大家：“該吃吃，該喝喝，大家盡情玩，生日每年都有，越往後越不想過。”說完，她就坐到包間的最角落，自己開了一瓶啤酒，邊喝酒邊玩著手機。
她一點兒都不想過生日。對女孩來說，過完二十歲生日之後就再也不想過生日了，因為每一次生日都提醒著自己又老了一歲，更何況是現在已經二十四歲的秦曄呢？這個年紀，再奮鬥個幾年，就馬上三十歲了，青春一耗而盡，生日還有什麽意義？
“現在的年輕人啊，手機不離身。吃飯玩手機，上廁所玩手機，就連聚會都玩手機。”張傲走過去將手機從秦曄的手裏抽出來，看了看屏幕，說，“微博有什麽好刷的？咱們這裏這麽多人陪著你，你是不是還要放我們空子啊？”
秦曄微微皺眉，伸出手想搶手機，說：“你們玩吧，我加進來會玩得不愉快的。”
“這是你的生日啊大姐。”張傲偏不讓秦曄玩手機，他將手機遞給站在身後的單小天，道，“給她扔了。”然後，他不顧秦曄的不願，走到包間中間吆喝大家嗨起來，於是包間裏的氛圍越來越熱鬧。
單小天走過去，拉起秦曄的手，說：“秦老師，一起來嘛，唱歌也好，玩遊戲也好，不要坐在這裏悶著，來來來。”
秦曄每次都拗不過他們，隻好硬著頭皮加入到他們的狂歡裏。
單小天看著被人群簇擁的秦曄，靠在牆邊細細地端詳她。
蘇遇唯離開之後，秦曄就變得比以前沉默許多了。她在自己的學生麵前永遠會是精神抖擻、陽光肆意的樣子，可是離開學校，撕下麵具之後，她就鮮少說話，連朋友聚會都極少參加。
單小天覺得，如果他和橘子不強製性帶秦曄出來的話，她一定會發黴的。
他還記得，初與秦曄照麵時，她帶著羞澀的眼眸和與生俱來的堅韌曾深深地撼動過他十六歲的心。
單小天不會忘記，雖然那應該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2006年9月，豐城。
白色樓棟的居民小區裏忽然響起了刺耳的鬧鍾，緊接著，第一縷陽光照射進房間裏，一個小姑娘立馬從**爬起來，穿好掛在牆上的校服，到洗手間洗漱。
一個婦人從廚房走過來，手上還拿著一杯牛奶。她看到洗手間裏認真洗漱的身影，滿意地點點頭：“小曄，很準時。”
叫小曄的女生是今年一中的高一新生，她很普通，家境、樣貌、成績都談不上是佼佼者，但是她腦袋聰明，非常聽話，老師和爸媽都很喜歡她。她也習慣了聽話，從來不會反抗爸媽和老師的決定，即使她可能不喜歡。
她的爸爸是個小學老師，古板嚴厲，媽媽是家庭主婦，照料她的衣食住行。她有一個青梅竹馬，叫丁少成，大她一屆。她很喜歡丁少成，因為丁少成的生活裏有一樣東西她沒有。
那就是靈魂。
對了，她全名叫秦曄，“曄”是閃閃發光的意思。她的父母想讓她成為閃閃發光的大人物。可是她不想，她隻想跟普通女孩一樣無憂無慮地快樂成長。她不希望她的身邊除了丁少成，再沒有一個朋友。
“我吃完飯了，先去學校了。”秦曄扒拉完最後一口飯，立刻下桌拿起書包就去門口換鞋。
秦父還在餐桌上漫不經心地用餐，抬起眼皮子叮囑：“在學校聽老師的話，按時回家。”
“知道了。”秦曄換好鞋衝了出去。
丁少成在樓下等她一起上學。一看到秦曄的表情，丁少成就明白了些什麽，遠遠地問：“怎麽了，受摧殘了？”
“我爸媽一直都是這樣，我都習慣了。”秦曄背好書包聳聳肩，跟丁少成並肩走著。
路邊的桂花已經開了苞蕾，濃鬱的香氣縈繞在大街小巷的每個角落裏。
丁少成伸出手，有一朵桂花悠悠揚揚從樹梢落下來，正好停留在他的手心。
他側頭看著秦曄，問：“新的高中新的環境，有沒有什麽新的打算呀？”
秦曄嘟著嘴，搖了搖頭，說：“什麽打算也沒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辜負他們的期望吧。”
和丁少成截然不同的是，秦曄根本無心欣賞路邊的金黃色風景，甚至都嗅不到桂花的馥香。她耷著腦袋，連回答問題的時候都麵無表情。
丁少成走到秦曄前麵，轉過身麵對她，用雙手抓住她的肩膀，問：“小曄，我說你啊，到了高中會有很多興趣社團，你喜歡什麽都可以加入，結交多一點兒朋友，認識更寬廣的世界，找一找更多的自我，總比你死板地聽你爸媽的話聽一輩子要強吧？高中三年可是一個人最青春無敵的時候。”
秦曄打開丁少成的手，無力地繼續往前走，說：“這麽多年，我爸媽是什麽樣的人你不是不知道。我從小到大就你一個朋友，他們還老愛拿你跟我比……除了你，我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想認識。”她說著說著，聲音就變小了，步子也變慢了。
丁少成敏感地意識到了秦曄的情緒，他抿抿嘴，湊近秦曄，一隻手環過秦曄的後背，抓住她的另一側肩膀，笑得猶如明媚的陽光，說：“那你就跟著我吧。既然你爸媽那麽信任我，就一定不會介意你跟我在一起。以後，你想做什麽，想要什麽，我陪著你一起，不就好了？”
如朋友般單純的話語在秦曄耳邊響起，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秦曄的心“怦怦怦”直跳，她的臉頰紅得快要滴血了。
“知道了知道了。”秦曄忸怩地扭開身子，加快腳步往前麵走去，邊走邊說，“快點啊，要遲到了。”
丁少成沒有注意到少女萌發的心思，摸了摸後腦勺，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新的高中是豐城最好的中學，叫安高。
秦曄向來成績優秀，再加上父母的嚴加管教，考上安高也不是什麽希奇事。
可希奇的是，秦曄被分配到的班級，兩極化特別嚴重，有安高全年級第一名的，也有安高全年級最後一名的，第一名的看不上最後一名，最後一名的看不上第一名。
秦曄雖不是班上的第一名，卻是最聽老師話的學生。初中的時候就是這樣，她的“大名”早就傳到了安高，所以，班上的同學見到她都會竊竊私語，討論她是老師怎樣的得力助手，又是怎樣愛打小報告。
是老師的得力助手沒錯，可是“愛打小報告”這個罪名真是無妄之災，不過秦曄也懶得解釋，因為沒有一個人會相信她。
每周慣性地收作業，大家總是眼皮子都懶得抬，直接將作業本甩在秦曄的懷裏，但好在他們雖然態度不好，交作業時倒不會捅什麽簍子，所以，班上的同學秦曄還算應付得過來。
唯獨他……
這個他就是班上的最後一名，上課睡大覺，下課玩遊戲，有時候還會逃課去玩遊戲。按照他新學期的自我介紹，就是：“遊戲是我的命，你們別小瞧我，我長大後可是一個優秀的遊戲設計師，到時候你們甚至你們的孩子都會玩我設計的遊戲。”
秦曄至今都記得他說那些話時高傲的樣子，渾然不將旁邊的老師放在眼裏。對了，他好像叫蘇遇唯，“蘇遇唯”是哪三個字，秦曄一點兒都不知道，因為蘇遇唯的作業本從來不寫名字，每次發作業沒有名字的那個就一定是他的。
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座位，秦曄一個腦袋兩個大。
沒辦法，她彎下腰，在蘇遇唯的課桌裏使勁兒翻找，結果一點兒也不意外，因為裏麵根本就沒有他的作業本，連課本都寥寥無幾。
“哦喲喲，幹嗎呢？幾個小時不見，又來翻我的課桌了？我裏麵可幹淨得很，一分錢都沒有。”正翻找著，蘇遇唯就從教室外麵吊兒郎當地走了進來。
他的校服半垮在肩上，背著一個書包帶子踩著外八字走過來，昂著頭不屑地看著秦曄。
“該交作業了。”秦曄重複著每周在蘇遇唯麵前不變的話題。
蘇遇唯撇撇嘴，走到座位上，說：“跟老師說，我沒帶。”
“沒帶就回去拿。”秦曄麵無表情地說。
蘇遇唯眯著的眼睛慢慢睜大，他似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樣，問：“我說話你沒聽見嗎？我讓你跟老師說我沒帶。”
“我跟老師說了你沒帶，她也會叫你回去拿，所以我現在叫你回去拿，有什麽問題嗎？”秦曄反問。
“你跟我說繞口令啊？”蘇遇唯歪著腦袋，痞痞地盯著秦曄。
秦曄白了他一眼，二話不說，抱起還差一本的作業本就往老師辦公室走去。
蘇遇唯抓起一本書，在手指上打著旋兒，另一隻手放在唇邊，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大聲喊道：“告狀去啦！人家怕怕哦。”不見秦曄回答，蘇遇唯又朝著門口翻了一個白眼，低聲道，“蠢貨！”
他坐回座位，將右腿抬到左腿大腿上不停地晃**。半晌，蘇遇唯咬著下唇，心上一計，從書包裏找出一隻MP3就往老師辦公室裏跑。
他們班的數學老師其實跟蘇遇唯沾了點關係，他是蘇遇唯父親戰友的妻子，常常被蘇遇唯的父親拜托一定要好好管教蘇遇唯，要是他不聽話，往死裏打！
數學老師叫楊雪，辦公室在教學樓三樓的轉角，那兒長了一棵高大的香樟樹，樹枝快延伸到教學樓陽台了。陽光透過樹葉罅隙落在地板上，上麵映出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蘇遇唯躲在辦公室門外，把MP3上的錄音功能打開，擱在了窗台上。
他要收集秦曄打小報告的罪證，將這些罪證公布於眾，讓大家都來看看她的嘴臉，到時候，秦曄受了打擊和排斥，就不會再管蘇遇唯了。
辦公室裏。
楊雪翻著交上來的作業本，見沒有蘇遇唯的，更沒有空著名字沒寫的本子，心裏頓時明白了幾分，問：“蘇遇唯那臭小子是不是又沒交作業？”
秦曄低著頭，兩隻手抓著校服褲的中線，輕聲說：“我今天翻了他的課桌，他確實沒帶。不過楊老師，我會督促蘇遇唯今天把作業趕出來，然後明天一早就交給您。”
楊雪將作業本往辦公桌上一拋，說：“你別替他瞞著了，我教了他這麽多年，還不知道他是個什麽醬油瓶子？不過你這麽一說倒是提醒我了，要是有個人能全天24小時監視他就好了……秦曄，我看你就挺合適的。”
躲在門外的蘇遇唯差點兒沒驚得嗆出聲來，讓秦曄監視他？那還不如讓他死！
秦曄可不想碰蘇遇唯這麽個麻煩，連忙拒絕：“楊老師，我一個女孩子，怎麽可能全天24小時監視蘇遇唯？蘇遇唯自己不願意學習，我也沒有辦法。”她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兩頰被血充紅。
她還是沒有辦法拒絕他們的任何要求，即使這些要求自己不想去實行。
楊雪勸道：“不是讓你真的24個小時監視他，是讓你好好督促一下蘇遇唯。他不是坐在你前麵嘛，上課做什麽小動作你一下子就知道了。隻是在學校的時候你幫著老師監督監督他，讓他好好聽課就是了。秦曄，你一直是個好學生，老師相信你可以的。再說，大家都是同學，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大家都是同學，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你還是個小孩，什麽都聽爸爸媽媽的就對了……
秦曄歎了口氣。為什麽大人總是愛這樣擅自為自己安排生活與學習呢？她一點兒都不開心啊，一點兒都不願意啊。
秦曄有些微微愣神，最終同意了：“我試試吧。”
蘇遇唯聽到這裏，又氣又急，摩拳擦掌的就差沒衝進辦公室指著楊雪質問了。他趕緊爬起來跑回教室，叫來自己的幾個朋友商量對策。
他可不能讓秦曄得逞！
回到教室後，秦曄坐在座位上，花了好大的勇氣才用筆頭戳向蘇遇唯的後背。
“蘇遇唯，你的作業是真沒帶還是你沒做？”
蘇遇唯頭都懶得回，他往後一靠，撞擊著秦曄的課桌，無賴地問：“沒做又怎樣？”
秦曄想了想，從自己的課桌裏掏出一個嶄新的本子，站起來走到蘇遇唯麵前，將作業本放在他桌上，說：“你要把今天沒交的作業補上了，放學了我才能讓你走。”說完，她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蘇遇唯薄唇一抿，心中不禁得意：正合我意。
於是，蘇遇唯一下午都在趕數學作業。數學課在趕，英語課也在趕。
放學鈴一響，蘇遇唯奇跡般地沒有率先衝出教室，而是咬著筆杆，將還空了一題的作業本遞向秦曄，滿臉虔誠地問：“秦小曄，這道題我不會，給我講講吧。”
“我叫秦曄，不叫秦小曄。”秦曄白了蘇遇唯一眼，但還是乖乖地跟他講起了題目。
教室裏的同學都走完了，秦曄也講完了。
她問他：“你會了嗎？”
蘇遇唯頂著一張苦瓜臉，說：“不會。”
秦曄不知是計，疑惑地撓頭，說：“可我講明白了呀。”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會嗎？”蘇遇唯認真地看著秦曄。
秦曄搖頭。
蘇遇唯笑道：“因為我壓根兒沒聽啊！”
秦曄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漲紅臉，拍桌起身，有些動怒，說：“蘇遇唯，你什麽意思啊？”
“我的意思就是你再怎麽監督我，我還是學不好，所以你就知難而退，不要再管我啦。”蘇遇唯衝秦曄嘿嘿笑道。
秦曄臉色陰沉，眼睛裏有委屈的光芒：“你以為我想管你？要不是楊老師發話了，我才懶得管。”
“哎喲，真聽話啊。”蘇遇唯諷刺著，“我的態度你已經知道了，不要做無謂的掙紮！秦小曄！哼！”驕傲任性的小男孩渾然不顧女孩眼睛裏快要溢出來的眼淚，當著她的麵將作業本扔進了垃圾桶。
蘇遇唯剛要走，便被秦曄拉住書包。
他差點滑一跤，怒氣衝衝地扯過書包，瞪著秦曄：“你幹嗎！”
“作業本撿起來！重新做！”秦曄也瞪著他，大眼瞪小眼，誰怕誰。
“秦小曄我告訴你，我可是有兄弟的，你再敢糾纏我，我就叫我兄弟過來打你。”蘇遇唯嚇唬著秦曄，隨即拍拍手，門口便出現了三四個男生，靠著門框吹口哨。
秦曄心裏有些害怕，但還是不肯放蘇遇唯走，她強行抓住蘇遇唯的手腕，說：“我就不讓你走！你把作業本撿回來，我再給你講一遍，做完再走！”
蘇遇唯看著抓他手腕的那雙白淨的手，臉上沒來由地一陣害臊。他雖然調皮搗蛋不愛學習，可是那麽凶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啊。女孩子婆婆媽媽嬌滴滴的，他一直都不屑與她們為伍，所以，所以他從來都沒有接觸過女孩子。
可是現在，有這麽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孩子抓著他的手，硬是要他寫完作業才放他回去……這件事情要是傳出去，他在遊戲裏英勇無畏的高大形象就要被摧毀了！
“呀，蘇遇唯，不是叫我們留下來幫你想辦法的嗎？這樣看來好像豔福不淺，我們在這裏會打擾你哦。”門口的男生不懷好意地笑起來。
蘇遇唯一聽，心裏一急，甩開手凶道：“煩死了，放開！”
他太過用力，秦曄被甩開的手撞上了桌角，疼得她捂著手彎下了腰。
蘇遇唯見好像真的撞疼秦曄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是不小心的，可是他道歉的話一定又會被那群人笑話！
“秦曄！”窗外有個人焦急地喊了秦曄一聲。
緊接著，丁少成從教室門口衝進來，拉起秦曄的手，問，“怎麽啦？”
他看見了，看見蘇遇唯將秦曄一推，秦曄的手便撞上了桌角。
丁少成攔在秦曄的麵前，像電視劇裏英雄救美的場景一樣，質問蘇遇唯：“你幹什麽啊？一個男孩子欺負女孩子算什麽？”
“我沒有欺負她，她自己撞上的。”蘇遇唯狡辯道。
“我親眼看見你推的她。”丁少成指著自己的雙眼，他剛才在窗外可看得清清楚楚呢。
在學校門口等了很久不見秦曄的身影，他才進教學樓來找秦曄，正好看見蘇遇唯甩開秦曄的手的場景。
秦曄抓著丁少成的校服一角，拉了拉，說：“我沒事兒。”
然後，秦曄又將蘇遇唯扔掉的作業本撿回來，重新遞給蘇遇唯，說：“我重新給你講。”
“誰要你講了！”蘇遇唯奪回作業本，別扭地跑出了教室。
秦曄急忙喊道：“蘇遇唯！你……”
“小曄。”丁少成拽住秦曄的胳膊，說，“別追了，這種人你管他做什麽？”
“不是我要管他，是楊老師要我管他，他要是不交作業，就是我的失職了。”秦曄嘟著嘴，垂下頭去。
她要是在老師麵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老師一定會在爸爸媽媽麵前打小報告，到時候，秦曄又得挨批了。
丁少成拉著秦曄，拍拍胸脯說：“你別怕，有我給你作證，咱們回去吧。”說著，他就把秦曄帶走了。
不過，那天晚上回到家相安無事，家裏對此事表示毫不知覺。
令秦曄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蘇遇唯竟然主動把作業交給了她。
“作業給你！以後別多管閑事了！”蘇遇唯將作業本扔在秦曄的桌上，氣惱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秦曄翻著蘇遇唯的作業本，果然工工整整一題不落地寫了下來。
隻是蘇遇唯也太小氣了吧？她一個女孩子都不計較昨天的事情，男孩子還生什麽氣呢？
秦曄把作業本交給楊雪的時候，楊雪誇讚她能幹，讓她繼續監督蘇遇唯。
“還監督啊……”秦曄表示為難。
楊雪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問：“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秦曄沮喪地垂下了頭。
她還是不敢反駁老師的要求。
但是蘇遇唯一定很不樂意被她管著。
秦曄猜得沒錯，蘇遇唯一點兒都不喜歡有人管他，於是，秦曄監督蘇遇唯變成了下麵這些情景。
蘇遇唯上課睡覺的時候，凳子被秦曄踢了一腳，他的瞌睡蟲立馬被嚇得四下飛散。
“你幹嗎！”他回頭瞪她。
“上課不許睡覺。”秦曄摘抄著筆記，學習監督兩不誤。
蘇遇唯上課玩掌上遊戲機，被秦曄扔筆頭。他又怒而相向：“秦小曄，你別太過分！”
“我叫秦曄，不叫秦小曄。上課不許玩遊戲機。”秦曄用筆尖對著蘇遇唯，他要是不聽話，她就在他的手臂上畫王八。
蘇遇唯逃課去遊戲廳打遊戲的時候，秦曄也能找到他。她就像個囉唆的老太婆一樣在蘇遇唯的耳邊嘮叨，擾得蘇遇唯心煩氣亂。
“秦小曄！怎麽我去哪兒你也能找到？我求求你放過我好嗎？”蘇遇唯叫苦連天地給秦曄作揖，幾乎要把她供上佛壇了。
秦曄一本正經地說：“隻要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就不管你。遊戲可以課後玩，你不能逃課來遊戲廳。”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蘇遇唯重複著秦曄的話，問，“秦小曄你真是木訥，真是迂腐，真是不懂得變通！好好學習有什麽用啊？學的都是書本上的知識，還不如我玩遊戲，掌握了一套全新的技術，學會了修遊戲機，還懂得三十六計呢！”蘇遇唯講話一套一套的。
秦曄認真地說：“你不能這樣想，雖然學的都是課本的知識，但是有用處的是自己啊。你難道不考大學不找工作了嗎？”
“我考大學想學遊戲設計，我工作也想設計遊戲，這些能在課本上學到嗎？”蘇遇唯繼續理論。
秦曄想了想，說：“你要考上大學才能學遊戲設計，但是考上大學要參加高考啊，萬一你高考失敗，設計夢不就沒了嗎？”
“我……”繞來繞去，還是被秦曄繞回來了，看來，還是不能跟她認真理論。
蘇遇唯眼珠子一轉，指著身旁的遊戲機，說：“這樣吧，秦曄，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場遊戲？要是你輸了，你就撒手別管我，要是你贏了，我就什麽都聽你的。”
秦曄看著擺在那兒的遊戲機，扭著身子，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我、我不會玩遊戲。”
“那我可不管，那是你的事！”蘇遇唯就是要秦曄知難而退，可讓蘇遇唯沒想到的是，秦曄不僅沒有知難而退，反之還迎難而上答應了他，隻不過需要給她一周的時間熟悉遊戲操作。
“行！一周後咱們在林胖子家裏見！”蘇遇唯伸出手指頭要跟秦曄拉鉤，秦曄猶豫片刻，跟他拉了個鉤。
看著秦曄背著書包傻兮兮地離開遊戲廳，蘇遇唯拍腿大笑起來！真是個傻子，答應跟他玩遊戲，秦曄輸定了！蘇遇唯發誓，這次一定要秦曄哭著鼻子走！
說出去的話像潑出去的水，秦曄既然答應了蘇遇唯，就絕對不會含糊，她雖然不會玩遊戲，但是丁少成會！
“媽，我去找丁少成幫我補習功課，最近學數學越來越吃力了。”為了光明正大拜丁少成為師學習遊戲的基本操作，秦曄第一次跟父母撒了謊。
聽到是去找丁少成，秦曄父母就沒有多想。
丁少成的臥室裏，秦曄將房門關得緊緊的。
“小曄，你沒事吧？你居然為了應蘇遇唯的戰而學習遊戲？”丁少成不敢相信秦曄的決定。
秦曄坐到遊戲機前，說：“我如果不這麽做，蘇遇唯一定不會聽話的。”
“老師有些話聽聽就是了，沒必要太認真。”丁少成教秦曄認了一下手柄上的操作。
秦曄懂他擔心什麽，安慰道：“放心吧，成哥哥，我隻是比試這一下，以後絕對不會碰遊戲機，我爸爸媽媽也不會讓我碰的。”
“好吧，那我把這些遊戲都簡單教你一遍，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比賽，殺殺那家夥的氣焰。”丁少成妥協了。
秦曄很聰明，學什麽都快，雖然隻是個新手，但是操作手速和敏捷的反應並不遜於男孩子。丁少成覺得，秦曄的縝密加上自己的指導，要贏蘇遇唯也不是不可能。
一周後，林胖子家。
蘇遇唯叫了三個好哥們兒當評委，他力求公平公正，絕對不會欺負一個女孩子，也紳士地覺得秦曄是個新手，便答應讓丁少成在旁邊指導她。
蘇遇唯有勝券在握的自信。
秦曄不敢小覷，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賽裏麵。
比賽中，蘇遇唯分神地扭頭看向秦曄，被她臉上倔強認真的模樣吸引住。他沒想到秦曄會這麽在意這次比賽，更沒想到下一秒，遊戲機裏就出現了“結束”的提示。
“蘇遇唯！你怎麽不專心啊？”林胖子大吃一驚。
蘇遇唯盯著電腦顯示的畫麵，確定是遊戲結束，而且陣亡的是他。
“怎麽會？”他用力按了按遊戲手柄的按鈕，以為是電腦顯示出了問題。
秦曄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戰績”，望向丁少成。
丁少成眼裏也是不可思議。
她居然贏了？
蘇遇唯臉色有些難看，好哥們兒卓皓與葉明幫他找台階下：“這次不算，阿唯讓了秦曄！”
“沒人叫他讓，是他自己分心才輸了遊戲，男子漢說話算話，輸了就是輸了。”有丁少成在，他絕對不會讓這幾個小屁孩欺負秦曄。
蘇遇唯麵子掛不住，說：“行了，算我倒黴！”
他用眼角餘光瞥著秦曄，秦曄高興地看向丁少成，眼睛裏有不敢想象的驚喜。
蘇遇唯想：自己是男子漢，答應了女孩子的事就要做到，不就是聽秦曄的話好好學習嗎？這些都是小事。
“秦小曄。”蘇遇唯將手柄一扔，“我蘇遇唯說話算話，我說什麽都聽你的，那就什麽都聽你的，絕不反悔。”
秦曄站起來，說：“好，明天就開始。”
蘇遇唯看著秦曄拉起一旁的丁少成，和丁少成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就離開了林胖子家裏。
林胖子用手肘捅捅坐在一旁悶悶不樂的蘇遇唯，問：“阿唯，你真的打算以後把自己的人身自由交給那丫頭嗎？你一個男的，這也太沒麵子了吧？”
“胡說。”蘇遇唯像個小大人似的強道，“正因為我是個男的，所以我才說話算話。”說完，蘇遇唯就爬起來，跑出了林胖子家。
林胖子三個人大眼瞪小眼，一臉的莫名其妙。
按照以往的套路，蘇遇唯能賴皮就賴皮，什麽時候有過“男子漢就應該說話算話”的想法？
真是奇怪。
林胖子三人齊齊歎氣，表示不明白。
從那以後，蘇遇唯變得勤奮了，由每周逃課五次減為每周逃課兩次，由每周上課睡十次覺減為每周上課睡三次覺，遊戲機揣在書包裏，拿出來了又放進去，作業寫得潦草，卻每次都上交了。
“蘇遇唯，你瘋了嗎？”林胖子看到他的轉變，晃著身上鬆垮的肥肉，問，“你是不是被秦曄下降頭了？”
“不是我瘋了，是她。”足球場上，蘇遇唯撩起球衣，把背部**出來。
“哇！虐待啊！”卓皓看著上麵幾塊瘀青，驚訝地捂住了嘴。
蘇遇唯又穿好球衣，說：“我睡一次覺，她就在我校服上畫一筆，逃一次課，就在我校服上畫一筆。我的校服現在已經拿去洗了，她就開始擰我的背。”
“那你不去告訴老師？”葉明打抱不平。
蘇遇唯白了他一眼，說：“我要是告訴老師，豈不跟秦小曄是同一類人了？再說了，是老師讓她監督我的，告訴老師，有屁用。”
眾人撓撓腦袋，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別管那麽多了，先踢球吧。”卓皓打斷話題。
四個少年又投入到體育的沸騰熱情之中，踢球時還不忘打趣跑得氣喘籲籲的林胖子。
球場鐵絲網外麵，站著紮著馬尾、剛剛被他們討論的少女。
不一會兒，她走到小賣部，買了四瓶礦泉水過去。
球場邊上，秦曄放下礦泉水。
林胖子最先看見她，拉了拉奔跑的蘇遇唯，示意他往那邊看過去。
蘇遇唯詫異地走過去，問：“喂，秦小曄，你來這裏幹什麽？現在是課餘時間，我踢球是被允許的。”
“我知道啊。”秦曄無所謂地笑笑，指指地上的礦泉水，“我看天太熱，給你們買了水。”然後，她轉身就離開了，深藍色的百褶裙在風裏微微飄**。
蘇遇唯臉上一紅，他錯怪她了？
“真的隻是來送水的？這個古板的秦曄人還挺好的。”卓皓看著秦曄離去的背影，揣手評價。
蘇遇唯正好口渴，拿起一瓶擰開蓋子就喝。
林胖子悠悠地說：“就咱們阿唯跟她的仇，她別下毒就好了。”
“噗——”一口水從蘇遇唯的嘴巴裏噴出來，他被林胖子的話嗆得直咳嗽。
“不會是真的吧？”林胖子看到蘇遇唯的反應，故作“最毒婦人心”的驚訝。
蘇遇唯緩過來，伸出腳踹向林胖子，邊踹邊道：“下毒！下毒！要下毒也得毒死你個死胖子！死胖子！”
林胖子一邊躲一邊用唇舌反擊：“蘇遇唯！你居然對我人身攻擊，下次不幫你逃課了！”
看著兩個男生在球場上你追我打，卓皓和葉明老成地搖搖頭，繼續去踢球。
薄薄的鵝黃色窗簾被風輕輕吹起，秦曄站在老師的辦公室窗前，看著球場上的幾個少年肆意揮灑汗水。她拿起桌上蘇遇唯的作業本，隨手翻了幾頁，錯誤非常明顯。
“秦曄啊，中午還是休息一下，那些作業批改不完，可以明天再來。”楊雪看到秦曄在發呆，以為她累了。
秦曄忙說：“好，馬上就好了。”
她坐下來，翻開蘇遇唯的課本，用筆把他錯誤的地方全部標出來，並注明簡單清晰的解答方式。
桌上小時鍾的分針轉了整整一圈，秦曄疲憊地放下筆，揉了揉眉心。
“老師，我先回教室了。”秦曄回頭，可是楊雪已經不在辦公室，看樣子是去休息了。
秦曄站起來，將作業本全部抱起來往教室走去。
因為中午沒有休息，下午上課的時候，秦曄覺得眼皮直打架。
“秦曄，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任課老師已經第三次敲了敲秦曄的桌麵。好在秦曄學習好，就算上課打瞌睡，老師也隻會關心，不會責怪。
“沒、沒有。”秦曄連忙解釋，擺正課本端坐好。
可是不一會兒，瞌睡又上來了。
前桌的蘇遇唯已經回頭好幾次了，這樣的秦曄令他感覺到奇怪。
又一次打瞌睡，額頭直接撞在了桌子上。秦曄吃疼地揉揉額頭，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痛會稍微驅使瞌睡蟲，但是隻能管一小會兒。
下課後，秦曄直接趴倒在桌上睡了起來。
蘇遇唯雖然覺得奇怪，但內心更多的是竊喜，因為秦曄終於讓他抓到小尾巴了。
蘇遇唯撕了一張作業紙，用黑黑的中性筆在上麵寫上“我是瞌睡蟲”。
他光明正大地將這張字條貼在秦曄的後背，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好戲似的指著秦曄發笑。
然而，秦曄毫無知覺。
上完整個下午課，她都沒有知覺。
放學後，秦曄走在學校裏，路過的每個人都捂著嘴對她笑，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校門口等到丁少成，丁少成詫異地將那張字條從秦曄的後背撕下來，問：“小曄，這是怎麽回事？”
秦曄有點懵，說：“誰的惡作劇吧。”
她很淡定，似乎見怪不怪。
以前念初中的時候，不喜歡她的同學都會對她做惡作劇，她習慣了。
“是不是誰又欺負你了？”丁少成皺眉。
秦曄無力地抓著丁少成的胳膊，說：“算了，我好累啊，我們先回去吧。”
丁少成見秦曄這麽疲憊，以為她身體不舒服，便先帶著她回家。
而蘇遇唯在成功惡搞秦曄之後，就像脫了籠子的鳥兒一樣無比歡快。
回到家後，蘇母見蘇遇唯心情大好，問：“小唯，發生什麽好事啦？”
“覺得學習變得有趣了！”蘇遇唯丟下無厘頭的一句話，跑回了自己的臥室。
蘇母疑惑地看向坐在沙發上板著臉看報紙的蘇父，問：“這還是咱們的兒子嗎？”
“你信那小子！成天睡懶覺的能覺得學習有趣？”蘇父不苟言笑，聲音嚴厲。
蘇母閉口不言。
臥室裏，蘇遇唯往書包裏掏今天剛買的遊戲卡，可是沒掏到。他將書包倒舉起來，裏麵的東西嘩啦啦地倒了出來。
遊戲卡就夾在數學作業本裏，露出了一個小腦袋。
蘇遇唯翻開作業本，可上麵一片紅紅的筆記卻比遊戲卡更先進入他的視線。
有人在他的作業本上進行批改了？
蘇遇唯拿起作業本，發現上麵全都是解答步驟，整整兩頁都是。
他腦海裏忽然想起下午昏昏欲睡的秦曄，和平時不一樣的秦曄。隻有她才有資格進入老師的辦公室幫助批改作業。
一定是秦曄做的。
想到她今天還給踢球的自己買了水，卻被自己誤解她的用意。
沒想到啊……沒想到自己不僅誤會秦曄，還小家子氣地對秦曄做了惡作劇。
蘇遇唯看著作業本上紅得刺目的顏色，那像是一根根尖銳的針頭，在狠狠地紮著自己所謂的尊嚴和麵子。
秦曄舍去午睡的時間幫他把錯題標注解答出來，可他……
真是連女孩子都不如啊。
蘇遇唯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