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幻質理論

話說到這裏,康冰插嘴道:“您膽子可真大,一個人住在這幢荒山古樓裏,但不知您遇到了何等危險?”他一邊說,一邊掃視著四壁,牆上不但黝黑而且掛滿蜘蛛網,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霍三神沒有繼續他的講述,而是突兀地問我,“馬先生,您是否相信鬼神之說?”

我一愣,他剛才也曾提及這個問題,於是我疑惑地問:“相不相信很重要嗎?”

“很重要!”霍三神語氣十分肯定,“如果你相信,那解釋起來就簡單些,如若不信,那方家就得從另一個角度加以闡述……”

“哦?還有多種解釋,那我要是說信呢?”我反問。

“那就可以唯心地說,方家撞鬼了!”

霍三神搖著折扇,似乎等待著我的下文。我看了眼康冰,他正努著嘴,我理解他的意思,於是話鋒一轉,“其實在下本來是不信鬼神的。”

“嗯,其實方家也不信。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能把怪事和眼見的東西都狹隘地歸結為有鬼,你們說是不?”霍三神把折扇啪地收攏起來,“首先我們必須明確一個認識,那便是這世間沒鬼沒神。鬼神之說,都是虛妄不實的。隻有認清了這個事實,才能說清我遇到的究竟是個……”

我與康冰靜靜地聽著,若在平時,我一定對這種言論不屑一顧,但此時不由得我不全神貫注。

“月亮裏沒有嫦娥,天上也沒有靈霄寶殿,至於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更是無稽之談。人死之後,灰飛煙滅,不會形成任何精靈古怪,所以鬼魂之說,卻也是無從證實。古往今來,所謂術數高人隻會裝神弄鬼,符咒變化,其實多是騙術,萬萬不可輕信。”

我點頭稱是,急不可耐地追問,“您說了這麽多,究竟遇到了什麽解不開的謎題?”

“那天夜裏,方家就躺在這間屋子裏,當時沒有桌椅板凳,隻有幾塊木板和一些稻草,方家隻得將就著和衣而臥。睡到後半夜時分,突覺周身上下冰冷透骨,很快便睡意皆無。方家翻了個身,畢竟那時正值初冬時節,越睡越冷也還可以理解。就在這時,方家的臉頰上一涼,那感覺很奇特,不知怎樣形容。”霍三神盯著天花板,似乎正在遣詞造句。

“屋子漏雨了?”康冰提醒說。

“不不不!”霍三神擺著手,“冬天哪來的雨,那感覺就像……就像豬肉!”

“豬肉?”我問。

“沒錯,一塊生豬肉,油膩膩冰涼涼地貼在臉頰上,就是那種感覺!”

康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後來呢?”

“當時方家雖然沒有睜眼,但心裏明白,這回真是撞邪了,於是舌尖頂住上牙堂,心中默念正氣訣。念了兩遍,就覺得那塊濕膩膩的肉緩緩地移動起來,說實話,接觸如此近距離的恐怖之物使得方家方寸大亂,心中的正氣訣也著實念不下去了,念一句忘兩句,於是把心一橫,心想即便死在今夜也得做個明白鬼,就這樣,方家毅然決然地睜開了眼睛!”

講到這,他輕輕地撫摸著扇柄,沉默許久,才緩緩說道:“那是一張臉,和幹肉皮一樣灰白,方家看見的那張臉,不屬於人類,或許我更希望看見一張人的臉,即便再猙獰再醜陋……正所謂鬼者,歸也,鬼是人變的,還有交流的可能,可出現在眼前的,卻是……”

“什麽啊?”康冰都快急哭了,我也瞪大雙眼盯著霍三神那張嘴,希望他繼續說的同時又擔心從他嘴裏說出什麽駭人之物。

“那是一個皮人,或者叫皮偶,長著三個頭顱的皮偶,每張麵目都不是一般的猙獰,皮偶的一張臉上的眼睛正盯著我的眼睛,而在我臉頰摩擦著的,竟是它的另一個頭顱!”霍三神明顯緊張起來,也忘記了“方家”這個詞,而用“我”字代替了,“皮偶的那對眼睛無比陰冷,似乎可以射出無數鋼針,刺得我眼睛生疼,還好我的身體沒被它定住,於是就抬起雙手用盡力氣朝皮偶推去,皮偶被我高高地推到了房頂上,而後又迅速地反彈下來,我一個鯉魚打挺站立起來,拚命地挪動腳步朝牆壁靠過去,試圖找個屏障。”

“隻見那皮偶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就像一塊泥巴,更像一塊爛肉,它趴在地上不動了,難道被摔死了?我這樣想著,用拇指掐住中指,這是正氣的指訣,一步一步朝皮偶走過去。可一見之下,才發覺皮偶不但有三個腦袋,而且身體兩側還長滿了手臂,像個大型的螃蟹,不,更像一條蜈蚣趴在那裏!”

“我想用腳踢它一下,可腳剛剛抬起,那皮偶居然一躍而起,而且還發出了無比淒厲的怪叫聲,就如同深山裏聽到的鬼哭狼嚎!我腦袋嗡嗡作響,隻得飛快地朝後退,而皮偶卻猛地朝我的麵門撲來……此刻我心灰意冷,想必死期將至,可心裏卻一下子平靜下來,多年的學道沒有白下工夫,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的內心卻比如鏡的湖水還要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慢地睜開眼睛,雖然屋裏依舊昏黑,但皮偶卻煙消雲散了。我這才明白,什麽叫魔由心生——任何不符合常理的物象,多是人心所想幻化而出,其實多是不真實的,沒有實體的,雖然有時被物化出來的物象具備一些力量,但力量的源泉依舊是人的心魔,是人類的懦弱與膽小賦予了它力量。”

“但是,霍師傅,您看到的……又是怎麽回事呢?”我問。

“首先,你必須對鬼神有一個全新的認識,與以往完全不同的認識。”霍三神仿佛要長篇大論一番,“把不可思議的現象歸之為鬼神,它既是不存在的,卻又是存在的。”

我皺皺眉,心說:此高人還懂得哲學,神棍騙子不可怕,就怕有文化。看看康冰,他正神色虔誠凝神諦聽,我心頭一凜,忙整肅表情,繼續傾聽。

“你二人是否覺得相互矛盾?嗬嗬,首先必須理解方家所說的存在與不存在的真正含義。”霍三神搖頭晃腦,“所謂不存在,是指傳統觀念中之鬼神;存在,是指客觀的事實,因為方家確實親眼所見了那詭異的皮偶。其實,也不隻方家一人見識過,過往島民也都曾見過,這就具有了普遍性,這個客觀的事實不能簡單地說其是鬼怪作祟,而是另外一種東西,一種能量,一組記憶波……方家稱其為——幻質!”

我心中一震,幻質又為何物?這是我從來未曾聽聞過的新鮮詞語,不由得靜心傾聽。

“所有質化了的物象都需要能量,就像投影機把畫麵打在牆上需要電力一樣,所以幻質也需要能量……”

我聽得如墮五裏霧中,不得不貿然打斷他,非常謙虛地問:“您的意思是說,您當晚所見的恐怖皮偶就是幻質,是死人賦予了它能量,所以皮偶就活過來嚇唬人?”

“非也。”霍三神翹了翹嘴角,“要是如你所說,死人能發出能力控製活人,那跟鬧鬼有什麽區別?”

我倆一個勁兒地點頭,康冰說:“是啊,馬爺,你別插嘴,等霍師傅闡述完了,你我或許就迷開霧散了。”

“幻質的產生並非來自於死人,而是來自於活人!”霍三神又是詭秘一笑,摸著下頜的胡須,“這是當代鬼神學與傳統鬼神學根本不同之處。最新的研究認為,活人的意念是一種能量,這種能量可以轉化為物質實體,由意識轉化出來的物質就是幻質。你不但可以看見它,而且還能觸摸到它,能夠感受到它的存在,由此可以得出‘鬼’是不存在的,但幻質是存在的。”

我若有所悟:幻想每個人都有,但是如果這種幻想或是某種意念不停地持續下去,就會升級為幻覺的實體。幻想、幻象都是虛假的,但是幻質卻隨著力量的提升從而得到實體。就像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一樣,意念的力量強到一定程度時,就會轉化為實物。

“幻質不是幻覺,幻覺裏的意象是虛無的不存在的,幻質卻是客觀存在的。幻質不但存在,反而還會隨著意念的增強而不斷壯大。”霍三神的聲音再度響起,並且舉了一個例子,證明自己推測的合理性,“在一個偏遠的地方,當地人信奉某位神靈,據說神靈多次顯靈於當地,很多信徒都十分肯定地說親眼見過。我們先假定那位神靈是一個幻質。最初,神靈隻是一個傳說中的神話人物,隨著故事的傳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信奉它,這些人的思想便是一種意念,就像千絲萬縷的細線,纏繞成一根粗繩。”

“應該明確的是,並不是所有人的意念都能產生幻質,隻有特別強烈的意念才能夠做到。假如有一天神靈的幻質適時被強烈的意念物化出現了,那麽更多誠心禱告之人的意念都會傳播到其身上,幻質便會具有更加強大的力量,並按照信奉它的人賦予它的意念行事,也就是給信奉他的人以庇護。換句話說,如果有人曾見到所謂‘顯靈’事件,那麽所見之神靈,其實就是由無數人的意念集聚起來的力量而幻化出來的幻質。”

康冰顯然被“幻質理論”所征服,若有所思地附和著,“灶王爺和玉皇大帝都是神靈,之所以灶王爺經常顯靈於百姓家,看來是因為灶王爺接地氣,和每一戶人家關係密切,所以信奉的人就多,意念的能量就大,反之玉皇大帝高高在上,難以接近,反而不如下級。”

這說法貌似還挺合理,要說那碗麵條是變了個魔術還可理解,但剛剛這套理論,似乎不是一個平凡之人能講出的。先前的輕視逐漸變成敬畏,想到這,我才問道:“這麽說,您當夜所見的皮偶就是幻質了?這幻質的能量來源莫非就是島民對陰樓恐懼的意念幻化出來的?”

霍三神臉上沒有表情,卻突然把臉轉向我,鄭重地問:“恐懼?你對‘恐懼’這個詞是如何理解的?”

我慌亂地搖著頭,“恐懼應該是一種情緒,一種人類的心理活動狀態,呃……我隻能理解到這個程度,還望您不吝賜教!”

“恐懼是由於周圍出現不可預料、不可確定的因素從而導致的無所適從的心理或生理的一種強烈反應,是隻有人與生物才有的一種特有現象。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講,恐懼是一種有機體試圖擺脫、逃避某種情景而又無能為力的情緒體驗。恐懼也可以歸結為自身失去了自控能力,明知應該怎麽做,但在某種壓力的驅使下卻做不到,那就是恐懼。”

霍三神此刻的表情不像是個術士,更像一位資深的心理醫生。

“先假設被幻化出來的鬼怪有思想,當它想達到某種目的之時,它會肆意擴大人內心的恐懼感,以及對其本身存在感的相信度。這樣隨著受害者對它恐懼感的提升,逐漸得到實體,從而進行下一步行動。所以,鬼故事裏的活人沒有一見到鬼就死的,而是被鬼怪長時間地精神折磨,大多都是自己把自己嚇死的。如果被害者的意誌堅定,而且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之事,君子之心坦****,無論等級多高的鬼怪,都不會傷害到他!”霍三神說到這,嘿嘿地笑了兩聲,“就像方家,一身的正氣,就算那皮偶能量再大,也隻得被方家的強大的精神擊得灰飛煙滅。”

“是啊,是啊,霍師傅所言極是!”康冰讚賞道。

霍三神頓了頓,又說:“那晚之經曆令方家對幻質的理論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堅信做人還是要正氣凜然,千萬不要做出對不起別人,傷天害理的事,以免自己把自己帶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康冰深有感悟,連連歎息,突然目光一凜,問道:“霍師傅,我想問個問題,要是某個男人搶了別人心愛的女人,這不能叫做傷天害理吧?”

霍三神連眼皮也沒抬,似乎對男女之事沒有半分興趣,很快,他又繼續剛才的話題,“剛才說了,幻質的初級階段是某些人的臆想。當臆想增強到某種程度時,幻質就出現了。例如這幢陰樓之中的皮偶,起初隻是少數人信以為真,後來少數人口耳相傳給了多數人,島民愚鈍,很快所有居民都深信不疑。當人們由於感到安全受到威脅或是在好奇心驅使下,逐漸就把自己的念力集中在皮偶這個幻質上,皮偶的能量就不斷升級,隨著所見所聞之人增多,同時傳播的速度也會加快,甚至來島上旅遊的人也會把這個恐怖的故事帶到各地……你們想想,這陰樓裏的皮偶會有多麽厲害!所以方家不能搬走,就住在這座陰樓裏,為的是用一身正氣,壓住邪氣。”

聽他這一說,霍三神這種“舍生取義”的精神真是令人佩服,先不論真假,隻身一人住在這個破房子裏,即便不鬧鬼我也萬萬不敢久待,心想,不管幻質是真是假,萬一招惹了它,肯定是個大大的麻煩,加之腹內突如其來傳來一陣腸鳴,我忽然感到全身又乏又累,於是我就想找個由頭結束這個話題,趕緊回旅館休息。

“聽您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霍師傅凜然正氣、剛正不阿,以一身鐵骨獨自在此為島民默默無聞地奉獻著,真是可歌可泣!”我給康冰使了個眼色,“康冰,時候不早了,叨擾多時,霍師傅還是早些休息吧,我們就告辭了,後會有期!”

我站起來,正要和霍三神握手告別,刹那,一聲淒厲的慘叫從某個房間深處傳出,還沒等我緩過神來,隻見範彩彩急匆匆地從黑暗裏跑出,一張臉嚇得比紙還白,嘴唇哆嗦著對我們大喊大叫,“有鬼,有鬼……樓上有鬼!”

康冰起身拉住她,等她把氣喘勻了,才問道:“這麽半天,你跑哪去了?自從進了這院子,我就沒看見你,剛剛和霍師傅聊得出神,把你給忘了,你亂叫什麽啊?”

範彩彩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這時帥男扛著攝像機也溜到我身邊。我看了眼鏡頭,其實是為了錯開範彩彩那詭異的目光。

“樓上……樓上有……”範彩彩的聲音就像盜版的光盤,斷斷續續的。我下意識地想知道樓上有什麽,就問她,“你看見了什麽?難不成是一個像螃蟹一樣的皮偶?”

“不是啊!什麽皮偶?”範彩彩一臉驚恐茫然,似乎我說了極其不靠譜的話,或許過於緊張,她居然一把拉住我的手,揚起臉說,“樓上有……有一副棺材!棺材裏麵有……有鬼!”她說到最後一個“鬼”字時都顫了音。

我與康冰對視一眼,而後同時看向依舊端坐在椅子裏輕搖折扇的霍三神,他似乎已然掐算到我們一時半會兒離不開這裏,所以根本就沒起身送客。我重新坐回去,緩和了語氣輕聲問:“霍師傅,難道這也是幻質?”

“是啊!”康冰也湊過來,“棺材又是怎麽一回事?您樓上有棺材嗎?”

霍三神沒言語,隻是一連歎了三口氣。康冰急得抓耳撓腮,見他不答話就問範彩彩是怎樣的經過。範彩彩這樣說道:她與我們進了這宅子裏之後,並沒有覺得恐怖,倒有十二分的新奇,被興奮衝昏了頭腦,於是就離開康冰和帥男,想獨自到處走走瞧瞧。或許現在的年輕人獵奇心都重,喜歡荒誕與刺激,她走著走著,看見一扇小門微微開合著,於是就拉開門跨進去,當然,裏麵依舊一如既往的黑。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就在她覺得厭煩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個聲音,聲音很委婉,似乎夾雜在空氣中飄進了她的耳朵。

她仍舊沒感到害怕,似乎覺得那聲音是在召喚她。與其說是被聲音召喚,還不如說是被聲音勾走了魂兒,就這樣,她一步一步地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走去。不多時,麵前出現一架木質樓梯,她沒多想就踏上去,直到在樓上的某一間屋子裏發現了一副黑漆漆的棺材,她這才清醒了過來。

她的膽子果然大得驚人,或許那刻她已經被迷惑了也說不定。她竟然慢慢地把身體湊近棺材,抬起一隻手輕輕地按在棺蓋上。她說當她的手觸及那光滑的木板時,並沒有感到陰冷,而是有一種別樣的淒婉從心底裏滋生出來,就如同洪水淹沒了村莊,那股莫名的情感一下子使她變得欲罷不能,她有一股衝動——推開棺蓋,把裏麵的東西放出來。

她僵直地伸出雙手,用力地推向棺蓋,棺蓋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她費盡了力氣,奇怪的是卻感覺不到累。棺材的蓋子被她推開了一個角,她看見了……“看見了什麽?”康冰瞪圓了雙眼,然而範彩彩卻恰到好處緊閉上嘴巴。我也是驚疑不定,不約而同和康冰一起看向霍三神。霍三神嘴唇顫抖著欲言又止,沉默許久方才歎口氣,道出了事實真相——話說十天之前,島上有個女子不知何故深夜離家出逃,鬼使神差竟誤入陰樓附近。女子或許是迷了方向誤打誤撞遇到了什麽異物,回到家中數日後竟然上吊自殺,而家人把女子的屍體從繩子上放下後,她並沒有真正死去,一絲氣息尚留人間。

雖然家屬極力搶救,但女子仍舊昏迷不醒如同屍體。於是家人經島民介紹,知道霍三神法力無邊,就立即把他請到家中。霍三神把了把脈,翻開女子眼皮一看,也著實嚇了一跳,隻見那女子的眼珠朝上翻起,根本不見瞳孔。

女子嘴唇緊閉而且發青,一雙手也青筋暴露,十指紫黑。這副模樣隻有兩種可能:一是身中劇毒;二是撞了邪穢之物。但女子不能入土為安,因其還有一絲氣息,如果強埋,這叫謀殺,但令其瞬間康複也並非易事,就這樣,霍三神不得不把女子的屍體暫存在這幢陰樓裏,用自己一身浩然正氣,希望能把邪氣逼退。

“方家本不想把此事公之於眾,但被這位姑娘偶然撞見,或許女性相通,或許是前世的緣分……好了,你們就當什麽也沒看見,快快下山去吧!”霍三神站起身就要送客,可康冰卻好奇心大起,不但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問道:“霍師傅,我們此行跋山涉水前來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多了解一些奇聞異事,您可否帶我們上樓一觀?”

霍三神的臉上陰雲密布,似乎十分不樂意。康冰連連拱手,又說:“您千萬不要誤會,我們不是為了看熱鬧,也不會到處宣揚,而是想拍些資料拿到城裏找醫學院的專家看一看。想來那名女子十分年輕,這樣持續下去未免過於可惜,萬一可以治愈,也是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我想,霍師傅乃積善之人,肯定不會拒絕!”

霍三神背著手繞著屋子轉起圈來,仿佛正在盤算,他忽地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一個方向,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也罷,事到如今,方家對其病情也沒了方法,畢竟四海之大高人輩出,沒準就能有人醫治她的病症。”他話鋒一轉,又嚴厲地說道,“你們看看可以,但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切勿喧嘩,萬一引起屍變,那就不是方家一人之力所能對抗得了的!”

屍變?我狠狠地瞪了康冰一眼,心說:就你嘴欠,老實回旅館睡覺吃飯多好,好奇心這麽重幹什麽啊?怎麽還屍變,有這麽嚴重嗎?

可話說到這份上了,我不得不硬著頭皮,跟在他們身後繞到房間的最後麵。在那裏真的豎著一架破舊的木質樓梯,踏在上麵,都能聽見刺耳的吱呀聲,如同踩在許多被風幹的屍體上。

樓上的地板雖然都是由結實的硬木鋪就的,但年久失修,踩在上麵心裏十分忐忑,真擔心一腳陷下去再也拔不出來。霍三神停在一扇小門前,小門又窄又破,似乎是個存儲雜物的庫房。門上幹裂的縫隙透出昏黃的光線,火光搖曳著,可能踏入陰樓之初看見的火光,就是從這個屋裏發出的。

康冰這時膽子倒是大了許多,好像裏麵不是棺材而是他久未相逢的愛人,一臉把持不住的興奮,伸手就要推門硬闖。

康冰的手被人抓住,霍三神用披著紅床單的身體擋在小門前,他哼了一聲,說:“且慢,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屬申猴、酉雞的人不能進入!”

康冰眨巴著眼睛,“霍師傅,開玩笑吧!我就是屬雞的,難不成不讓我進去?”

霍三神一臉冷笑,給我和帥男一個眼色,“對不起,方家愛莫能助,好了,你二人可以隨方家進去了!”

我屬狗,於是我問帥男,他說他屬豬,範彩彩不屬猴也不屬雞,但也沒興趣再去涉險。

霍三神拉開門,一股蠟燭紙錢的味道飄了出來。這味道似曾相識,每當有人離世時,總會聞到這種令人傷感的味道。帥男扛著機器隨著霍三神一同進去,我最後看了一眼康冰,他被氣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

在我心中卻升起一絲慶幸,義無反顧地踏進門裏,身後咯吱一陣響,小門自動關閉了。

進了屋來才發現裏麵並不像當初猜想的那樣窄小,而是一間長方形的大屋子。最突兀的就是正中間一副森然的黑漆大棺材,被兩張條凳架了起來,說不出的詭異與陰森。

厚重的棺材蓋子被推開一個角,黑洞洞的看不出裏麵究竟躺著何物。

屋中的燈火來自棺前一張硬木條案,其上放著兩排白色蠟燭,中間擺放一個銅質香爐,裏麵豎起一捆香,香煙繚繞,即將燒到盡頭。

帥男似乎也被這詭異的場景所震驚,顯得行動有些遲鈍,他茫然地看向我,其實我更加沒有主意。霍三神慢步移到案前,重新點燃一捆香插進香爐裏,口中默默念誦幾句咒語,而後慢慢地轉過身來,低頭注視了棺材片刻,抬手招呼我道:“馬先生,你過來,給方家搭把手,把棺蓋移開!”

什麽?讓我幹這個?

我吞了口口水,求救般看向帥男,他正扛著攝像機,鏡頭正對著我那驚恐萬分的臉。看來隻有自己空閑著雙手,沒辦法,隻得躊躇向前,隨著身體的臨近,我漸漸地看清了那可怕的棺中之物——那是一雙腳,一雙小巧的女人的腳,腳踝緊緊地並攏著,那是因為有一條紅色的絨繩緊緊地把兩個腳踝拴在了一起,而那紅色絨繩上,還拴著一個銅鈴。

看在眼裏倒並不十分恐懼,卻是多出一分驚豔。

霍三神抓住棺蓋的一端,我也抬起另一端,我沒有用力氣,因為根本就不知該如何行事。隻覺他用力地推,我隻是根據他使力的方向加以幫助,他顯然是想把歪斜著的棺蓋扭正。

“不可以把屍身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所以蓋子也不能完全掀開,看上半身就要蓋住下半身,看腳下就要蓋住頭臉,好了,你過來幫我推吧!”

腦袋嗡嗡作響,我覺得半邊身體都麻木了,隻得像個傀儡一樣聽人擺布。

我走到霍三神旁邊,兩人一起用力推開棺蓋,我倆的動作都很慢,也可能是猶豫和緊張,感覺時間延遲了。隻見棺蓋裂開了一道窄窄的漆黑的縫,我下意識地**著鼻子,倒是沒聞到腐敗的味道,而是一種濃重的脂粉味,就像闖入戲台後麵的化妝間才會聞到的那種特別的味道。

這種感覺很快便煙消雲散,因為我們推的動作並沒有結束,很快,我就看見了一個繡花的深紫色枕頭,以及枕在上麵的黑如墨染的頭發。頭發好長好長,肆意地垂落在棺底,把一張俏麗的臉襯托得越發的白,沒錯,那確實是一張十分俏麗的臉。

她顴骨並不突出,鼻梁高挺,圓圓的臉形,尖尖的下巴,不難看出,這女子生前必定十分漂亮,雖然此刻麵色蒼白緊閉雙眼,但仍舊透著一絲迷人的氣質。

這時,女屍的臉已然全部露出,霍三神鬆開推著棺蓋的雙手,挺起胸膛倒退一步,而帥男卻走上前來俯身拍攝著,似乎特意給女屍的麵容拍幾幅特寫。

這女子的臉確實很白,脖子上有一道深黑色的淤痕,仿佛是條把腦袋和脖子分割開來的壕溝。我正思索著,霍三神卻不知何時悄然飄到了我側麵,低語解釋道:“那是上吊時被繩子勒出來的。”我點著頭,隻聽他又說,“現在的氣溫雖不高,但完全沒有低溫防腐處理的屍體也該有腐爛的跡象了,可是你看她,除了嘴唇有些發青,皮膚依舊富有彈性,沒有一絲腐敗的痕跡,真是奇怪啊!”

女屍雖豔麗,但我很快也看夠了,於是退到牆角深呼吸了幾口,才對帥男說:“拍完了嗎?咱就不要叨擾死者了!”帥男把攝像機提在手裏,先我一步走出小門,我隨後一拱手對身後的霍三神說:“霍師傅啊,今夜打攪了您的清修,我們這就告辭了,您就留步吧!”說著,我一個箭步跨出了窄門。

其實從進入房間起,最多也不超過十分鍾,可從窄門跨出的那一刻,好似從另一個世界跨回了原本屬於我的世界——從陰間回到了陽世。

令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康冰並沒有跑過來細問,而是過於平靜了,跟剛才的激動好奇的他判若兩人。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他在賣力地演戲,而現在攝像機關了,大夥都累得提不起半點興致。

四個人默默無語走下了樓梯,走到陰樓門口時,也未見霍三神下樓相送。一路無話,四人順著原路下了山,回到旅館一看表,才夜裏十一點半,島上的時間過得可真慢啊!

每個人都疲憊不堪,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吃了夜宵,各自躺在**,帥男第一個打起呼嚕,我聽著如同催眠曲般的呼嚕聲,迷迷糊糊地也睡了過去。

我的床靠近窗戶,先前已提到窗外有棵大樹枝繁葉茂,夜裏應該是刮起了大風,四麵環水的島嶼最怕刮風,因為沒有障礙物,即便是一二級的小風,也會搞得樹枝搖晃人心惶惶。這一夜正是如此,樹葉嘩啦嘩啦地砸在玻璃上,就像窗外有個孤魂野鬼在撓玻璃。

由於本人熱衷胡思亂想,所以睡眠不是很好,經常失眠,稍有響動就會被輕易吵醒,而後就開始輾轉難眠。雖然知道是大樹在搞鬼,可這顆心卻再也踏實不下來,我隻得緊閉著眼睛想心事:此行應該還算順利,先不論霍三神是否真是高人,反正采訪完了,片子也拍了,估計明天就可以打道回府。我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跟電視台摻和了,還是老老實實畫自己的畫,過得踏實。

想著想著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裏再次回到陰樓那間停放棺材的房間,這回隻剩下了我一個人。黑漆大棺紋絲不動地橫在地上,但棺蓋卻不見了,一股股黑氣正從棺中徐徐升起,夢中的我膽量頗大,竟毫不猶豫地走過去,低頭看向棺中的女屍。

女屍青紫的嘴唇竟然緩緩地張開了,一驚之下我連連後退,雙手本能地朝後摸,希望摸到牆麵找個支撐,可倒黴的是,我摸到的卻是一個冰涼僵硬的身體!

與此同時,我已然預感到危險和恐怖就在眼前,說實話,我真不敢轉頭看個究竟,可是不看又怎能甘心呢?

我緩慢地扭動脖子,甚至聽見咯吱咯吱骨骼摩擦的聲音,當我看見身後站立著的那個人時,心中一**,注意,不是一緊而是一**,這是因為躲在身後的不是青麵獠牙的怪物,而是個大眼睛雙眼皮的美女,除了臉色白了些,性感誘人仍占了上風。

她的嘴唇像離開水的魚一樣張合著,似乎喉嚨被人勒住了,才使得她發不出聲音來。就在這時,我明顯地看見她的脖子上由淺變深出現了一道黑圈,就像有條無形的鎖鏈正在勒緊她的喉嚨。

麵對楚楚動人的美女如此難受,我怎能不上前施救?可就在這時,她卻猛然抬起雙手,十指直直地伸向我的脖子。當視線移到她手上時,令我無法相信的是,那還是一雙女人的手嗎?

太可怕了!那雙手不應該長在她柔弱的身體上,因為那雙手過於蒼老了,如同常年在田地裏勞作的老婦人的手,浮腫且皺紋斑駁,而且十根手指的指甲又尖又長,泛著可怕的青黑色,這樣的手怎麽會長在妙齡少女的手腕上?或許應該說,她的手為何會變得如此可怖?

那雙手慢慢地移向我的喉嚨,當觸碰到皮膚的那一刹那,噩夢終於結束,我醒了過來。

一陣噪聲又傳進了耳朵,天還沒有亮,我翻了一個身希望繼續睡下去,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不對!那不僅僅是樹葉敲擊玻璃的嘩啦聲,似乎裏麵還夾雜著一種更為強烈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咚……這是敲門聲!是誰三更半夜在敲客房的門?

我坐起來,側耳傾聽,沒錯,的確有人在敲門,而且敲門的頻率說明敲門的人很心焦。於是我立刻跳下床,帥男和康冰的呼嚕聲還持續著,看來他倆太累了,始終就沒被噪聲吵醒過。我光著腳走到門前,小聲地喚了一句,“誰?”

奇怪的是,敲門聲戛然而止,是幻覺,還是自己依舊處於夢中?

我剛要轉身,門外又咚咚響了兩聲,我確定這並非幻聽,於是握住門把手,一把就拉開了房門——門外確實站著一個人,而且還是個長相出色的女人。

她看見了我,我也瞄見了她,四目相對,她說了一句什麽話,我沒能聽見,因為我已經仰麵摔倒在了冰冷的地上,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