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4

荊白白前前後後仔細觀察,最終決定剪下拴在骷髏手上的小骷髏,這樣不但有時間跨度,而且也少了一分人為的做作。最後,老江用笤帚把腳印抹去,兩人就退回樓上,並用準備好的舊報紙封住了暗門。

密室藏骨就算告一段落。

話分兩頭,就在這段時間,茉莉也進入了那個香港劇組,劇組來京拍攝的是一部恐怖片,片名叫做《陰樓》,香港導演看中了茉莉,還揚言帶她回香港,參加香港小姐的選美比賽。女人越漂亮越經不住這樣的**,很多立誌於“從影觸電”的美女大都吃過這種虧。

香港導演看中的不隻是茉莉的臉蛋兒和演技,似乎內心還有著某種齷齪的想法,但茉莉的機會遲遲才來,她又怎敢輕易放棄呢?其實,茉莉心中依舊深愛著荊白白,這個曾經被她視為英雄的藝術怪胎。

那個香港導演也是個情種,不知是動了真情還是因為茉莉長得太迷人,他千方百計從朋友嘴中得知茉莉居然有個男朋友,美女身邊有男人並不奇怪,但茉莉的男朋友顯然很難纏,似乎也是藝術圈裏一個響當當的人物。

那位導演被愛情所困,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居然想出了一個無比陰毒的招數來對付荊白白,然而此刻的荊白白卻對即將到來的危險一無所知,他依舊和老江沉溺於那前無古人的裝置藝術之中。

就在地下室的裝置布置好的第三天傍晚,茉莉熱情洋溢地給荊白白打來電話,說今晚的夜戲有一個男演員生病了,她讓荊白白來片場救場。荊白白和茉莉這些日子都忙著各自的事情,很長時間沒能見麵,於是荊白白爽快地答應下來,其實他本身也對電影藝術十分著迷。

片場是個很偏僻的地方,拍攝恐怖片當然要選這樣的地方。那裏雜草叢生,有一排爛尾樓,遠遠看去,就像豎立著一堆巨大的棺材。

荊白白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才到這裏,他被茉莉帶上樓去見導演,香港導演矮個子大嘴巴塌鼻子,符合好色之人的所有特點。導演很熱情也很虛偽,寒暄幾句,荊白白就被化妝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假頭套,絡腮胡子,身著大紅袍。

荊白白所要飾演的是一位得道高人,在一幢鬧鬼的樓房裏設壇降服惡鬼的老掉牙橋段。說實話,這副扮相,誰演都合適。

荊白白走出化妝間,站在已經布置好的香案前,依照副導演的指導做著一係列的動作——不斷地朝天花板扔紙錢,揮舞桃木劍等。

然而茉莉此刻正躺在一副黑漆棺材裏,披頭散發頂著“猛鬼妝”,期待著副導演發號施令,她就會立刻從棺材裏坐起來。

拍攝的過程有條不紊,直到拍最後一個鏡頭,就是茉莉起身撲向荊白白扮演的得道高人之時,意外突然發生了。

香案上的燭火引燃了荊白白那厚重的紅袍子,袍子的材料似乎十分易燃,轉瞬之間荊白白就變成了一個火球,他掙紮著想脫下袍子,可火焰已經引燃他的內衣,雖然劇組人員立刻用滅火器搶救,可荊白白灼熱難當,一不小心就從窗口跌了下去。

荊白白所處的是三樓,因為是爛尾樓,沒安窗框,十米高的距離,完全可以摔死一個人,更何況還是一個被嚴重灼傷的人。

參與此片拍攝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認為這是一場意外,警察也看不出什麽,或許隻有茉莉自己才知道,那是香港導演別有用心的計謀。很快,茉莉就精神失常了,片方揚言會賠償一筆錢給她,但茉莉一分錢也沒拿到,劇組就人間蒸發了,這才知道,所謂的香港導演隻不過是一個騙子。從此,茉莉不得不退出了她無比熱衷的演藝事業。

荊白白死了,茉莉被送進醫院治療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見好轉,她的病很特殊,表麵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但一見到男人,她就會認為男人愛上了自己。茉莉長得漂亮,醫院裏的很多男病人和男家屬都和茉莉產生了感情,甚至還有男病人為情自殺。

醫院本應是個平靜的地方,哪能容得下茉莉這樣的“情聖”,於是院長找到老江,讓他趕緊把茉莉帶走。茉莉沒病之前就不讓人省心,她這一瘋,情商急劇上升,而且那種嫵媚的氣焰更勝,如同一朵妖豔的罌粟花。她成天跑到外麵去吸引男人,男人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個被其擊倒,其中就包括不幸的齊小傑和康冰。

一晃很長時間過去了,老江忙得焦頭爛額,早就把小樓密室裏的裝置忘得一幹二淨。茉莉這一病,需要大筆的錢,他本就沒有什麽積蓄,於是就開始變賣家裏的擺設,瓷器、字畫、桌椅板凳之類的,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家裏那些陳年的老物件兒還都能換幾個錢。

變賣過程中,老江多次去師府讓師行剪幫忙估價或是找下家,談話之間,老江就無意中把密室裝置的事情透露給了師行剪,師行剪聽罷也是哈哈一笑,二人都並未上心。

冬去春來,電視台的領導邀請師行剪為台裏撰寫《淘寶異事》的第一集劇本,並且讓他親自題詞,師行剪好大喜功,被台裏領導一忽悠就答應了。可寫劇本和講故事雖然有共同之處,但師行剪最擅長口吐蓮花,要是把文字落實在紙上,卻非易事,加之瑣事繁忙,師行剪最終也沒把本子寫出來。

實拍的日子臨近,台裏幾次來催稿,不知師行剪是好心提拔還是嫁禍於人,他突然就想到了我,於是把“馬若水”這個名字推薦給了領導。

師行剪大力舉薦的人台裏當然重視,於是開會一研究,康冰就說他認識馬若水這人,並且和其是校友。熟人好辦事,領導理所當然把拍攝的任務交給了康冰,接下來,就是康冰與我通電話,交代我三天之內必須寫出一個深入淺出的故事來。

既然答應下來,就得盡最大努力去完成,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我讓齊小傑不要打擾我,生意上的事他全權負責。我把畫室的門反鎖,悶在電腦前開始閉關寫劇本。

可就在我與世隔絕的兩天時間裏,卻發生了足以逆轉之前所有設想的重大轉折。

師行剪鬼使神差地想出一個點子,他立刻把老江約到師府,二人便密謀出一場在鬼影重重的小洋樓偶然發現密室以及藏骨的絕妙好戲。

為了提高收視率,台裏請求師行剪在節目中出演一個重要角色,於是師行剪便有了籌碼,他給電視台施壓,說必須要把片場搭在那幢小洋樓裏,並說了那裏風景宜人、古色古香等一係列話。台裏一琢磨,既然不用出場地費,何樂而不為呢,況且是師大人物親自選景,肯定也錯不了,很快,就這樣敲定了。

為了達到紀實效果,師行剪讓老江去台裏找個內鬼。內鬼不能是頭頭,也不能是場工,得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中間力量。於是老江就看中了燈光師兼攝影師的帥男,秘密請帥男吃了一頓飯,給了帥男一些錢,帥男的任務就是把大燈擺在暗門旁邊,在實拍即將結束的時候,趁人不備推倒大燈,把那扇被報紙掩蓋的暗門砸開來。

聽到這裏,“密室藏骨”的來龍去脈我似乎明白了,回想起拍最後一場戲時,師行剪遲遲未到,直到天黑透了他才出現,這或許也是他的故意安排。密室在深夜被發現的效果遠遠大於白天,而且在這之前,師行剪還用三寸不爛之舌故意把小洋樓渲染得鬼氣森森,想必他老謀深算,心裏早就有譜兒了。

老江的口才很好,不愧是戲劇學院出來的,他繼續說,他與帥男達成共識之後,回到家裏,仍舊心神不寧,因為他並不知道我將要寫的是個怎樣的劇本,於是老江就帶著茉莉來到作璞軒,希望借助茉莉的美麗迷惑我,從我口中套出一些有關劇本上的細節,以便做到有的放矢。

齊小傑雖然有話癆的毛病,但也是個很講原則的人,既然答應過替我阻擋一切幹擾,就確實這樣做了。齊小傑見到油頭粉麵的老江就懶得答理,謊稱我不在畫室,而是去了一個隱秘得連他也不知道的禪房靜修。但隨著茉莉緩緩地邁進門來,齊小傑的眼睛就直了,話癆的毛病立刻犯了,談天說地和她說一通,不知怎麽趁著老江沒留神,就跟茉莉勾搭上了。老江見我不在,也沒必要聽齊小傑胡侃,硬拉著茉莉就往外走。

臨走時,齊小傑雙手奉上自己的名片,老江隨手就扔了,可茉莉卻放進了包包裏,等到夜深人靜,茉莉在閨中無聊得輾轉難眠之時,就悄悄地撥通了齊小傑的手機,齊小傑哪是“情聖”茉莉的對手,很快便像瞎了眼的飛蛾,撲進了情欲之火。

或許是受到不完美愛情打擊而留下的後遺症,和陌生男人談戀愛成了茉莉最大的興趣和愛好,短短幾天,齊小傑就墜入情網並且無法自拔,茉莉所特有的妖豔魅力,使得齊小傑根本就覺察不出她原本是個精神病患者。

就在齊小傑熱戀的過程中,《淘寶異事》也緊鑼密鼓地開拍了。

一天,齊小傑突發奇想帶著茉莉來劇組探班,茉莉見到片場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她似乎一下子回憶起很多往事。往事如煙,一幅幅畫麵在腦中就像隔著一層白色的紗,她覺得自己應該屬於片場,甚至覺得劇組上空那一片天都更加湛藍,每天忙忙碌碌繞過腳下錯綜複雜的電線,才是屬於她的人生——她的戲夢人生。

茉莉多愁善感地看著片場忙碌的人群,恍惚間,那人群裏似乎出現了一個不太高但很敦實的背影,那個人指揮著人們,就像戰場上的將軍。茉莉的情竇無數次地開過,但每一次都是全身心地開放,當然這次也不例外。幾秒鍾後,她就把那個矮胖子看成自己心目中的另一個英雄,而此刻正在殷勤地為她撐著遮陽傘的齊小傑,卻瞬間就被她遺忘了。

康冰也沒能逃脫茉莉的魔爪,和齊小傑的命運差不多,一隻更加壯碩的飛蛾,再次投進情欲之火。

可能是因為康冰獨特的導演氣質,也或許康冰和荊白白在某種程度上有類似的地方,茉莉和康冰的戀情竟神奇般維持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茉莉的病情也仿佛有所緩解。

再說老江,這段時間可謂樂開了花,不但那幢民國年間的小洋樓幸免拆遷,而且還有人投了一大筆錢修繕小樓,試圖把小樓打造成一個高檔藝術會所。

老江這下子有了錢,窮日子他過怕了,不敢再隨意揮霍,於是想用手裏的錢先把妹妹的病治好,幫她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他的心也算踏實了。於是老江四處打聽,就認識了一位私人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姓霍,他聲稱自己是個海歸,而且診所的牆壁上還掛著很多花哨的證書,都是外國字母,老江沒心情去驗證,反正他也看不懂。霍醫生從老江嘴裏得知茉莉的病情,並且拍著胸脯說這種病他治愈過好幾例,經驗十分豐富,也許霍醫生太有魅力,老江竟相信了他。

霍醫生說了很多心理學上的專有名詞,老江一句也沒記住,不過霍醫生所說的治病原理他似乎能明白,概括起來便是情景再現、以毒攻毒,就是再創造出一個茉莉發病時類似的場景,讓茉莉全身心地投入進去,情景再現,從而把那段恐怖的經曆覆蓋掉,恢複成原來的思想狀態。

雖說這個理論處處透著不合理,人腦又不是電腦硬盤,怎麽能說覆蓋就覆蓋,不過老江卻深信不疑,於是乎,他就開始琢磨著如何情景再現,以毒攻毒。

與此同時,電視台正在與那五位知名導演商談著下一部戲的拍攝事宜,因投資方已指定了拍攝地點——楚門島,於是幾位導演必須像廚師一樣,根據現有“食材”,製作出豐盛並獨特的“佳肴”。

幾位名導不但思想跳躍而且經驗豐富,不出幾天,就設計出了一個獨一無二的框架。之所以稱其為“框架”而非“故事”,是因為幾個人意見始終不同,隻能勉強共同通過一個框架、一個構想、一個草圖……打個比方,這就如同蓋房子,大體的房架雖已搭建出來,但具體的磚瓦卻還在相互磋商中,然而“磋商”一詞顯然不能充分表現出那種激烈程度,應稱其為“辯論”、“謾罵”或者“相互否定”更為合適一些。

拍攝的時間一拖再拖,投資方已然等不及了,就在多重壓力之下,幾位名導最終決定放手玩兒一把另類——沒有具體的劇本和具體的人物,有的隻是逐步完成的框架。

也就是說,演員們上台之後,每個導演現場編寫劇本,然後秘密告知選好的那一名演員。這才是真正考驗一個藝術家文化底蘊深淺的試金石,所以,幾位名導暗暗較上了勁。

當然,名導們這些思想活動並不會告知外人,所以康冰和電視台領導對此事一無所知。合約上規定的是,楚門島上的五十個小時之內,所有演職人員,必須完全無條件配合幾位導演的安排。時限一到,便可以各自解散。

導演們還要求,拍攝人員必須選用《淘寶異事》原班人馬,因為導演很喜歡那種不經意營造出來的紀錄片風格的詭異氣氛,而且還希望把那副骷髏裝置也弄到片場來,作為某個特定的道具,因為這樣可以看做是上一部成功之作的延續,而且也是一個收視賣點。

康冰聯係到老江,希望用十萬塊錢把骷髏裝置買過來,老江沒理由反對,但一聽說康冰還要拍攝一部更加前衛的片子,並且會和很多名導合作,心裏立刻就癢起來。他說骷髏裝置本是他死去親人的遺留之物,多少錢也不舍得賣,不過要是讓他參與這部片子的拍攝,他或許可以無償把骷髏借給劇組。

康冰作為老江未來的妹夫,老江不應該為難他,雖然老江的準妹夫多得連他自己也數不過來,但康冰和領導一請示,竟然獲得了批準。

就這樣,老江作為一個演員加入了該劇組。

可茉莉怎麽辦?老江和康冰都去了島上,茉莉很容易在家“胡作非為”,於是老江請求康冰把茉莉也一同帶到島上去,並把茉莉受刺激生病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康冰。

一個多月的交往中,雖然茉莉百般嬌媚,但康冰也覺察出茉莉似乎反應有點兒遲鈍,但他迷戀茉莉的美麗實在太深,心知肚明就算自己再努力奮鬥十年、二十年,也不見得就能娶上這樣一個漂亮媳婦,人都是不完美的,既然圖她的外表,那麽傻就傻點兒吧。

康冰問老江,茉莉的病還有治愈的希望嗎。老江突然眼睛一亮,拉住未來妹夫的手,雙眼含淚,就把霍醫生那以毒攻毒、場景再現的治療理論告訴了他。

正所謂當事者迷,康冰一世英明居然也信以為真了。

康冰回家之後幾個深夜都未曾合眼,就在即將崩潰之時,他痛下決心——為了愛情,為了以後的幸福生活,為了改變康家後代的遺傳基因……他最終決定因公假私冒一次大大的風險!

電視台與名導們簽署的合同是五十個小時無條件配合導演拍攝,五十個小時大約兩天多一點的時間,康冰就向台裏領導請示,為了更好地配合名導們的拍攝,可否提前一天上島。領導覺得康冰這人做事真的很認真,並未多想,就慨然應允了。

時間緊迫,康冰從辦公室出來就聯係老江,讓他趕緊去島上買一幢老房子,布置成陰樓的樣子,借助台裏的人力物力,場景再現,為茉莉治病。

老江接到任務,立即開始行動,一方麵花錢請人去小島上布置場景,另一方麵驅車去找霍醫生,霍醫生收到一筆醫療費,當然不能拒絕患者的請求,連夜就和老江上了島,一起督促美工加緊布置陰樓。

“這就是大半夜康冰到畫室把我秘密接走的原因?”我問。

“是啊,馬爺。”康冰終於開口說道,“你也知道,這可是背著台裏幹私事,我哪能明目張膽、大張旗鼓啊!我隻把這件事告訴了帥男和小範,他倆都是我在電視台的心腹。老江和霍醫生一直都在島上監督,我們約好時間,老江就租了一艘船來接我們上島,船老大本不應該由老江去演,可人手不夠,所以他就把臉抹黑,扮成船老大。”

“那茉莉呢?茉莉難道藏在棺材裏?”我忍不住問。

“嗯,對。茉莉不可以與我和霍醫生一起上島,因為她需要刺激,所以搭建陰樓的事都得瞞著她。”老江聳聳肩,“現在都實行火葬製度了,黑漆棺材沒想象中那麽好買,我好不容易在臨近的一個島上找木匠定做了一副,你們也看見了,棺材表麵的油漆還沒有完全幹。”

“既然茉莉沒跟你們在一起,也沒和我們一起來,可她是怎麽被放進棺材裏的,又是何時上的船?”我問。

“唉!”老江重重地歎口氣,“事情也是不湊巧,不,應該是太湊巧了。本來定好夜裏就能完工,可當我去拉棺材時,油漆還沒有漆上,我登時就急了,可著急也沒用。漆好不容易刷完,我們又用吹風機吹了兩個小時才算不沾手了。剛把棺材抬上船,手機就響了,是霍醫生的助理打來的,這幾天茉莉一直住在診所裏讓她照顧,對了,霍醫生的助理是個女人。她把茉莉送到了對岸,讓我趕緊開船去接茉莉。”

茉莉一個患有精神病的人,怎麽可能會任由別人把自己裝進棺材裏,而且我記得坐在船艙裏,那副黑漆棺材並沒有發出什麽響動來,沒等我問,老江就說出了答案。

“船開到對岸的時候,天都快亮了,還好茉莉睡著了,我和霍醫生的助理把茉莉抬上船,分手之後就朝楚門島的方向開去。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我一看就慌了,因為是康冰打來的。當時天已經亮了,霧蒙蒙的我就看見對岸站著幾個人,我本打算把茉莉送到島上再返回來接你們,可你們顯然已經看見了那艘船。沒辦法,我隻得趕緊用油彩把臉抹黑,招呼開船的小哥幫我把茉莉藏在棺材裏,然後船就朝你們開過去。或許你要問,茉莉為什麽睡得那麽死,因為她被那個助理注射了鎮靜劑。”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說,“後來我和康冰幾個人住進這家旅館,你就抬著棺材去了布置好的陰樓裏麵。霍醫生假冒旅館老板,可他一個醫生為什麽會被牽扯進來假冒老板呢?”

“是這樣的,”康冰回答道,“這家旅館被劇組包下來,裏麵空無一人,要是連個看門的老板都沒有,那未免會令你生疑。再說,那幾位導演要求來這裏的每個演員都不能知道全部內幕,為的就是要一種真實的臨場感。旅館當然要有老板和住客,隻不過那些演員沒有趕到,馬爺,你別忘了,咱可是提前一天來的啊!”

“如果當天晚上隻是為了場景再現為茉莉治病,我想也沒必要搞得那麽神乎其神。”我皺著眉一臉狐疑地說,“你們是不是還隱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個……”老江試探著看向康冰,兩人都咬著下唇,十分猶豫。

我的臉沉下來,死死地瞪著他們,老江被我看毛了,頹然地坐在凳子上。

“那件事和這件事毫無關聯,我看你還是甭問了。”康冰淡淡地說。

越是這樣說,我就越想聽到下文,心裏仿佛被無數個小爪撓著,難受非常。

“那好吧,反正事已至此,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老江仿佛下定決心,“馬老師,你聽了就聽了,可不要傳揚出去,對你對我還有康冰都沒有好處。”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老江繼續說,“之前說過,造成茉莉精神出問題的原因是荊白白的不幸辭世,而害死荊白白的正是那個好色的騙子導演,雖然法律沒能製裁他,但是他也不能逃脫良心的譴責……”

“難道你們要恐嚇那個騙子導演?”我張大嘴巴問道。

“不能叫恐嚇。”老江揮了揮手,“他害死一條人命,不能就那麽完了,還記得在陰樓裏霍三神說過的那些話以及一係列詭異的情節嗎?對了,還包括那個可怕的皮偶,其實,那都是當年《陰樓》那部恐怖片裏的橋段。我們特意還原將其拍出來,而後由康冰後期處理成手持DV拍出來的效果,然後再寄給那個騙子導演。”說著,老江抬起手,用力地攥緊了拳頭,“我要讓那個黑心的騙子導演知道,他的詭計並非隻有他自己和老天爺知道,嗬嗬,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說著,老江爆發出一陣幸災樂禍般的笑聲。

正在這時,範彩彩出現在這間屋子裏,我當時全身心關注著老江的表情,根本沒去注意她是從哪個門裏走出來,直到聽到她的聲音。

“你們快去看看吧,霍大夫他……”範彩彩看見我,臉上一紅,垂下眼睛,“哥,你怎麽也來了。”

“霍大夫他怎麽了?”老江驚恐萬分地問,但沒等範彩彩回答,老江就拉開一扇隱蔽的小門,我起身跟隨,側著身子也擠了進去。

剛一進去,我就聞到一股血腥味,接著就看見多重身份的霍大夫仰麵躺在一張折疊**,胸前的衣服都被血水染紅了,他嘴唇有些發白,正瞪著一雙眼睛看著我,似乎臉上還掛著一抹慘淡的笑。

“人受傷了,難道你們就不叫救護車嗎?”我衝著身後進來的範彩彩和康冰大聲問道。

“我還好,真的,況且我本來就是醫生。”霍醫生突然咳嗽了兩聲,“皮外傷,皮外傷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挨了一刀就獲得十萬塊錢的獎金,也值了,嗬嗬……”

“十萬塊錢獎金又是怎麽回事?”我看向康冰,他立刻錯開我的目光低下頭。

老江卻對範彩彩說:“霍大夫不是好好的嗎?你剛才急匆匆的幹什麽?”

範彩彩一臉委屈,“我是說霍大夫想要針線……”

“針線?”老江走到霍大夫身邊,俯身問道,“您要針線幹什麽?”

“我胸口這道傷口,需要縫合。”霍大夫指了指胸口,喘口氣又說,“我擔心外麵下那麽大雨,醫生不一定能及時趕到,我想用針線把傷口縫上。可我自己看不見傷口,所以,我得需要一個人幫忙……”

我一聽這話心裏直打戰,趁人不注意就躲到人群後麵,把臉藏在陰影裏,隻聽老江對範彩彩說:“你化妝箱裏難道沒有針線嗎?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心細,就幫霍醫生縫上唄,再說,你的針線活兒確實不錯,皮偶上縫合的針腳不是挺好看的嗎!”

“我不敢,我害怕,看見鮮血我就頭暈……”範彩彩連連朝後退,沒防備,居然和躲在陰影裏的我撞了個正著,於是我就被大夥兒再次發現,康冰把我從陰影裏硬拉出來,“馬爺,你不是暈血吧?”

“呃,有時也暈!”我訕笑著搪塞著,“再說,我連襪子都沒補過,又怎麽能勝任呢!”

“馬爺,你別謙虛了。”說著,康冰舉起自己那雙短胖而粗黑的手,“你看我這雙手,隻能擺弄攝像機,老江也不行,他高度近視還不愛戴眼鏡,再說,”他從範彩彩手裏接過針線,硬塞給我,“馬爺,當初在畫展上我可見識過你的工筆人物,那侍女的頭發和眉毛都是一根一根描上去的,我覺得你的心比小範還精細,所以,你還是別推辭了!”

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咬著牙把鋼針在火上烤了烤,霍醫生撩開上衣,我看見他胸前有道一寸多長的口子,口子不深,但流了不少血。霍大夫也是真爺們兒,咬住一條毛巾,竟然沒有號叫,或許是他腦子裏充斥著高額獎金帶來的喜悅從而忽視了疼痛。我哆哆嗦嗦運用補襪子的技藝參差不齊地總算為他縫合上,傷口看起來就像一隻可怕的蜈蚣。

“霍大夫,您好好休息,我們先出去了。”老江又對範彩彩說,“好好照顧霍大夫,有事再出來叫我們。”就在退出房間之時,我看見靠牆的角落裏似乎豎著一架梯子,並且從梯子上還垂落了無數條粗粗的電線。

我拉住康冰問:“樓梯通向哪裏?是密道還是下一個密室?”

康冰十分疲憊了,他沒有思考就說出真相:在這家旅館裏,劇組製作了很多條密道,其實樓上走廊兩邊本應該有兩排客房相互對著,但為了減少演員們的活動範圍,再說也沒有那麽多攝像頭,於是就用大鏡子遮蓋住了一邊的房門。

演員們神秘的消失和突然的出現,多半就是巧妙地利用了鏡子後麵遮蓋的門進入另一邊的客房內,那邊的屋裏有通向樓下的梯子,如果非說是密道,也不為過。但由於攝像頭需要供電,以及擺放其他的接收設備,所以才不得不把一間客房用磚頭砌死,剛才我看見的那架梯子,正是通向那裏。

正說著,我們回到有監視器的房間裏,就在這時,我看見監視器裏出現了茉莉,她手裏舉著刀子,正繞著倒在地上的條案轉圈子,眼睛似乎還盯著地上摔碎的青花瓷碗的碎片。

“茉莉怎麽辦?”我問老江,“不是說給茉莉治病嗎?看來以毒攻毒的療法沒能奏效,怎麽看起來越治越嚴重了!”正說著,茉莉的臉完完全全出現在監視器裏,那張臉被數字模擬之後,顯得更加猙獰恐怖,突然,她放聲大笑起來,舉起刀子直對著鏡頭,然後畫麵黑了,什麽也看不見了——難道是茉莉發現了攝像頭,並把它拆除了?

“你們忍心把她留在樓上不管不顧?”我指著康冰,“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你還愛茉莉嗎?”康冰無言以對,咬著嘴唇垂下了頭。我沒資格去指責別人的無情,或許此刻換做我自己,能做的也隻有沉默。

這時,康冰蹲下身子,十根指頭都插進頭發裏,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出,那似乎是一句話,“我不是男人,我沒用,我不是男人,我沒用……”

我有些同情,上前攙扶起他,康冰繼續說:“茉莉失控了,在陰樓裏,她確實恢複了先前的記憶,她以為霍醫生扮演的荊白白沒有死,但當茉莉發現這一切都是謊言之後,她的精神崩潰了,就在霍醫生上前製止她並試圖用催眠療法緩解她的焦慮時,不料茉莉竟掏出一把刀,霍醫生沒防備,被她刺了一刀,萬幸的是隻割傷了皮肉……沒人敢去阻止茉莉,我也沒有那種膽量,於是茉莉跑上樓去,藏在第二間客房裏,馬爺,還好你反應敏捷,逃過一難!”

眾人都默不做聲,又是我打破了沉悶,我盯著漆黑的屏幕問老江,“我想問,為什麽要把碗扣在條案上,還有霍大夫提到的獎金,又是怎麽一回事?”

老江卻搖搖頭,對著康冰說:“這些我就不清楚了,你得問電視台的策劃人員。”

康冰被我和老江這麽一看,剛恢複平靜的胖臉上立刻流下汗來,“馬爺,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啊!這些都是那幾個導演設計好的。帥男,你知道嗎?”

帥男被康冰從監視器前拉過來,他目光遊離,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說:“我隻知道一點點,雖然我很想透露給你們一些,但沒辦法,既然是遊戲就有遊戲的規則……”

“少廢話!”康冰從後麵抓住帥男的脖子晃了晃,像是找到了出氣筒,“趕緊從實招來,看來你真的是內鬼!”

在康冰的逼問下,帥男說他並不是內鬼,他隻是按照導演和投資方的要求,保守了一點點秘密而已,至於是什麽樣的秘密,他是這樣解釋的——陰樓原本是要被引燃的,因為火焰最有可能刺激到茉莉,從而喚起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那部分傷心記憶,但當晚海風實在太猛,火焰比預期的要大得多,好不容易處理完陰樓帶來的麻煩之後,所有人剛回到旅館,外麵就下起了大雨。

天氣預報再次撒了謊,這是所有人沒能預料到的,按計劃導演們預約的演員應該各就各位全數到場,可雨大風大,演職人員被困在岸邊找不到船,即便有船,也沒人肯冒這個風險過來。

旅館裏隱藏的攝像頭已經調試完畢,就等著演員上場。但外麵的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就在這時,帥男的手機響了,在片場,手機都被調成振動的,電話那邊是位大導演,帥男簡直受寵若驚,連話都不會說了,其實也沒必要說話,他隻要服從導演們的安排就對了。

導演告訴帥男,邀請的演員被困在對岸,但這場戲還要堅持拍下去,而且必須十分認真地拍攝。和帥男通話的名導正是他年少時的偶像,帥男連連點頭,拍著胸脯說絕對聽從指揮。

導演問帥男,現在旅館裏除去必要的攝錄人員,還有幾個閑人。帥男說,除了他自己,共有六人可以自由走動。導演思索片刻,告訴他說,從下一秒開始,六個人都成為演員,並叮囑他手機絕對不能關機,隨時保持聯係。

帥男和幕後人物通上了話,覺得自己的地位也飄忽忽地提高了,於是就問導演,接下來自己該怎麽做。導演頓一頓,告訴帥男,即將拍攝的這個節目更像一個遊戲,既然是遊戲,那麽就得有規則,旅館裏的這些人必須有一個人是完全不知情的,至於是誰,你們可以自由選擇,而後導演就吩咐帥男實施一些具體的措施。

“好啊,一個完全不知情的人,那肯定就是我了。”我冷笑著看向每個人的臉,“你們都是電視台的,要不就是親戚,就我一個是被孤立起來的外人,嗬嗬,康冰,我算是看錯你了,以後咱們走著瞧!”

“馬爺,看你說的。”康冰咧著嘴巴,“其實,我把你拉來的初衷隻是想讓你當我的藝術顧問。不是我們故意算計你,而是從各個方麵來看,我們幾個人和你比起來還是略遜一籌……”

“你甭奉承我。”我側過臉,朝他一揮手,“別說這些沒用的,你那點兒小伎倆還是省省吧!”

“唉,馬爺你聽我說,”康冰那張大黑臉沉下來,十分認真地說,“你也看見了,現在外麵還淅淅瀝瀝下著雨,預約的演員沒能到場,這是大家都預料不到的,但是,費了這麽大周折,要是輕易放棄了,那些名導臉上無光不說,投資方肯定也不肯善罷甘休。帥男和我反複研究,隻有馬爺你能完成這個艱巨任務,那必將是一個劃時代的表演,一個新星的誕生!”

康冰越說越離譜,身體還伴隨著動作,一隻手放在胸前,另一隻手高高舉起,就跟自由女神像的姿勢差不多。我看在眼裏,氣在心中,要是現在不是在他的地盤,我早就動武了。

“馬爺,你想想,除了你,也確實沒有合適的人選。”康冰放下高舉的那隻手,聳了聳肩,“老江和小範都是劇組的人,知道樓上樓下有密道。我更不行,形象不但欠佳,就我這張黑臉,在黑暗的房間裏,即便開了夜視鏡頭,估計也找不出眉眼來。唉,如果茉莉精神正常,她倒是挺合適,最後就剩下霍大夫,他和馬爺你倒是有一拚,從各個方麵來說,都是不錯的人選,可人家畢竟是來給茉莉看病的醫生,咱確實不好意思集體蒙騙人家……”

“那你們就忍心集體騙我?”我歎口氣,“真是人善被人欺……”

康冰一臉無奈,“最起碼,這個戲算是勉強拍完了,等天一亮,咱們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真的?”我心中燃起了一點希望,“現在幾點了?”

“淩晨三點半。”老江回答說,“從你醒來之後到現在,其實才三個多小時。”

“三個多小時?”我有點驚詫,“你是說,在旅館裏發生的那些事情,加在一起才三個多小時?”康冰點點頭,帥男也點點頭。

居然隻有這麽短的時間,看來時間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對了,我說康冰,霍醫生提及的獎金又是怎麽一回事?”我不是貪財,要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被人像傀儡一樣耍了這麽久,心裏如何能平衡,“霍大夫一個配角都有獎金,我的什麽時候給?”

“這個……”康冰說,“獎金會有的,不過可能沒有霍大夫的多,等回到電視台,我會給你爭取的。”

我一聽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站起來指著康冰的鼻子說:“怎麽?聽你這意思,我才是配角?”

“不不不,”帥男朝我邁了一步,說,“你是主角,並且不可撼動,你聽我慢慢說,事情是這樣的,還記得條案上五隻青花瓷碗嗎?那其實是一個賭博!”

“遊戲的規則是這樣的,”康冰接過話,“除了馬爺,我、茉莉、範彩彩、老江還有霍醫生,我們五個人就是五枚棋子,每個導演控製一枚,他們在暗處開動腦筋現場編寫劇本,寫完之後,就悄悄轉達給帥男,然後帥男在合理的情況下召回那個被選定的演員,悄悄把劇本的大意告訴他(她)。當然,劇本隻有梗概,很大程度需要那個演員臨場發揮。於是,根據每個人的學識和理解能力,就出現了五個不同的結局方式——蟲洞、靈異、催眠、陰謀、戲夢。導演和帥男是通過手機聯係的,你還記得經常能在樓道裏聽見那種咯咯咯的聲音嗎,那其實不是笑聲,而是無線信號相互幹擾發出的。”

帥男繼續解釋道:“導演們為了激發每個演員發揮出最大的實力和熱情,提出,哪一位演員在不脫離導演構想的基礎上,編造和出演得最出色最令導演們滿意,那麽他就是獲勝者,就有十萬塊錢的額外獎金。”

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我昏頭漲腦,最後根據我的理解,才明白這個陰謀的所謂遊戲規則:

原來五位導演各自選擇一個演員作為自己的傀儡,並根據現場偶發的情況現寫劇本,然後再打電話告知帥男,帥男就立刻尋找時機把選定的演員召回到這間密室。當然,帥男不是名導,經驗不足,所以每次召回都顯得十分生硬,他每召回一個人,樓上的旅館裏就詭異地消失一個人,那個人通過密道來到這間密室背誦劇本,而後等到合適的時機再次出現。

每次突然出現的人對我說的那些神乎其神的話,其實都是自己臨場發揮現編的,他們的目的就是讓我相信他們嘴裏的話,那間扣著五隻瓷碗的房間,瓷碗上有名字,我信任哪一個人,就會掀開哪一隻瓷碗,那麽這就跟闖關遊戲一樣,不同的結局就上演了。

幾位名導對三個人的演技尤為讚歎,就是我、霍醫生還有老江,因為我屬於本色出演,是被蒙蔽的對象,所以表現出更多的是無意識狀態。而其餘二位,在知道內情的情況下,卻表演得遊刃有餘,編造的故事更為真實、貼切,可見二位的功力非同一般。但老江和霍醫生相比,霍醫生畢竟挨了一刀,那一刀還是出自茉莉之手,何況老江現在也不缺錢,於是一合計,就把獎金讓給了霍醫生,看起來,似乎老江還頗為大度。

“案子上扣著的那五隻碗,每隻碗上都寫著一個名字。”康冰腆著臉說,“當然,那些名字是在馬爺你睡覺的時候,由我重新寫上去的,嗬嗬,你看我那書法還不錯吧!”

落幕

運氣是個神秘的東西,它遊**在一片炫目的冥冥之中,想抓住它當然需要靠運氣,需要求神拜佛、需要祖墳冒出絲絲縷縷的青煙。運氣遠在天邊,卻又似乎近在眼前,在你身邊遊**著,飛舞著,你不去抓它,說不定它還會自己撞上來。我們經常說,運氣來了推不開,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回到作璞軒,我仍舊過著平淡而枯燥的生活,我沒給康冰打電話,他也沒給我打過來,我是真不想再和那種心機過重的人往來了。

心情平靜後,我才逐漸地想明白很多事情:從《淘寶異事》被扯進來,到整個所謂“故事”的結束,這原本就是一場極其荒唐的表演作秀。仔細想想,我其實完全可以不參與進去讓人當猴耍,但這也不能怨別人,平時總認為自己是個過客,要活得灑脫,可要是遇到**了,還是容易陷進去無法自拔,說到底,我隻是不想平庸一生。

在這之前,方圓百米之外沒人認得我,誰料想,兩個多月之後,遙遠的運氣居然會降臨到我頭上。我與齊小傑依舊慘淡經營著畫廊生意,突然有一天,康冰走進了作璞軒。

齊小傑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依舊低著頭描摹《千手觀音圖》,我這一回也有失風度,撇了撇嘴,也沒答理他。康冰腆著肚子背著手在畫廊裏轉悠了一圈,嘴裏還唧唧歪歪地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說得齊小傑都快把筆杆捏碎了。

“我真佩服你的臉皮,你還真有臉來。”齊小傑實在憋不住,低著頭念叨著,“我勸你不要激起公憤啊,趁早走人……哎呀!”他一動怒,手底下沒留神,竟然給觀音畫上了胡子,不過這沒什麽,以齊小傑的功力足可以把觀音改成鍾馗。

“馬爺,跟我走一趟!”康冰覥著臉湊近我,“車在外麵,咱們該上路了!”

即便我再有容忍之量,到這時也忍不住大聲說:“我說康冰你有完沒完,作璞軒可是我的地盤,不想流血你就趕緊給我……”

“滾蛋”這兩個字還未說出口,康冰卻十分優雅地從西服口袋裏掏出一個粉紅色並且製作精良的信封。齊小傑也放下筆,直直地盯著那好看的信封在空氣中擺動。

“什麽意思?”我警惕地看著康冰,他把信封平平地擺在畫案上,很挑逗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信封,他在示意讓我親自開啟。

難道是電視台給我的獎金?我不是貪財的人,但人家來送錢,起碼也得給人家個好臉色不是。我把信封打開,掉出來的不是支票,倒像是一張請帖,什麽意思?我打開請帖一看,其上的內容居然比鈔票更加誘人!

雖然我沒有看過剪輯出來的樣片,但也足可以預測到那將是一部支離破碎的片子,可這年頭主旋律的東西就是少有人追捧,越是新、奇、怪的玩意兒就越容易令人印象深刻,就像那張古畫《骷髏幻戲圖》一樣,所以,當我獲知得獎的消息時,也沒有太過意外。

請帖上寫著我的名字,是想邀請我去北京參加一個頒獎典禮,我雖說是被動參與進來,但也在影片裏露過幾回臉,不能說壓倒“群芳”,但也獨具風味,所以,作為創作者,我必須得到場。

一個人想出人頭地,除了必要的知識、經驗和不顧一切的努力,更需要遠在星辰之外的運氣。難道,這就是遲來的運氣?

齊小傑從我手裏奪過請帖反複斟酌,他確實比我冷靜,毫無顧忌地對我說:“若水啊,你敢去嗎?說不定又是一個陰謀!”

康冰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淺笑,而我此刻心中卻是翻江倒海,沒人願意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我又仔仔細細看了請柬,覺得一切都不像是假的。康冰又開始背著手在屋子裏踱步,他走得不急不緩,似乎在等待著我的答複,或者,他已經看透了我的心思。

北京,這個令所有熱愛藝術的人向往的地方,我坐在晚會攝製組的化妝間裏,焦急地一邊看表,一邊打電話,因為出席這種活動需要身著正裝,可我是散漫慣了的人,哪裏穿過西服,於是就給齊小傑五千塊錢,讓他幫我去服裝店買一套。

在這之前,我毫不擔心齊小傑的辦事能力,可直到他氣喘籲籲地提著衣服推開化妝間的門時,我才覺得以前我真的高估他了。

“你什麽意思啊?”我提著一雙白色運動鞋衝著齊小傑喊道,“你不會讓我穿西服配球鞋吧!”

“什麽球鞋啊!”齊小傑瞪著眼珠子,反駁道,“運動休閑鞋,牌子啊,原價一千多元,現在打折了,你就給我五千元,那身西服四千九百元,我費了半天口舌才讓人家減價賣給我一雙鞋,何況這鞋本來就不錯,你又不是大明星,你要怎樣啊!”

幾個正在化妝的旗袍美女紛紛看向我們,就在這時,康冰急忙走進來,他倒是穿著合體,還打著蝴蝶領結,就像某個動畫片裏的角色,他揮動著腕上的名牌手表,大聲對我說:“還有五分鍾,馬爺你趕緊的啊!”

得,看來我真要“驚豔全場”了,我草草地穿上衣服,就跟著康冰跑出去,沒想到來到大廳一看,我的裝束絕對不是最讓人“驚豔”的,我看到牆角有一哥們兒,居然在腦袋上扣著一個鳥籠子就出來了,他腦袋小小的,嘴巴尖尖的,跟烏鴉長得還真挺像,看看自己的裝束,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一曲古箏糅合現代電子音樂的神秘樂曲響起,大銀幕上出現了五個血紅色的隸書大字——《骷髏幻戲圖》,隨著演職人員的名單滾動,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念起了發人深省的獨白:

“人生就像一座巨大的試驗場,每個人都是上帝的一個小小試驗品,他們或平凡地生活,或波瀾壯闊、起起伏伏,或隱藏在沉沉的黑暗中……總之,他們重複著前人的生活,他們無奈地重複著……盡管,時代在慢慢地推進發展……”

妝遲早要褪去,布景也遲早要撤下,演戲的時候則生龍活虎地演一場,隻是別忘了過過當觀眾的癮,隨時讓另一個“我”走下舞台,坐在觀眾席上,呷一口香茶,看看戲台上的“我”和“他們”,鼓幾下掌,流幾滴淚,明白了這一點,便接近頓悟了。《金剛經》語:“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片子放完了,這才發現時間居然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在觀影的過程中,我似乎沒有看見一個人離席,一部好影片總是能吸引觀眾的,不知不覺時間就慢慢溜走了。

說句實話,這是我看見過的最新穎的一部片子,除畫麵的質量有些缺憾外,其餘各個部分都透著獨具匠心,難怪會博得國外評委的一致好評。

雖說在敘事上顯得淩亂了些,但故事的主題也毫不遮掩地顯現出來,故事最大的賣點就是——隨意。這很像中國傳統的寫意畫,每一筆看似毫無顧忌,但接下去的每一筆又在看似隨意中逐步完善,最終,一幅絕妙的佳作展現在觀眾麵前,但如果你生硬地把畫中的每一筆單獨拿出來比對,那將不屬於任何藝術。

影片依舊是從小樓發現密室開始的,一直到了陰樓,以及在旅館裏所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件,當光線明亮的時候,就可以看見我傻乎乎的被人耍得團團轉,關燈之後,除了聲音,畫麵精心配上了動畫和音樂,這是我之前未曾預料的,這樣一來,片子就更加新穎和富有藝術氣息了。

片中有兩個橋段我個人很感興趣,其一就是牆壁上的血手印;其二就是冰櫃裏跌落出來的老江。

血手印據帥男說那隻是一次意外,本來故事是這樣的:一個導演擅長拍懸疑推理片,本想精心製造一個凶案現場,讓茉莉再次扮演女屍,為的是考驗我們幾個完全不知情的人,能夠在特定的密室裏表現出一種怎樣的慌亂狀態。

後來並不是茉莉想象的那樣,導演恨透了她的一意孤行,哪還肯為她加戲。茉莉真是癡迷於表演,有人說演員都是瘋子,所以茉莉再一次自作主張,為了在屏幕上混個臉熟,她決定自己給自己增加戲碼。她暗中找到範彩彩,因二人關係好,範彩彩就破例給她化了一張恐怖的臉,接著,茉莉拿出一件睡衣,故意把衣服弄得髒汙斑駁,隻有這樣穿在身上,才像一個“冤鬼”。

茉莉的無組織無紀律令所有工作人員頭疼不已,可誰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因為她從廚房裏翻出一把刀子,誰要敢阻撓她出名,她便見人就砍,“霍醫生”就是因上前勸阻,被昏了頭的茉莉砍傷的,所以,整個旅館,真的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活人假扮的“冤鬼”。所有演職人員,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所以隻能讓茉莉胡作非為下去。

至於冰櫃裏的老江,那更是一個偶然。老江本來是打算從冰櫃裏出來,沒想到我卻碰巧來到儲藏室,老江沒辦法,隻得躲在裏麵硬挺,雖然冰櫃經過改造,但製冷設備並未破壞,後來老江說,如果我不拉開冰櫃門,或者遲遲不走,老江很可能就真成凍豬肉了。

既然出現了偶然情節,那麽就不能忽略掉,所以才有了之後編造出來的一係列故事,如果當時我沒有發現老江的“屍體”,很有可能,現在呈現在眾人麵前的就將是另一種情節和風格了,不過,偶然畢竟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

影片在一片掌聲中結束了,在座的大部分觀眾都激動不已地站起身鼓掌,我也隨大流,站起來使勁地拍著手。這時,康冰把我從座椅裏拉出來,他說,一會兒全體演職人員都得上台跟觀眾見麵,他塞給我一包紙巾,讓我上台前先把臉上的油擦一擦,要不然臉皮上就會布滿高光。

我哪有這種經驗,騰雲駕霧般走上舞台,站在台上我就覺得半張臉開始**,很快,一條腿也哆嗦起來,再後來,就感覺很熱,那是因為台上有一大堆燈光對著我,溫度不高才怪呢。五位知名導演十分灑脫地走上台,一個大胖子正好站在我前麵,不但擋住我那條顫抖的腿,也擋住了不少注視和燈光,我這才逐漸緩過氣來,看來,當個名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人生就是一個巨大的舞台,每個人都在不斷上演著人生的悲劇與喜劇。欲望與心計,金錢與機會,即使你終於取得了成功,也難免迷失了自我。這部片子不止於一般化的獵奇,其實它隻是一個創作的框架,創作者或者說是操縱者,完全可以從自己的人生思考出發,在故事中融入自己的哲理之思、批判之情、人生之惑,從而使整部片子豐富起來。”

“本片作為一種先鋒藝術的嚐試,打破了生活與藝術之間的界線,以新奇而常常驚世駭俗的行為向傳統的藝術觀念和生活方式挑戰,也體現出了創作者的個性和獨到的眼光。影片在銳意創新的同時,用惹是生非的故事揭示了耐人尋味的人生哲理——不要輕易地相信任何一個你覺得可以相信的人或一件事。不是說‘眼見為實’嗎?可在行為藝術等先鋒藝術裏,親眼看見的所謂‘真實’與虛假的‘作秀’之間的界限已經模糊不清了。這樣,本片就具有了哲理的意味……”

我趁人不備,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站在旁邊的康冰低聲說:“馬爺,注意形象啊!”我點點頭,他撇著嘴略帶諷刺道,“不行啊,馬爺,你這心理素質太差了,當背景都緊張成這樣,更別說站在前麵當眾講話了!”

經他怎麽一損,我臉不但紅了,汗水更是無休無止地流淌下來,又不好意思去擦,隻得轉動脖子讓汗水自動轉換方向。我眼睛一歪,突然和一個眼光撞上了,那是因為那眼光一直都在偷瞄我。偷瞄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嫵媚的“情聖”——茉莉!我感到臉上開始發燒,大口地吞咽口水,頭上冒的汗把頭發都打濕了,茉莉確實很誘人,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望過來,我隻覺雙耳嗡嗡作響,台前那位名導又講了什麽,就再也沒聽進去。

晚宴終於開始了,齊小傑好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不知怎麽就站在了我旁邊,我見他一身西服革履,穿著頗為正式,心裏一下子就完全了然。想必這小子一定是黑了我那五千塊錢,給自己準備了這身行頭,我的衣服,肯定是用剩下來的零頭買的,最後實在是沒錢了,才給我勉強配了一雙球鞋。

齊小傑趾高氣揚地捏著高腳杯,在人群裏穿梭著,不時還衝著某個明星舉舉杯子,我都有點替他覺得丟人。不多時,齊小傑拉著一個男人朝我走過來,我放下酒杯伸出手去,沒想到居然會是他!這個人真是很神秘,幾天戲拍下來,角色變換之多,我還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是你啊!”我跟他握握手,“我該稱呼你霍三神、霍醫生還是……”

那個人哈哈大笑了一陣,才說:“十幾年不見,你都認不出我來了。”

“荊白白!”我再次打量麵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我的記憶力真不好,“你真是傳說中,表演過《天外來客》的藝術怪胎?”

荊白白聳聳肩,苦笑了一聲說:“是與不是都無所謂了,我不想再當什麽‘怪胎’了,我隻想去美術學院安靜地畫上幾年畫,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會在正規的畫展上見麵。”

“好,我期待著。”我與荊白白再次握手。

舞池裏響起了撩人的音樂,男人女人紛紛步入舞池跳舞,沒人約我,我也沒那技能,於是端個果盤找了個黑暗的角落偷吃水果。

迷醉的音樂使我的思維更加清晰,這令我想起曾風靡一時的紙牌遊戲——“殺人遊戲”,你不能相信每個遊戲者嘴裏說出的貌似真實的話。所以,《骷髏幻戲圖》這部影片更像是一場遊戲,它考驗了我們的觀察能力、邏輯能力、想象力、判斷力、口才、表述能力、心理素質及表演能力,既然是一場遊戲,那我根本沒必要去探究所謂的真實。

荊白白不是荊白白,老江不是老江,茉莉也不是老江的妹妹,更沒有患精神病,他們都是演員,或許我也不是我,我也是個演員。突然想起最後一隻瓷碗寫的是“戲夢”結局,或許故事發展到這裏,這一場遊戲才算真正地落幕,不是說一場遊戲一場夢嗎,遊戲結束了,夢也該醒了。

正想著,忽地身邊有陣異香撲來,沒等我反應過來,白色的桌布上就多出一個小小的物件兒——什麽東西?

沒敢輕舉妄動,因為那一團火紅色的絲綢物體還在慢慢擴大,就像一朵即將綻放的玫瑰。我下意識地抬起頭,仿佛看到一雙眼睛在火辣辣地盯著我,果不其然,我看見了茉莉正斜靠在不遠處的柱子上,歪著頭,挑逗地笑著。當我再次看向那團絲綢物體時,整個腦袋就如同被門擠了,慌亂之間,茉莉已經消失在原處,沒辦法,為了自己的名聲,我隻得把桌上的物體偷偷地揣進兜裏。

回到酒店的客房已經淩晨一點了,我疲憊地脫下球鞋,剛坐在**就想起了口袋裏的東西,現在沒人在場,可以把它拿出來了——那是一條蕾絲花邊的小**,薄得幾乎透明,我耳熱心跳,沒想到一張紙條從裏麵掉出來,展開一看,上書——2064房間,等你!

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直接**的我,此刻是渾身發熱了,心髒怦怦地亂跳著,好像很快就能從喉嚨裏跳出來!去還是不去呢?

糾結啊,我掏出一枚硬幣,用力將其拋向空中,可還沒等硬幣落下來,房門突然被人敲響,我險些嚇破了膽。我立刻把茉莉的**放在枕頭底下,用床單擦去額頭上的汗,而後去開門。打開門一看,居然不是茉莉而是範彩彩,她今天穿得格外清純,一身素白的裙子露出一雙修長的腿,沒等我做出任何反應,範彩彩就拂弄了一下頭發,說:“哥,長夜漫漫,你寂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