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知夢扳機

A麵

“我們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僅從你的氣色上看,我就能看出你最近的身體狀況很糟。”這是黃善見到張晴天說的第一句話。

“我又做夢了,”張晴天坐下來,歎口氣,“我也不知道最近一段時間自己是怎麽了,神不守舍並且噩夢連連。”

“放寬心,每個正常人看到命案現場,總是會惶恐一些時日,做噩夢也屬正常。”

“不,黃老,我可不覺得事情是那麽簡單,我總覺得那些夢在預示著什麽,可我就是不能理解,或者說接收不到夢境傳給我的那些有用的信息。”

“就算有一些預示性的信息被夢呈現了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世界太深邃了,很多事情科學解釋不了,目前如此,日後亦如此,科學就像一個氣球,裏麵是已知,外麵是未知,已知部分吹得越大,和未知的接觸麵就越大。也許正是由於我們被時間與空間的概念束縛了思想,往來古今為宇,四方上下為宙,時間與空間隻是假設,很可能世界的本真並不像人類想象的那樣簡單……”

“那會是怎樣的呢?”

“剛剛工作時,我母親還住在農村,當時她患病在家,我經常要回老家給她治病送藥。有一次,就在臨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做了這樣一個夢:我一個人走在胡同裏,胡同很長很長,兩邊都是參天大樹,濃蔭蔽日,光線很昏暗。我一直朝前走,不知不覺來到一家招待所前,那是一座新房子,上麵掛著紅燈籠,在那暗無天日的胡同裏,別提多顯眼了。我莫名其妙地就走了進去,突然從裏麵迎出來一個姑娘,她很主動地拉住我的手,然後靠在我懷裏,那種溫暖甜蜜的感覺是我從未體會過的,她依舊拉著我的手,我木訥地跟隨她走進前麵那座新房子,我們就在一起……”

“是個春夢?”

“算是吧,然後我就緊張得醒了過來。第二天坐長途車回到老家,給母親診脈,有幾味藥材沒帶在身上,我不得不去街上的藥鋪抓藥,在街上,很偶然地看見當地的招待所上麵掛上了紅燈籠,雖然房子和夢裏的不一樣,我還是覺得好奇,停在門口好一會兒,心裏突然生出一股暖流,最後還是走了進去……”

“然後呢?”張晴天問。

“然後,嗬嗬,”黃善笑了,一臉幸福,“然後就遇到了來當地出差的我未來的夫人,你說巧不巧?”

“真的啊!”

“紅燈籠為什麽會巧妙地出現在一天後,真的預示著什麽嗎?假如沒有夢見紅燈籠,我也不會駐足不前,更不會因為好奇走進招待所……時空似乎錯亂了,也許你會認為是巧合,但我更相信是某種神秘力量存在著,並不定時起作用,很可能如此錯亂的時空才是世界的本真。”

“聽您這麽一說,我不但迷糊,心裏也越來越害怕了。”張晴天咽了口吐沫,“我想起昨天在夢裏夢見一棵樹,白色的,很高大,樹枝上掛著許許多多像懷表一樣的果實,看不見時針和分針,卻聽得見滴滴答答的聲響,無規則、雜亂的聲響,這是不是說明,我的時空混亂了,變得沒有秩序可言了?”

“或許我說的話誤導了你,現在必須要清楚一點,夢,畢竟是虛幻的,雖然曆史上有很多有心人可以從中汲取一些有用的信息,但人的思想仍然占主要的支配地位,對了,最近我看過一本書,”說著,黃善拄著拐杖站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很厚的硬皮書,“這本書很晦澀,但我還是看懂了一些,書上講的是一個人如何控製夢的故事,你有興趣可以讀一讀。”

張晴天接過書來翻開一看,裏麵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咧咧嘴,就算現在心不煩意不亂也沒心思看完這麽枯燥的書籍,於是他把書放回桌上,苦笑著說:“黃老,我哪兒有心情看書啊,您可不可以用最簡單最直接的語言告訴我,控製自己的夢,是怎麽一回事兒?”

“書裏闡述了很多方法,就是讓做夢之人在夢中得知自己在做夢,那麽做夢人也就有了意識,可以在夢境之中改變或者處理一些現實中很難理解或很難完成的事情,畢竟睡著的時候,人的思維最不受約束,最自由,而且很多科學家或者藝術家的著作,靈感大多都來自看似荒誕的夢中。”

“這個我聽說過,可那到底是什麽方法?”張晴天急切地問,“我能夠學會嗎?”

“我很想知道,你學那種方法的目的是什麽?”

“我……”張晴天語塞了,他想了半天,才說,“我想為杜蘭朵報仇!”

“什麽?”黃善顯然沒聽明白,“杜蘭朵隻是一件人造的藝術品啊!”

“是的。”張晴天咬了咬牙,囁嚅著說,“黃老,我要說的僅僅是感覺,並不代表我說的話是正確的,為了把話說清楚,我必須從去爾東家的起因說起……”

“好,你說,我聽聽。”黃善做出一副仔細聆聽的神態。

“爾東是杜蘭朵的製造者,我之所以要去爾東家,是因為我買了杜蘭朵身上的一件東西,雖然我買不起杜蘭朵的全部,但我買下了她穿過的衣裳,要知道,那盒子裏不僅僅隻有衣裳,還藏著一把匕首,而且是一把帶著幹涸血跡的匕首……”

“帶血的匕首?”黃善也緊張起來。

“從匕首上我覺得在杜蘭朵身上必定發生過什麽,或者說,在製作杜蘭朵的過程中,爾東用那把類似裁紙刀的匕首做過了什麽,這就是我去爾東工作室一探究竟的原因。”

“然而你沒見到爾東,卻在冰箱裏發現了一具女屍……”黃善思索著說。

“神秘的紙新娘杜蘭朵、冰箱裏的女屍、消失的爾東、接二連三的噩夢,一係列匪夷所思的事情串在了一起,黃老,難道不奇怪、不偶然嗎?”

黃善低頭不語,因為他也理不出半點兒頭緒。

“黃老,不瞞您說,我覺得我也許是被杜蘭朵纏上了,不不不,不是杜蘭朵本身,而是藏在她紙質軀體裏的一個含冤待雪的魂靈!”

“太可怕了,”黃善皺緊眉頭,“你想得太多了。”

“事情沒那麽簡單,”張晴天吞下一大口口水,“最最可怕的是,我看見了一個人,如果她是人的話……”

“誰?”

“一個與報紙上的認屍照片一模一樣的女人!”

“你這話什麽意思?”黃善把眉頭皺得更緊了。

“兩個人太像了,雖然報紙上印著的隻是一張鉛筆素描頭像,然而我在學校樓道裏遇見的,確是活生生的一個女孩子,她們兩個的臉部特征,實在是太相似了!”

“我不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黃善搖搖頭。

“我也不相信,但沒辦法,誰讓我遇見了,其實我最擔心的是自己無法擺脫,所以才惶恐,越惶恐,越不安。”

“你想把這些事情全部搞清楚,通過夢?”黃善仿佛明白了張晴天的用意。

“是的。”張晴天重重地點點頭,“請您告訴我那個方法吧!”

“不現實,”黃善連連搖頭,“真的非常不現實。”

“您不希望我一直被噩夢困擾下去吧?”

“雖然說夢境很奇妙,但那些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方法雖然簡單,但沒人證明它有效果,即便真有效果,那麽產生效果之後,會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也沒人知道,我也不希望你去驗證,那本書也許隻是作者突發奇想講述的一個故事……”

“那麽請您說一說,我隻當一個故事來聽,好嗎?”張晴天懇求道。

“你要是抱著聽故事這種心態,我還是可以跟你說一說的。”黃善閉著眼睛想了又想,“我們很多時候是在旁觀夢、感受夢,很少能在夢裏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也就是感知到自己在做夢。”

“沒錯。”

“所以要想在夢中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做夢的時候就需要一個‘扳機’……”

“扳機?什麽意思?”張晴天問。

“也就是在夢中看到什麽符號或感受到什麽時,立刻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這是最關鍵的,書裏把這個關鍵的提示命名為——知夢扳機。”

“知夢扳機?”

“對,知夢扳機。”

“請您詳細解釋一下這個概念。”

“夢的絕大部分都是用圖像表達出來的,聲音和觸感所占的比例不大,所以,要練習知夢扳機,就要把知夢扳機轉化成畫麵。比如在夢裏看到某個常見畫麵或物體,就立刻意識到‘我是在做夢’。”

“這個我理解不了……”張晴天一臉迷惑。

“舉例來說,在現實生活中,你每天帶著一塊腕表,逐漸養成看表的習慣,當這種習慣成熟之後,即便在你的夢中,你也會時常抬腕看表。當某一次在夢裏,你發現自己手腕上沒有表了,或者表盤上的時間停止或者不準確時,大腦中立即條件反射地出現‘我在做夢’這個念頭。這個‘我’字,是要讓‘自己’的思想出現,而不是做夢那種第三視角,‘在做夢’這個念頭,是讓夢中的‘我’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如果成功了,知夢後,往往會精神一震,帶出顯意識,這樣,你的‘知夢扳機’就成功啟動了。”

聽到這裏,張晴天下意識看了看手腕,手腕空空沒有手表,他決定一會兒去藝術學院門前的跳蚤市場裏,淘一隻二手腕表。

“不隻是看表這麽一種方法,你可以開發適合自己的方法,比如按一下電燈開關或望向鏡子。燈在夢中很少會運作正常,這種夢我想每個人都做過,燈無論怎麽拉都不亮,而夢中,鏡子裏的影像通常看起來十分模糊、扭曲或不正常,對不對?但即便知夢扳機在夢中成功啟動了,由於興奮和緊張,你還是很容易從夢中醒來,也就是說,你仍然不能控製自己的夢。”

“說實話,我之前就有過這樣的經曆,一旦我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很快就會醒過來,那麽有辦法知夢後延遲夢境嗎?”

“首先,要明確一個概念,何謂清醒夢。”黃善放慢語速說,“清醒夢是在意識清醒的時候所做的夢,又稱作清明夢。這段時間對夢境的感覺更清晰,甚至有時可以直接控製夢的內容,從開始到結束,這段過程就叫做清醒夢。”

“我明白了,知夢扳機被啟動後,從開始到醒來,這段時間就應該叫做清醒夢吧?”

“是的。當清醒夢裏遇到讓你很意外或者恐懼的事物時,夢的保護機製會立刻叫醒你,所以清醒夢首先要克服的是恐懼感,在夢裏要時刻提醒自己,不慌亂,不害怕,一定要有強大的信心,這樣才能真正做夢的主人。”

下午,張晴天坐在畫室裏,時不時抬起剛買的二手腕表看上一眼,時針和分鍾都很正常,他在心裏對自己說,現在是現實,沒有做夢,這說明還醒著。為了實現知夢扳機,他必須養成看表的習慣,把看表這一動作變成無意識的習慣,才有可能在夢裏發揮“扳機”的作用。

但是,不停抬腕這一舉動令對著張晴天寫生的學生們產生了極大反感,終於有個男生抗議道:“你不要總是亂動行不行,臨下課的時間還早呢,你這麽著急幹什麽,有點兒職業素質好不好!”張晴天歉意地對他點點頭。

終於,下課鈴響了,張晴天走出畫室,平日裏,他一般要到食堂吃些東西再回家,今天也不例外,沒想到在食堂他無意間又看見了那個女孩。張晴天低頭看了看表,表針正常,說明自己沒有在做夢。

女孩也看見了他,兩個人眼神交匯,然後分開,在兩個人的眼睛裏,似乎都隱藏了一些難以啟齒的內容,張晴天是這麽打算的,既然再次遇到了她,他必須主動去說些什麽。

食堂裏很嘈雜,張晴天躲在門口等著那女孩兒用餐,不多時,女孩兒走出食堂,張晴天在背後尾隨,女孩兒走進一間少有人去的自習室,自習室果然空****沒有一個人。

“同學,你對麵的位置有人嗎?”張晴天故意這麽問。

“沒有。”女孩兒頭都沒抬,安靜地看著一本書。

張晴天坐下來,仔細地看著她,女孩兒覺出一絲異樣,她抬起頭,與張晴天四目相對,兩個人的眼神依舊很複雜。

“是你……”女孩兒第一個說了話。

張晴天越看越覺得女孩兒的臉很熟悉,她的臉部輪廓不但像報紙上的素描人像,似乎更像杜蘭朵,隻不過她的眼睛比杜蘭朵略小些,這也不能保證爾東在製作紙新娘杜蘭朵的過程中,是否故意把眼睛誇張大了。

“昨晚我夢見過你……”張晴天莫名其妙地冒出這麽一句。

“夢見過我?”女孩兒愣了愣,“難道昨天在樓道裏,你是在做夢嗎?”

“不不不……”張晴天口吃起來,“我不是說昨天,我……我真的在夢裏見過你……”

“你這種搭訕的方式太落伍了。”女孩兒冷冷地笑笑。

張晴天的臉一下子紅起來,女孩兒起身欲走,張晴天攔住她。

“等一等,我還有話對你說,同學,你先坐下,好嗎?”

那張報紙張晴天一直帶在身上,他把折疊的報紙掏出來,慢慢打開,露出了那張小小的素描畫像。

“你什麽意思?”女孩兒的臉瞬間白了,眼圈發紅,她的聲音發著顫,“你到底是誰?”

女孩兒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張晴天感到措手不及,他想安撫她,卻又不知如何去做。

“你為什麽帶著這張報紙,你快說啊,難道你知道些什麽?”女孩兒下意識地拉住了張晴天的手,她五指冰涼,顯然非常緊張。

“我想知道,你的臉為什麽與這張素描,很像?”

“因為她是我姐姐……”

“什麽!”張晴天非常意外,“她……她是你……姐姐?”

“她就是我姐姐。”女孩兒咄咄逼人,“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她已經不在了?”張晴天小心地說。

“我當然知道,昨天上午警方通知我去認屍,因為我姐姐已經失蹤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女孩兒看著張晴天,“當我看到停屍間裏姐姐的屍體時,心都碎了,還好有名實習警察順路送我回到學校,下了車我就覺得腿軟綿綿的,恍恍忽忽走進教學樓,碰巧在樓道裏遇上了你。”

“她真是你姐姐,因為什麽失蹤的?”

“我不知道,”女孩兒眼睛噙著淚水,“其實我跟姐姐並不住在一起,因為父母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姐姐跟著母親住在這裏,我與父親搬到外地生活,很多年後,我奇跡般被這所藝術學院錄取了,於是我又回到這座城市,與姐姐相會,沒想到相處不久,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女孩兒突然睜大眼睛,“天啊,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真是太奇怪了,我對你還一無所知啊!”

“是我報的案……”張晴天垂下頭,低聲說。

“啊?”女孩兒沒明白。

“是我第一個發現的你姐姐,在爾東的工作室裏。”

“爾東是誰?”

“警方沒有告訴你嗎?”

“還沒有,也許昨天我失控了,他們不忍心刺激我。”女孩兒提高了聲音問,“你快說,爾東是誰?為什麽你會去他工作室,快告訴我!”

張晴天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給了女孩兒聽,看得出來,她越聽越糊塗了。

“都是因為紙新娘杜蘭朵,她長得和你還有報紙上的素描畫像太相似了……”

“紙新娘?”

“就在藝術學院斜對麵的一條街,那裏有家藝術品店鋪,櫥窗裏擺著一具紙質藝術品,是一件真人大小的很美的紙質藝術品,這件藝術品的名字就叫作《紙新娘杜蘭朵》。”

“那現在你帶我去看看,行嗎?”女孩兒站起來。

“你看不到她了,因為那件藝術品已經被人買走了。”

“不可能,我經常從那條街上走,怎麽從來都沒看見過櫥窗裏展示過什麽紙人,陪我去一趟,我們去問問店主。”

15分鍾後,張晴天帶著女孩兒站在店鋪門前,令二人大吃一驚的是,那家店鋪不但鎖門了,而且店裏空空如也。

“看來事情並不是想象的那麽簡單,趕緊離開這裏,快!”

張晴天拉著女孩兒到了一個僻靜的拐角處,那裏有張木質條凳,坐下來,由於剛才跑得急,倆人呼吸都很急促。

“我覺得這是一個陰謀!”女孩兒說,“一步步引誘著我們陷進去!”

“為什麽要這麽說?”張晴天看著女孩兒,她的臉頰通紅,額頭滲出些許汗珠。

“因為在不久前,我收到過一封信,匿名的,很長,像是一篇敘事故事,信上的內容也很古怪,或者說很恐怖,我都沒敢看完……”

“什麽時間收到的?”

“就是我姐姐失蹤後不久,具體日期我不記得了,因為當時我並沒有把那封信當回事兒,更不會把信與姐姐的被害聯係在一起。”

“信還在嗎?”

“在的,在宿舍的儲物櫃裏,我明天取來給你看,好不好?”女孩兒站起來,準備離開。

“好的。”張晴天也站起來,兩個人互望一眼,就在女孩兒轉身之時,張晴天問,“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叫馬琳軒。”

B麵

鬼影幢幢的黑夜,這裏藏著一條貼著高山向上延伸的小路,遠處似乎有湖泊,昏暗荒涼的水麵,平得死氣沉沉。

天空黑得徹底,張晴天走在這條崎嶇的小路上,感到從沒有過的孤單、淒涼。

走著走著,他覺得有個人在跟蹤他。

他回頭看,隻能聽見腳步聲,卻看不見什麽成型的東西,奇怪的是,他沒有恐懼,因為他這是在夢裏。

背後的那雙眼睛似乎一直跟隨著他,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也慢。張晴天再次回過頭去,依舊死黑一片,於是他不得不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就在這時,路中央出現了一棵樹,碩大無比的白色的樹,像巨大的靈魂似的立在那裏,仿佛一座分界碑。樹幹上布滿節瘤,奇形怪狀,有些樹枝明明伸到地麵,卻又一下子升到了半空。

張晴天走近那棵樹,伸手在樹枝上摸索,輕輕一折,一截樹枝就斷了,折斷的那一刻,整個樹身似乎都在微微顫抖。

這回他有些害怕了,他擔心這棵樹是活的,但要是轉頭朝回走,他又覺得會遇到暗中跟蹤自己的那個看不見的東西,可是繼續朝前,那就必須經過白色的樹。

不用多想,起碼看得見的東西比一片黑暗更安全,於是他邁開步子,進入了那些扭曲盤旋的枝杈之中。

樹下太靜了,當身體觸碰到伸出來的枝杈時,那些枝杈就被脆生生地折斷,同時,樹冠裏就能傳出一小聲呻吟,似乎很疼很痛苦的聲音。

沒想到,在大樹後麵,樹枝遮掩著一座小房子,也是白色的,看起來很小,但還是有一扇低矮的門,成年人可以俯身鑽進去。張晴天走兩步,靠近門,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他俯下身子走了進去,進去的同時,好似整幢房子瞬間變得異常寬大。

房裏麵到處都顯得很怪誕,像是歐洲鬧鬼的古堡。有壁爐,有書架,灰色的木頭牆壁上掛著各種怪獸的頭,那些獸頭明顯不是現實中的動物,而是很多種動物雜糅在一起,顯得更猙獰,更可怕,牛的臉、雞的嘴、鹿的角,森森的獠牙呲出來,有些皮毛已經腐爛,露出了白骨,那種陰惻惻毫無光澤的眼珠朝下盯著張晴天。

還好隻是在做夢,所以他沒有太吃驚,因為夢裏多麽怪誕的景象,都是合理的。

靠牆的位置有個大書架,頂天立地那麽大,上麵擺著一排排硬皮的精裝書,雖然五顏六色,但缺少細節,看不出書脊上的名字。

壁爐前麵有一張書案和一把紅色椅子,書案上麵擺著很多雜亂的小東西,比如帶血的紙團,蝙蝠幹枯的翅膀、瓷碗裏趴著的蜘蛛、或者玻璃罐子裏泡著一隻雞爪……

還有一本很大的書攤開著,張晴天走近一看,那不像是一本書,更像是一本個人筆記,上麵密密麻麻都是文字,分不清是漢字還是字母,他坐在紅色椅子裏認真地讀了一頁,仿佛看懂了,卻又根本沒記住上麵的內容。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的一聲輕響,壁爐裏的火劈劈啪啪燃燒了起來,他回頭去看,火苗不是橙黃色而是藍綠色,綠色火苗突突地向上竄,雖然和壁爐距離很近,但沒有一絲溫暖的感覺,於是乎,整個房間被這種幽暗的色調映襯得更加詭異。

這下,房間的氣氛明顯變得不那麽令人愉快了。

張晴天從椅子上站起身,朝門口的方向倒退幾步,他想離開這個綠色的房間。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扇低矮的門不見了。他覺得莫名其妙,伸手在門的位置摸索著,不多會兒,他就感覺這間屋子裏好似多出了另一種特別的氣息。他停下手,深吸了一口氣,豎起耳朵靜靜地去聽,卻聽不到有任何喘息和心跳的聲音。

會是什麽?即便整幢小屋安靜得要死,他還是認定就在身後必然出現了什麽異狀。慢慢轉過身,他看見書案後麵的紅色椅子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人,她一動不動,實在是太安靜了,就如同一株幹枯了的植物。

那是一個女人,黑色頭發直直地垂在肩膀上,她似乎沒有穿衣服,垂下來的頭發遮擋住了她私密的身體部位,她的頭略微朝左邊歪一點,所以露在頭發外麵的臉頰左麵比右麵稍微大一些,她的皮膚和臉是統一的白色,在這綠慘慘的光線裏,那種白更是缺少血色。

張晴天定定地看著她的臉,那張臉也缺少細節,沒有眉毛,沒有眼珠,沒有鼻孔……很像是一張臉上糊上了一層浸濕了的軟塌塌的白色紙巾。女人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尖尖的手指幾乎都垂在地麵上,所以女人看起來疲憊並且柔弱。

不知怎的,張晴天又不想就這麽離開這裏了,他咳嗽了一聲,女人依舊紋絲不動,他邁開腿走近她,走路帶起的風都沒有吹動女人的長發。

這時,張晴天好像嗅出了一絲陰涼的氣味,就像是打開冰箱門時發出的凍肉的味道。張晴天不知道為什麽要抬起手去摸女人的胳膊,可他就是這麽做了,當手指觸碰到雪白的胳膊那一瞬間,他覺得非常的冷非常的硬,他的指尖似乎都與她的皮膚凍在了一起——這個女人,就像是一具冰雕。

張晴天朝後退,不覺間就繞到椅子背後,他的目光落在女人**的後背上,他透過紅色椅背的縫隙,看見了一把匕首,刀柄深深地插進了女人的身體裏,沒有血,但看起來更加駭人。

眨眼之間,匕首就不見了,張晴天移動眼珠尋找匕首,那匕首不知怎麽就握在了女人纖細的手指間,刀刃上還殘留著血跡,不是鮮紅色,而是暗淡的黑褐色……

張晴天低吼了一聲,身體朝後倒去,當背部靠在牆壁上時,卻沒感到任何的支撐感,這並不意味著身後的牆壁消失了,而是整幢房間坍塌了。房子就像一隻四四方方的紙盒子,四麵的接縫處沒有粘連結實,稍微一觸碰,四個麵就平平打開,房子從一個立體的物體變成了扁平的一片,因為這整幢房子原本就是用紙折疊的!

當張晴天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居然從**掉下來摔在了地上,白色的床單正裹在他臉上,令他呼吸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