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靈學公館

我被趙嘹亮和毛勇敢好不容易才從古怪的水**解救下來,腳剛剛著地,頓覺雙腿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還好趙嘹亮及時扶住了我。

我試著前行幾步,轉身朝身後的水池看去,水池大約一米高,是用磚和水泥砌合而成的,體積並不太大,隻能富餘地容下一張單人床。那架水床還在水麵上微微浮動著,它也有別於普通的床,床板不是平的,而是“s”形,符合人體工程學,以至於人躺上去脊椎會倍感舒適。

何群淡淡地笑笑,說:“你現在感覺如何?”

毛勇敢已經為我搬來了一把椅子,我扶著椅背坐下來,抬頭看向何群,掩蓋不住心中的惶恐,於是緊張地問道:“何群!你……你怎麽還活著?”此話一出口,竟令我自己都有些膽寒心驚,“難道是……我們都在另一個世界會麵了……”

毛勇敢抬起大手握住我的肩膀,他掌心的溫熱瞬間傳遍了我全身,那溫度代表他是個正常的活人,而且還十分健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何群!你……”我的雙手抓撓著空氣,顯得十分歇斯底裏,“何群,你說話啊!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導演的!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盯著何群,不隻是我一個人這樣做,就連趙、毛二人也都注視著他。何群揚了揚眉毛,輕歎一口氣,這才緩緩道出一句更加不可思議的話:“其實,我不是何群!”

聽了這句話,我又是一哆嗦,但見趙、毛二人都沒有感到驚奇,我不得不咬牙按捺住心中的迷惑,等待他的下文。

“其實‘何群’並不是現實世界裏的一個人,他隻是你潛意識裏隱藏著的一個角色而已。”那人抬手撓了撓自己稀疏的頭發,顯然正在措辭,“這麽說也不完全對,何群其人是有的,不過他已經消失於人間,失蹤了,也可能是死了。不過,他雖然死了,但依舊深刻地存在於你的記憶深處,或許他的死和你有某種關係,以至於令你念念不忘……”

“你究竟是誰?”我聽得如墮五裏霧中,不得不聲嘶力竭地打斷他。

“我?我是誰並不重要,眼前亟待解決的是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誰。”那個人說罷,嘴角微微上翹,似乎代表了某種險惡用心的微笑。

他的個子很高,身形十分瘦削,所以他的雙臂和雙腿都略顯長一些。他轉過身,朝那把藤椅走回去,很快便再一次淹沒在了陰影中。他的一雙粗大的手重新交叉起來,胳膊架在藤椅的扶手上,一條腿壓在另一條腿上,頭歪向一邊,就這樣一動不動。沉默良久之後,他終於一點點述說出了隱藏在背後的一些事情,原來這一切還是因為當初本以為十分簡單就能完成的任務。

為了能夠將整件事敘述清楚,我得先做一番鋪墊,雖然當時的我對接下來要講述的還一無所知——

這裏的天黑得早,太陽一挨著山頭,就拽都拽不住地往下溜。有條蜿蜒曲折得如同迷宮一樣的小路,在這片昏黃的天色中略微顯得有些蒼白。

一輛吉普車轟隆隆地碾軋在石頭和渣土鋪就的路麵上,卷起了衝天的煙塵。車子不知行駛了多久,因為原本墨綠色的車體此刻已被飛揚的塵土染成了土黃色。車裏麵有四個人,三個人坐著,一個人躺著。

前排坐著兩個人,當中有一位是司機,他一眼不眨地看著前麵的路。相比司機,那個躺在後排坐椅裏的人卻悠閑得多,他似乎並沒有被一路顛簸所驚擾,頭枕在旁邊人的腿上,睡意正濃。

枕在別人腿上睡意正濃的那個人正是我!

吉普車駛向的目的地是個很神秘的單位,是最近新成立的。

據說有一夥人相當詭秘,他們搬進了一處怪誕的樓房,居住在附近的鄰居很快都舉家遷居了,也正因如此,這個單位就顯得更加神秘。沒有人能說得清,高牆深築的院落之內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單位。傳言倒是挺多的,有人說是搞核試驗的,還有人說是關押特務的秘密監獄……

還好,車子在天沒有完全黑下來之前趕到了這裏。

車門被重重地推開,積在上麵的黃土撲簌簌地落了一地。司機跳下車,朝一扇破舊的鐵門走過去,鐵門被漆成了和牆體一樣的土黃色,如果不仔細看,你甚至分辨不出哪裏是門,哪裏是牆。

不知觸動了什麽機關,門緩緩地從外向裏敞開,司機小跑著回到車裏,發動車子便徑直駛入了這隱蔽的大門之中。

視野一點點開闊,背靠山體的地方就出現了一座古怪的建築。尖尖的屋頂,拱形的門窗,灰色的牆體,像座歐洲教堂,大體上看有三分哥特式,但細看之下,中國北方的建築風格仍占主導,如若非要形容一下,那便是中國寺廟的底座蓋上了歐洲教堂的尖頂,這不能美譽其為中西合璧,因為兩種風格結合得太過生硬、毫無美感,在昏黃天色的映襯下,透出了十二分的詭異與陰森。

這座不倫不類的建築始建於民國初年,相傳有位和洋人做買賣的商賈,由於他信奉基督教,衣錦還鄉後,自己繪製圖紙請專門的能工巧匠修建的。日月如梭,在某個特殊的年代裏,這種大房子的主人絕大部分都被認為是舊時代遺留下來的資產階級,屬於被專政的對象。主人跑了,稀奇的是,這幢寬敞的樓房卻沒有被附近山民占用和損毀,一直空閑著,直到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或許是偏愛這裏的陰鬱與閉塞,那個神秘的單位才落戶於此地。

樓前生有兩株銀杏樹,鬱鬱蔥蔥長勢不衰。樓房前麵有一片空地,搭建了兩排半磚半坯的平房,也許是單位的接待處和夥房。

整個院子四麵土黃色的圍牆顯然被故意加高了,而且牆頭上還插滿了碎玻璃碴兒,這是中國最原始的防盜手段,即便你站在遠處,也隻能窺見露出一半的如同教堂般的尖尖的頂子。

不覺間,車子停在了一棵銀杏樹下,司機走在前麵,另外兩人抬著昏迷不醒的我緊隨其後。

一行人朝那幢頗為陰森的樓房疾步走著,驚起了棲息在樹上的幾隻烏鴉,烏鴉怪叫著盤旋在天上,一橫三豎的四個人,在這空曠而寂寥的院落裏,顯得格外渺小。

這個陰暗、潮濕,並近乎荒誕的地方,就叫作“零公館”。

零公館坐落在某某城市近郊的一個山坳裏,很偏僻、很閉塞。或許正因為這裏閉塞,這個單位才選擇搬到了這裏來。

“零公館”三個字看似普通,其實隻是個代號,隻是個掩人耳目的名字。

零公館確實是個神秘單位,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我才得知零公館是仿效了國外某“心靈學研究會所”而組建的致力於研究心靈學的單位。心靈學也可稱為超心理學,超心理學的主要觀點是認為人類具有一種潛在的能力,它可以不通過正常的感官渠道而感知世界。

根據以上的概念,可以把“零公館”解釋成為是以心靈學研究為基礎,以搜集、調查各種異常事件為己任,研究人類那些難以解釋的超常能力、超常規現象為宗旨的神奇單位。

心靈學這一術語在19世紀開始流行,到20世紀60年代,全世界已有三十多個國家設立了二百四十多個心靈學研究所和學會。目前,處於心靈學研究前沿的國家主要是美、英、俄、日等國。

零公館,這座中西合璧的不倫不類的房子,後來被一個神秘的人選中了,這個人就是曾留學蘇聯,潛心研究心靈學將近二十年的一位學者。他也是個神秘而又古怪的人,或許做研究的人都古怪,更何況他研究的還是令人十分費解的心靈學。

也許是形勢的問題,他這個人顯得有些多疑、膽小、謹慎……當然,謹慎不是膽小,但他的謹慎裏似乎已經衍生出了膽小。

在一次閑聊中,他居然聲稱像他這種人,在世界上都是有明碼標價的,高的超過幾十萬美金,低的也得有幾萬。像他這樣的,不值幾十萬,至少也得值十幾萬吧。這就是說,隻要誰把他活著誘騙或者綁架到了別的國家,至少可以得到十幾萬美元的獎金。重金之下保不齊就有勇夫,所以,他害怕與人交談,害怕去危險的地方,甚至害怕走在人潮湧動的大街上。

不過我覺得他的話中確實存在著極大的誇張成分,和他相處很多年之後,我也從未見過他被某個利欲熏心的歹人擄走過,他的這種心態可以用如今流行的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自戀”,高度的自戀往往能夠產生草木皆兵的錯覺。

雖然有時候他這個人喜歡過於誇大自己的個人價值,但無可非議的是,他確有真才實學,除去過於謹慎、惜命、自戀之外,人品還是不錯的。

或許是由於以上的原因,他才選中了這裏——這麽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

搬進這幢樓來的那一天,他隻帶來了五個男人:一個會收發電報,一個會做飯,另一個我至今也不知道他有什麽一技之長,平時幹得最多的就是打掃衛生,其餘兩個便是毛勇敢和趙嘹亮。

毛勇敢的拳腳功夫了得,不誇張地說,以一當十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然而最令我不解的是,趙嘹亮為什麽也被選進來,他這個人確實有點小聰明,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做些渾水摸魚、擾亂視聽的事情還可以,顯然不具備幹大事的素質。但事後我才知道,那個神秘的人原來是他的娘家舅舅。

這六個人剛剛搬到這裏還沒到半年,也就是說,零公館這個神秘單位的曆史僅僅還不到半年。要是把我算在一起,才剛好湊足七個人,在這偌大一幢陰森可怖的小樓裏,真是有種說不出的空曠與淒涼。

說了這麽多,我為什麽會被這群“身懷絕技的高人”秘密地運送到零公館?趙嘹亮說得沒有錯,很遺憾,我的確有病,是個病人。

作為一個令普通醫生難以應付的病人,我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被零公館的人看中了,秘密地運到零公館,成為這個神秘單位的首例患者。

我之所以被選中,還得“感謝”趙嘹亮的美言。

曾經,我的確是他的班長,不知是不是我倆前生有仇,還是八字相衝,在班裏的時候他就經常搗亂,把我的任何話都當成了無味的氣體。我自恃比他有容人之量,處處遷就他,於是乎他就對我產生了某種依賴和信任,以至於今天終於等到機會把我拉下水。

當我那奇怪的病治愈了之後,經過趙嘹亮的極力舉薦,或者說托關係也好,走後門也罷,反正這裏的最高領導是他娘舅,我也留在了這個神秘的單位,成為其中神秘的一員。至於之後經曆和處理過的一係列驚心動魄的奇怪案件,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當時,我的怪異之症到底怪異到了什麽地步,才會被秘密押送到這裏來?現在,我就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敘述出來。當然,這其中夾雜著很多其他人的分析以及事後我自己的推測,因為當時我還是個病人。

我的病因確實脫離不了那個押運秘密文件的任務。或者說,運密件就是一係列事件的起因,一切就源於我接受了這樣一個倒黴的任務。

我方派出兩名工作人員南下接應,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何群。而後,南北雙方在鄱陽湖附近碰麵,連選擇的路線都是臨時決定的,也就是說,遇船登船,看見車便乘車,這樣,即便其中有內鬼,也無法通報信息,加以攔截。

雖然加倍小心,但不幸遇到險惡天氣,湖心突然起了大浪,我們坐的船被掀翻,五名護送人員包括我在內都不幸落水。

我是水難後第三天才被人發現的,根據口袋裏的工作證件,公安人員這才聯係到了我所在的軍區,接著我就被送回了原單位,住進了軍區大院的醫院裏。

雖然受到領導以及醫生的百般嗬護,可我依舊是渾渾噩噩昏迷不醒,在醫院裏一住就是近一個月。萬幸的是,有一天我蘇醒過來了,可醒來之後卻失憶了。後來我才知道,失憶症主要分為心因性失憶症和解離性失憶症,而我則屬於心因性失憶症中的選擇性失憶症。

所謂選擇性失憶症,就是患者對某些創傷事件發生前後的經過並沒有完全忘記,而是有選擇性地記得一些,遺忘一些。而具體到我身上,別的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唯獨把運密件以及沉船的經過忘記了。

雖說是忘記了,但仍舊選擇性的有些隻言片語以及某個畫麵隱藏在我的記憶深處。昏迷過程中,我嘴裏不時地說著一些胡話,內容雖然支離破碎,但似乎都跟這次押運密件的任務有所關聯。

從隻言片語中可以分析出,密件似乎並未沉入湖底,而是被我遺落或隱藏在了某個不明確的地點。當然這些都是領導和醫生的推測,當我醒來之後,腦中那段記憶卻成了一片空白。

說也倒黴,我的不幸經曆不知怎的被趙嘹亮知道了,他本來就是我們軍區大院出來的兵,對軍區上上下下極其熟悉,他幾次三番找到了有關領導,遊說他們,企圖把我接到零公館,成為他們的首例“小白鼠”。

軍區的領導也想把我的失憶症治好,從中再次獲得密件的下落,所以就勉強答應了趙嘹亮。而後,他們就設定了一張布滿陷阱的大網,我就如同一隻誤入蛛網的蝴蝶,被他們死死地纏上了!

不知這是偶然還是命中注定,我竟在這座陰森的零公館裏,獻出了我寶貴的青春。回首往昔,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場麵還曆曆在目……

言歸正傳,現在還是從我剛剛蘇醒時的那一刻說起吧——

睜開眼睛時我真的很緊張,也很害怕,因為滿眼都是陌生,而且自己還被捆成個粽子般躺在一架如此特別的水**。趙嘹亮和毛勇敢為我解開繩索,我才覺出四肢非常麻軟,甚至剛剛被他們扶下來時,險些跌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畢竟是趙嘹亮的老班長,他對我還是有些照顧的。趙嘹亮扶著我坐在了毛勇敢搬過來的椅子裏,然後謹慎地問:“班長,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尤其是腦袋?”

“我在哪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抬手指著陰影裏那個自稱自己不是何群的人,側臉對趙嘹亮說,“那個人,他到底是人還是——鬼?”

趙嘹亮苦苦一笑,沒說什麽。

陰影裏的人挪動一下身體,他終於說話了,聲音很熟悉,因為我很快就記起了那聲音和周善人的聲音一模一樣:“馬軍歌同誌,這裏沒有鬼,世界上也沒有發現類似‘鬼’的物質,但不排除有靈異事件發生。之所以很多地方會發生難以理解的事情,那是因為我們目前還不了解其本質,是科學的局限……所以,請你不要在零公館談論‘鬼’這樣一個低級的話題。”

“你——有神經病嗎?”我腦中閃出這麽一句話,就脫口喊了出來。

“我們四個人中,確實有人得了精神病,但不是我。”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馬軍歌同誌,是你!你的精神上有病,你才是真正的神經病!”

“你才是神經病!”我反唇相譏。

“嗬!”他沒有生氣,反而發出笑聲,“軍歌同誌,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詆毀你的人格,而是說你的精神……你由於某種原因,失去了一部分記憶。”他頓了頓,似乎努力在想一句可以讓我順利理解的話,“其實,你剛剛被我催眠了,你遇到的那些怪誕的經曆,都僅僅存在於你的意識裏!”

“什麽?你……”我梗著脖子問。

他伸出雙手做下壓的動作,仿佛是特意安撫我,“別激動,沒必要激動,還沒到激動的時候。怎麽說呢,我是施術者,你作為受術者,夢中大部分經曆都是受到了我的催眠暗示,但你夢中夢到的,也並不是我憑空的杜撰,而是我時刻跟隨著你夢中的反應,隨時進行調整……我想,此刻你應該記起了很多事情,對吧?”

我低下頭沒了話說,真理解不了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何群”要搞什麽玄機。

“我理解你現在的迷惑。”他歎口氣,“從你落水到被救起,相隔了兩天多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你遇到或者說發生過一些事情,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你在醫院昏迷的那段日子裏,經常在囈語中講述一些經過,雖然非常淩亂,但我拿到醫生的錄音認真研讀之後,好像……”

“好像什麽?”我緊張地問。

他雙手交叉在一起,並伸直拇指,繼續說:“下麵說的話,僅僅是我個人的推測。軍歌同誌,你可曾聽說過地球的北緯30°?”

“什麽北緯30°?”我被他搞暈了,回頭看向毛勇敢和趙嘹亮,二人也是一臉茫然。

“那我解釋一下。”他點點頭,像個熱愛回答問題的老教師,“北緯30°是一條地理學家為方便研究地球劃分出的虛擬的線,然而這並不是一條普通的線,地球上再沒有第二條經緯線有著它那麽神奇的魔力。北緯30°附近的埃及文明、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印度文明、黃河文明……扯遠了,總而言之,地球上很多解不開的謎題都存在於這條線附近。”

“那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我皺著眉,隻能這麽問。

“馬軍歌同誌,你乘船途經的鄱陽湖老爺廟水域,也正巧處於北緯30°的範圍之內。”他平靜地回答。

“啊!”趙嘹亮和毛勇敢也同時叫出了聲。趙嘹亮狐疑地問:“有這麽巧嗎?”

“這些超出了我的研究範圍,我是靈學家,隻研究心靈學和心理學,所以我才說自己僅僅是推測。自古以來,老爺廟水域就是一片令漁民恐懼的地方,看似平靜卻暗藏殺機。從風浪驟起、舟船翻沉到風平浪靜,前後至多幾分鍾的時間,而且多發生在每年春夏之際。”

他看向我,繼續說:“兩個月前,還是夏季,正是水難多發的季節,所以我推測,當你乘坐的船隻經過老爺廟水域時,不幸遇難,而你也落入水中,很有可能你由於盡職盡責,落水時手裏還緊緊抱著那個密件箱。密件箱雖是鐵質,但其內為空心而且是密封的,可以漂浮在水麵之上,這或許就是你沒被卷入湖底而幸存的原因。”

我點點頭,聽他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有些印象了。

“而後你隨波逐流被浪湧推到湖岸上,直到你被人救起送進醫院,這之間相隔了將近五十個小時,在這兩天多的時間裏,你肯定做過一些什麽……”

“可我怎麽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呢?”我問。

“嗯,我想你當時的精神應該極度虛弱,我的意思是說,你做過的或經曆過的都是在精神恍惚的情況下完成的,所以記憶才會模糊不清。況且……”

“況且怎麽樣?”身後的趙嘹亮都不耐煩起來。

“由於你精神恍惚,大腦的意識不能完全控製自己的行為,這樣很可能會受到某種幹擾,比如電磁波什麽的。之前聲明過,我對這些領域不甚了解,隻是推想,剛剛提及的地球北緯30°線,這條緯線上存在著許多謎團,比如百慕大三角就在這條緯線上,不用說你們也知道那裏發生過一連串飛機與輪船的失蹤案。所以我想,那裏或許存在著擾亂機器或幹擾人腦的物理現象。軍歌同誌,當時你自控能力不強,所以很容易受到影響做出什麽事情來。”

“是啊,班長,你到底做了什麽?”趙嘹亮湊近我,愣愣地問。

我搖晃著腦袋一臉茫然,隻聽那個人繼續說:“我反複聽了軍區提供的那卷錄音帶之後,與嘹亮和勇敢二人分析得出,在那段時間,你經曆或做過的某些事情必然與丟失的密件箱有所關聯,因為在你的囈語中反複說著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欲取密件,務必先找周善人。”

這句話再次出現了,這次不是在夢中。

“周善人是誰,起初我們並不知曉,於是我與嘹亮二人去了市裏最大的圖書館翻閱資料,把有關鄱陽湖周邊的資料都影印下來,帶回零公館進行研究。資料內容很雜亂,都是關於鄱陽湖的地質構造、曆史上重要的沉船資料,以及民俗、生活見聞和雜記,最後,我們終於在一篇民間傳說故事裏,找到了周善人這個名字。”

毛勇敢忍不住插了一句,“那幾天他們可累得夠嗆,隻有我還算清閑一些。”

“在那些紛亂的資料堆裏,我們摸爬滾打了足足一星期,最終擬定出一個隨機應變的方案來。”藤椅裏的人越說越得意,那顆比常人略大的頭竟微微搖晃起來,我有些擔心他的大頭會因為興奮而扭斷了脖子。

“方案?看來你們是煞費苦心啊!”我直起身環視這間陰暗的房間,最後把視線定格在那張奇形怪狀的水**,“這黑水裏泡著的是個什麽玩意兒?”

“那張床是有些奇特。”他得意地笑笑,進一步解釋起來,“那是我從蘇聯帶回來的,不過它不僅僅是張床,你看到的都是我精心研製的成果。”他表情更加得意,似乎是在炫耀他的傑作。

我對於那張剛剛綁著我折磨我的水床沒有一絲好感,隻是不屑地冷哼一聲。他並沒有反感我冷漠的態度,那張白得嚇人的臉上竟然還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抬起手來,伸出一根骨節粗大的手指,指著那架水床道:“你們知道我為什麽要把床像船一樣漂浮在水麵之上嗎?”

我表情呆板地晃晃頭,對那不倫不類的床絲毫沒有興趣。隻聽他那略帶興奮的聲音說道:“確切地說,那是我的發明再創造。你們看那架**的曲線,它完全符合人體工程學,所以人仰靠在上麵非常舒服,人隻有覺得舒服的情況下才能夠放鬆,隻有放鬆了身心,我的催眠暗示才能夠有的放矢,發揮其應有的作用。

“我在床底下安裝了木板和氣囊,令其可以任意漂浮於水麵之上,池壁四周的棱角都覆蓋了柔軟的塑膠物質,使得水床在水裏任意漂動時,即便觸碰到池壁,也不會驚醒受術者。

“因為受術者在催眠的過程中大腦會根據我的暗示浮現出一些與現實世界不符甚至是相背離的景象,所以受術者肯定會隨著想象而扭動身體,如若身下的床是固定不動的,勢必會令受術者感到非常不適,甚至會從催眠中驚醒。而水床的優點在於可以隨著身體的扭動而任意漂流,不但不會驚醒受術者,而且還有助於其放鬆緊繃的神經……嗬嗬,軍歌同誌,你是我在國內的第一個病人,你覺得我的發明如何呢?”

他定定地看著我,兩眼冒出了興奮的光,我竟嚇得哆嗦了一下,不得不和他對視著。

對麵的這個人,在夢境裏我知道他叫何群,可在現實世界中我對他仍極其陌生,當時,我還並不知道他是趙嘹亮的娘舅,是零公館的創始人及最高領導者。

或許除了趙嘹亮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雖說他是學術界的老同誌,其實也才三十五六歲。他性格很怪異,不愛搭理人,平時除了工作幾乎沒有任何其他愛好和特長。他沒有朋友,似乎也不需要朋友。他屬於那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人,雖然才情上弱了些,但通過懸梁刺股的苦心鑽研,同樣抵達了勝利的彼岸。可以說,在零公館不長的曆史裏,他付出的最多,他是零公館最寶貴的人,也將是我們最崇敬的人。

因為他不願吐露自己的名字,於是我們起初稱呼他為“老零”,為什麽叫“零”,其實是很有講究的。“零”代表沒有,似乎可有可無,但你決不可輕視“零”,忽視“零”,因為“零”是個極為重要的數字。“零”在我國古代叫作金元數字,意思便是極為珍貴的數字。據說“零”的發現始於印度,當時的“零”在印度表示“空”的位置。“零”的概念之所以在印度產生並得以發展,是因為印度佛教中存在著“絕對無”這一哲學思想。“零”代表起點,也是終點,是圓滿的意思,有大成的含義。“零”不是個令人豔羨的數字,但它肯定也不庸俗。它沉重、隱匿、獨立、神秘,並充滿幻想。

所以當我們問起他的姓氏時,他就說自己姓“零”。起初我們稱呼其為“老零”,但這個古怪的人顯然不喜歡“老”這個形容詞,於是我們就叫他“零導”,也就是姓零的領導的意思。

當時我剛剛醒來,恐懼和好奇充斥著內心,我無心去讚揚他的水床,隻是一門心思地想弄明白自己剛剛那些似真似幻的經曆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樣想著,我便問道:“好了,我現在不想聽你炫耀你的發明,我隻想知道,你在我身上究竟做過什麽?你的方案又是什麽?我的病,我……真的有病嗎?”

他看出我內心的不安,那張白臉也恢複了原有的平淡,他輕咳了一聲,把停在半空的手重新交叉起來,這似乎是他最喜歡的動作,可能交叉雙手便於他的思考。在那個時刻,我還不知如何稱呼他,但為了敘述起來方便,我就預先稱呼其為“零導”。

零導說:“接手你這個案子之前我做了大量的工作,剛剛已經說了,我們閱讀了很多鄱陽湖周邊的資料,然後我們便開始精心地策劃起來。”零導的十指用力握了握,繼續說:“我們三人來到了你所在的軍區,沒有立刻去找你,而是直接去了機要處見你的上級領導老嚴。因為計劃裏需要老嚴的幫助,也就是讓老嚴親口給你下一道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我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趙嘹亮,他正對我不懷好意地笑著。

“我們的計劃就開始實施了,確切地說,就是一周前那個下著淅淅瀝瀝小雨的傍晚……”

聽著他一字一句的敘述,我的冷汗登時下來了。尤其是機要處長老嚴,他可是我的老領導,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的,怎麽也跟他們合起夥來蒙騙我?我的心一陣陣發寒,有種被親人欺騙的感覺。

“經過我們事先的商定,老嚴找到你,並且交給你一個貌似簡單的任務,他說會給你派兩名助手,在這一點上,其實是我的一個疏忽……”零導說到這,停頓了一下,仿佛知道我即將發問一樣,結果還真讓他猜中了,我問:“一個疏忽?怎樣的疏忽?”

“應該說給你派三個人就對了,因為起初我不打算親自參與此次行動,可看著你們登上了火車,心裏就莫名其妙地不踏實起來,我實在是擔心嘹亮他……”零導看了眼站在我後麵的趙嘹亮。我明白他話中隱意,把重要的任務交給趙嘹亮的確不能讓人放心,可毛勇敢又是一介武夫,動腦子的活兒也是強人所難。

“你們也知道我身份特殊,走這麽遠的路很容易暴露目標,萬一被某個別有用心的人盯上,其實還是挺危險的。唉,我得保住自己這條命,才能為國家多作貢獻不是嗎?可是,這是零公館創辦以來接手的第一個案子,我得保證萬無一失,所以我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加入你們,親自參與進這個任務中來。說實話,在火車上我的突然出現確實唐突了些,被你懷疑也是理所當然,但事情緊急,我也想不出更穩妥的辦法了。”

零導的自戀傾向很嚴重,時不時就誇大自己的重要性,我聽著他的話,開始回憶起當時的經過。

“在火車上,當你問起我的名字時,我本想隨便胡編一個應付你,但話到嘴邊我又一思量,覺得假名字其實是很容易就會被人識破的。一個人雖然和一個名字沒有直接的聯係,但要是沒來由地強加上一個不切實際的虛名,還是會令精神敏感的人嗅出差錯。軍歌同誌,我想以你的警覺,肯定會覺察出我的謊言。

“為了減少將要進行的事情可能出現的紕漏,即便在運行的過程中出現了問題,我們也必須隨機應變把事情扭轉到貌似正常的方向上去。所以,我就鬼使神差地稱呼自己為何群。

“何群是和你一起運密件時不幸失蹤的戰友,你雖說是失憶了,但也不會對這個名字完全陌生。其實,我稱自己為何群還有一個用意,就是可以進一步驗證你是真的失憶了,還是和敵特有染,故意把密件轉移給了敵方。”

我聽零導這樣分析也不是沒有道理,但隨即又想起他古怪的行為,於是便問道:“我不明白你在火車上的行為……為什麽會那麽怪異,你吃冷水泡飯又是怎麽回事?現在你該解釋一下了吧!”

零導聽我這麽問,似乎是被我逗笑了,就連站在旁邊的趙嘹亮和毛勇敢也不約而同地撲哧一聲笑了。

“其實我那兩天的確是犯了胃病。”零導止住笑,“我有個奇怪的毛病,胃一疼,就不能吃幹硬或者熱的食物,所以就……嗬嗬,或許這一舉動,著實令當時的你感到無法理解,我想在那一刻,你就埋下了不信任我的種子。”

我點點頭,“不錯,我確實覺得你的舉動太過不尋常,行為舉止也不像從部隊出來的人,所以當時十分懷疑你。”

“這些可以理解,你雖然懷疑我,但也並沒有十足的證據指出我的特殊身份,所以說我的表演還是可圈可點的。”他把胳膊靠在藤椅左邊的扶手上,身子也朝那裏傾斜過去,這表明他此刻的心情不錯,放鬆而安然。

零導有目的地看了一眼趙嘹亮,繼續說:“為了取得你的信任,我讓趙嘹亮謊稱自己祖籍江西,其實他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這樣做有兩點好處:其一,當他對你暗示那些關於鄱陽湖的傳聞和史料時,不會令你產生懷疑;其二,這也為他之所以加入所謂的秘密任務,找到了一個還算合理的理由。”

我明白他話中意味,或許零導也認為趙嘹亮的性格不適合做保密工作。我偷看了趙嘹亮一眼,他似乎並未發覺零導話中隱意,還是直著眼睛瞪著零導,仿佛聽得無比投入。

“你讓老趙給我講那些傳聞,究竟對我的病情有什麽好處?”我思索著問。

“那個時候我們都隻是在摸索,誰也沒有百分之百行之有效的療法。但我們之所以這樣做,也是參考了一個案例……”

我再次打斷了他的話,急切地問:“案例?什麽案例?難道我並不是唯一的幸存者?”

“不不不,我將要說的案例,是從書本上讀到的,我想你也知道,做研究工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實踐與理論相結合,實踐不必多談,理論就是需要閱讀大量的案例。

“所謂案例,也就是前人對於治療心理疾病的經驗之談,就像研究社會學的必先要通讀曆史一樣,我也是如此。那些案例,或者稱其為病例更為貼切,都是先驅們對心理學和心靈學研究的經驗之談,是被實踐證明了的理論。但在講之前,我還得贅述一些內容,澄清一些概念。因為心靈學起初的研究曾誤入迷途,以至於被一些會巫術、騙術的利欲熏心的人所利用,使得心靈學的研究隊伍不純潔,也令很多人對其失去了信心。

“當然,也不要把靈魂出竅、夢境再現等離奇虛幻的故事統統斥之為謊言、迷信、欺騙。其實它們不僅是確鑿的事實,而且還經常地、或明或暗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這些便是心靈學所致力研究的對象。

“心靈學所觸及的是最前沿的心理現象,但其本身由於諸多局限,目前至多仍處於‘潛科學’或‘準科學’的階段。由於心靈學本身的局限,加之很容易陷入所謂的‘超自然學說’之中,所以其性質很容易帶有神秘色彩,所以,我不得不先闡述一下心理學與心靈學之間的關係。

“心理學與心靈學的性質雖不相同,但二者的關係可以說是最為接近的。心靈學實際上的研究對象與心理學一樣,都是人的內心現象,隻不過心靈學起先集中於研究‘超自然能力’,所以心靈學也稱‘超心理學’。

“心靈學研究的內容處於心理學最前沿,也是心理學這門學科應該研究,但由於對象可能具有的神秘性質而至今甚少研究或者根本回避的問題。當然,心靈學也需要建立在已有的科學技術的基礎之上,杜絕憑空想象,依靠‘超自然’之力來搪塞神秘事件的研究作風。

“從這個意義上說,心靈學應該成為心理學的‘探雷者’,這也是心靈學應作出的貢獻。好了,言歸正傳,下麵我就講述那個關於實施催眠術並且和你的病情有些類似的案例……”

案例:

理查德,二十七歲,白人,是二戰時期的一名普通船員。

理查德的疾病是由於他服役的商船被魚雷擊沉後引起的。之後他先後出現過幾次短時間的記憶缺失。最嚴重的一次,就是他在自家門口突然暈倒,而後便長時間地失去了記憶,至於他受到何等刺激致使其暈倒,他失去的正是這段記憶。

入院治療的最初一段時間裏,醫生暗示他或許會采用催眠術來幫助他改善病情,他雖同意了,但內心依舊有些排斥。醫生對他說,使用催眠術並不是想“摧毀人的意誌”,倘若他心存顧慮,不與醫生很好地合作,那麽恢複健康的希望就不大了。理查德理解了醫生的意思,於是同意放鬆心情試一試。

他的船是在傍晚時分被魚雷擊中的,那時他正和機長在機艙裏閑談。據他說這位機長當時很害怕,立即就跑上甲板,把理查德一個人留在下麵。

按照理查德的說法,他說自己在緊要關頭置生死於度外,跑到鍋爐房,及時關閉了兩個控製開關的水龍頭,然後才衝上甲板。但當他跑到甲板的那一刻,船體已經開始傾斜了,他的後腦被一塊鐵片擊中,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疼痛反而令他清醒了過來,於是才奮力跳進了海中,向救生艇遊去。

理查德獲救後,同伴用針線幫他縫好傷口,但不久,他就因失血過多而昏厥過去,當他蘇醒的時候,已經安然地躺在了病**,這便是沉船的經過。

但是,令醫生覺得奇怪的是,在理查德講述這個事件的過程中,他顯得很驕傲,盡力表現他臨危不懼、舍生忘死的大無畏精神,以及拯救他人於危難之中的人道主義思想,同時對那個不負責任的機長充滿敵意,嗤之以鼻,甚至肆意謾罵。

醫生掌握了這些情況之後,開始為其進行催眠治療。經過催眠暗示後,理查德回到了失去記憶的那一段時光,經過醫生潛移默化的暗示,過去的一切又在他的周圍發生了。

理查德開始回憶起使他失憶的那段經曆:在他家門口,正有兩個水管工維修水管,他看到地上擺著兩個水龍頭,而後突然昏死過去,等他清醒時,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裏,他仿佛又目睹了那次船體被擊中的場景,往事在腦海裏又經曆了一次。

從記憶缺失發生的原因看,他感情鬥爭的焦點集中在兩個水龍頭開關上。

經過分析,當再次實施催眠時,醫生反複地稱讚他的勇敢和膽量,還肯定地表揚了他臨危不懼把鍋爐房的兩個水龍頭及時關閉的大無畏精神。

一段時間的治療後,醫生終於令理查德承認他當時也很害怕,很怯懦,因為害怕,他並沒有留在艙裏,當然也沒有下到鍋爐房去關閉那兩個水龍頭,而是和機長一樣,逃跑到了甲板上的事實。

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這件事深深地感到慚愧,理查德試圖把這種懦弱的感受強加於死去的機長身上。他失去記憶期間在腦中所出現的思想活動,就是膽小與責任感、懦弱與勇敢之間的鬥爭。當看到與水龍頭類似的東西時,便觸及了他內心深處的某個矛盾點,從而引發了精神疾病。

所以,隻要催眠師掌握這一問題的關鍵所在,不要讓病人回避這些情節,那麽病人就會在清醒的時候勇於承認這些痛苦的思想鬥爭,從而淡化自己的負疚感,以便拋下思想包袱,更好地麵對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