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多重夢魘

真的就這麽被淹死了嗎?聽說,瀕死時期,活人看似短暫,瀕死之人卻覺得十分漫長,那種現象叫作瀕死幻象。我不清楚在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有時可以看見並且深切地感受到一些東西,但更多的時候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我幾乎全身都失去了知覺,甚至連手指都無法動彈絲毫,感覺不到溫暖也感覺不到一絲冰冷。我隻能躺著,而且還躺在一個經常變化的地方,有時柔軟,有時潮濕,有時堅硬……

也許我的靈魂被遺棄在了一個神秘的地方,那裏沒有月亮和星星,看不到任何屬於人世間的光,但恐怖的是,我卻能感覺出這裏並非隻有我一個人,就在不遠的某個角落,有些不知名的魂靈存在著,他們正瞪著眼睛窺視著我,時刻都在窺視著我。

假如真是一場噩夢的話,我多麽希望立刻醒過來,起碼提前一秒鍾也好,可噩夢是無休無止的漫長,我能做的隻有在意識清醒時默默地祈禱著……

接下來的故事,將挑戰你的想象力,或許聽起來過於離奇、恐怖,並且不可想象,但那些都是我在長時間昏迷期間真實經曆過的,也許你不相信,但我卻敢拍著胸脯說,那些怪誕的經曆,絕不僅僅是一連串普通的夢。

事實上那些夢境斷斷續續,但為了敘述方便,我不得不把它們串聯起來記述,下麵,請你跟我一起走進我的夢裏,開始一段驚心動魄的夢境之旅——

在那個世界裏,我經常會感到落水後的窒息,然而這一次,窒息感越來越強烈,我睜開眼睛,眼前的水花漸漸幻化成了耀眼的白,在白光下閃爍著邪惡的粼光。

眼前翻騰不息的水花隱約罩上了一層紅暈,每激**一次,那紅暈便更深一層。而我自己竟然浮遊在虛無之間,雖然能看見眼前的水光,但伸手卻不能觸及,隻能若有若無地嗅到遊**著的血腥之氣。

突然,有股強大的力量把我朝天空猛推上去,那感覺很像火山爆發,但噴出來的是水而不是岩漿。慌亂之後我再次恢複意識,隻見麵前的水流像極了倒灌的瀑布,逆流而上。而那水花激**形成的水霧,恰似一麵電影幕布,其上竟然浮現出無數灰蒙蒙的人影,飄飄幽幽地攢動著,而那些人影很快匯聚在了一處,又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圖案,那圖案顯然是一艘大型的貨輪!

貨輪在眼前逐漸地清晰起來,我最先看見的是船上兩根白色的煙囪,煙囪還在不斷地冒著滾滾黑煙,接著,船頭上高高立起的細長桅杆也顯露了出來,其上拂動著一麵旗幟,旗幟十分昏暗,早已沒了原有的鮮豔。

突然,原本平靜的水麵上立時狂風大作,船下突然湧起一股巨浪,竟把偌大一艘貨船攔腰折斷,兩塊船體迅速進水而下沉,就在船體即將被水麵吞沒之際,我無意中看見船頭上三個模糊的漢字——神戶丸!

隻是瞬間,水麵就複歸於平靜,然而麵前的整個幕布,已然變成了血紅色,彌漫起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飛濺起的水珠不斷地打到我身上,染了我一身斑斑點點的紅……

我不再掙紮,絕望地閉上眼睛,等待死神來臨的那一刹那,然而背上的衣服突然一緊,隻覺得身體飛起來一般迅速地向上升去,已經無限收縮的胸口猛然一鬆,隨著四周嘩啦的水聲,我感到自己被拋出了水麵,空氣迅速地混著水進入氣管,使我猛烈地嗆咳和嘔吐起來。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居然又呼吸到了空氣,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後,我終於緩過氣來。

可身體的痛苦還沒有過去,我蜷縮著打著寒戰,心裏在想:是有人救了我嗎?我慢慢坐起身,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而奇怪的模糊身影。

他抬起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見我沒多大反應,就想用粗大的手指去翻我的眼皮,我朝後躲閃,他見狀居然笑了,同時,我也看清了他的麵目,他是個金發碧眼身材魁梧的外國男人。

“聽得見我說話嗎?”是從身後傳來的聲音,我趕緊轉頭,這才發現身後黑壓壓站著十幾個人,而站在人群前麵的是個略顯單薄的中國男子。

人群之中響起一連串的外國話,顯然是那個金發碧眼的中年人說的。中國男人像是在翻譯那外國人的話,他走過來蹲在我身邊,問我:“你還好嗎?你是做什麽的?”我不知道怎麽答複他,也不想回答,隻是舉頭四顧,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身處一艘大船上。船身微微搖擺著,這令我不禁感到有些眩暈。

“我在哪裏?為什麽會在船上?你們是誰?”

聽見我的聲音,十幾個船員模樣的人都圍攏過來,我驚恐地掃視著那些黝黑的臉,都不是中國人。

“你在我們的船上,很安全。我是美籍華人,我叫查理。”他微笑著,指向我第一個看見的那個外國人,“這位是愛德華?波爾頓博士,他是美國著名的潛水打撈專家,而我們船上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潛水隊員。”

愛德華?波爾頓,這個名字好熟悉,似乎在我的記憶中存在過這樣一個名字!

我看了眼那個據稱是打撈專家的外國人,他很紳士地笑著。我沒心思理睬他,很不禮貌地仰頭看向天空,天空陰沉沉的,雖是白晝,卻密雲不雨看不見太陽。

雙腿雖然有些軟,但還能吃力地站起身來,我沒有理會船員們伸出的援手,自顧自踱到船邊,用手緊緊抓住欄杆,朝遠處眺望。

眼前的景象非常熟悉。遠處的山坡之上,綠陰掩映著一座古廟,那不就是鄱陽湖上的老爺廟嗎?!我怎麽會在鄱陽湖上?我緊閉雙眼強迫自己回憶起之前的經過。

記得剛才還在山洞中,然後一路走到了潭邊,我被詐了屍的何群拉進寒潭之中,本以為自己被淹死了,怎麽醒來時居然躺在船板上?而且還是外國船員救了我?

愛德華?波爾頓是誰?他是打撈專家,要打撈什麽?打撈老爺廟水域底下的沉船?打撈“神戶丸”號——那艘傳說中裝滿財寶的沉船?

打撈專家,“神戶丸”號,愛德華?波爾頓!

我終於想起來了!

1946年夏天,國民黨政府邀請來鄱陽湖打撈“神戶丸”沉船的美國教授似乎就叫這個名字!難道是他再一次來到鄱陽湖?那個美籍華人叫查理,查理這個名字我好像也聽過,那還是在南下的火車上,趙嘹亮給我講的。他說當時帶隊的副船長就叫查理,他葬身於鄱陽湖,可屍體卻被發現在距老爺廟十五公裏的昌芭山湖!

是巧合嗎?還是我回到了1946年的那個夏天?!

“現在是1946年嗎?”我緊張地抓住隨後跟過來的查理。他顯然不能理解我為何要提出這樣的問題,但從他不明所以的眼神裏,足夠證實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這個灰蒙蒙的天空,屬於1946年的天空。

“請告訴我,我是怎麽到這條船上的?”我急切而焦躁。

“為什麽要這麽問?你到底是做什麽的?”查理開始懷疑我。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真的!因為我……失憶了,落水之前的事情全都記不起來了!求求你告訴我,我是怎麽出現在你們這條船上的?”

查理對我的出現和身份更加懷疑,但在我的追問下,他還是告訴了我一些經過。

愛德華教授受國民黨政府委托來此處打撈一艘名為“神戶丸”號的日本運輸船。打撈隊曆時數月,對老爺廟水域搜尋了方圓十幾公裏,竟沒發現任何異常。令打撈隊費解的是,沉船處水深至多四十米左右,可湖底除了各種大大小小的魚蚌外,未發現任何船隻,甚至連一點點船骸都未曾看見。那麽千百年來在這裏沉沒的大小船隻,都去了哪裏?這確實令人費解!

這天早上,由愛德華親自帶隊,總共八人潛入湖底,查理也在其中。他們擴大搜索了將近一公裏,仍舊一無所獲,正準備返回之時,忽然湖底沉積的泥沙不知被什麽東西攪動起來,頓時湖水變得渾濁不清,眼前昏黑一片不能辨物。

查理是經驗豐富的老手,並未驚慌,從前在深海珊瑚礁之中,怪魚巨獸權且不懼,更不消說這裏僅僅是個不太深的內陸湖。

隊員們分別打亮了頭燈,燈光雖然通透,但也隻能分辨眼前兩米之內的距離。查理摸索著朝回遊,卻感到身邊有潛流突然波動起來。經驗告訴他,必定有大體積的遊魚正和自己擦身而過,他不由得一陣緊張,但一想到自己身處的隻不過是個淡水湖,水深三十多米的水域能生出多大的魚來,他隻當那感覺是在水底產生的心理幻覺。

周圍水流激**,強烈的水流使得查理的身體搖擺不定。他能感到有個巨大的輪廓在附近遊動,距他已經近在咫尺。他心中雖然慌亂,但還沒忘了檢查一下身上的水肺,好在器械並未被亂流損壞。

查理知道此等大魚都懼怕光亮,因為要是喜光,就會經常浮出水麵,早被漁民捕殺了,哪還能長成如此巨大。於是,他把頭燈擰到最亮,同時也打開了水下手電筒,睜大雙眼,透過蛙鏡仔細觀察周身動靜。

隻見得燈光照射之處,確實有個龐然巨物。令查理更為吃驚的是,雖然兩束強光交匯在了那巨物身上,但眼睛看見的依舊是一片混沌的湖水,隻能看出那水流顯現出的透明輪廓,透明輪廓呈條狀,如同整輛火車大小。

在那一刻,查理心中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渾水之中,隱藏著的是一條首似牛頭,身如蛇蟒,麟角俱備的水龍!而這條水龍卻隱身於湖水中,或者說,查理肉眼凡胎,看不見水龍的真身!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向他射來,湖水隨後劇烈晃動起來,耳邊不斷傳來刺耳的嗡嗡怪聲,查理低頭一看,湖底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渦,還未能思考半分,他就被身下的一股力量牢牢吸住,他已然頭昏眼花,漸漸進入麻木狀態,迅速地被旋渦拖向了深淵……直到手臂被人猛地一拽,這才使他清醒過來,他看見拉住他的,正是愛德華教授。

愛德華一隻手拉著查理,另一隻手緊緊地抱著一塊長條形的礁石。查理閱曆頗豐,很快恢複了意識,他低頭看見一道長長的白光在湖底翻滾遊動,同他一道下水的幾個同伴被那白光裹挾著一路翻滾下去,眨眼工夫就消失在了旋渦之中……

船上留守的隊員看見湖麵起了旋渦,才發覺湖中肯定出現不測,於是立即下水救援。愛德華和查理被夥伴救上船來,而後隊員又反複下水幾次尋找其餘失落的夥伴,但遇害的隊員沒有找到,卻發現我漂浮在湖水之中,於是就把我救上船來。

說到這,愛德華早已不耐煩了,他把查理推到一邊,操著很不流利的中國話,對我講:“你……怎麽會在……湖裏?快……告訴我們!”

愛德華的催促使得我很緊張,倒不是害怕他們的威嚇,而是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跟愛德華以及船上的人說清楚。

連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還怎麽說給別人聽呢!即便說了,也肯定會被他們認為是瘋子。但事到如今保持緘默顯然蒙混不過去,我隻能支支吾吾地告訴查理,說我是南下辦理公事的機要員,昨夜湖心起霧,接著搭乘的小船就被湖水掀翻了,至於為什麽會在湖水中泡了這麽長時間而沒被淹死,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查理把我的話翻譯給了愛德華,他聽罷很激動,似乎對我的話深信不疑,或者說,我說的話從另一方麵驗證了他的某種推測。

甲板上立著一塊小黑板,愛德華抄起粉筆在黑板上,畫著很多奇怪的圖形,一邊畫,還一邊對眾人講解著。船員們不時搖頭,不時點頭,隻有我一個人不解。於是,等愛德華告一段落,我便要求查理翻譯給我聽,或許都是中國人,查理並不特意隱瞞什麽。

愛德華舉例說明的是:30年代中期,曾有當地人在鄱陽湖西部地區,目睹了一塊呈圓盤狀的發光體在天空浮動,長達八九分鍾之久。目擊者曾將情況報告上級有關部門,而有關部門卻未做出建設性的解釋。

對於這一現象有兩種推測:其一,當時所謂的科學家認為,是由於“飛碟”降臨了老爺廟水域,像幽靈一樣潛伏在湖底不停地運動,從而導致沉船不斷。這顯然隻是一種幻想,缺乏科學依據。其二,據當地的老人講,自古以來,老爺廟的湖底就潛藏著一隻極其可怖的怪獸,而那怪獸便是一隻成了精的巨黿。正是由於巨黿作祟,湖上才會突起風暴,害人性命。至於巨黿的模樣,目擊者也說得頭頭是道:傳說,這巨黿的殼大如小山,渾身上下長滿了眼睛,但巨黿的身體極少出現在湖麵之上,而它的頭和脖頸卻時常探出水麵來吸收日月精華,由於它的脖頸不但很長而且通體雪白,所以每當出沒之際,伴隨著電閃雷鳴黑雲翻滾,就如同一條白龍一樣見首不見尾。

愛德華繼續補充:連日來打撈隊對水底的勘測表明,老爺廟附近的水深一般在三十多米,最深處四十米左右,有著十米左右的落差。他認為,湖底這十米左右的落差是否會是一道岩層或壁縫?或許穿過岩層不遠處就是湖底下麵的寬大河流或深潭,而那深潭裏麵會不會真的生長著傳說中的怪獸?

湖底有深潭的推測也並不是空穴來風,據當地史料記載和流傳在民間的傳說故事中得知,落星山和隔岸遙遙相望的落星墩,同是在兩千多年前一顆流星爆炸後的兩片碩大殘骸墜毀於此地而形成的。

兩片碩大的流星殘骸墜入鄱陽湖中,那無窮的壓力和巨大的爆炸使得湖底和周邊地區的地殼被震出許多大大小小的裂縫,迫使湖底下麵的岩漿源源不斷地噴射出來,大量的岩漿從湖底噴射而出,使湖底下麵好大一塊空間成了真空地帶。這真空地帶或許就形成了一條隧道似的深潭或地下河。

查理說到這,令我想起了那次身臨其境無比真實的幻覺,我還清楚記得兩個巨大的如同小山一樣的火球從天而降,墜入湖中的那一刹那壯觀的景象。

這鄱陽湖裏究竟存在著什麽樣的秘密?湖底所謂的如同隧道般的深潭,會不會就是一條時光隧道,而我自己不幸被卷進其中,經曆著正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情,就如同進入了一個可怕的死亡循環怪圈?我該怎麽辦?

我的思考被愛德華敲擊黑板的聲音打斷,他顯然又想說些什麽。

不論是民間傳說,還是打撈隊的探測結果,都證明了湖底下麵確實另有空間。打撈隊員每當接近湖底,都會感到水溫迅速下降,冰涼刺骨,而且還會感到莫名的壓抑和沉悶,令人透不過氣來,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人的身體往上托,使人無法繼續深入湖底。

即便深潭裏沒有怪獸,想必千百年來的沉船遺骸,以及神秘失蹤的“神戶丸”號,都隱藏在地下河或者深潭之中,所以連日來打撈隊在湖底才搜索不到任何沉船的痕跡……

說到這裏,愛德華抬起手指著我,顯然把我的出現當成了他的某種佐證。

他說我之所以在湖水中待了這麽長時間而沒被淹死,是因為我不慎被吸進了湖下的深潭之中。他推測湖底深潭並非充滿了湖水,很有可能會有空氣流通,這或許就是我沒被淹死的原因。

對於今天水下發生的怪事,愛德華做出了這樣的解釋:他說剛才在湖底看見的那股巨大透明水流很可能就是湖底深潭裏的空氣,不知是光合作用還是地質變化,那股氣流受到擠壓而從深潭中噴湧出來,而我碰巧就是被那股強大的氣流順便帶出來的。

愛德華口沫橫飛,藍色的眼珠一陣發亮。我想,他振奮的原因很可能是,如若能潛入到深潭裏麵的空間,不僅能尋到曆代沉船,或許還有更多遠古遺存亟待發掘,那我們可就名垂青史千古流芳了……

愛德華大笑幾聲,用力地把粉筆擲向甲板。查理翻譯給我說,今早湖底的怪現象,正是由於深潭中的空氣被排出水麵,或許今日就是潛入湖底深潭的最佳時機。

正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隊人就此下定決心,準備再次入水一探究竟。

此刻船上的隊員早已被愛德華一番振奮人心的推測說得躍躍欲試,再次下水的決定並沒有隊員反對,於是,船上的人立刻忙碌起來,而我就被晾在了甲板上。

就在眾人忙碌之際,突然船體猛地一震,緊接著船頭一歪,竟然在原地打了個旋轉。查理放下手裏的水肺,急忙朝愛德華站的地方跑去,愛德華呆立在船頭也是一臉的驚慌。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船員查明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眼前忽地一暗,視野立時變得漆黑一片,如同集體失明了一般。眾人的驚呼聲未絕於耳,天邊竟打了一個霹靂,這才把船員從失明的驚愕中喚醒。隻見那紫色的霹靂連接天地,宛如一棵老樹的須根,朝四方綿延開去,雖把湖麵照得通透,但畢竟也是轉眼即逝。船員們的驚叫聲未絕,猶如瓢潑的大雨就潑下來,頓時掩蓋住了船上的一切悲鳴。

又是一道閃電以及隨後響徹天地的轟鳴,我借著光亮往船頭一看,不覺驚出一身的冷汗。不遠處的湖麵之下,正有個白蒙蒙的巨大的條狀物體快速朝船底盤旋而來,霎時間,湖麵被那巨物帶動得出現了層層浪湧。不等愛德華做出反應,一股毀天滅地的自下而上的衝力從湖底噴湧而出,竟把整條打撈船拋向了半空之中……

在這巨大的威力中,看似堅硬的打撈船就如同一片殘葉。我順勢抱住了船體欄杆,幾乎癱在甲板上麵,隻聽得呼呼的風聲不絕於耳,腦中突然顯現出了一幅畫麵——那是“神戶丸”號運輸船被自下而上的巨力從中間劈開的恐怖場麵……

我忽又轉念一想,身居此船,要不是加固過的專業打撈船,或許也脫不開從中折斷的慘痛命運。這鄱陽湖底到底有何凶險,會有如此大的力量,難不成真的有法力無邊的水怪作祟?

想到這,我咬緊牙關,把頭探出欄杆朝下一望,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簡直被嚇得手足無力,隻見幾十米下的湖水漆黑無比,黑色的水麵下是一個巨大的旋渦,閃電雖亮,卻照不清那如墨的水漩。

忽地,船體短暫地靜止了,所有船員都知道這靜止之後的恐怖,果然,打撈船猛地一轉,竟然頭朝下跌向湖麵,而迎接船體的不僅是漆黑如墨的湖麵,還有那巨大的、不知通向何處的旋渦……

很快,一名船員就從船體脫離,墜入了旋渦之中,甚至都沒有激起半點水花。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由於朝上的衝力還沒有完全耗盡,船體的受力麵積大,所以朝下跌去的速度要緩慢些,而每一個船員受力小,反而掉落速度比整條船快得多。

我的雙手拚命地攥著欄杆,終於,我看見船頭上的愛德華也掉落下去,但他掉下去時明顯有所準備,因為我看見他手裏正抱著一套水肺。

雖然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手還是滑落了欄杆,立時有股向上的氣流灌遍全身,下落的身體猛然間撞上的那股氣浪非常灼熱,雖然墜落之勢稍減,但熱流明顯溫度頗高,一瞬間令人窒息欲死……

忽地我全身又是一涼,身體卻已落入湖水之中。

我張大口呼氣,奇怪的是,嘴裏竟沒有灌進冰涼的湖水。這時,耳邊響起一聲慘叫,那慘叫之聲非常熟悉,一聽之下,令我不得不猛地睜開眼睛。

就像剛剛從酩酊大醉中清醒,思緒也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仍飄**在自己身心能夠控製的範圍之外。一陣眩暈,眼前不是漆黑的湖水,視野卻被一片灰霧包圍著。

這是哪裏?發生了什麽事?我努力回想著,眾多雜亂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跳躍著。

就在此刻,一個幽靈般的黑影從霧靄中探出頭來,慢慢地逼近我。我一邊往後躲避,一邊還想看清它的容貌,可出現在我麵前的隻有一雙眼睛,它就是操縱著這一切的惡魔嗎?

“誰?!”話音未落,黑暗之中亮起了一點朦朧的光,那豆粒兒大小的光近在咫尺,雖然濃霧障眼,但我還是看清了趙嘹亮那張被嚇得扭曲變形了的臉。

雖隻是一點點火光,但眼前的那個沒有眼珠的惡魔忽地一下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火光不大,但給了我莫大的勇氣,於是我低聲喚道:“老趙?我在這!”

“班長!是你嗎?”趙嘹亮的聲音夾雜著極度的驚恐。

“是啊!我們在哪兒?為什麽這麽黑?”我問。

“不知道啊!毛勇敢哪兒去了?勇敢!毛勇敢……”趙嘹亮大聲喊。

他手裏的火柴滅了,但我倆已經聚到一處。他告訴我說,我們還是在原來那個山洞裏,本來說好輪流值夜,但見我過於勞累,趙嘹亮就自作主張替我值夜。

毛勇敢值第一班,之後毛勇敢休息換成了趙嘹亮值班,趙嘹亮見深夜如此安靜並不存在危險,沒有堅持住,很快便打起了瞌睡,不一會兒就睡過去了。等他一覺醒來睜開眼睛的時候,山洞裏竟一片灰黑,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他驚叫一聲,這一聲同時把我也驚醒了。

難道剛剛遇見愛德華和隨後在湖上的恐怖經曆又是一場夢?可笑的是,誰又能證明此時此刻的經曆是否依舊是在夢中!

如果趙嘹亮說的都是真的,我們依舊在洞中,那毛勇敢哪裏去了,剛才的叫聲他不可能聽不見。於是我要求趙嘹亮再劃一根火柴,他卻沒有照做,而是湊到我耳邊,我能感到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隻聽他顫聲低語道:“班長……這洞裏真的有鬼!”

我的心咯噔一沉,看來霧中那個沒眼睛的怪物並不僅僅是我個人的幻覺,難道趙嘹亮也看見了?此時來不及細問,我一把從腰間抽出手槍,同時凝起雙目,四處尋找那霧中妖怪的身影。

眼前的情形讓我的心情更加凝重起來,為什麽四周這麽黑,之前眾人不都圍坐在火堆旁嗎,為什麽如此疏忽讓火滅了?毛勇敢難道出了什麽不測?

這時,地上一陣閃亮,一股嗆人的煙味飄過來,趙嘹亮重新點燃了地上的篝火。我舉著槍朝光亮處移過去,趙嘹亮一邊朝火裏添柴,一邊驚恐地四下張望。

火光再次把洞壁照亮,洞裏的霧氣也隨之消減。

光明給人增添勇氣,我舉槍環顧左右,還是原來那個洞壁擺滿壇子的山洞,並沒有什麽異樣,於是我低聲問趙嘹亮:“你到底看見了什麽?”

趙嘹亮沒答話,卻猛地睜大雙眼,抬手指著洞口的方向,張合著嘴巴卻未能發出聲音,明顯是看到了可怕駭人的東西。

他這一舉動,搞得我神經也緊繃起來,轉頭的同時,手中的槍也指向同一方向。隻見洞口處確實有個黑影,那人坐在地上,身體緊貼著洞壁,全身還在微微抖動著,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那是誰?”趙嘹亮自言自語。

“小毛……是你嗎?”我舉著槍慢慢移過去。

呆坐在那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一聲不吭的毛勇敢。

“毛勇敢!你怎麽了?”趙嘹亮終於喊出了聲,連滾帶爬地朝他跑過去。我沒能攔住他,隻得舉著槍警戒著。

這個平日裏英勇善戰的毛勇敢,此刻卻兩眼發直,身體仍在不由自主地哆嗦著。

趙嘹亮上前抓住他的雙肩,大聲喊了兩句,對方卻仍是一副恍惚的模樣。我把槍換到左手,走過去,用力掐著他的人中,片刻後,毛勇敢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恢複了些許神誌。

他茫然地注視著我和趙嘹亮,目光中仍飽含著驚懼,“鬼……鬼!真的有……”

“鬼”這個詞無論什麽時候聽起來都令人心驚,更何況此刻身處在這詭異的山洞裏。這世上真的有鬼嗎?

我沒時間進行深入思考,當務之急是先搞清楚眼前的狀況。回想起踏入這片陰山密林以來遇到過的那些怪事,難道我們真的觸怒了湖中之神,被其冤魂纏住了?

“你究竟看到了什麽?”我不得不接著問毛勇敢。

毛勇敢愣了半晌,顯然是在規整自己雜亂無章的思緒,然後他猛然搖搖頭,顫聲道:“我不知道,隻記得從夢中突然醒來,眼前就是一片昏暗,當時篝火隻剩下了一點餘燼,我想必定是趙嘹亮值夜時睡著了,沒有繼續添柴導致的。當時我睡得迷迷糊糊,來不及多想,拾起一根樹枝準備投進火裏,突然山洞深處傳出一陣腳步聲,雖然並不明顯,但山洞攏音,還是被我聽了個清清楚楚……”

“那你怎麽會坐在洞口?後來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不叫醒我們?”趙嘹亮有些急不可耐。

“也許,我當時還沒完全清醒也想不了那麽多,手裏的樹枝沒有投進火裏,而是當做了防身的武器。忽然,不知從哪吹來一股風,火堆那一點點光亮也被吹熄了,洞裏一下子就暗下來。我本能地朝洞壁退去,豎起耳朵聽著四周的動靜,而身體還在慢慢地朝後退,當時心裏想的隻是後背貼到了實處,就算有了屏障,以免腹背受敵。朝後退的速度雖然不快,但這裏空間不大,心裏估算早就該摸到岩壁了,可手朝後麵摸索了半天,還是什麽都沒有。我的心慌了,懷疑自己是不是撞邪了!就在這時,我掌心一涼,似乎摸到了什麽,但摸到的絕不是洞壁,而更像是一條人腿,對,是一條冰涼僵硬的人腿!那似乎是泥像的一條腿,誰能料想到,泥像居然動了起來!它根本就不是泥像,泥像隻是它的偽裝!它……它其實是活的!”毛勇敢的聲音驚恐得都變了調。

“它真的又出現了,或者說是活過來了!”我詫異地脫口而出,“難道那泥巴裏麵包裹著的是個妖怪?!”它隱藏在泥巴裏麵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現在它去哪兒了?

“後來你又看見了什麽?”我追問道。

“沒看到什麽!”毛勇敢的意識比先前清醒多了,“我雖然沒看見什麽,但我卻聽見了……我聽見一種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朝著洞口走去。雖然害怕,但自己畢竟當過兵,我咬緊牙關,悄悄地尾隨著那腳步聲,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洞口……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雖然腳步聲就在附近,我卻什麽也看不清楚,眼前隻是灰蒙蒙的霧氣,就像被人施了障眼法。”毛勇敢低頭看了看自己坐著的位置,下意識挪動一下身體,繼續說,“當我走到這裏的時候,我……我看見了,我看見了一張臉,那……那是一雙沒有眼球的眼睛。我嚇死了,朝後退,直到後背緊緊地貼在了石壁上,突然,腦中血液上湧,一陣眩暈過後,我就癱軟在了洞口這裏,直到被你們喚醒……”

“老趙,你在想什麽?”我一邊扶起毛勇敢,一邊急匆匆地問道。

趙嘹亮沒有回答,他的神情有些愣愣的,思緒也不知飛往了何處,直到我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喃喃地反問了一句:“你們……你們也看見了霧中的那個鬼?”

我擺了擺手,“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講不清楚,我覺得咱們還是盡早離開這裏為好。”

毛勇敢揉了揉自己的後腦,思維能力似乎也因此恢複了一些,“我同意,還是回到湖邊安全些,畢竟那裏視野開闊……”

三個人依偎著好不容易等到洞外的天光微明,我單手持槍走出洞外,外麵依舊雜草叢生,並沒發現那個怪物的任何痕跡。趙、毛二人收拾好了提包,熄滅火堆,我持槍在前,三人便離開了詭異的山洞,一同走進幽閉的叢林。

這時候林中的霧氣已經散去了很多,有霧的地方也隻是薄薄的一層。

不多時,我們就來到水潭邊上。我看向潭水,心中驀地一動,隻覺有些異樣的地方,但又想不出哪裏有異樣。潭水依舊深綠發黑,寒氣夾雜著霧氣把水麵暈染得灰白一片。

趙嘹亮拉住我的袖子,低聲說:“班長,這還是我們來時的地方嗎?”

這句貌似平淡的話,卻令我頭皮一麻,於是駐足問道:“這話什麽意思?”

毛勇敢也好似看出了什麽不妥之處,他繞過趙嘹亮抬手指向寒潭,小聲對我倆說:“我咋記得昨天打水時水潭在左手邊上?怎麽現在卻跑到右邊去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才明白過來,怪不得剛才初看之下有種怪怪的感覺,“這裏樹木繁多,本來就難辨左右,或許我們從山洞出來,走錯了方向……好了,別大驚小怪了,還是趕路要緊!”就這樣,三個人繼續依靠印象繞過水潭朝湖邊的方向走。

事情顯然並非我們想的那麽簡單,雖然趙嘹亮堅信我們行走的方向正確無疑,但走了許久,依舊沒有湖邊的影子。

林子裏相當靜,甚至都沒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越朝前走我的心越涼。

所有人都被寂靜傳染了,隻是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或許不說話的原因是疑問太多,即便提出來也不會得到對方的解答,與其多費口舌,還不如默默前行。

“班長,你覺不覺得這整個山裏根本就不像真的?”沉默了許久,趙嘹亮實在忍不住了,“無論是遠處的樹還是近處的樹,怎麽……怎麽都變得一模一樣?就像……就像是複製出來的一樣!”

這話一點沒錯,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隻是沒敢挑明。

放眼望去,整座山林越來越不真實,每一棵樹都仿佛看見過千百次,它們的枝杈,樹幹的紋理,幾乎如出一轍,就如同用一棵樹為基準,複製出了千千萬萬棵同樣造型但不同尺寸、不同距離的樹,這種“標準樹”竟覆蓋了整片山地。

這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難道我們都行走在一個虛幻的噩夢之中?

“班長,咱們該怎麽辦?”趙嘹亮問。

我搖頭歎息,沒辦法回答他,隻能抬起腿繼續朝前走。

在驚懼和期盼中又走了半天,突然,毛勇敢停下來,他呆呆地看著一個地方,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好像目睹了極其可怕的事情,“不可能的!是不是遇到了鬼打牆?你們看,咱們在原地繞起了圈子,咱們會不會困死在這裏?”

周圍確實似曾相識,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不遠處,出現了一塊巨石。我猛然間想起這不就是我爬上去望遠的那塊巨石嗎?!一股寒意從頭頂澆下來,我頓感渾身冰涼,看來,剛才隻不過是繞了一個大圈子,現在又回到了原地,難不成真的是遇到了鬼打牆?

“該怎麽辦啊,班長?”趙嘹亮已經慌了。

我咬緊嘴唇,用最後一點力氣爬上那塊石頭,本以為登高一望還能找到一些行走的方向,誰承想,目力所到之處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哪裏是山,哪裏是樹,視線好似被一種力量完全包圍了!

我腦袋一熱掏出槍,把槍口對準天空,放了一槍。

如果林裏真的有鬼,這一聲槍響足能嚇跑任何鬼怪。可令我們大為迷惑的是,我雖扣動了扳機,但任何聲響也未曾聽到。開始我還以為是槍卡殼了,可低頭一看,腳下卻有一枚冒著煙的空彈殼。

我俯身撿起彈殼,一股灼熱從指尖傳來,我立刻丟了彈殼。這證明了什麽?子彈沒有卡殼,我真的放過一槍,可槍聲呢?居然被這片詭異的林子吞掉了!

正在我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之際,原本灰蒙蒙的天空瞬間暗下來,有些像暴雨來臨時的前兆。四周沒有一絲風,所有的枝葉都紋絲不動,就如同把我們三人封印在了一幅恐怖陰鬱的油畫裏。

我仰頭望著天空,不由得跳下巨石,一點點朝後退去,直到靠在了那塊巨石上。

頭頂上驀地生出了無數黑雲,黑雲快速地移動著、旋轉著,很快便匯總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團巨大的好似鍋蓋一樣的雲朵,打著旋兒朝整個山林壓下來,看在眼裏感覺心頭無比的壓抑。

麵對如此駭人的景象,我竟迸發出了這樣一個念頭:我們三個人誤闖誤撞進入了一個妖魔的夢境之中,剛才的那一槍把正在酣睡的妖魔驚醒了,它即將醒過來,所以它的夢將會隨之消失,而我們也會由於夢的驚醒而煙消雲散……

“怎麽辦,怎麽辦?”耳邊傳來的盡是趙嘹亮的呼喊,不像是為了得到答案而詢問,更像是念著某種咒語。

天空的烏雲已經變成了一個旋渦,旋渦的中心產生了一個深邃的黑洞,從那黑洞裏竟然射出了兩道白光!近些天來的經曆,已經令我精神麻木,隨著那兩束光亮朝我們隱身的巨石射下來,我拉住了趙嘹亮和毛勇敢的手,大聲叫道:“跑!快跑!千萬不要被那光束罩住!快跑啊!”

左躲右閃地跑了不知多久,我竟然又見到了那個水潭。這一次,水潭裏真的漂浮著一具屍體,我的腳步慢下來,那具男屍的麵目在我眼前逐漸放大,我認出了他,除了何群還會有誰?

就在這時,烏雲裏那兩道白光一起射向了寒潭,何群的屍體瞬間又消失了,緊接著我被身後跑來的人一推,是趙嘹亮,他大呼一聲:“快進山洞!去那裏躲一躲!”

繼續朝前跑,好在山洞還在,我一個踉蹌趴倒在了山洞裏,捂著胸口瘋狂地喘著氣。很快,一前一後又跑進了兩個人,他倆一進來就倒在地上抱著肚子打滾,顯然是筋疲力盡到了極點。

外麵烏雲漫天,此刻的洞裏非常黑。我累得幾乎就要吐血了,什麽也顧不得,隻能靠在洞壁上閉著眼睛大口地吸氣呼氣。十多分鍾過後,我的呼吸才算平穩下來。

我挪動一下身子,耳邊依舊能聽見兩個人粗重的呼吸聲。我擔心他倆跑炸了肺,於是緊張地問:“你們……你們還行嗎?”

“還行,我……班長,嚇死我了……”雖然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但還能聽出是趙嘹亮。

我心稍安,又對毛勇敢說:“小毛,你也沒事吧?”洞裏一下子沉默了,聽不到毛勇敢的回答,我有些慌了,真害怕他會出什麽危險,“毛勇敢,怎麽不說話?你怎麽了?”

趙嘹亮也心生疑竇,毛勇敢離他最近,他坐起身來,拍了拍毛勇敢的肩膀,“小毛,你沒事吧?說話啊!你……”話音未落,趙嘹亮如同遭了電擊般朝後一跳,大聲叫道:“班長,他……他不是毛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