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七件貨物

第一次去白正天家,沈蓉有點緊張。一進門,白媽媽上下打量了一下沈蓉,這讓沈蓉更加緊張。但是白媽媽馬上喜笑顏開地說道:“快進來,快進來,站在門口幹嗎?”

看到白媽媽如此和藹可親,沈蓉心裏的緊張情緒才稍稍得以緩解。

正如白正天說的,白市長似乎整天都在訓人,剛進家門,就聽到白市長在講電話:“準備什麽時候公布調查結果?……就是這個意思,一定要本著對人民群眾負責的精神,把這個事故的原因好好總結一下,各個單位、各個部門都要舉一反三,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說罷,把話筒放到電話座上,然後看到白正天帶著一個女孩子回家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眼沈蓉。

白正天連忙介紹:“爸,這是鳳凰大學曆史係的研究生沈蓉。”

沈蓉忙欠欠身問候道:“白市長好。”

白清運擺擺手道:“什麽白市長黑市長的?在自己家裏叫我伯父就行了。來,快坐。”

賓主雙方寒暄一通之後,白正天說道:“爸,最近我跟沈蓉正在查一件案子。”

“什麽?沈蓉查案子?”

“是,因為有很多專業知識需要谘詢她的,”白正天說道,“最近我市發生多起殺人案,我們懷疑與十幾年前故宮博物院《清明上河圖》被盜有關。可能存在一個地下組織……”白正天把所有的疑問說完之後,問道,“爸,您是什麽時候成為愛利基金會的理事的?”

白清運本來還和顏悅色的,一聽這話,馬上虎著臉瞪眼說道:“你什麽意思?查案查到你老子頭上了?”

白正天最受不了父親跟自己擺架子,照平時的脾氣,早就跟老爺子頂撞起來了。可今天沈蓉在場,他不好意思表現得那麽沒禮貌,隻好忍著怒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爸,我們懷疑這個愛利基金會就是墨家的地下組織。”

“地下組織?兩千年?荒唐!”

“爸,我們求證過的。”

沈蓉忙說道:“伯父,我們看到一本介紹墨家組織的書,這個組織真的存在。”

白清運看了看沈蓉:“連你也相信?”

沈蓉不敢吱聲了。

白清運繼續說道:“如果我想證明有個法家組織或者陰陽家組織,也煞有介事地出本書,介紹一下,難道你們也會相信?”

白正天看老爺子如此不可理喻,不禁提高了音量:“爸,我現在是在查案,你隻要告訴我你什麽時候成為理事的就行了。”

白清運看著兒子急躁的樣子不禁笑了:“哎喲,翅膀硬了,兒子來查老子了?查我,還輪不到你,明天讓顏誌宏親自來查我!”

此時的沈蓉如坐針氈,麵對家庭矛盾,她無所適從。白媽媽適時地打個圓場,對沈蓉說道:“你可別笑話他們,這爺倆啊,一見麵就吵。”

沈蓉笑了笑說道:“沒什麽,俄狄浦斯嘛!”

白媽媽愣了:“什麽絲?”

白正天瞪了一眼沈蓉:“你還在這兒添亂。”

沈蓉不服氣:“我怎麽添亂了?你就是俄狄浦斯。有你這樣跟父親說話的嗎?懂不懂禮貌?你覺得你當上警察就有什麽了不起的嗎?溫良恭儉讓,你都丟到爪哇國去了是不是?”

白清運聽了沈蓉這番話很是受用:“你看看人家沈蓉,比你還小就這麽懂事。我啊,我真是要被你活活氣死了!”

沈蓉繼續說道:“伯父,您別跟他一般計較,他們當警察的,都這副脾氣,說話一點不講藝術,就知道橫衝直撞。”

白清運氣呼呼地看了看兒子。

沈蓉又說道:“伯父,其實呢,正天話說得不中聽,但理還是有的。我們真的懷疑愛利組織,所以想到您這裏來求證一下。”

白清運看了看沈蓉突然笑了:“你們倆啊,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配合得很好啊。”

沈蓉嬌嗔地說道:“伯父,我們哪有啊?”

白清運頓了頓說道:“這個理事,其實就是個虛職。”

白媽媽又插話道:“你爸呀,這個理事那個理事的,頭銜多著呢。現在的人,哪個不想攀個市領導給自己充充門麵啊?我早說你爸了,弄那麽多頭銜幹什麽?累不累啊?這不得了,出事了吧?”

白媽媽一口一個“你爸”,雖然指的隻是白正天,但還是讓沈蓉臉一紅一紅的。

白媽媽說完,白清運便罵了句:“你懂個屁。”

沈蓉忙說道:“阿姨,這個基金會到底有沒有問題,還不知道呢,談不上什麽出事不出事的。”

這時候,電話又響了起來,白媽媽趕快接聽了,然後叫道:“找你的。”

白市長起身去接電話了,白正天和沈蓉也站起來告辭而去。臨出門時,又聽到白市長對著話筒訓人:“吃飯?吃什麽飯?讓他以後辦事穩妥一點,不要老是讓我找人給他擦屁股!你聽明白沒有……”

弘軒工藝品廠的保安員紀剛坐在值班房裏無所事事地看著電視。做這份工作的時間並不長,大概隻有一年多的時間吧。最開始的時候,紀剛小心謹慎生怕出什麽婁子,可是一年多來一直太平無事。弘軒工藝品廠位於鳳凰市郊,由於地處偏僻,一到晚上便冷冷清清,連賊都嫌遠。工作一年多來,紀剛發現工藝品廠的老板林笑特別敬業,經常半夜三更地還到廠區來看看,有時候跟他拉拉家常,有時候行色匆匆。這天他看了一會兒電視,正準備睡覺的時候,大門外響起了一陣喇叭聲,又是老板來了,他趕緊打開工廠大門,向老板敬禮。

林笑開著車緩緩進入大門,搖下車窗,對紀剛喊道:“辛苦啦!”

林笑經常這樣問候紀剛,紀剛最初感到受寵若驚非常局促,後來便開始得意起來,從心眼裏喜歡這個和藹可親的老板。他趕緊回道:“應該的,應該的,林總,您又來加班了?”

“有點事要辦,”林笑說著,拿出一條香煙來,遞給紀剛,“拿去吧!”

紀剛也不客氣,伸手接過來:“謝謝林總!”

林笑擺擺手,將車開到廠房下麵。

辦公室在三樓,他從後備箱裏拿出一個旅行包,匆匆地走上樓去。

林笑的辦公室裝修非常古典,一色的紅木家具,四麵牆壁全部做成了壁龕,擺放著弘軒工藝品廠生產的各種工藝品,龍九子囚牛、睚眥、嘲風、蒲牢、狻猊、贔屭、狴犴、負屭、螭吻一應俱全。

林笑走進辦公室,打開燈,拉下百葉窗,然後走到辦公桌後麵的壁龕處,端詳著一件件做工精美的工藝品,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與此同時,紀剛抽著老板給的香煙,心裏喜不自禁。他看著林笑辦公室的燈點亮了,知道接下來就該拉上百葉窗了。

這時,遠處突然開來一輛汽車,兩道燈光直直地照射過來。

紀剛坐起了身子,向外探視。

一年多來,除了林笑,從來沒有人晚上開車經過這裏。

難道是林總的朋友?

紀剛走到值班房外,看著燈光越來越近。

可是,車燈突然消失了,連先前隱隱約約的引擎聲也沒有了。

紀剛狐疑地看著遠方,不知道那輛車突然跑到哪裏去了。

這裏隻有一條路,這條路隻能通向弘軒工藝品廠。

這裏實在太偏僻了,方圓幾公裏的範圍內,隻有這麽一家廠子。

誰會半夜三更地開車到這裏來呢?

如果是走錯路了,也該掉頭回去,不應該突然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也許,也許……

紀剛禁不住笑了笑,也許是一對野鴛鴦吧?

他回頭看看廠房,林總辦公室的燈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關了。

過了一會兒,就看到林笑背著一個沉甸甸的旅行包走下樓來,將包放到汽車的後備箱裏,然後鑽進汽車,點燃引擎,緩緩地開了過來。

他向林總招招手,想告訴他前麵那輛汽車的事,但林笑一踩油門就揚長而去了。

這批貨物今天晚上務必送到,否則顧主會不高興的。

他不經意間看到車後出現了兩束強光,不禁身體一抖。

這麽晚了,這條路上怎麽會有其他車呢?

他踩踩油門,車速變快了。

但是後麵那輛車依然不緊不慢的,林笑這才噓了一口氣。

也許隻是迷路的人吧?

可是又過了十幾分鍾,林笑已經駕車到了市區,那輛車還是跟在後麵。

不可能是巧合!

林笑越來越慌張,他急忙拿出手機,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撥通了電話。

走出白正天家門後,沈蓉一言不發,一直低著頭匆匆地走路,時不時搖搖頭,這讓白正天感到非常奇怪。沈蓉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覺得林笑有問題。他賣的那些絹,還有他朋友那幅《清明上河圖》都有問題。”

“什麽問題?”

“他賣的那些絹說是宋朝的古物,實在太可疑。要知道,絹有一個很大的缺陷,就是保存的時間不像紙那麽長。無論保存得有多好,不受任何意外損傷,隻是空氣的自然侵蝕,年代久遠的絹也會變得又糟又脆。基本上,百年以上的絹,已經沒有韌性了。明代初年的絹,至今已經腐敗得不能碰觸……”

“可是《清明上河圖》不就是畫在絹上的嗎?不是一樣保存到現在?”

“那是因為裝裱得好,糨糊把絹隔離開來,無法與空氣接觸,所以才能流傳至今。”

“所以朗風軒的宋絹是假的。”

“對,不但那些宋絹是假的,就連那幅《清明上河圖》用的絹也是假的,這就更奇怪了,”沈蓉皺著眉頭說道,“那個畫卻像是真的,你記得那幅圖上的破損處嗎?”

“記得。”白正天點點頭,他不知道那麽一個小小的破損,何以引起沈蓉這麽大的興趣。

沈蓉繼續說道:“《清明上河圖》真跡在同樣的位置,就是距畫首約80厘米處,也有一個破損。”

接著沈蓉講了一個關於《清明上河圖》的故事。

1973年,故宮對《清明上河圖》進行重新揭裱的時候,專家看到畫麵上有一處殘缺,殘缺的部分補了一塊絹,絹上補畫了一頭牲口。當時的北京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楊伯達認為:“卷首稍後,在汴梁市郊店鋪林立的街衢上,一隊掃墓後匆匆返回的轎騎,前導的一匹馬突然**狂奔。在此驚險關頭,一個老翁趕忙抽身要抱起蹣跚學步的幼孫。原來在老翁背後柱子旁邊殘缺了一大片,原絹已經軼失了,到明末清初揭裱時,補絹畫了一頭‘尖嘴立牛’正在張口嘶叫,殊礙原畫意境。”於是1973年新裱時就把這塊補上的絹揭下來了,留存歸檔,不再複原。這事本來就這樣過去了,可是到1997年,有一個農民站出來向故宮叫板了。這個農民叫王開儒,是個文物愛好者,1990年創辦了“炎黃軒”,宗旨是窮畢生精力複製中國曆代名畫。同年6月,他帶著兒子進了北京故宮,說兒子已經傳承了他的技藝,兒子死了還有孫子,子子孫孫是沒有窮盡的,他的家族願意為故宮藏畫的複製而永遠奮鬥。故宮被他的愚公精神所感動,答應讓他先試試齊白石的作品《紅梅圖》,結果一試就讓故宮滿意,從此與故宮簽約,成為複製故宮藏畫第一人。1997年,王開儒成功複製了《清明上河圖》,就在這時他發現《清明上河圖》在1973年重新揭裱的時候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他認為楊伯達所說的“尖嘴立牛”其實是一頭**的壯年母驢。盡管年代久遠,絹素殘破,但**母驢神態畢肖,而拴在斜對麵鋪下那隻張嘴嘶叫、四蹄翻刨的牲畜,體小,耳大,立鬃不垂,正是一頭公驢。王開儒建議故宮博物院恢複原貌,但是故宮博物院並不認可王開儒的推斷,至今未做修改。

聽著沈蓉講完這段故事,白正天問道:“你父親與這事有什麽關係嗎?”

“那時候我還小呢,也不知道我父親與此事有沒有關係,他對王開儒的說法應該不讚同吧?如果讚同的話,那頭驢不就加進去了?”

白正天沉默地陷入思索當中。這頭驢與睚眥、墨家組織又有什麽關係呢?

沈蓉繼續說道:“那個人臨摹《清明上河圖》,難道要把破損處也一並照搬過來?這會不會太瘋狂了?要不是那幅《清明上河圖》多了幾個人物,我肯定會認為那就是故宮丟失的真跡。可是,林笑為什麽要說那些絹是宋絹呢?難道僅僅是因為無商不奸?”

林笑的弘軒工藝品廠生產睚眥工藝品,而且又慷慨地向愛利基金會捐款,白正天早就隱隱覺得不對勁了,聽到沈蓉的分析,便說道:“走,我們去他的廠子看看。”

沈蓉曾經在弘軒工藝品廠實習過,在她的指點下,白正天順利找到了地址。遠遠的,看到工藝品廠的一個房間裏透出了亮光。

“這個廠子晚上也要加班嗎?”

“沒有,從來不加班的,”沈蓉仔細看著那扇窗戶,“那是林笑的辦公室。”

“這麽晚了,他還來幹什麽?”白正天低聲嘟囔著。

他把車駛離馬路,在荒草堆中停下車,關掉車燈,然後拿出一個夜視望遠鏡,對著那扇亮燈的窗戶。

可是,電燈突然關掉了。

接著,林笑背著一個沉甸甸的旅行袋走下樓來。

“一個老總,深更半夜的,背著一個旅行袋幹什麽去呢?”

“他不是接了一個電話嗎?客戶似乎是跟他要七套貨物。”

“什麽貨物這麽貴重,要老總親自送貨?”

遠遠的,林笑的車開來了。

等車過去了很遠,白正天才啟動引擎,不急不慢地跟了上去。

進了市區,燈光明亮起來。

林笑已經發現了他們,過一個紅綠燈時,他猛地一踩油門,闖了過去。

白正天也跟著急踩油門,瘋狂地追上去。

兩人沿著鳳凰河旁的馬路飆起車來。

前方是一個十字路口。

林笑的車一路狂奔衝了過去。

緊接著,左邊方向開來一輛大貨車,停在了十字路口。

白正天著急地按著喇叭,可那輛大貨車還是紋絲不動。

眼看著林笑的車越來越遠了,白正天再也追不上了。大貨車的司機罵罵咧咧地走下車來,看看輪胎,看看油箱……

白正天氣呼呼地一打方向盤,轉到一個小胡同裏,然後七拐八彎地回到主幹路上。他不停地踩著油門,希望還能追上林笑。

在又一個紅綠燈前,他看到了林笑的車。

沈蓉叫道:“追上了追上了,快,快!”

綠燈亮了,林笑的車啟動了。

白正天踩緊油門,一下子衝上前去,然後急打方向盤,將車橫在林笑前方。

林笑看到一輛汽車突然橫到了自己麵前,趕緊踩緊刹車。

車輪摩擦著地麵,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音。

眼看兩輛車就要撞在一起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笑的車停了下來。他氣憤地走下車來,剛準備開罵,卻發現那輛霸道的車裏走下來的,是警察白正天和那個鳳凰大學的學生沈蓉。

白正天衝著林笑叫道:“老實點兒,不許動!”

“白警官,這是怎麽了?”

“廢話少說,把後備箱打開。”

“你有搜查證嗎?小心我投訴你!”

白正天走到林笑跟前說道:“投訴我之前,先把後備箱打開!”

“如果我不開呢?”

“我可以告你妨礙公務!”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林笑咕噥著打開了後備箱。

後備箱裏放著一個大大的旅行包。

白正天上前打開旅行包的拉鏈,隻見裏麵裝著七個禮品盒。

如果猜得沒錯,那裏麵裝的就是睚眥刀鞘。

白正天打開一個禮品盒,不禁感到失望,那裏麵不是什麽睚眥刀鞘,隻是一件普通的睚眥工藝品。

他不甘心,把一個個禮品盒全都打開,全都是工藝品。

林笑問道:“白警官,你到底要找什麽?你懷疑我販毒嗎?”

白正天忍著怒氣說道:“沒什麽,隻是例行檢查。記住,我叫白正天,投訴的時候,別把名字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