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輿論之威所向披靡

“江海明必須死”的呼聲再次響徹了整個互聯網,有的人從法理人情加以論證,大部分人根本無需論證,隻要喊一嗓子“殺人償命”就能保證自己政治正確,更多的人則隻是準備了一堆堆的口水,肆無忌憚地噴射出去,然後完成一次正義的表演。

1.你為什麽四處造謠?

桌上電話響了起來,屋內四個人立即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豎起了耳朵,離電話最近的小黃幹咳了幾聲,清了清喉嚨,然後拿起了聽筒,說道:“你好,刑警大隊。”

電話那頭的聲音猶疑:“你這裏是刑警大隊?”

“對,江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隊,請問您貴姓,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

“我……我……我叫羅穎。”

“羅穎?”小黃向其他三人使了下眼色,同時說道,“你稍等,我同事正在查。”

三個人立即動了起來,時不時地有交頭接耳幾聲,最後,一人大聲說道:“查到了,是毒品案子。”

小黃點點頭,對著話筒說道:“你最近有個快遞,是從雲南發的,已經被我們扣押,因為快件中有毒品。”

“毒品?怎麽可能?”

小黃說道:“是一個叫馬春華的人郵寄的,如果你不認識這個人,要打電話到緝毒大隊去確認下,就可以了。”

“好的,電話呢?”

然後小黃把電話給了對方,說道:“你找楊警官。”

放下電話,小黃朝其他幾個人豎了豎大拇指,然後幾個人都盯著另外一部電話,可是那部電話一直沒響,半個小時後,小黃憤憤地罵道:“媽的,遇到騙子了!”

正在這時,屋外有人敲門,小黃打開裏門,隔著防盜門問道:“誰啊?”

門外是個小夥子,挺不耐煩的,說道:“你們的外賣。”

小黃轉頭問道:“你們誰定外賣了?”

三人都搖頭。

“送錯了,不是我們的。”

送外賣的小夥子火了,開口就罵:“你大爺的,你消遣我是不是啊?你個王八蛋訂了外賣又不要,讓你大爺跑來跑去有意思是吧?”

平白無故地被一個送外賣的痛罵了一頓,小黃火冒三丈,拉開防盜門就要去揍他。小夥子大聲嚷嚷道:“你幹什麽,想打架呀?”

小黃罵道:“打死你個王八蛋,你不知道自己吃幾兩幹飯。”伸出手就去抽小夥子的臉,小夥子輕鬆一躲,順勢扭住了小黃的手腕,將他的胳膊反剪到背後,小夥子罵道:“知道你大爺叫什麽名字嗎?老子叫羅穎!”

屋內三人見兩人動手,本來正打算前來助陣,一聽對方自稱是羅穎,立即做鳥獸散,不過全被埋伏在四周的警察抓獲。

一個電話詐騙的團夥,竟被蔣子良誤打誤撞地破獲了。

幾個騙子肯定也沒想到自己會落到警察手裏,此前他們行騙多次,每次得手之後立即搬家更換電話號碼,所以警察很難抓到他們。但是這次,他們撞到了蔣子良的槍口上。

開始懷疑羅穎之後,蔣子良開了單位的證明到通信公司調閱了羅穎最近三個月來全部的通話記錄,其中實名認證的手機號碼,他略作調查分析,沒有發現可疑狀況,然後重點對未經實名認證的號碼以及固定電話逐一查證,這天,他撥通了一個固定電話號碼,沒想到對方竟自稱是刑警大隊的!蔣子良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騙子團夥,然後立即虛與委蛇地跟騙子聊了起來,最後將他們來了個一鍋端。

對蔣子良來說,這隻是一個小插曲,一直坐在辦公室打電話,屁股都快長出褥瘡了,出去抓個人權當是放放風透透氣,然後又坐回桌旁,繼續重複撥打電話的機械動作。

“你好,請問你是誰?”一般來說,他隻能這麽開頭。

然後,有的人實心眼,就會說:“我是某某某,你有什麽事?”

有的人調皮,會問:“你猜?”

有的人會反問:“是你給我打電話還是我給你打電話?你都不知道我是誰,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麽?”

還有的人說:“請問你是賣房子的,還是賣保險的?房子我買不起,保險我不需要。”這是把蔣子良當成電話推銷的了。

還有幽默的:“對不起,您撥打的機主正在裸奔,請稍後再撥。”無疑,這也是把蔣子良當成垃圾電話的。

後來,終於有一個電話,沒等蔣子良開口,對方就率先問候:“你好,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蔣子良覺得對方的聲音很耳熟,再仔細看了一眼正撥打的電話號碼,他不由得一拍腦袋,暗罵自己愚蠢,難怪之前這個號碼看上去那麽眼熟,原來是網妖唐州的手機號碼,他不停地撥打電話,重複的機械勞動使他腦袋裏成了一團糨糊。

這幾天,唐州有點無所適從,他的雇主冷秋燕死了,他是否還要繼續扮演正義?在此之前,扮演正義有利可圖,現在很可能要成義務勞動了。如果沒人給錢了,這正義的事何必繼續呢?唐州準備打退堂鼓,在網絡上重新發掘一單生意……就在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他沒想到警察這麽快又找到了自己。

“蔣警官,有什麽事您請吩咐。”

蔣子良說道:“你認識一個叫羅穎的女人嗎?”

熊冠洋眯縫著眼睛想了半天,說道:“有點印象,不知道在哪兒看過這個名字。”

“她是江海明的老婆。”

“哦,對,對,是她,想起來了,前段時間,人肉搜索出來的。”

“她給你打電話說什麽了?”

“什麽?”熊冠洋吃驚地問道,“她給我打電話?怎麽可能。”

“我這裏有通話記錄。”

“她是什麽時候給我打電話的?”

“二月二十二日。”

熊冠洋沉默片刻,說道:“哦,這麽說,我想起來了,那天我的確接到過一個電話。但是她沒說自己是誰。”

“她說什麽了?”

“她問我為什麽四處造謠,我問她是誰?然後她沒有說,就把電話掛了。”

“你不知道那人是羅穎?”

“不知道,她沒有說。”

“你怎麽確定就是這個電話,你沒記錯?”

“肯定沒錯,”熊冠洋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李天一因為涉嫌**案被刑事拘留,我當時正在想怎麽炒作這件事情,這時候一個電話打進來說我造謠,我當然會印象深刻了。”

蔣子良掛斷電話之後,立即撥通了何少川的手機。

2.懸賞一千元“人肉”電話號碼

聽完電話,何少川眼前一亮,問道:“羅老板,你認識一個叫熊冠洋的人嗎?”

“不認識。”羅穎回答得很幹脆。

何少川似笑非笑的看著羅穎,說道:“我的同事查到你曾經給熊冠洋打過電話。”

“莫名其妙,”羅穎笑道,“熊冠洋是誰?該不會是賣房賣保險的吧?”

“那你認識唐州嗎?”

“唐州?”羅穎疑惑道,“那個網妖唐州?”

“是,唐州的真實姓名就是熊冠洋。”

羅穎猶豫片刻,說道:“不認識。”

“但是你給他打過電話。”

“打電話也不能代表我認識他呀。”

“你給他打電話幹什麽?”

“我質問他為什麽四處造謠。”

“他怎麽說?”

“他問我是誰,我沒有說,然後把電話掛了。”

“你怎麽查到唐州電話的?”

羅穎嗬嗬一笑,說道:“光明正大地懸賞。有人因為地產中介的騷擾電話太多,於是在網上懸賞一千元求地產中介老板的電話,後來,他很快得到了電話號碼。我也照葫蘆畫瓢,在微博上懸賞一千元,求唐州的聯係方式,很快就有人給我了。”

“你是什麽時候發微博的?”

“二月十九日。”

“記這麽清楚?”

“我一個好朋友是這天生日,所以對這個日子比較敏感。”

何少川立即拿出手機上微博開始查詢羅穎那條微博,羅穎嗬嗬一笑,也拿出了手機,查詢自己的微博畢竟要快很多,她很快就搜到了,將手機遞給何少川。

本人有急事求助教主唐州,特一千元求唐教主手機號碼,以第一個提供者為準。

這條微博跟帖者甚眾,羅穎說二月二十日淩晨就有人給她私信了,透露了唐州的電話號碼。

何少川又問道:“你跟唐州聯係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冷秋燕在幕後操縱這一切了吧?”

“我哪兒知道?”

“不知道?”

“我隻知道唐州在網上造謠,我怎麽會知道冷秋燕參與其中呢?我一直以為她在幫我老公呢。”

何少川嗬嗬一笑,說道:“羅老板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最後一個與本案無關的問題,你是不是給一夥騙子打過電話?”

“打過。”

“那些人今天被抓了。”

羅穎揶揄道:“原來詐騙是違法行為啊,我還以為是合法的呢,所以警察一直不管。”幾句話就把何少川給噎住了,隻聽羅穎繼續說道,“我收到了一條詐騙短信,說是郵局通知有您一份包裹未簽收,請速來領取,還給了一個聯係電話,我打過去之後,對方說有什麽毒品,我馬上知道遇到騙子了,立即把電話掛了,然後打電話報警,結果110的接線員一直在追問我有沒有損失,後來也不知道立沒立案,看來是沒有,否則你們也不用等到現在才抓到人。”

此時,何少川後悔得要命,真不該問這個“與本案無關的問題”,這不是給自己找難堪嗎?

3.江海明為什麽必須死?

上帝總是垂青做好準備的人,熊冠洋就是一個時刻準備著的人,蔣子良的一個電話,將他從彷徨失措中拯救了出來。

雇主已死,繼續抹黑江海明將無利可圖,他決定放棄這個“選題”,但是下一步主攻何方,他心裏沒底兒。“汶川震後重建學校用空心磚被疑豆腐渣工程”、“河南周口平墳事件”、“太原實權部門改為內部請客,高檔酒店上門服務”、“濟寧二十五歲女鎮長事件”都是最近的熱點,但是這些話題被人們談論很多天了,不少人已經感到“審美疲勞”了,如果此時再殺進輿論場,最多隻是在洶湧的波濤中投入了一粒石頭,熊冠洋不喜歡做錦上添花的事,要做就要石破天驚、就要波瀾壯闊。

蔣子良在電話中告訴他,江海明的妻子曾經給他打過電話,他心頭立即掠過一絲喜悅,等掛了電話,他仔細盤算了一下,覺得生意又上門了。既然江海明的妻子打過那次莫名其妙的電話,就說明她很在乎老公,而這種“在乎”就可以成為熊冠洋的生財之道。繼續汙蔑、謾罵、抹黑江海明,持之以恒地將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江海明頭上,羅穎就會主動找上門來和解,隻要羅穎給出一筆優厚的封口費,他就可以“有償沉默”,如果羅穎出價高一點兒,他甚至可以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替江海明辯白。

想到此處,熊冠洋立即開始醞釀、構思一篇雄文。從開庭審理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天時間了,由於沒有他推波助瀾,加上這幾天蘆山地震牽動著大家的心,紅十字會聲稱又要重查郭美美,所以這個案件的溫度漸漸低了下去,到四月二十五日這天,“江海明二次碾壓事件”不但跌出了新浪、網易等門戶網站最熱新聞排行榜前十,甚至在本地的江城新聞網的關注度排行中也不見其蹤影。

如何重新吸引網友的注意,再次點燃他們的怒火?這需要炮製一篇刀刀見血、擲地有聲的雄文。

熊冠洋閉關三天,磨刀霍霍,四月二十八日終於寫完了,但是他並不急於發布。有研究發現,微博的高峰值出現在三個時間段,根據活躍度比較,晚上最多,上午其次,下午稍少,另外,工作日比周末的活躍度明顯要高。一位何姓明星的微博“八點二十分發”,就是對這一研究的最著名的活學活用。那是在三月十五日消費者權益保障日,某電視台要做一期打假晚會,爆料某品牌手機的缺點,他們提前擬好了微博內容,請了幾個微博紅人在晚上八點二十分發布用來造勢,一個姓何的明星在發微博的時候,沒有認真看內容,直接把批評某品牌手機的短信複製粘貼,發到了微博上,而且最後一句標注了:“大概八點二十分發。”該明星被網友調侃為“豬一樣的隊友”。

四月二十九日到五月一日放假,如果此時發帖,影響力會小很多,因為人們都在籌劃著如何度過開心的三天假期,沒幾個人會關心網絡上的紛紛擾擾。熊冠洋決定五月一日晚上發布,那時候人們已經回到家裏,網絡又將成為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身心放鬆之後,“正義”的事情可以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酒足飯飽之餘揮斥一下方遒還是蠻有成就感的,覺得自己又多了一件多麽高尚的事,心底裏對自己豎起了大拇指。

晚上八點半,熊冠洋將文章生成圖片發布在微博上,然後將地址貼到QQ群裏,號召水軍立即轉發這篇文章,其中,他還給幾個影響力比較大的ID提出特別要求。

【大概九點發。注意,括弧裏的千萬不要發出去】說得太對了,江海明不死,則法律死,誰替江海明喊冤,誰就是人民公敵。

【大概九點二十發。注意,括弧裏的千萬不要發出去】用憤怒、震驚、發指等人類能表達強烈情緒的詞語,都已經無法表達我的感受了,江海明必須死。

【大概九點三十發。注意,括弧裏的千萬不要發出去】無論你們把江海明包裝成什麽天使一樣的青年才俊,都改變不了案發時他殺人惡魔的罪惡本質,他必定逃不過法律的製裁。

五月一日那天發生了很多熱點新聞,熱門景區“五·一”降價沒誠意,假降價賺吆喝,鳳凰古城的客棧老板說:“這個‘五·一’算是毀了。”中國紅十字會承認八千四百七十二萬元善款未按指定項目使用……輿論本來被這兩大議題吸引著,可是在熊冠洋集中火力、連篇累牘的信息轟炸下,“江海明二次碾壓”立即成了壓倒一切的中心話題,關注度直線上升,當羅穎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江海明為什麽必須死?

四月二十日八點零二分,四川省雅安市蘆山縣發生七級地震,這一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牽動著眾人的心,幾天來,我們一直牽掛著災區人民,關心著他們的溫飽,關注著他們的生存環境。

而就在舉國救災的時候,四月二十一日,江海明交通肇事二次碾壓致人死亡案開庭審理了。為什麽選擇在這天審理,難道僅僅是巧合嗎?或許真的應了那句話“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嗎?因為我們都很善良,都在關心救災,這個惡貫滿盈、叫囂著可以斃掉所有報社新聞的官二代江海明,竟然沒人關心了!竟然要逃脫法律的製裁了!

在法庭上,江海明的律師提交了各種獲獎證書,證明江海明是一個有責任心、有上進心的記者,說他弘揚正氣鞭撻醜惡,幫助江城市民解決了不少問題,以此希望江海明可以免死。

可是,江海明真的是一個有責任心的記者嗎?他的那些獲獎證書能說明什麽問題呢?約瑟夫·普利策曾經說過:“倘若一個國家是一條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聞記者就是船頭的瞭望者,他要在一望無際的海麵上觀察一切,審視海上的不測風雲和淺灘暗礁,及時發出警報。”很多優秀的記者都以“瞭望者”自許或者以此作為職業生涯追求的目標,可是江海明呢?他在二次碾壓致人死亡之後,竟然公然叫囂:“我是《在現場》的製片人,你叫多少記者來都沒用,我能把你們的新聞全都斃了。”

一個以槍斃新聞為能事的記者還叫記者嗎?他早已喪失了最基本的職業操守,根本就撐不起那頂被所有有良知的媒體人真心嗬護的“無冕之王”的桂冠。

這樣的人,怎麽能稱為“有責任心的記者”?難道你的責任心就是槍斃新聞同行的稿件嗎?

在當下,當記者們在大加討伐批判社會各層麵、各領域都已經被腐敗滲透的時候,卻忽略了自己所從事的行業也一樣被腐敗滲透的實際,有些記者的“特權”意識遠比那些依靠公權才耍“特權”的官吏更加突出,他們在城市裏開車違反了交通規則,就拿出記者證作為擋箭牌;他們到名勝風景區遊覽,也可以用記者證為幌子獲得免費待遇。這種蠅頭似的特權,腐蝕著記者隊伍,當眾多的新聞記者為此而沾沾自喜的時候,他們怎能承載社會責任的擔當?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江海明在車禍現場叫囂著自己的記者身份的時候,當他得意洋洋地說他可以斃掉所有新聞的時候,我們不禁要問,當江海明這種記者們帶著“輿論監督”的責任去監督社會時,又有誰對記者們進行監督呢?

此時此刻,用憤怒、震驚、發指等人類能表達強烈情緒的詞語,都已經無法表達我的感受了。但是,我想告訴江海明團夥,你們是徒勞的,你們太小瞧天下人了,無論你們準備把江海明包裝成什麽樣的青年才俊,都改變不了他故意殺人的罪惡本質,他必定逃不過法律的製裁,天下還是會有基本的公平與正義的,正義在人們心中,江海明死有餘辜,必將會被判處死刑。

在法庭上,江海明痛哭流涕幾次下跪,但是大家千萬不要被他所謂的悔罪態度所迷惑,他的痛哭流涕並非因為悔罪,而是害怕法律的製裁,想著自己完蛋了,所以才恐懼、苦悶,或許還有一點點後悔。

江海明試圖證明自己精神有問題,說他經常覺得頭暈眼花,試圖以此證明自己是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做出二次碾壓的犯罪行為的,但是他提供的就診單恰恰證明他身體健康,而且沒有任何心理疾病。江海明,你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最讓人感到憤怒的是,你竟然將自己的親身女兒搬出來,希望以此博得同情,但是我要告訴你,不要用兒童的天真來迷惑善良的人們,有朝一日,你的女兒長大了也會以你為恥!除非你認罪伏法,你的女兒才能在人前抬起高昂的頭顱,否則,你和你的家人一生一世都將受盡世人的唾罵!

4.為了家,你能做出多大犧牲?

在數萬水軍的協同作戰下,熊冠洋的文章就像一顆重磅炸彈,本已平息的輿論再次沸騰起來,短短一個小時之內,就躥升到各大論壇、微博的熱門排行榜首位,聲勢之浩大遠遠超過了對紅十字會的質疑。

眾多網民就像牽線木偶一樣,在熊冠洋的指揮下,齊刷刷地關注起這個製造出來的熱點,隻用了一個晚上的工夫,這個“假熱點”就變成了“真熱點”。各路豪傑摩拳擦掌,掄起話語的大棒,猛烈地朝江海明擊去,“江海明必須死”的呼聲再次響徹了整個互聯網,有的人從法理人情加以論證,大部分人根本無需論證,隻要喊一嗓子“殺人償命”就能保證自己政治正確,更多的人則隻是準備了一堆堆的口水,肆無忌憚地噴射出去,然後完成一次正義的表演。

同時,由於這篇文章涉及到記者操守、新聞腐敗等問題,關於“江海明案”的討論不但重新被撩撥起來,而且討論向縱深方向發展,這是熊冠洋始料未及的。

此事熱熱鬧鬧地討論了四五天後,一些知名的媒體人、新聞學傳播學領域的學者也加入進來,有的人對江海明的囂張言論予以譴責,有的人懷疑江海明是否說過那句話,譴責的人得到一片叫好,差點就成了民族脊梁,懷疑的人招致一片痛罵,瞬間淪為可恥的賣國賊。不管是譴責也好,懷疑也罷,大夥對新聞事業的現狀都表示出深切的憂慮,開始探索重塑新聞職業倫理的路徑。

唐州掀起的這次新一輪討伐,羅穎看得心驚肉跳,照這個趨勢,唐州一定會把江海明逼到死路上的,任何一個號稱不會受輿論影響的法官都是不可信的。

五月六日中午,羅穎接到了一個神秘的電話,對方先是熱情地打了聲招呼:“羅老板,你好。”

羅穎最初以為是地產中介、或是賣保險、放貸款的,因為這三類電話的第一句話一般都是:“某老板,你好。”羅穎說道:“我不賣房子,不買保險,也不貸款。”

對方卻陰鷙地笑了起來,說道:“羅老板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

羅穎厭惡透頂,將電話掛了,可是不一會兒,對方發來了短信:“你不想救江海明了?”羅穎一看,立即撥打過去,問道:“請問你是誰?”

對方像夜梟一樣嘎嘎地笑了幾聲,說道:“不打不相識,我是唐州。”

“唐州?”羅穎有點慌神,“網上的那個唐州?”

“對,就是我。”

羅穎冷笑道:“唐教主有何見教?”

“哎呀羅老板,我哪敢有什麽見教啊?我隻是覺得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說是吧?”

“唐教主的意思是……?”

“你看我們見個麵談談如何?”

竹林風茶館裝修古色古香,一眼噴泉,一方小池,一拱石橋,一叢翠竹,一架古箏,一個白衣女子,玉手纖長,輕輕一撥,錚作響,一曲《漁舟唱晚》便從指尖流淌而出。羅穎坐在一處角落裏,點了一壺茶,安安靜靜地品味著,內心深處卻是翻江倒海,她不知道熊冠洋將會向她提出什麽條件。說好的是晚上八點見麵,可是十五分鍾過去了,唐州還沒有出現。

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哎喲羅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那是一個長相猥瑣的男子,四十歲出頭,身材偏胖略顯臃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油光發亮,一雙小眼睛賊恁兮兮地眯成了一條縫,咧嘴笑的時候能看到一口黑牙,那是多年吸煙的惡果。

羅穎站起身,強裝歡笑,說道:“熊先生真是大忙人啊。”

熊冠洋一怔,他沒想到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實姓名,他繼續說道:“塞車了,來晚了,真是對不住。”

羅穎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熊冠洋的目光在羅穎臉上盯了半天,眼角的餘光時不時瞄向羅穎的胸部,然後陰鷙地笑了起來,說道:“沒想到江海明的老婆這麽漂亮。”

羅穎微微一怔,隨機笑道:“熊先生過獎了。”

“你就不問問我找你有什麽事?”

“熊先生想講的時候自然會講。”

“哈哈哈,羅老板真是妙人,好!”熊冠洋說道,“我跟你在電話裏已經說過了,冤家宜解不宜結。”

“那就請熊先生高抬貴手放過江海明。”

熊冠洋斜著眼睛,笑眯眯問道:“你開什麽價?”

羅穎說道:“請你誣陷江海明的人已經遇害了,你沒有雇主了,你繼續誣陷江海明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熊冠洋嘿嘿地笑:“這你就錯了,江海明已經是一條死泥鰍,這時候不踩更待何時?哪個正義的人會放過這個機會?”

羅穎冷笑道:“靠繼續汙蔑誣陷江海明來標榜自己是正人君子?”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需求,”熊冠洋嘿嘿笑道,“你不知道網絡上多少人嗷嗷待哺,急需用正義來喂養。羅小姐,你知道通往正義的最快捷的途徑是什麽嗎?”

“什麽?”

“樹一個人民公敵,批判他。踩上一腳,立即成為正義之士,這簡直就是無本萬利的生意。”

“你就利用了人們的這種心理?”

“對!你不知道網絡上的烏合之眾是多麽容易被操縱、被利用。”

“你們就像一群鯊魚!”

“對,我們就是一群鯊魚。但是,羅小姐,”熊冠洋說道,“如果江海明自己不帶點血,是不會吸引到鯊魚的。”

羅穎沉默半晌,說道:“我出五萬塊。”

熊冠洋沒有說話,眼睛肆無忌憚地瞄向羅穎的胸部,說道:“我不缺錢。”

羅穎厭惡地看著他,問道:“你怎樣才可以停手?”

“這要看你準備做出多大的犧牲。”

羅穎閉上眼睛,想起負心的老公,可愛的女兒,最後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惜一切代價。”

熊冠洋嘿嘿樂了,伸手去握羅穎的手,羅穎感到油膩膩的,立即將手抽回去,心中一陣惡心,恨不得馬上吐出來。她正色道:“熊先生,請你放尊重點兒。”

熊冠洋也不著惱,涎著笑,說道:“江海明這事剛被炒作出來的時候,有一些批評江海明的帖子被刪除了,羅小姐一定還有印象吧?網民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連帖子都能刪除,還不能說明江海明這股黑惡勢力很強大嗎?”

羅穎哼了一聲,說道:“含血噴人。”

“哈哈哈,我當然知道這是含血噴人,”熊冠洋說道,“那些帖子是我發的,也是我自己刪除的。果然,不明真相的網友立即憤怒了。所以,羅小姐,輿論是很嚇人的。”他在一張餐巾紙上寫下家庭地址,推到羅穎麵前,說道:“想通了打我電話,我在家等你。”然後說道,“我先走一步。”

羅穎獨自一人坐在茶館裏,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想到唐州的陰險毒辣,她就怒從心起,她記得很清楚,那些帖子被刪除之後,唐州發了一條微博,說:“原作者就跟臨時工一樣神秘,來無影去無蹤,用得著的時候就拉出來頂杠,用不著的時候就雪藏起來,正所謂養兵一日用兵一時。”這條微博三天之內被轉發了上百萬。對這樣一個陰險毒辣的人,不就範可以嗎?想到女兒天天追問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她就心如刀絞。但是一想到唐州猥瑣的樣子,她又忍不住想吐。

離開茶館,她開上車四處遊**,為了女兒,為了這個家,她到底能做出多大犧牲?

羅穎回到家已經是五月七日淩晨時分,但是她毫無睡意,內心深處做著激烈的鬥爭,看著那張寫有電話號碼的餐巾紙,她掏出手機,猶豫半天又放下了,熊冠洋猥瑣卑鄙的樣子實在令人惡心,讓她下不了決心。就在這時,QQ蹦出一個彈窗,提示她有新郵件,這封郵件,在她心中點燃了一團希望之火,她立即信心百倍地投入到和唐州的鬥爭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