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首關於悲傷的歌

她曾經發過誓,再也不要為這個人流一滴眼淚。

可不知道怎麽,此刻還是覺得鼻頭很酸,眼睛有些刺痛。

那些曾經的回憶,就像是捉摸不透的風,一陣陣地往胸口裏灌,她沒有辦法阻止,更加沒有辦法去忘記。

01

身上總有一些痕跡是與回憶有關的。

七歲那年,尹千陽跟同學比賽爬樹從樹上摔下來,手臂處現在仍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十二歲那年,跟父母去海邊旅行,腳劃到礁石,左邊小腿的疤痕一直留到現在。

作為一個好動的小孩,身上有傷疤是不可避免的。

好在,很多疤痕都會隨著時間消失。

尹千陽看著手心那道淺淺的痕跡,忍不住伸手去輕輕地摸了摸。

不過一個多月的光景,掌心的疤痕,就快要消失了。

盛明軒再也沒有出現過,似乎薛驍驍跟任浩林那天所說的,隻是她做的一個夢而已。

尹千陽表麵沒有流露出多麽的難過,她明白,再好的朋友都沒有辦法一直忍受哭哭啼啼的自己。

這也算是這幾年裏,她唯一學會的東西吧……

想到這裏她歎了一口氣,然後繼續收拾著桌上的書本。

開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在這段時間裏跟以往沒有什麽兩樣,仍舊渾渾噩噩地上著課,已經大四了,很快就要麵對實習和就業。

真的準備好了要當一名律師嗎?

這個問題最近一直在尹千陽的腦海中盤旋。

當時高考後填誌願,之所以填了這所鼎鼎有名的政法大學,是因為盛明軒曾經說過,他們家一家人都是做律師的,所以他的夢想是做一個頂級律師。

尹千陽以為進了這所學校,就能夠找到他了。可是三年過去了,好多願望現在回想起來,都像一個個苦澀的笑話。

尹千陽將課本裝進手邊的白色布袋,班上的同學們則是在紛紛議論著什麽。

“今年的模擬法庭比賽好像拉到了很厲害的讚助呢!”

“嗯,據說是大名鼎鼎的CH律師樓!”

“CH?就是那個全球連鎖並始終排名第一的律師樓嗎?”

“對啊,聽說今年的獎金會是去年的一倍,不知道今年哪個隊會拿到冠軍。”

“哇!不愧是CH,給獎金都這麽豪氣,明天就開始了吧?我們去找鍾一白報名吧!今年應該又是他帶隊吧?”

“以往的比賽大家都是擠破了頭,今年,你以為很好進嗎?鍾一白挑人的標準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挑剔得很!”

“那倒也是,不過我可不是為了比賽,我聽說今天CH的負責人還專門來了學校呢!聽說真人超級帥!我要是參加比賽,目標就是他!”

“對啊,我也聽說了,據說是個跟我們差不多大的男生,真優秀啊!這麽年輕就有這麽好的成就。”

仔細聽了聽,這才發現,大家討論的話題是跟模擬法庭比賽有關。

模擬法庭是這所大學裏,法律專業學生的頭等大事,在這個比賽中,同學們既可以學到律師所具備的專業辯論技巧,也能夠在出資的各大律師事務所前展示自己的能力。

聽著同學們的議論,尹千陽的腦子裏有一個瞬間閃現過是不是應該參加一下的念頭,可很快就放棄了。

大一剛進學校的時候,就聽說了這個比賽的大名,同專業的師姐還諄諄教導,如果想要大四實習順利的話,那麽努力參加這個比賽,是非常重要的。

可三年過去了,習慣了廢柴的模式,再切換到努力模式,似乎都有點不知道該做點什麽了……

尹千陽歎了一口氣,經過正在談論的同學們的地方時,沒有打招呼。雖然坐在同一個教室三年,但彼此並沒有很熟悉。

剛走到教室門口,眼前就躥出來一個黑影。

“千陽,去哪兒呀?”

眼前這個將近一米九高度的少年,光潔俊朗的臉龐上,透著帥氣的冷峻,濃濃的眉毛泛起兩條柔柔的漣漪,像是帶著笑意。長而微微卷翹的睫毛之下,細長幽暗的眸子顯得狂野不羈,邪魅性感,英挺的鼻梁,如花瓣一般柔美的嘴唇揚著淺淺的笑意。

這人叫林嶼森,是尹千陽的大學同學,從大一開始就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

這也是尹千陽與班上其他女生關係一般的一個症結所在。

多金帥氣還喜歡各種極限運動的林嶼森一直都是女生們幻想的對象,可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對他下手,他就昭告天下,他喜歡的隻有尹千陽一人。

見到他,尹千陽有些厭煩地皺了眉頭。

“要不要一起玩?”林嶼森一邊發話,一邊將尹千陽的布袋背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舉動惹來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一群穿著時尚的死黨們的噓聲。

聽見這樣的噓聲,尹千陽的眉頭皺得更緊,她把布袋從他手裏拿了過來,冷冷地回了一句:“不要,我累了,想要回去睡覺。”然後,便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林嶼森幾步躥到尹千陽麵前,然後遞給她一個小小的藥盒。

“前幾天見到你手心多了一道疤,不知道你是怎麽弄的,不過以後不要這麽不小心了,這個是別人推薦給我的,說是對疤痕很有效果。”林嶼森將一個黃色的藥盒塞到尹千陽手上,然後輕輕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頭,“好了,累了就趕緊回宿舍睡覺吧。”

尹千陽拿著那個小小的藥盒,本來冰冷的心還是不由得滑過一絲淡淡的溫暖。

三年了,平常總是一副紈絝子弟、吊兒郎當模樣的林嶼森,雖說一直如同狗皮膏藥一般黏著尹千陽,可從來不勉強她,而是在她需要的時候,送上關心和溫暖。

尹千陽點點頭,將藥盒丟進布袋裏。

轉身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林嶼森被取笑的聲音。

“林嶼森,這妞你追了三年了吧,三年了,人家都對你愛理不理,你到底怎麽想的?”

“是啊!想當年高中的時候,你身邊的女孩子要多少有多少,這會兒怎麽就吊死在這麽一棵樹上了?”

“沒錯,這妞看起來也挺普通的,到底是哪裏吸引你了?你跟哥幾個說說。”

“我看啊,咱們嶼森腦不是進水了,就是眼光一直都這麽的差,哈哈哈。”

這些話明顯刺激到了林嶼森,他憤怒地咆哮以示反對:“都給我閉嘴,我喜歡誰,那是我的自由,在我這,尹千陽就是好,就是漂亮,怎麽樣?”

本來以為隻是普通的嗆聲,讓林嶼森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以往對他冷漠的尹千陽,這會竟然站在了他的身後。

“說吧,去哪玩?”

尹千陽的出現無疑讓圍觀的群眾詫異不已,林嶼森則是喜出望外。

“千陽,你怎麽回來啦?”林嶼森看著尹千陽,眼睛裏就差噴出心形表達愛意。

尹千陽沒有回應林嶼森,而是把視線放在他身後的那群男生身上:“你們一般去哪玩?”

男生們見尹千陽發話,紛紛開始起哄。

“哎呀,冰山也會說話呢!”

“林嶼森還不多謝我們!”

“我們今天準備去騎車,你敢不敢一起來?”

聽到這個提議,林嶼森的臉色瞬間暗了下來,他剛想要拉住一臉倔強不滿的尹千陽,就聽到耳邊傳來一句:“好啊,誰怕誰。”

02

十幾分鍾以後,學校後麵空曠新修好的路上,出現在尹千陽麵前的是十幾輛大塊頭的戴納哈雷摩托車。

巨大的車型,加上超高的底盤,讓這些摩托車看起來就跟變形金剛一樣。

雖然對於摩托車毫無研究,但看著這些大塊頭的架勢,即便跟跑車pk應該也是毫不遜色。

尹千陽有些傻眼。

“千陽,你還是回去吧……”林嶼森坐上其中一輛黃黑色相間的車,然後指了指後座,“來,我送你回去。”

“嶼森,你這樣就沒意思啦!人家尹千陽好不容易答應跟你出門約個會,這個時候就應該好好把握,表現一下自己!”坐在一台全黑的摩托車上穿著機車夾克的男生說道。

“是啊,這個時候你可別掃興致!這可是你來之不易的展現車技的時候……”

“就是,我們這是在幫你爭取。”

“尹千陽,我可告訴你,嶼森可是全國的賽車冠軍,他的車技,你絕對放心。”

後麵的人在繼續起哄,林嶼森有些厭煩地瞄了眾人一眼,然後將自己的頭盔戴在尹千陽的頭上,“別理他們。”

尹千陽看了一下哄笑的眾人,跨上林嶼森的摩托車,然後回頭衝他們說道:“來吧,比試比試,也讓我看看你們是不是有些能耐。”

聽見這話,所有人都開始轟起油門,表現出迎戰的決心。其中一人,更是將自己多出來的頭盔丟給了林嶼森。

林嶼森回頭,有些擔憂地問:“千陽,你認真的啊?”

尹千陽點點頭:“也讓我看看你的能耐吧。”

本來還有所顧慮的林嶼森聽見這話,立馬也跟著轟起油門,準備好出發了以後,他臉上帶著邪魅的壞笑,將尹千陽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間,“抱穩了。”說完,便第一個絕塵而去。

見他離開,其餘的人也緊隨其後。

戴著厚重的頭盔,呼呼的風聲一直在耳邊徘徊,路邊的景物飛速地倒退,尹千陽感覺自己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急促。

她本來沒想要答應林嶼森的邀請,可鬼使神差地,見他被朋友們奚落,心裏竟然會感覺到不高興。

這三年的時光裏,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會為身邊一直有這麽一個人出現,而感覺到煩惱,但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在這個學校裏唯一關心自己的存在了吧……

速度似乎慢慢降了下來,其他的人已經被遠遠甩在後麵,林嶼森像是在躲避著什麽似的。

尹千陽一直將視線放在兩旁,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輛黑色的轎車,一直跟在他們的周圍,那轎車似乎在不斷阻隔林嶼森前行的路,逼迫著他降低速度。

終於在一個路口,林嶼森忍不住停下了車。

摘掉頭盔的林嶼森顯得有些氣憤:“什麽人呐。”

尹千陽也隨之摘掉了頭盔,隻見那轎車也在前頭停下。

“沒看到我們在飆車嗎?”林嶼森衝著那車吼。

尹千陽從車上下來,本想要平息一下自己的心跳,下一個瞬間,卻感覺喉嚨像是被一雙有力的手掌緊緊遏製住。

轎車上,一個穿著黑色九分西裝褲,配上英倫範小皮鞋,白色寬鬆T恤,整體看起來既休閑又時尚,眼睛上戴著時下最流行的透明墨鏡的人走了出來,他死死地盯著尹千陽,眼神裏有幾分心疼,還有幾分埋怨的意味。

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尹千陽忍不住倒退了兩步。

那個沒有任何原因消失了三年的人,那個莫名其妙在暑假出現一下子,又玩起了消失的人……

如今這麽真實地站在她的麵前,臉上竟然還流露著關心。

真是夠諷刺的……

尹千陽感覺臉頰涼涼的,別過頭去,假裝不經意地擦掉了淚水。

她曾經發過誓,再也不要為這個人流一滴眼淚。

可不知道怎麽,此刻還是覺得鼻頭很酸,眼睛有些刺痛。

那些曾經的回憶,就像是捉摸不透的風,一陣陣地往胸口裏灌,她沒有辦法阻止,更加沒有辦法去忘記。

站在她前方的林嶼森,沒有看到尹千陽的古怪,而是有些氣憤地衝著那人走去,表情看起來並不是那麽友好。

“喂,你剛剛什麽意思?”

林嶼森走到盛明軒的跟前,語氣有些衝。

盛明軒冷冷地打量了林嶼森一番以後,繞過他就徑直朝著尹千陽走去。

留在原地的林嶼森一臉的不可思議,他立馬轉身隨後大步跟了上來。

“喂,我跟你說話呢!”林嶼森一邊追,一邊說道。

盛明軒走到尹千陽的麵前,靜靜地凝視了她許久,然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聲音輕柔:“千陽,我送你回學校。”

“你是誰啊?”林嶼森一個箭步衝上去擋在尹千陽的麵前,臉上寫滿了不樂意。

盛明軒見到林嶼森,表情便換上了不耐煩,他輕輕推了推林嶼森:“這是我跟千陽的事。”

“千陽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什麽話當著我的麵說。”林嶼森顯然沒有想要讓開的意思。

盛明軒的眉頭緊了緊,聲音也隨之低沉下去:“千陽,跟我走。”

“你是誰啊?千陽憑什麽跟你走?”林嶼森也毫不示弱。

“憑你剛剛的速度,稍微發生一點意外,你們倆都會出事。”盛明軒的語氣充滿了責備,他表情嚴肅地盯著林嶼森。

聽見這話,林嶼森顯得有些理虧,他略帶歉意地看了身後的尹千陽一眼。

盛明軒不想再跟他廢話,手的力量暗暗加重,然後推開了擋在尹千陽麵前的他。

林嶼森因為沒有防備,整個人忍不住踉蹌了幾步。

“走吧。”盛明軒說。

站在他麵前的尹千陽,死死地盯著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她極其怨恨的陌生人,臉上的表情有委屈,也有諷刺,還有憤怒。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要看到我,但是你不能做這樣危險的事情。”盛明軒低著頭,表情寫滿了懇求。

看著這樣的盛明軒,尹千陽心中冷笑了一聲,仍舊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

“你剛剛什麽意思啊?”被推開的林嶼森握著拳頭躥回來,正想要對盛明軒揮上一拳的時候,就看到站在一旁的尹千陽含著淚水,伸出手狠狠地給了那人一巴掌。

“啪——”盛明軒感覺到臉頰一片火辣辣的疼。

尹千陽紅著的眼睛,咬著的嘴唇,還有那顫抖的手,都讓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現在做什麽都不會讓她感受到自己的歉意。

她是可愛的,堅強的,也是固執的,愛恨分明的。

現在的自己,對她而言就是一個混蛋吧……

這一巴掌根本沒有辦法償還她這些年所有的心痛。

盛明軒筆直地站著,眼神依舊溫柔疼惜地看著表情憤恨的尹千陽:“要是開心,你還可以多給我幾巴掌,但你現在不能再坐上這輛車,太危險了。”

尹千陽沒有理會盛明軒的哀求,轉頭看著林嶼森:“我們走吧。”說完,便堅決地戴上頭盔。

林嶼森不知道尹千陽跟盛明軒到底有什麽樣的過往和瓜葛,但是他看得出,尹千陽此刻隻想要盡快逃離這個地方。

跨上機車,林嶼森衝著盛明軒上下打量了一番後,便用力發動油門,用比剛剛慢很多的速度開出去。

站在原地的盛明軒看著尹千陽離開的背影,拳頭緊緊握著,努力克製著胸腔蔓延的悲傷,臉頰上後知後覺地傳來隱隱的痛。

“好久不見啊,千陽。”

等到兩人的背影徹底離開了他的視線,他這才輕輕呢喃了一句,臉上的溫柔還有寵溺也隨之一點點彌漫開來。

像是一尊孤單又飽經風霜的石像,盛明軒慢慢收斂起溫柔,眼神悲涼地望著空無一人的道路。

等林嶼森將尹千陽送回了宿舍以後,她一句話也沒有說,低著頭將頭盔還給林嶼森之後,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林嶼森抱著頭盔看著尹千陽離開的背影,心裏隱隱有些擔憂,視線再落到頭盔上時才發現,裏麵早已經被眼淚打濕。

03

昨天回了宿舍以後,尹千陽就抱著枕頭蒙頭大睡,要不是同住的舍友把她吵醒,她差點錯過了第一節課。

慌慌張張背著白色的牛仔布袋跑到教室,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尹千陽就被拉住了。

拉著尹千陽的是班級裏的“小紅人”——鍾一白。鍾一白是學生會的骨幹成員,也是各種活動的積極分子,班上的人緣也是最好的。可同學三年,尹千陽跟他的交集僅限於互相知曉身份,所以突然被拉住,她感覺到有些疑惑。

“有什麽事嗎?”尹千陽問。

鍾一白胳肢窩下夾著一個文件袋,滿臉笑意地走到她的麵前:“你知道今天開始的模擬法庭比賽嗎?”

“知道啊……”

“我聯合班上的其他四名同學組成一個隊伍準備參加比賽,可昨天其中一個不靠譜的,說是身體不舒服不願意參加了。”聽他說了這麽一大段,尹千陽還是顯得有些疑惑:“所以呢?”

鍾一白的笑意更加明顯:“所以,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聽到這個邀請,不光是尹千陽感覺到不可思議,她身旁的同學也紛紛投來探究的目光。

“為什麽是我?”尹千陽問出了大家都想要知道的問題。

鍾一白從手裏的文件袋裏抽出一張紙,然後念道:“尹千陽,高一參加全國英語朗誦比賽青少年組,獲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高二的時候,拿下了全國作文比賽第一名,還帶領著隊友參加全國辯論大賽拿到了金獎,你個人還獲得了最佳辯手稱號,聽說高考的時候,你跟高考狀元的分數差距也就隻有幾分而已。”

讀完了這些閃閃發光的履曆之後,班上的同學們紛紛都用欣賞和羨慕的眼光盯著尹千陽,還有人低聲地議論著,一直在班上默默無聞的她,竟然有這麽優秀的過往。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你在大學選擇這麽低調地生活,不過我一直秉持著,隻要能夠進入我們大學,還能夠選擇我們這個專業的,肯定都不是簡單的人物,所以小小地調查了一下你的資料。”

鍾一白調查自己的這番話讓尹千陽聽著有些不太舒服,她的眉頭忍不住輕輕地皺了皺。

“我沒有什麽興趣。”尹千陽冷冷回了一句。

鍾一白像是料到了這個結局一樣,臉上的神色沒有太多的失望,攤了攤手以後,就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等鍾一白離開,一旁的同學開始細細碎碎地議論起來。

“哇,這麽高冷,不過也不奇怪,反正不管說她怎麽怎麽厲害,都是以前的事情嘛,以前厲害不代表現在就能夠有什麽作為……”

“是啊,要真有那麽厲害,現在怎麽變成這副樣子……”

“鍾一白也是眼瞎,怎麽會想到邀請她?”

“是啊,是啊,在班上隨便選一個人也比她強吧……”

無數刺耳的議論傳入尹千陽的耳朵裏,她站在課桌旁,內心一股無名的火在不斷地升騰,手裏的拳頭也越握越緊。

“哎呀,人家現在不是也沒答應嗎?估計是害怕真正上了賽場,到時候連累大家。”

“我想也是,怕就直說唄,還搞得這麽高冷,看著真讓人心煩。”

聽到這裏的時候,尹千陽終於忍受不住了,她狠狠地瞪了那幾個八卦的嘴臉之後,就徑直走到了鍾一白的麵前。

“鍾一白,我加入。”簡短地回答完以後,尹千陽就調頭走了。

聽見這個答案,鍾一白的表情一點也不驚訝,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04

剛下課,尹千陽就帶著有些忐忑的心情跟著鍾一白一行人到了模擬法庭的比賽現場。

其他的隊員對於尹千陽的加入還是有些微詞,鍾一白見到這種情況,又為她說了些好話,這才讓議論稍稍有些平息。

“謝謝啊……”尹千陽對鍾一白說。

鍾一白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將手裏的案件陳述材料交給她:“你是新加入的,跟他們的合作也相對生疏,所以這一次你就做四辯,負責最後的總結陳詞,好嗎?”

尹千陽點點頭,便開始認認真真看起了案件陳述。

今年的模擬法庭比賽與往年有一些不同,為了加深參賽組的團隊意識,第一次選用辯論賽模式,五個人為一組,分別擔當一辯、二辯、三辯、四辯,以及候補辯手。

其中李思漾因為被分派到了候補辯手的位置,對尹千陽的意見尤其的大,在尹千陽準備坐下來好好看案情的時候,她偷偷伸出腿,害她差點摔了一跤。

“喲嗬,路都走不穩,待會上場指不定出什麽亂子呢……”李思漾嘴角揚著得意的笑。

尹千陽因為想要抓緊時間看案情,所以不想跟她計較,隻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距離上場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這半個小時裏,除了要看熟案件陳述、當事人立場以外,還要討論好具體的戰術,以及用哪一條法律條款來穩固自己的立場。

這一次尹千陽他們麵對的案件是網上流傳非常火熱的一條民事新聞,父母帶領子女在商場逛街,母親下樓買護膚品,父親單獨照料子女,父親靠在商場防護欄上時因為意外,造成一兒一女死亡的事件。他們代表的立場,是父母疏於照料子女從而導致其死亡的控罪。

“等會兒我先做開場,我會舉出多起幼童因為父母疏於照料而死亡的新聞事實,從而引出一個論點,不負責任的父母是否應該為自己的過錯負上法律責任。”鍾一白將幾人召集起來,開始商討起待會的策略。

作為二辯的陳君山點頭表示支持,三辯王一凡表示出自己的顧慮:“我們的法律依據到底按照哪一條?要知道,很多父母因為粗心導致孩子死亡,都沒有辦法判刑,就像之前90後夫妻熟睡導致九個月大的孩子窒息而亡的事件,因為沒有專門的兒童保護法,所以根本沒有任何一條法律條款支撐我們要求他們負上刑事責任。”

王一凡是李思漾的男朋友,對他的這個提議,李思漾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可以用《未成年人保護法》第四十一條,或者《婚姻法》中的第四十三條,用拋棄或者虐待家庭成員罪來起訴。”陳君山說。

對於陳君山的提議,鍾一白的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這幾條細看都可以,但是跟我們的案子不太符合,因為這位父親隻是疏於照料才會釀成這樣的悲劇,而不是通過虐待造成孩子的死亡。”

討論到這裏,開始陷入僵局,所有的人,都悶頭苦思,這時一直沒吭聲的尹千陽發話。

“是不是可以用《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條,過失致人死亡罪來打一打?”

聽到這個提議,所有人先是一愣,看得出除了鍾一白外,其他幾人都想對這個提議來反駁一下,但想了許久,又實在想不出反駁的理由,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自然。

李思漾這時冷冷地看了尹千陽一眼:“用《刑法》來打這種案子,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尹千陽知道,她是故意想要刁難自己,便嗆了回去:“那你說說看,用哪一條?”

“你……”李思漾被這麽一回擊,心裏的不爽更加強烈。

“好了,待會都要上台了。”鍾一白看了兩人一眼,“其實,我覺得尹千陽這招雖然冒險,但也不是不能用……”

“嗯,其實我想了想,好像也可行。”王一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這話一出,站在他身旁的李思漾,便立馬氣鼓鼓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你撞我幹嗎?”王一凡是個傻直的性格,被撞後一臉疑惑地看著李思漾。

李思漾臉色尷尬到蒼白,沒好氣地瞪了王一凡一眼。

兩人鬧的這一出,讓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正好讓緊張的心情得到了放鬆。

“四組準備上場。”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走進休息室對眾人說道。

05

到了比賽現場,尹千陽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氣。

因為是初賽,所以前來比賽的隊伍,以及圍觀的同學都非常多。很多還都是外係的,以往的模擬比賽除了法學專業的同學會來圍觀,其他係的基本不感興趣。

今年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尹千陽的腦子裏冒出一個疑問。

還沒等她想明白,法官就宣布比賽正式開始。

“作為父母,他們有責任照顧自己的子女,這一點在《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已經有了非常詳細的法律條款予以支撐,可是現今社會,有太多不負責任的父母,因疏忽導致兒童重傷、死亡的案例。可是由於沒有相關的法律,來懲罰這些不知道父母責任為何物的人,使他們逃離了法律的製裁。在這裏,我們正方所支持的觀點是,父親因疏忽導致一男一女幼童死亡事件,傷害罪成立,並希望審判長能夠予以嚴厲的懲罰。”鍾一白作為代表首先發言,他的發言得到了在場同學的掌聲肯定,也為其他隊友鼓舞了士氣。

而反方則是在專業成績上也非常突出的二班班長王語桐。對比鍾一白的重情重理的講述,王語桐則是用情理出發:“審判長,各位在場的同學們,我想要問大家一個問題,在這起案件裏,這位父親有沒有虐待這兩個幼童?答案是沒有,據我們了解,這位父親在平時非常疼愛自己的子女,經常利用自己的休息時間陪同子女,這樣的行為,在現在這個社會已經實屬難得。這一起案件,我方認為是一起悲劇,而不是刑事案件。因為這起案件,受到重創的反而是我們的當事人。大家想想,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子女的死亡,有誰比親生父母更加難過?”

兩人的開場都奠定了本組的基本方向,也得到了同學們不同程度的支持。

接下來正方陳君山作為二辯開始展開攻擊:“這起案件中,我們首先要知道,作為父親就擁有照顧子女保護子女的責任,因為疏忽導致子女死亡,這一點就應該將其定罪,社會的輿論,還有公眾的譴責,都應該得到正義的審判。”

反方二辯等陳君山說完,立馬抓著其中一個點開始反擊:“正方二辯,我想要提出一個問題,什麽叫社會輿論,公眾的譴責該得到正義的審判?是不是意味著,在正方的心目中,雖然這個事件沒有相關的法律條款予以製裁,那麽就要因為民眾的聲音而憑空造出一條?”

“我方觀點是雖然沒有確切的法律條款來懲罰這種行為,但因為性質惡劣,必須要給出懲罰。”

“所以正方的意思是,隻要是民眾覺得是所謂‘惡’的事情,基於道德,法律就應該給出懲罰!同學們,大家都知道,在我們大一開始學法學的時候,老師就教導我們,不能以偏概全看待事件,道德跟法律要互相區別,不能混為一談,而現在我們的正方,則希望用道德代替法律!”

陳君山的論點被打到連連敗退,他啞口無言地一邊擦去額頭的細汗一邊有些尷尬地沉默。

反方三辯這時也開始乘勝追擊,利用這個觀點開始將主旨放在道德譴責是否能夠替代法律這樣一個問題之上,這讓正方的觀點受到了嚴重的打擊,王一凡雖然守住了基本觀點,卻還是沒能夠反敗為勝。

一場激烈的辯論下來,反方顯然占據了明顯的優勢。

鍾一白見形勢嚴峻,用尹千陽提出的刑法作為論點重新總結,成功將跑歪了的論點又重新給拉了回來。

而反方因為上半場的形勢大好,從而士氣大增,王語桐的總結也重新提出了正方在理性和感性之間搖擺的錯誤性。

接下來的自由辯論中,反方一把抓住先機,痛抓陳君山以及王一凡陳述過程中的瑕疵,並將其放大,導致正方論點的不確定。

就在正方隊伍一片慘淡的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鍾一白的身上,希望他能夠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

可這時的鍾一白眉頭緊皺臉色慘白,手捂著肚子,額頭還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一白,你這是怎麽了?”有些緊張的王一凡輕聲問道。

“我肚子好痛,想上廁所。”鍾一白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以後,看著幾人,“你們要頂住。”

聽見這話,幾人麵麵相覷,誰都不願意在形勢如此艱難的時候站出來,成功了固然是好,但要是不成功,就會落下拖累隊伍的責任。

陳君山甚至將眼神投向一旁候補的李思漾身上,李思漾見狀立馬將眼神瞄向別處,顯然是不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

鍾一白為了不影響士氣,用手捂著肚子努力堅持著。

而吃了敗仗的陳君山和王一凡都找不到突破口進行反擊。

正方陷入了無法辯論的僵局。

反方見到這樣的局麵,陰霾的臉色終於撥雲見日,漸漸明朗,這時在一旁一直等待著總結陳詞的尹千陽站了起來。

“首先重申我方觀點,我方認為,父親因為疏忽導致兒女雙亡事件,是一起悲劇,也是一件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條的過失致人死亡罪說,主觀上出於過失,客觀上實施了致人死亡的行為,即行為人應該預見到自己的行為會致人死亡而沒有預見,或者已經預見到這種結果而輕信能夠避免,致使受害人死亡的結果發生。在這起事件中,父親完全符合《刑法》中第二百三十三條所規定的需要負上法律責任的所有條件。因此,我方認為,這起事件擁有法律條款支持,並完全符合構成犯罪的客觀條件,所以請審判長給予兩個已經離去的小孩公正的審判。法律與道德一樣,都是上層建築,屬於社會調控手段,我們對這起事件給予同情,卻依然需要得到警醒,而做出公正的審判,就是對於離世的人最大的尊重。”

此番話一說出,台下先是愣了一下,誰也沒有想到,一個隊伍的四辯,竟然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穩住全場。

“啪啪啪!”

台下傳來一陣掌聲。

聽到這久違的為自己鼓勵的掌聲,尹千陽的眼眶有些熱,她感激地看向台下,黑壓壓的人群裏,有一個人雖然盡量讓自己顯得低調,但在她的眼裏卻還是那麽明顯。

因為那個身影她太熟悉了。

是盛明軒……

尹千陽忘記了自己如何在掌聲中失魂落魄地坐下,忘記了比賽之後李思漾的取笑挖苦,忘記了鍾一白的感激和告誡。

她隻記得,在最後的總結陳詞中,她用讓所有人都跌破眼鏡的樣子做了史上最爛最爛的總結。

萬幸的是,裁判們沒有因為她的總結而淘汰他們。

聽到結果的時候,尹千陽這才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而這時她再也沒有找到那個身影……

知曉自己的視線在人群中開始搜索,她在心裏忍不住嘲笑起自己。

看什麽呢?他不過是想要看自己是不是鬧出了什麽笑話,或者假惺惺地關心一下自己,這幾年在大學裏都過著怎麽樣的生活吧……

她猜想了一千種盛明軒之所以又出現在她生命中的原因。

當盛明軒站在讚助商的席位上,對這次模擬法庭的初賽表示自己的看法,並侃侃而談的時候,她發現,所有的猜想都是錯的。

他的到來跟自己沒什麽關係。

他隻是用勝利者的閃光姿態回來,讓自己顯得更加失敗、頹廢而已。

在聽完盛明軒的演講後,尹千陽轉頭離開,不想要參加任何形式的慶祝會,也不想要自己的眼前再出現那個人的模樣。

可等她剛走出比賽現場,眼前就躥出一個人影。

“尹千陽,好久不見,怎麽退步這麽多?那個總結陳詞做得可真是差啊……”

尹千陽含著淚看著眼前的這個身影,她很想要大哭一場,也想要狠狠打他一頓。

更想要問問他,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竟然可以像是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無比自然地跟自己說話。

盛明軒見尹千陽受傷的表情,心裏為之一緊,但表麵還是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努力揚起笑容。

見他這麽開心的模樣,尹千陽的心裏更加難受。

盛明軒繼續用輕鬆的聲音調侃她:“怎麽這副樣子,是還想給我一巴掌嗎?”

尹千陽憤憤地看了盛明軒一眼,衝上去又是狠狠的一巴掌,便轉身離開了。

她還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尹千陽,從明天開始,你每天都能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