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盡餘生(20)

第310章 盡餘生 20 我不痛了

霍以沫在他的眼神裏看懂了請求,也在陸璿的眼睛裏看到母親對兒子的保護與疼愛。

她應該轉身離開,應該視而不見,應該承認今天的一切都是陸璿的報應。

可是——

他眼底的悲慟與掙紮,如同一根細細長長的藤條蔓延至她的心頭纏繞,勒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恨陸璿,但是更愛她的許叔叔。

顫抖的手指從外頭的口袋裏掏出手機,麻木的撥通了電話,眸光一直看著許思哲,聲音輕的沒有一絲力量,“這裏是52號路,時光咖啡廳門口,有人受傷,請迅速派救護車過來。”

掛掉電話,多餘一個字都沒有說,眸光從他的眼眸上移開,低頭,勾唇似是笑了下。

不知道是在嘲笑他,亦或者是她自己。

邁動著機械的步子,一步步的走向路邊停著自己的車子。

拉開車門的手都在顫抖,連開了兩下都沒拉開車門,到第三次終於拉開車門,整個人虛脫的坐進去,連關車門的力氣都沒有了。

手指穿梭在發間,緊緊的抓著自己的頭皮,像是要撕下那一層頭皮,不停的捶打著自己的頭,像是要將它敲開。

附近醫院救護車來的很快,十分鍾左右。

急救員將陸璿移到擔架上時,她已經失去了意識,許思哲跟著他們上救護車之前,忍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停在路邊的車子。

車窗貼著車窗膜,外麵是無法看清楚車內的人,但車內的人卻可以看清楚外麵的一切。

霍以沫側頭看過去,恰好迎上他的眸光,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許思哲是看得見自己的,他清邃柔情的眼神是看得到她的。

心,密密麻麻的疼起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愛你,而你不知道,是兩個人明明相愛,卻無法在一起。

許思哲上了急救車,很快消失在眼簾中。

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霍以沫回到霍家,將車鑰匙交給李嫂,報了一個地址,讓她派人去將自己的車子取回來。

步伐走向祠堂,每一步都是輕飄飄的,像是隨時都會暈厥過去。

李嫂不放心,跟在後麵,關心道:“小姐,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要不要叫個醫生過來?”

“我沒事,李嫂,你忙你的去,我想一個人呆著,你別讓人來吵我。”霍以沫沒有回頭,聲音沙啞,虛軟無力,走進祠堂,直接將門關上。

李嫂再不放心也不敢違背她的話,站在祠堂門口好一會,忍不住歎一口氣,轉身離開。

霍以沫走到照片前,取下了霍淵的遺像,雙腿發軟,驀然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低頭看著她的哥哥,失色的唇瓣輕顫,“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因為陸璿,她的哥哥死後,連骨灰都沒有了,可是今天她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陸璿去死。

明知道這樣對不起哥哥,她還是做了。

她已經沒有了親人,不能讓許思哲也失去僅有的親人。

她所嚐過的苦,都不願許思哲再去經曆。

眼底蓄滿的潮濕溢出,一滴一滴落在黑白照片上。

清風俊朗,薄唇輕勾,帶著記憶的暖,似乎在寬慰她,一切都會過去的。

醫院。

陸璿在手術室裏急救,許思哲坐在外麵的椅子上,不安的等待著。

付青匆匆趕來,看到他身上的血跡,臉色不由的變了,放緩腳步走到他麵前,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手裏捏著的厚重的資料,此刻越發的沉重了。

“也許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我還是放在這裏,等部長想看的時候再看吧。”付青低低的出聲,頓了下,又道:“我去聯係顏醫生,一定不會讓陸夫人有事的。”

資料放在許思哲的身邊,轉身之前付青不放心的看他一眼,心頭莫名的難過了。

這些,都算是什麽事!

許思哲不知道坐了多久,手術室的紅燈一直刺目的亮著。

僵硬的指尖移動,觸碰到資料袋,這才回過神。

黯淡無光的眼眸落在資料袋上,反應很慢,拿起資料袋,打開拿起一份厚厚的資料。

文字敘說,照片,每一張照片上醜陋的臉都讓他恨到骨子裏,恨不得親手殺了這些人。

每一行字,每一張照片都是觸目驚心,毛骨悚然,隻是當翻到末頁……

血跡幹枯的指尖驀然一抖,“啪”的一聲資料摔在地上,一張張紙散落滿地,無從整理。

猩紅的眸光裏蓄滿了潮濕,像是被命運的手緊緊遏製住脖子,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勒的他喘不過氣,至死方休。

低頭,雙手緊緊揪著碎發,靜謐中有什麽一滴一滴的砸落在塵埃中,濺起了一朵朵悲哀的花朵,彌散哀傷。

活了三十八年,許思哲第一次哭的這麽狼狽不堪,泣不成聲。

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神魂俱裂。

路南風接到電話趕至霍家是隔天的下午,李嫂說她已經把自己關在祠堂一天一夜沒出來過。

他一腳踹開門走進去,霍以沫已經昏倒在地,懷裏還緊緊的抱著霍淵的遺照,像是抱著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她的臉色蒼白無色,氣息微弱,看得路南風心頭一緊,三步並成兩步跨過去,利落的將她抱起來。

這不是路南風第一次抱她,可是每一次抱起她,路南風都有一種揪心的疼。

她很輕,輕到似乎一陣風就能卷走她。

沒有送她去醫院,而是放在床上,吩咐李嫂端一杯熱水,自己則是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藥盒,打開一看……

藥盒,早已空了。

一時間緊攥著藥盒的手麵泛著青色,胸腔有什麽在猛烈的碰撞,氣息不穩,似是在隱忍壓抑著什麽,可最終還是……

“**!”

暴躁憤怒的低吼一聲。

這份憤怒從何而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路南風撥通一個認識的醫生電話,說了藥名,讓他立刻送過來。

掐斷電話,眸光落在床上,黑色的長發在她身下鋪開,眼底的光隱晦複雜,更多的是不安。

坐在床邊,伸手輕撫她的臉頰,觸覺微涼,沒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體溫。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一巴掌是為了把我趕走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故意說那些話好把我,我們所有人都趕走,好一個人躲起來,偷偷的死掉嗎!這樣就不會有一個人會知道你的離開,不會有人為你難過。”

聲音低低的,沙啞中夾雜著酸澀,“似風,你說的對,我是動了不該動的念頭,犯了作為心理醫生的大忌!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我可以答應你,你擔心的事永遠都不會發生,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放棄自己,放棄希望。”

“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讓許思哲親耳聽到真相嗎?因為我知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在這個世界上如果說還有一個人能治愈你的傷,那一定非許思哲莫屬!我知道你愛他,縱使你再愛他,也沒有權利替他做選擇!你不能做一個怯懦的膽小鬼,你要勇敢的去麵對一切,麵對他作出的選擇!”

手指輕輕纏繞著她的發梢,眸色裏蘊滿著眷戀,上身慢慢的傾覆到她麵前,仔細的看著她每一寸肌膚,像是要將她刻在腦子裏,永遠不會忘記。

“我和李揚羽、或程慕都不一樣,李揚羽是不願,程慕是不敢,而我是不能!有時候善意的付出,反而會成為別人的包袱,而我不能成為你的包袱!不能用愛情留住你,我願意用友情挽留你,如果友情走了,那麽我就用回憶記住你!”

眸光落在她蒼白的薄唇上,長眸輕闔,低頭輕輕的覆蓋上,溫柔如羽毛。

走到門口欲要進來的倩影猛然僵住,下意識的轉身躲在了旁邊,沒有進去。

蔥白的玉指捂住了自己的唇瓣,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眸底不由自主的被侵濕。

短暫幾秒的駐足後,迅速的下樓離開。

宛如從未來過一樣。

……

陸璿在醫生的極力搶救下,脫離生命危險,但需要在重症觀察室觀察24小時,安全度過這24小時後,就真的沒事了。

許思哲站在病房外,看著躺在重症觀察室的陸璿,眸色黯淡,是擔心,亦是自責。

無論陸璿做了多壞的事,終究是他的母親,終究是沒辦法恨起來的。

許思哲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麽臉見她,可忍不住……不去見。

車子停在霍家老宅,他坐在車子裏,看著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霍家,如今人口凋零,獨留她一個人,無依無靠,還經曆了那麽多的痛苦。

不知道在車子裏坐了多久,直到有人敲車窗,抬頭看到她穿著普通的居家服,沒有穿外套就這麽跑出來了。

許思哲打開車門,下車,動作迅速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一如過去溫柔體貼的將她的長發從衣服裏拿出來,整理好。

距離靠的很近,霍以沫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很熟悉,也懷念的氣息。

“之前在睡覺,睡醒才聽李嫂說你來了……”聲音淡淡的,看著他的眼神無悲無喜,像是在與老朋友對話。

許思哲低頭看著她素淨的臉龐,粉黛未施,每一寸肌膚都光滑細嫩,看不到一點兒受傷的痕跡,可是想到她曾經遭受了多大的罪,心如刀割。

“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

聲音低啞,微微顫抖,充滿了愧疚。

霍以沫明淨的眼眸凝視著他充滿愧疚的神色,一時間沒說話。

許思哲修長的手臂忍不住的一把將她摟到懷中,唇瓣貼著她的耳畔,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對不起!”

因為我讓你受到那麽大的傷害,我居然讓我的母親那般的傷害你。

單薄的身子僵硬了幾秒,重新感受到這個懷抱的溫暖,有一種讓人沉淪到無法自拔的魔力。

“對不起!”明明知道你已經受到那麽大的傷害,卻還要你救她!

三聲“對不起”,一次比一次更心碎。

頹然垂落在身旁的雙臂慢慢的抬起,輕輕的摟住他結實的腰部,緊抿的唇瓣輕輕的張開:“我不痛了,真的不痛了。”

她越是說著不痛,卻越是讓許思哲的心痛到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擁著她的雙臂越發的用力,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中。

霍以沫被他勒到骨子都在痛,卻舍不得讓他放鬆,哪怕是痛著,隻要是被他抱著,亦甘之如飴。

“程慕給我找了最好的醫生,沒有留下什麽疤,我比以前更漂亮了,是不是!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很好的。”

她的聲音很輕,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服,還在努力的安慰他。

他低頭,深情的眼眸貪婪的凝視著她,一想到今生差點就再也看不到她,心裏的恐懼與不安如潮水般洶湧澎湃。

“你是我遇見過的最美最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