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偷襲
天黑了下來。
經過了短暫的休整,部隊又開始了夜行軍。這是誌願軍進入朝鮮的第一次戰役,武裝到牙齒的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根本不相信誌願軍敢入朝參戰。
整個美國和南朝鮮軍隊正迅速地向中朝邊境的鴨綠江猛撲,衝在最前麵的是美軍騎一師,一個在二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榮譽師,一個驕傲的騎一師,對於像秦明揚所在部隊這樣的小規模戰鬥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裏。
而秦明揚所在部隊接到的命令是穿插到敵人的後方,完成對冒進的美軍和南朝鮮軍隊的包圍。
所以,這樣的夜晚,除了格外的寒冷,他們的行進幾乎沒有受到其他阻擊。但是,寒冷再一次考驗著秦明揚和他的戰友們。
他們在國內換的冬裝根本不能抵禦這種寒冷。
開始的時候他覺得刺骨的寒冷,手腳都開始發僵,隻能靠不斷地奔跑來驅除寒冷。跑得汗流浹背時,體力又出現了問題。老兵接過他的背包,他空著手,速度卻提不上來。
寒冷再次向他襲來,他隻能跟著隊伍,機械地向前行進。後來就冷得麻木了,頭腦處於一種缺氧的疲憊狀態,隻想倒下去好好睡一覺。
連長是一個東北抗聯的老兵,一直注意著他這個隻能算新兵蛋子的文化教員。
連長一次次地提醒他:“秦明揚,振作起來,不能睡!”
指導員甚至將他捉住,把雪抹在他的臉上,使勁幫他在臉上搓。
這讓他很難受,難受得想叫。
不過,他沒有明白連長和指導員的苦心,他隻是想坐下來,好好地休息一會兒。他覺得自己仿佛已經有一年沒有停下來休息了。直到他們在路上遇上了一個令他們終生難忘的場麵。
那是在一片樹林裏,他們見到了一個班的誌願軍偵察兵。
他們驚呆了!
這些戰士一個個抱著槍,就像睡熟了一樣坐在雪地裏。但是,他們已經永遠地把生命留在了這異國他鄉。
他們被凍死了!
連長、指導員和戰士們流著淚,把戰友一個個地掩埋了。
連長沉聲道:“這些是來自南方的戰友,他們不知道這種惡劣天氣的厲害!在這樣的夜裏,隻要你一坐下去不動,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指導員輕輕地按著秦明揚的肩膀:“無論多麽艱難困苦,我們都要取得勝利,都會取得勝利!武裝到牙齒的美軍嚇不倒我們,惡劣的天氣也嚇不倒我們。但是,我們要學會靠智慧去對付他們!你被嚇倒了嗎?”
這話讓秦明揚心中一凜,他一個立正:“報告指導員!怕了我就不來參軍了!”
指導員慢慢地點點頭,用低沉的聲音對戰士們說:“我們這個軍隊有一個優良傳統,那就是從來沒有害怕過。紅軍時,我們缺吃缺穿缺槍炮,爬雪山過草地,我們沒怕過!抗日的時候,我們在小米加步槍都保證不了的情況下,我們沒怕過!解放戰爭時,我們麵對國民黨的美式裝備,我們沒怕過!而且我們都取得了勝利!同誌們,你們怕嗎?”
“不怕!”
戰士們大聲地回答著。
秦明揚吼得最大聲,他覺得很振奮。
第二天白天,連隊在雲山外麵的山上休息了一天。
從這裏望下去,已經可以看到雲山城了。
秦明揚在陽光的溫暖懷抱裏飽飽地睡了一覺,醒了以後,他有一種衝動。
短短的兩天時間,使他覺得這比他以前近二十年的人生經曆得還多。
他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感受到了戰友的友誼,感受到了失去戰友的悲傷,感受到了……
秦明揚是一個對生活充滿了熱情的人。
通過休息,一恢複體力,他的思想就活躍起來。
那些鬥誌昂揚的犧牲的戰友的身影烙印在他的大腦裏,戰鬥的場景像放電影一樣在他的大腦裏一一再現。
李華副班長那句“你的命是戰友換來的,你必須為他們報仇!這樣,他們在地下才安心”反複地在他大腦裏回響。
他站了起來,激動地跺著步。
他覺得自己的血液中仿佛流著他們的血。他們總是給他殺敵的衝動。
夜再次來臨了。
整個部隊繼續向前穿插。
大約九點鍾的時候,他們來到了雲山鐵路橋。
這是進入雲山城的必經之路,橋橫跨於一條深澗中,地勢極為險要。從橋的這一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雲山城的燈火。
雲山城竟然很安靜,仿佛外圍炮火連天的戰爭與他們無關似的。鐵路橋也是靜悄悄的。隻有美軍的探照燈不斷地在上麵掃過來掃過去,還有美軍的哨兵在上麵懶洋洋地遊動著。
連長回身望向指導員,指導員輕聲地問:“他們睡著了?”
“摸上去!”指導員說完,連長點點頭,回頭命令道:“四路縱隊,不許說話,一律上刺刀,手榴彈拉上弦!沒我的槍響,一律不準開槍!我下命令後,你們就用武器給我猛‘招呼’!”
連隊很快排成了一個較寬陣型的四路縱隊,大家用腳尖著地,齊刷刷地朝鐵路大橋走去。突然,雪白的燈光掃了過來。秦明揚精神一緊,指導員一把抓住了他,沉聲道:“不準慌張,不得亂開槍!繼續快速前進!”
命令很快地傳了下去,部隊在燈光裏更快地向前走去。
一個高個子、藍眼睛的美國兵端著槍嘰裏咕嚕說了一句話。
秦明揚聽清了:“他問我們部隊到哪裏去?”
連長一愣,指導員急聲道:“他把我們當成了南朝鮮人。”
連長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好,告訴他,我們奉命換防。所有都有,快速通過!”
秦明揚剛要說話,指導員狠命地一攥他的手,又一推他:“走上去!用英語和他說話,裝成南朝鮮人和他說話!”
這一推,秦明揚就不得不過去了。他隻能硬著頭皮上去了,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他大聲地用英語回答:“我們奉命換防!”他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結結巴巴,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美國兵的聲音頓時歡快起來:“前麵在打仗,是你們幹的?”
秦明揚頓時也笑起來,看來美國兵真的是好騙呢!他可是個調皮的家夥,當初讀初中就參加了共產主義青年團,就是因為他搞怪國民黨部,所以被學校任命為訓導員,成了名人。有事兒搞,他的精神就振奮起來了。
這會兒,能夠騙住敵人,他甚至覺得興奮,繼續高叫道:“是,是我們幹的,幹得很厲害,打死一大堆。所以又來幹了。過不久,你就看得到了。”
這個美國兵在這裏站崗也寂寞得很,聽得高興也大聲說起來:“好,好樣的,什麽時候……”
連長吼了起來:“你和他攀親戚呢!”
秦明揚笑壞了,兩條眉毛不安分地跳動起來,但還是和那美國人握了握手,用中國話說:“待會兒老子就殺了你。”又用英語說:“再見!”
美國兵對中文還不是很熟悉,以為他說的是朝鮮土話,仍舊笑嗬嗬地說:“再見!”
戰友們已經過了橋,連長一聲令下:“打!”
戰友們向地堡撲去。
秦明揚回頭,那美國兵剛好還在燈光裏。
“我殺了你!”這次秦明揚是用英語吼的,吼的同時,手指扣動槍機,一連三槍打得奇準,那個美國兵應聲倒在了地上。
連長大聲地喊著:“以班為單位,沿著街道向裏麵給我狠狠地插!”
戰友們一聲吼叫,立刻向前撲去!
“衝啊!”連長大喝一聲也撲了上去。
秦明揚感覺跑起來不再氣喘籲籲了,眼睛也看得見東西了,終於再現出了當年跑冠軍時的風采!
隻見戰友們四處開槍、扔手榴彈,打得熱火朝天!
他心裏一急,上次自己是衝到最前麵的,這次卻在“屁股”後麵,算什麽?他大喝一聲:“胡有財,李班長!我衝了!”
這一下,他衝了個腳不沾地,一陣風似的把連長他們全甩在了後麵。
正衝得高興,一串子彈打得他一雙腳亂跳,子彈打在地上、牆上彈起泥塊、石塊,他的臉也火辣辣的。
一隻大手突然一下子把他按下,他一扭身就去抓那人的褲襠。這一招,是他昨天夜裏向四班班長李上林學的。
李上林可是武術世家子弟,這是秦明揚早知道的。秦明揚原本並沒有學武術的心思。但是,看到胡有財、李華為自己犧牲了,而自己連一個敵人也對付不了,他很生自己的氣。而且,自己清楚的記得李華說過的話:“你的命是戰友換來的,你必須為他們報仇!這樣,他們在地下才安心!”
所以,吃了晚飯,他就專門去找李上林學武術。
李上林聽了他的話,笑了:“你小子還有良心!這武術不是一天學得好的。但是,我可以教你幾個黑招。聽好啊!這是江湖不恥的,不能用於比武,更不能用於和戰友打架。打敵人,就用不著講道理了,我也是每戰必用!很有效!”
李上林不愧是武術行家,給他講了基本原理後,說這叫做:“上打卵子下打球!”
這是四川罵人的土話,但卻說得很形象。說的是男人的兩個最容易被攻擊的要害:上麵是頭,下麵是**。
並且李上林還細細地講了怎樣使用,也簡單:對付南朝鮮人,可以攻擊他們的頭。因為他們和我們差不多高!而對付美國人,因為他比我們高大,就正好攻其**,他們幾乎沒法防守!
他聽得有理,昨天醒過來還狠狠地練習了一會兒,這會兒就現學現用了。
可是對方早有防備,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小子用黑招打師傅,我廢了你!”
秦明揚回頭,正是師傅李上林!不由“嘿嘿”地笑了起來。
後麵已響起了連長他們的喊殺聲!
剛才打得秦明揚雙腳亂跳的機槍響得更歡了。
那是一輛美軍大坦克上的重機槍,透過手榴彈炸起的光,可以看見坦克後麵是幾輛裝滿美國兵的汽車。
雖然重機槍不是好玩的,但連長他們卻是英勇無畏的。
一會兒的工夫,衝上來的戰友紛紛被重機槍撂倒了。
有人不甘心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李上林臉上的幾顆麻子也紅了,身子一挺而起:“媽的,今天我們就是死了也要把你幹掉!”
這個時候,側麵一支部隊衝了上來。
李上林突然眼睛一亮,大喝一聲:“兄弟,借我使使!”
在彈雨中,他一個滾翻過去,從一個戰友手裏拿過一根爆破筒,同時把自己身上的東西全卸了下來。
他回頭對秦明揚高聲喊道:“兄弟,給我掩護,看我怎麽把洋鬼子的坦克收拾了。”說罷,衝了出去。
“好,師傅!”秦明揚在心裏暗暗喊道,拚命開起槍來。戰友們也撲了上來,猛烈地開槍。
李上林像一隻跳澗虎一樣,一下子跳上側麵商店的房頂,一陣猛跑,突然從房頂跳了下去。
美軍坦克正一麵把重機槍打得火爆,一麵大搖大擺地往前推進!坦克前進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街道的地麵劇烈地顫抖起來。秦明揚握槍的手都抖麻木了。
可是,李上林這一下去,硬是穩穩地立在了坦克前麵。
那坦克轟隆隆地過來,和他近在咫尺了。他把冒煙的爆破筒一下子塞在了坦克下麵,自己向外使勁一滾。
巨大的爆炸聲把秦明揚的耳朵震得什麽也聽不到了。巨大的火光也照得他的眼睛什麽都看不到。
但是他能喊,他能衝!
幾乎在爆炸的一瞬間,他大喊一聲:“師傅!殺!”
一邊向前撲去,一邊扔師傅留下的手榴彈。
在黑色的硝煙裏,他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彈扔了個精光,眼睛也看得到了!
挺著刺刀,他紮進美軍堆裏!
那些美國兵正在從車上向外逃,沒想到黑暗裏竟鑽出來一個人。秦明揚一下子就把刀紮入了一個美國兵的肚子裏。另一個美國兵正要動作,秦明揚卻把李華班長的幾個殺敵動作記熟練了,完全是李華動作的翻版,一抽就是一槍托,正打在那挺槍要上的美國兵的小腹上。
那些美國兵號叫起來。
秦明揚隻一門心思殺敵,眼睛一挑,早看上一個,一個飛跳殺了上去……
帽子被挑落了,耳朵被挑破了,鼻子撞出血了,手腳掛彩,此時的秦明揚成了一個血人,殺得直到連長抱住了他。還在瘋狂地跳,他實在忍受不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戰友犧牲這樣大的刺激!
連長能夠理解他,狠狠地在他耳邊吼道:“你師傅沒死,還活著呢!”
他一把抓住連長:“他在哪裏?”
“在後麵,正在問你怎麽樣了呢?我才知道你跑到前麵來了。”
秦明揚跑了回去,一把抱住師傅李上林。
李上林笑了:“你小子有血有肉有骨頭有血氣,有時間我一定好好教你!”
秦明揚也笑了:“你真的沒一點問題?”
“沒有!隻是那爆炸像天崩地裂似的,敵人都死了,我當然一時也爬不出來。”他按著一塊石頭站了起來:“指導員,秦教員到我們班吧,我知道他這樣的家夥是會做大事的。讓他到我們班練一練,我可以保護他。我以我的頭擔保!”
指導員笑起來:“這不是個好主意!”
連長過來了:“你小子打上連部的主意了!”
李上林甩了甩胳膊:“連長,我敢說我們尖刀班,沒有一個不是英雄!秦教員來是最合適的!”
連長頓時大笑起來:“不行,不能開這個先例!”
秦明揚可是個不到黃河心不甘的人。這次他要走後門了。
營長上來了。
營長是誰?營長是他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