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局長遲到了,孩子中暑了

祥兒之死要從7月1日說起,順寧市舉行了一場晚會,王華良參加了合唱,唱的是《四渡赤水》,晚會結束已是十點多了。他離開禮堂直奔天上人間夜總會。

“天上人間”是個美妙的名字,可以讓人浮想聯翩,也可以讓人飄飄欲仙,全國各地不少地方都有天上人間,有的也是夜總會,有的隻是一個旅遊景點,前者不必舉例,後者在深圳仙湖植物園就有一處,滿山坡的綠色草坪上用鮮花點綴出四個曖昧的大字:“天上人間”。當然,在2010年5月11日之前,這幾個字並不曖昧,在這之後才變得不懷好意起來。那天,北京的“天上人間夜總會”被警方端掉了,轟動全國。於是,全國各地雨後春筍般冒出了更多的“天上人間”。沒辦法,開夜總會的沒幾個有文化,所以取個名字都沒創意,隻會剽竊。順寧市的“天上人間”也是在2010年5月11日之後開起來的,剛一開業便以其奢華的裝修風格引領**。

門口清一色的旗袍,旗袍是紅色的,大紅,腿是白色的,嫩白。王華良一進大堂,十二個旗袍佳人一起彎腰,嬌滴滴地齊聲喊道:“歡迎光臨。”

歡迎聲驚動了大堂裏的一個客人,那是一個圓胖子,圓圓的腦袋圓圓的鼻子圓圓的肚子圓圓的腿,他忙站起身,咧嘴笑,一路小碎步迎上來,伸出一隻肉嘟嘟的手:“哎呀,王局長,您來之前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好到門口接你啊!”

王華良沒握他的手,反而指著他圓圓的鼻子斥道:“誰是局長?你們全家都是局長。”

圓圓的腦袋自知失言,忙應聲道:“哎喲,王叔,我錯了。”

王華良哈哈一笑,拍著圓胖子的肩膀走進了電梯,電梯裏也有一個旗袍姑娘,甜甜地問:“先生,去幾樓?”

這圓胖子姓甚名誰無關緊要,隻要知道他是個胖子、長個圓圓的腦袋圓圓的鼻子就行了,他開了一家幼兒園,工商也注冊了,消防也過關了,衛生證也拿到了,可教育局的批文就是拿不到,眼瞅著暑假了,再拿不到批文,他就沒法招生了。為這事,他跑遍了西峰區教育局所有部門,科長以上的他都認識了,跟王華良也打過好幾次照麵了,可就是啃不動這塊硬骨頭。後來得高人指點,他終於知道了王華良的喜好,於是便有了“天上人間”的一次風光。圓胖子跟王華良在“天上人間”到底幹了些什麽,不重要;圓胖子的事到底辦成了沒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直到淩晨兩點,王華良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天上人間,回到家洗漱一番躺到**已經是三點了。

王華良的司機姓賴,早晨八點他就等在局長樓下了,西峰區教育係統的萬人歌唱大會九點開始,但是直到九點半,局長也沒有下樓的意思。小賴不著急,著急就當不了領導的司機,他車發動著,空調開得很冷,站在車旁抽著煙,一會兒的工夫就熱得不行,趕緊把煙掐了鑽進車裏涼快。

十點鍾,王華良下樓了,踱到車旁,歎了口氣:“哎,遲到了,遲到了,你也不叫我一聲。”

等他上了車,小賴說道:“您昨天回來得晚,多睡一會兒。”

“哎,一萬多人在等我呢。”

“等一會兒就等一會兒嘛,哈哈。”

萬人歌唱大會其實根本就沒有一萬人,把全區中小學、幼兒園的老師學生加在一起也就六千多人,但要是叫成“六千多人歌唱大會”就不夠響亮,所以便四舍五入變成了萬人。歌唱大會在杏林小學舉行,那裏有全區最大的操場,足以容納六千多人也就是一萬人。杏林小學的校長姓巴,教導主任姓高,二人早已等候在校門口,渾身汗水漣漣,衣服早就濕透了,王局長再晚來一會兒,他們就扮不出道貌岸然的形象了。還好,王局長及時趕到了,於是,巴校長伸出了道貌岸然的手,高主任露出道貌岸然的笑,一個說:“歡迎王局長。”一個說:“王局長,這邊請。”高主任差點冒出一個“望眼欲穿”以表達對王局長“久旱逢甘霖”的激動心情,但是話到嘴邊硬生生地吞下去了,心想:“好險好險。”這話要是說出來,就是怪王局長遲到了。

王局長受到巴、高二人的感染,也道貌岸然起來,說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來晚了啊……有事耽擱了啊……”

巴校長說:“王局長日理萬機嘛。”

高主任說:“我們再等一個小時也沒事,隻要王局長能來,我們就振奮。”

王、巴、高三人寒暄著走到主席台,主席台很高,站在主席台上俯視全場,但見旌旗烈烈迎風招揚,學生們規規矩矩地站成一個個方針,王華良心中頓生豪邁之氣,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六千多師生,不,是一萬多師生也不知得了誰的指令,突然齊刷刷喊道:“歡迎王局長,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王華良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萬人歌唱大會終於開始了,但不是開始唱歌,而是開始講話,先是學生代表講話,然後是教師代表講話,然後是主辦學校的巴校長講話,最後是王華良講話。他講話之前擦了一把汗,看了看天,日頭正毒,然後便抑揚頓挫起來……高主任眼尖,看到王局長在看天,他就立即吩咐老師找來十幾把太陽傘,又找來十幾個學生,每個領導身後站一個,給領導撐傘。

王華良的發言稿不長,也就四頁A4紙,還是四號字體,但是他語速比較慢,這是他多年來練出來的,語速快了就當不了領導,每句話甚至每個詞組之間,一定要“嗯嗯啊啊”幾聲,這“嗯嗯啊啊”就是權威,每當他“嗯嗯啊啊”的時候,還要掃視一下全場,表示對每位老師學生的關切。

當他第十五次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時,第一個學生倒下了,老師立即行動,找了兩個學生把他架了出去;當他第三十次“嗯嗯啊啊”的時候,已經有五個學生倒下了;最後,他終於朗聲說道:“祝本次萬人歌唱大會圓滿成功!”

然後,鑼鼓喧天。

於是,掌聲雷動。

在雷動的掌聲裏,又有六個學生倒下了。

萬人歌唱大會的開幕式結束了,然後散會,接下來各個學校自行組織歌唱小會。

開幕式上,共有十一個學生中暑,其中三個初中生,三個小學生,五個幼兒園的小朋友。開幕式九點開始,他們八點就已經坐在操場上了,直到十點半領導才來,這個講話那個講話,到十一點半才結束,那些沒中暑的孩子,也一個個都蔫蔫的,仿佛剛剛大病了一場。

五個中暑的幼兒園小朋友裏,有兩個是智多星幼兒園的,但是呂國豪的兒子祥兒並沒有中暑,他隻是被曬得沒精神了。

杏林小學門口鬧哄哄的,幾十輛校車排著隊接孩子,程豔急得汗直冒,校車左等右等還不來,打電話一問,說是堵在路口了。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半,她才帶著孩子們坐上了校車,兩部校車,六十多個孩子,擠一擠也就坐下了。

中暑的兩個小朋友得到了最多的關照,一個老師抱了一個,生怕孩子出了什麽事。車開了十幾分鍾到了幼兒園。此時,老師孩子都是饑腸轆轆,程豔招呼孩子們下車,讓他們排成一列,手牽著手回到了各自的教室,程豔提前向食堂交代了,要準備綠豆粥,此時,綠豆粥早已準備好了,老師們給孩子們分食。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的樣子,程豔一直繃緊的神經這才鬆懈下來,整個人頓時像散了架一樣,她飯也沒吃就回到辦公室,關上門躺到沙發上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一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門外站著的是校車司機老王,他滿臉驚惶之色,還沒等程豔邀請就走進辦公室,還關上了門。

“老王,怎麽了?”

“程園長,出事了!”

“什麽事情啊?慢慢說,別著急。”

“我剛才準備去洗車,結果發現一個孩子在車裏。”

“啊,他在裏麵幹什麽?誰啊?”

“我不知道啊,他反正就在車裏,而且……而且……”

“怎麽了?”程豔剛問出來,臉色陡然大變,問道,“你車停在哪兒?”

“車一直就停在旁邊的那塊空地上啊。”

那塊空地其實就是塊荒地,前幾年被一個開發商買了下來,但是一直囤著沒有開發,地上的野草已經齊人高了。平時很少有人去,智多星幼兒園的兩輛校車一直就是停在那兒的,可以免去一筆停車費。那裏無遮無擋,從一點一直曝曬到三點。

“孩子怎麽樣?”

“沒氣了!”

被悶死的孩子正是祥兒,他本來坐在最後一排,也許是因為太困太累了,整個人出溜到地上蜷縮著睡著了,加上老師們也都心急火燎的,誰都沒注意最後排地上還有個孩子,於是就把他落在車上了。

程豔摸摸祥兒的鼻息,隻感到一片冰涼。她看向車窗外,野草在微風中起伏,電光火石之間,她做出了一個一點都不艱難的決定。

“老王,我想把他處理了……”

“啊?”

“我就告訴家長他失蹤了。”

“這……這……”

“我賠不起那錢啊,老王,你一定得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