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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賈寶玉和一千個孟子。古往今來,看過《孟子》的人何止千千萬萬,“某君昆仲”從中看到了“吃人”二字,新儒學從中看出了“民本主義”,從中看到謀殺線索的,彭菲菲是千百年來第一人。

她昨天晚上看《孟子》看到廢寢忘食的地步了,早晨睡到很晚才起床,一起來便衝到單位證物室,把留在李天亮、江麓和孫治海三具屍體旁的三本《孟子》取了出來,翻到要找的那一段,果然印證了她的想法。之後,她就開始坐臥不寧,巴不得蔣子良早點兒回來,好告訴他這個重大發現,心情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法拉第發現了電磁感應一樣興奮。可是當蔣子良回到局裏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吞回去了,因為蔣子良的麵色非常凝重。

“怎麽了?”

“葉菡失蹤了,昨天晚上從咱們這裏回去後就失蹤了。”

“她不會還有別的情人吧?”

“應該不是,洪躍宗在她家發現的腳印說明,去她家的是個陌生人。”蔣子良歎道,“唉,簡直是一頭霧水,三宗命案毫無頭緒,現在一個嫌疑人又被一個陌生人帶走了,這個陌生人到底是誰?他半夜三更去找葉菡做什麽?唉!如果少川在……”蔣子良猛地打住了,訕訕地笑了。

“不錯,”彭菲菲說道,“已經有進步了,起碼知道這是不對的了。想想你自己的辦法,總能破案的,不要什麽都依靠別人。”

蔣子良沉重地歎口氣,說道:“有時候我覺得我真不是一個破案的料。”

“喂,你怎麽就打起退堂鼓了?”彭菲菲嗬斥道,“你給我振作點兒。”

“我沒有打退堂鼓,我一定會把凶手揪出來的,”蔣子良說道,“隻是花的時間可能要長一些。”

“何少川辦案也沒那麽神速啊,如果他判斷準確的話,去年也不會死那麽多人,何況辦案的時候還夾雜了過多的個人感情因素,以至於是非都不分了。”

“這點我倒不能讚同你,當時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的時候,我不也是非不分了嗎?人啊,遇到感情的事就總是容易犯迷糊。”蔣子良接著問道,“對了,你昨天不是說發現什麽了嗎?”

彭菲菲其實一直在等著說這事兒呢,此時子良主動問起,她頓時興奮起來,也不再跟他爭論何少川的是非問題,立即興衝衝地說道:“我昨天把一本《孟子》從頭到尾看了個遍,然後在《梁惠王?上》篇發現了天機。”

“什麽天機?”蔣子良不以為然地問道。

“話說孟子見過了梁惠王,又見過了梁襄王,最後又去見齊宣王。齊宣王問了:‘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而聞乎?’孟子就胡說八道了一番大道理,最後齊宣王又問……你等等啊,我背不下來。”彭菲菲不好意思地笑了,掏出一本自己買的《孟子》,翻到那一頁,開始搖頭晃腦地讀起來,“齊宣王是這麽問的:‘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孟子說了,‘挾大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大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

讀完這一段,彭菲菲得意地放下了書,卻見蔣子良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然後問道:“讀完啦?什麽意思啊?”

彭菲菲頓時絕望了:“我這麽聲情並茂地讀了這麽一大段,你竟然沒聽懂?”

“我對古文沒有研究。”

“這裏有謀殺線索啊!”

“什麽?哈哈哈,老婆,你什麽時候學會開玩笑了?”

彭菲菲又得意起來,拿出另外一本《孟子》,遞給蔣子良,說道:“這本《孟子》是從李天亮身上拿來的。”

蔣子良拿起書,隨便翻了翻,說道:“不就是本書嗎?”

“你翻到《梁惠王?上》看看。”

蔣子良照著做了,還是一副死不開竅的表情:“怎麽啦?”

彭菲菲歎口氣,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難怪你什麽事情都要靠何少川,老是不肯自己動腦。”說著又拿出一本《孟子》來,遞給蔣子良,“這是從江麓身上拿到的。”

蔣子良又翻了翻,無奈地說道:“真不明白你看出什麽來了。”說著話就準備把書還給菲菲,遞到半路突然改變了主意,“等等!”他重新翻到《梁惠王?上》,仔細地看了看,看完之後又把之前一本《孟子》拿來對照著看,然後疑惑地問道:“這幾句話是你塗的?”

彭菲菲笑了:“你終於看出來啦,這當然不是我塗的啦,我怎麽能在證物上亂寫亂畫呢?再給你看看這個,”她把第三本《孟子》遞了過去,“這是孫治海的。”

蔣子良把三本《孟子》對照著看了一遍之後,說道:“奇了怪了,為什麽啊?”

三本《孟子》中的同一句話,都用著色筆塗抹過。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彭菲菲說道:“凶手這樣殺人,其實是帶有一種表演的性質,他故意把書放在死者身邊,其實就是為了提醒我們注意,他想告訴我們,他並不是殺人狂,他殺的人都是該殺的人。”

“我被你搞糊塗了,也許很多小販會覺得李天亮該殺,可是也扯不到《孟子》啊。”

“你還記得那個高中生寫的檢舉信嗎?”

“記得啊。”

“他都寫什麽了,你還記得嗎?”

蔣子良恍然大悟:“哦……他在檢舉信裏麵寫了一件事,說是一個賣豆腐的老大爺也被李天亮帶頭搶了,把老大爺的豆腐倒得滿地都是,還要去搶老大爺的秤,結果拉扯中把老大爺推倒了,之後揚長而去。”

“對,這就不是‘老吾老’了,李天亮違背了《孟子》的訓誡,所以他被殺了。”

“那個江麓是不肯給老人讓座,還罵老人家是‘老棺材板’,他也是違背了《孟子》的訓誡。可是孫治海呢?”

“我們去問問他老婆就知道了。”

兩人正準備出發,洪躍宗一頭闖了進來,身旁還跟著兩個警察。他臉色沉重不苟言笑地看著蔣子良,臉上寫滿了失望。

“你這是怎麽了?”蔣子良問道,“發現什麽了嗎?”

“哼哼,當然發現了。”

離開陶林家後,洪躍宗去了孫治海出事的那家商業廣場,昨天晚上,大夥都覺得鐵證如山,凶手肯定是葉菡,所以也沒有做詳細調查,當發現葉菡可能不是凶手後,洪躍宗就覺得有必要再回去一趟。蔣子良本來不以為然:“都過去這麽久了,有什麽痕跡也早被破壞了。”但是架不住洪躍宗是一個做事特別認真的人,他說:“還是去看看吧,萬一留下什麽蛛絲馬跡呢?”

如今洪躍宗麵若冰霜地回來了。

“老洪,你幹嘛那麽看著我?我沒欠你錢吧?”

洪躍宗一揮手,招呼道:“把他給我銬起來。”

身後兩個警察猶豫著,不知道是否應該向前。

“快去啊,這人就是重大嫌疑人!”

“什麽?”蔣子良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彭菲菲也是愕然地看著洪躍宗,問道:“老洪,今天不是愚人節吧?”

“嫂子,你靠後,不要幹擾警務!”洪躍宗又吆喝道,“把他銬起來。”

其中一個警員囁嚅著說道:“蔣警官,對不住啊。”

蔣子良嘿嘿冷笑起來:“對不住?你們敢走過來試試!”

兩個警員本來已經挪動腳步了,聽到這話又不約而同地站住了。洪躍宗從一個警員手裏奪過手銬,說道:“我就不信這邪了!”

彭菲菲一見這架勢,二話不說拔出了手槍,拉開保險栓:“你不信邪?我也不信!大不了一拍兩散,大家都別活了!”

空氣頓時凝固了,兩個警員把手伸向腰間,彭菲菲大喝一聲:“不要動,小心轟了你!”

2006年3月17日淩晨,香港三名警察徐步高、冼家強和曾國恒在一個隧道口開槍互轟,造成兩死一傷。事隔一年多,香港警方才公布了調查結果,原來徐步高是潛藏在警察隊伍裏的雙麵惡魔。這事當時在全國引起了轟動,許多人茶餘飯後經常以此為談資,可是權聰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會遇到這種事情。當他一步跨進辦公室的時候,頓時覺得氣氛有異,抬眼一看,彭菲菲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隻聽彭菲菲說道:“你也站過去,不準亂動。”

“這……這是怎麽啦?”權聰吃驚地問道。

“他們拒捕。”洪躍宗說道。

“拒捕?”權聰問道,“你為什麽要捕他們?”

“我隻想抓蔣子良。”

“可是你為什麽要抓蔣子良?”

“是啊,你為什麽要抓我?”蔣子良問道。

“哼,你還想抵賴不成?”

“我抵賴什麽了?”蔣子良怒道。

權聰看著槍口心裏發怵,忙說道:“這樣,菲菲,你先把槍放下,咱們有話好好說。子彈沒長眼睛的,是不是?我想這裏麵肯定有什麽誤會。”

蔣子良也說道:“菲菲,這不是鬧著玩的,把槍放下,聽聽老洪到底要指控我什麽。”

彭菲菲氣嘟嘟地把槍插回腰間,說道:“說吧,我們家子良到底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

“哼,”洪躍宗說道,“商業廣場通往地下室的電梯有七部,但是到晚上九點,電梯就全部停了。地下室有三個出口,孫治海是開車從A出口進的,而你蔣子良是從B出口進的,C出口出的。”

“什麽?”蔣子良和彭菲菲同時驚訝地問道。

“你是昨天晚上9點10分進入停車場的,然後9點40分離開。而孫治海正是在那個時候被殺的。”

“你等等。”蔣子良拿出了手機,說道,“你難道忘記了嗎?昨天晚上你給我打電話告訴我說三個車牌號碼已經查出來了,這裏還有通話記錄。”

“蔣警官,你在停車場裏一樣可以接電話啊,還有,監控錄像顯示就是你的車,你還有什麽話說?”

彭菲菲問道:“你看到車裏麵的人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麽斷定那人就是子良呢?”

“因為那是他的車。”

“我也可以開他的車啊。”

“這麽說,就是你們兩個人作案了?”

“洪警官,你未免太魯莽了,看到我們的車進出地下室就要來抓子良,你哪隻眼睛看到他殺人了?”

“即便沒看到,他也脫不了幹係。”

“我可以證明昨天晚上子良不在現場。”

“嫂子,你的話不能作為證據。”

“我有物證。”

蔣子良不禁驚訝地看著彭菲菲,不知道她能提出什麽物證來。

“好啊,隻要你有證據證明子良肯定不在現場,我洪躍宗就向你們負荊請罪。”

彭菲菲嗬嗬一笑:“負荊請罪就不用了,請我們吃飯怎麽樣?我們警局旁邊新開的那家酒樓,自助餐238塊錢一位,我一直想讓子良帶我去吃,但一直沒好意思開口。老洪,這頓飯就你請了啊,還有,權聰既然在這,就一起去吧。”

此時,在場眾人被彭菲菲說得哭笑不得,蔣子良想:“這婆娘,這時候還有心思說笑,我看你能拿出什麽物證。”

洪躍宗說道:“嫂子,如果能證明子良不在現場,我也會跟著開心的。”

“是啊是啊,菲菲,你快說吧。”權聰說道。

彭菲菲咯咯一笑,麵向權聰說道:“權法醫,現在得用一下你的專業知識了。”

“我的?”

“是,一個很專業的醫學知識。”彭菲菲說道,“**離開體內,還能存活多久?”

眾人又是一片驚愕,尤其是蔣子良,實在不知道老婆這是怎麽了。權聰愣怔了片刻,說道:“正常**後,**進入子宮腔能存活兩到三天,沒有進入宮腔而滯留在**內的**,存活時間不超過24小時。”

“在**裏呢?”

“30分鍾左右。”

“哎呀,這有點兒糟糕,”彭菲菲接著問道,“那你可以根據一攤精液來推斷出它們是什麽時候出來的嗎?”

權聰開始樂了,一本正經地說道:“讓我給大家上上課,活躍一下氣氛哈!精液呢,是由睾丸製造的**和前列腺分泌的精漿混合而成,精漿的主要成分是水,約占90%以上,其它成分有脂肪及蛋白質顆粒、色素顆粒、前列腺液的磷脂小體、胺類、遊離氨基酸、各種酶、乳酸、果糖和無機鹽等等。正常精液射出後,在精囊凝固酶的作用下會變為膠凍狀,經15到30分鍾,又在前列腺液化酶的作用下變為**,稱為精液液化。精液暴露在空氣中,裏麵含有的色素顆粒、胺類、各種酶、乳酸都會發生一定的變化,我們可以根據它們的變化,比如減少了還是增多了,來推斷出**的時間。”

“你講得真好。”彭菲菲讚道,接著又轉向洪躍宗說道,“老洪,昨天晚上九點二十分到九點三十五分之間,我跟子良在**。你去我家找找,在臥室床頭的垃圾桶裏,有一個用過的安全套,是杜蕾絲的,你去拿來給權聰驗驗。”

“你說那麽多幹嗎?”蔣子良低聲埋怨道。

權聰這時笑嗬嗬地大聲嚷嚷著:“真沒用!才十五分鍾!”蔣子良恨得咬牙切齒,權聰卻繼續說道,“子良,以後我就叫你‘蔣十五’。”

彭菲菲插話說道:“時間長有什麽好啊?我們追求質量。”

“欸,蔣十五,你質量很高啊。”

蔣子良氣得牙都癢癢了,恨恨地說道:“小心我閹了你。”

洪躍宗此時尷尬得臉色通紅,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蔣子良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老洪,沒什麽,我們要善於懷疑每個人,發現疑點就要毫不留情地予以揭發嘛!哪天就是鄭局長有什麽把柄落在我手裏,我也不會放過他的。”

洪躍宗訕訕地笑笑,說道:“這個……子良,還是對不住。”

“沒事啦沒事啦,說開了就好了嘛!”

“誰說沒事啦?”彭菲菲說道,“還有一頓自助餐呢。”

“這個沒問題,一定請。”

“不過話說回來,誰會去開我們車呢?”蔣子良疑惑道。

“昨天接警後,是你開的車。”彭菲菲說道。

“我昨天開車是覺得不對勁,因為我每次停車的時候都會踩腳刹的,但是昨天我一踩,發現腳刹是鬆的。”

洪躍宗接口道:“子良,我想我們應該去看看你的車,也許會有什麽發現。”

蔣子良的車就停在大院裏,車鎖好好的,一點兒沒有被撬的痕跡,防盜鎖也完好無損。洪躍宗說道:“看來,凶手很善於開鎖啊。”

2006年5月30日至2007年6月,廣西防城區一夥偷車賊利用電腦上網購進一種專門接收轎車防盜鎖遙控信號的“攔接器”和一種打開轎車電門鎖稱為“快手”的工具,用“攔接器”接收複製轎車防盜遙控信號,用橡皮泥複印車鑰匙模型,偷配他人車鑰匙,然後跟蹤車主確定停車位置,選擇時機將車盜走。

權聰嗬嗬笑道:“蔣十五,你被高科技撞了一下腰啊。”

蔣子良說道:“我的車沒那麽先進,還是需要車鑰匙配合才能打開車門的。”

彭菲菲急了:“他叫你什麽?你還應!”

權聰齜著牙一副欠扁的樣子,彭菲菲說道:“老洪,我不用你請吃飯了,你替我揍他一頓。”

洪躍宗說道:“要不,讓他請吃飯得了。”

正說笑著,蔣子良手機又響了起來。接警中心說,市第二人民醫院急診科接收了一個急診病號,疑似葉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