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學教授酒後裸奔

早晨一起床,蘇鏡就跑到電信公司查樊玉群辦公室電話的詳細通話記錄,然後便給喬昭寧打了電話。作為剛跟領導吵架的記者,他自然是重大嫌疑人,何況兩人的嫌隙還那麽大。坐在喬昭寧的位子上,拿起幾份報紙邊看邊等。火車脫軌事件基本上從頭版消失了,隻有《順寧快報》例外,而且標題很是聳動:《事故專家組白天調查晚上放歌》,還有一巨幅照片,拍的是幾位專家正走進一家夜總會,照片上,每個人都意氣風發。蘇鏡立即翻看相關新聞,稿子寫得其實很簡單,說幾位專家白天調查,每天晚上都到這家夜總會玩,剛到順寧那天晚上也來了。然後有夜總會保安、經理的采訪,還有對專家的采訪,文中說:“幾位專家對此事都不予置評,掛斷了記者電話。”文末,又提供了一條八卦消息,專家組組長楊廷翔的女兒在順寧大學讀書。

新聞裏沒有說專家組在夜總會裏玩什麽,這種寫法跟中國水墨畫的留白技法非常相似,就讓讀者去想象吧。像蘇鏡這樣的讀者,自然會想到陪酒小姐了,然後還會十分不懷好意地想到其他事情。對所謂專家,蘇鏡越發鄙夷了。前幾天,他還在網上看到一篇《專家速成手冊》,說是遇到什麽問題都說這很正常,與正常人的見解要有區別,說別人聽不懂的話,掌握“與國際接軌”這一殺手鐧,如此,專家可成。

又看了一會兒報紙,喬昭寧回來了,風塵仆仆情緒飽滿,大老遠就打招呼了:“蘇警官,讓你久等啦!”

“知道為什麽找你嗎?”

“知道。你問吧。”

“你比我還急啊!”蘇鏡笑道,“你跟樊玉群的事情我都聽說過了……”

“哎!同事老公是警察,我們是一點小秘密都沒了。哈哈,你接著說。”

“你覺得誰會殺姚瑣涵?”

“蘇警官,我是跑公安線的,雖然不會破案,但也多少也學到一點東西。我覺得,你這個方向是不對的。”喬昭寧語重心長地說道,“現在已經有四個人死了,而且凶手應該就是同一個人,對吧?你現在還問樊玉群都跟誰有過矛盾,我覺得這沒必要。”

“照你說,應該怎麽查呢?”

喬昭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應該從這四個人的共同點上著手吧。假如查個人恩怨的話,那我肯定能馬上撇清了,我就跟樊玉群吵過架,而且我確實恨他,但是其他幾個人,就沒啥矛盾了呀。像劉寧,最多算是認識,見麵點個頭打個招呼,而皮華明,我跟他一點交情都沒有,他也不會得罪我。”

“你說的都很有道理,”蘇鏡說道,“不過,我還是得問下你昨天去哪兒了。”

“好吧,看來我這嫌疑人的帽子是摘不掉了。”喬昭寧說道,“昨天上午我大概9:30起床,然後就去圖書館了,借了兩本書,12:30離開,在外麵吃了個飯,回家睡覺,睡到下午5:00,起床,吃飯,上網,睡覺。沒人證明,因為我沒有女朋友。”

“你11:00給樊玉群打過電話吧?”

“打過,但是幾點鍾打的就忘記了,你等等,我看看,”喬昭寧掏出手機看了看,說道,“11:02打的。”蘇鏡在電信公司查到的正是喬昭寧的手機號碼,時間是11:00,而據連恒福說,樊玉群掛斷電話的時候,神色很緊張,這之後就離開了電視台。

“你在圖書館看著書,突然想起來給他打電話?”

喬昭寧沉默了,臉色漲得通紅。

“怎麽不說話了?”

喬昭寧似乎終於鼓足了勇氣,說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跟他吵架的時候,意氣風發覺得很爽很解氣,可是人家畢竟是領導,想整你是很容易的,比如說每天早晨7:30安排你去采訪,一次兩次可以,時間長了,你受得了嗎?但是領導布置工作,你又必須得去。跟領導吵架,《勞動法》不管,可是不工作,《勞動法》就保護不了你了。我看著書,老是覺得心裏疙疙瘩瘩的,鬥爭了半天,終於還是打個電話說兩句軟話。”“你怎麽說的?”

“蘇警官,你就不要故意看我笑話了吧?說軟話還能怎麽說啊?跟人家吵完架再跟人家賠禮道歉,我都覺得丟人,你還讓我重複一遍。”

“好吧,那咱就不說這些了,你跟他通話多長時間?”

“也就一兩分鍾吧。”

這個時間跟蘇鏡在電信公司的調查結果是吻合的。

“他通話的時候語氣怎麽樣?”

“我覺得他有點著急,心不在焉的,我一看他都那樣,就樂得說完就把電話掛了,省得別扭。”

“借書證在身上嗎?”

“在。”喬昭寧無奈地說道,“警察辦案就是細心啊,給你。”

蘇鏡收好借書證,繼續問道:“你對媒體暴力怎麽看?”

“蘇警官要搞學術研究了?”

“說說吧。”

“我們這一行沒有一部具體的法律來約束,所以我們什麽都不能幹,但是呢,又什麽都能幹。媒體暴力的出現絕不是偶然,自然其中有追逐經濟利益的因素,但是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記者的自我修養不夠,有了權力就濫用權力,甚至即使知道這是在濫用權力,還是照幹不誤。比如說最近我們這裏有個記者,就把一個教授給媒體暴力了。”

“誰?”

“我。哈哈哈,”喬昭寧笑道,“前幾天打擊醉酒駕駛,我跟著交警上路查車,拍到一個酒鬼撒酒瘋,脫了衣服裸奔,我給拍了,而且播了,臉沒打馬賽克,於是這哥們立即紅遍網絡,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順寧大學的教授,就是給這次專家組擔任顧問的那人。”

“這也算媒體暴力?”

“應該算吧,”喬昭寧說道,“畢竟傷害到當事人了。”

“你知道這樣做不對?”

“知道,但是我克製不住自己啊。”喬昭寧說道,“後期編片子的時候,我也想著要不要打上馬賽克,可是馬賽克一上吧,畫麵就不好看了,所以就沒上。這一點,樊玉群倒是很支持我,當時餘榭看到了,命令我加馬賽克,但是樊玉群不同意。那我隻好聽樊玉群的啦!”

“餘榭怎麽說?”

“他一向反對媒體暴力,本來我們都以為他隻是一個正統的理論派,後來斷斷續續地才知道,他的一個遠房親戚就曾經受到媒體暴力的侵害,他這才十分抵製這種事情。”

“這位林嘉祥是餘榭的什麽親戚?”

“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很遠很遠的,而且沒準是以訛傳訛,要不你親自問他去,別說是我說的。”

蘇鏡嗬嗬一笑:“警察和記者一樣,都要保護消息來源嘛!對了,你今天采訪什麽去了?”

“美國輪胎特保案對順寧一家企業的影響。”

“這是樊製片昨天給你布置的采訪?”

“不是,這是莊雪涯自己想的選題,然後早晨跟餘榭申請攝像記者,就把我派去了。”

“今天餘榭值班?”

“樊玉群都死了,當然是他值班啦,你看這個,”喬昭寧打開電腦,調出一份文件,說道,“我們又要搞競聘上崗了。”

那是順寧電視台的紅頭文件,競聘崗位兩個:《順寧新聞眼》製片人和副製片人。

“你們台動作很快嘛!”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喬昭寧突然壓低聲音說道,“餘榭等這位子都不知道等多少年了,終於輪到他了。”

“已經定好了?”

“哪次競聘不是定好了?謝台長來了之後,立即提拔了樊玉群,餘榭也看得透,立即把熱臉湊上去了,現在跟謝台的關係也非同尋常了,你說這次競聘,不是他還會是誰?”

“大概什麽時候出結果?”

“最多一個星期。”

邱興華打來了電話,說有幾份畫像要給蘇鏡過目,蘇鏡讓他發到了郵箱裏。邱興華從昨天下午開始也沒閑著,他找來了畫像專家,詳細詢問鴿子嶺索道的老劉和宋君龍,根據他們的描述,畫出了那五個特別的遊客的大致相貌,當然還有那個在山頂上走在樊玉群身邊、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

蘇鏡本希望山頂上那人的畫像,能跟山腳下某人有幾分相符,可是他完全失算了,根據老劉的描述,畫像專家自然畫出一個渾身包裹的人來,隻是一隻耳朵露在了外麵,其他部位不是口罩就是衣領,還有一頂鴨舌帽。不過,這隻耳朵很有特點,右耳,耳廓上半部分有個黑色的痦子,很是顯眼。

喬昭寧囁囁嚅嚅地說道:“這個……這個耳朵……”

“嗯,我知道了。”

蘇鏡沒容喬昭寧說完就離開了電視台,他知道他要說什麽,在《順寧新聞眼》欄目組就有一個人的耳朵長了一個痦子,他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但是光憑這一點就下斷語,未免早了點。他現在要做的是去圖書館,核實喬昭寧有沒有說謊。

找到相關負責人,說明來意,出示了喬昭寧的借書證,很快便搜索到結果:12:30,借走兩本書。

喬昭寧的嫌疑排除了,現在最關鍵的就是那個耳朵上有痦子的人。老天爺幫忙,一出門,蘇鏡發現下雨了,兩個女孩子各撐了一把雨傘走到屋簷下,一個說道:“哎喲,我的鞋都濕了。”另一個說道:“還好我穿了雨鞋。”

蘇鏡一個愣噤,似乎想起了什麽,立即驅車前往鴿子嶺!他見到老劉的第一句話就是:“昨天死者到底說什麽了?你把他的原話一字不差地給我複述一遍。”

老劉被蘇鏡殺氣騰騰的樣子給鎮住了,半天沒回過神來。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我要原話,一字不差的原話。”

老劉雖老,還好記性不差,昨天說的話是經過他加工的,正是因為這道加工程序,蒙蔽了蘇鏡的眼睛,而此時,他已經豁然開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