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空索道謀殺案

鴿子嶺位於順寧市東北方,遠離市區,坐落於連綿起伏的群山中,海拔一千七百多米,半山腰以上經常雲遮霧罩。由於其陡峭險峻,古時便成了很多仙人道士落魄文人的避世之所。山頂有座玉皇廟,山下有條玉泉河,修這座玉皇廟,據說是明朝時,順寧人為了在地勢、氣勢上壓製住河對岸的世仇。據說這方法還真有效,自從修了這座玉皇廟,對岸鄰居就沒幾天好日子過了,不是糧倉失火就是盜匪橫行。不過,這座玉皇廟最終還是倒掉了,史載:毀於兵火。

全國旅遊熱之後,順寧人開始發掘旅遊資源,也曾跟人搶過屈原祖居、李白故裏、建文帝避難處等,但最終沒爭過人家,隻好關起門來想辦法,終於在縣誌裏找到了玉皇廟的記述,於是按照典籍記載,加上合理化想象,終於把這玉皇廟給修起來了。為了像那麽回事,還在全國各地招聘了一批和尚,於是香火重新燃了起來。

為了方便遊客登山,又建了一條高空索道,全長四千五百六十二米,落差一千五百二十一米,共有轎廂五十八個,索道支架三十七個,其中包括一個救護支架。

宋君龍是高空索道的操作員,他的工作很簡單,就是當轎廂從山上下來的時候,扶住轎廂打開門讓遊客跳下來。看上去這是一份很無聊的工作,其實這還不是最無聊的,最無聊的是,他往往連這種無聊的事都做不了,因為遊客實在太少。盡管順寧市旅遊局打出了千年古刹的名號,但是這種紙糊的老虎是騙不了幾個人的,紅火了不到一年,立即被打回了原形,投入的幾千萬就此打了水漂,不過管事的人不心疼,心疼的人管不了事。

不過後來錢皓當了市長,他還是想出了製勝的法寶,打出了“避暑勝地”的旗號,這下成了順寧及周邊城市人們的避暑熱選,因為這裏確實涼快。後來錢皓被抓了,順寧人說,錢皓擔任市長也就幹了這麽件實事。再後來,人們又聽說,“避暑勝地”這旗號是請專家想出來的,專家費是五百萬,然後順寧人又捶胸頓足了一氣。

有時候,客人從轎廂裏出來,還會跟宋君龍聊兩句,首當其衝的問題就是:“這裏為什麽叫鴿子嶺?一隻鴿子都沒有。”

最初宋君龍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問的人多了,老說不知道,宋君龍也不好意思,就伸手胡亂一指:“你看到那片白石頭了嗎?就在那兒……那邊……就那邊……形狀就像一隻鴿子在飛……沒看到?哈哈,有緣的人才能看到。”

這個問題後來驚動了高層,先把宋君龍表揚了一通,接著又給出了一個權威的說法,這是一個神話故事,說精衛填海的時候,不少鴿子也幫忙了,其中有隻鴿子迷路了,一頭撞到了這裏,化作了一片鴿子形狀的白石,於是這座山便叫做鴿子嶺。

於是,皆大歡喜。

避暑勝地,每年也隻能熱鬧幾個月,其他時間照樣冷冷清清。現在雖然是夏天,但這兩天陰雨連綿,上山的遊客並不多,一共隻有二十來個人。宋君龍也樂得清靜,拿出一份《順寧快報》看了起來,火車脫軌事故今天又上了頭版頭條,專家組在輿論壓力之下,再次進行了深入調查,發現火車當時確實超速了,而超速原因是調度失誤,目前相關責任人已經被刑事拘留。鐵路部門也表態了,說今後要加強安全教育如何如何,然後宋君龍就不看了,因為此類表態他已經看過多次了。

就在這時候,索道突然停了下來,他也沒在意,沒有遊客的時候,調度室經常關掉電源。如此過了兩個多小時,索道重新運行了,沒有遊客上山,自然是有遊客下山了。他站起來,走到所道旁做好了準備。

一個個空轎廂滑了下來,終於後麵轎廂有人了。

近了。

那位遊客似乎一點不著急,鴨舌帽扣在頭上,蓋住了眼睛,他低著頭似乎睡著了。高空索道上風很大,他竟然能睡著,宋君龍真是佩服此人。

來了。

宋君龍打開了轎廂門,喊道:“醒醒啦。”

那人還是沒醒,宋君龍跟著轎廂走了幾步,繼續喊道:“醒醒啦。”

已經來不及了,轎廂繞了一圈,重新上行了。就在這時,宋君龍看到了轎廂裏的血跡。他立即衝進了值班室匯報了情況,然後打電話給山上的老劉,告訴他有個轎廂裏有具屍體,“不要碰轎廂,不要破壞現場。”

二十多分鍾後,那具屍體在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高空索道上轉了一圈之後,重新回到了地麵。

一小時後,蘇鏡看到了那具屍體。

然後,他立即想到了蘇楚宜,想到了許偉才,想到了喬昭寧,想到了那家被曝光的網站。

死者姓樊,名玉群,《順寧新聞眼》欄目製片人。

傷在胸口,心髒位置,由於穿一身褐色衣服,所以宋君龍沒有立刻看到血跡。樊玉群手裏捏著一張卡片,不出所料,

蘇鏡展開一看正是八圈十一箭頭的圖案,不過與其他不同的是,這張卡片上,從上往下第四個圓圈畫成了一張笑臉。

雖然隻是聊聊三筆,但是蘇鏡卻從中看出了嘲笑,凶手已經開始向他挑戰了。

宋君龍說,今天共有二十五名遊客乘坐索道上山,十六人下山,還有這具屍體。

“另外八個人呢?”

“要麽現在還在山上,要麽走路下山了。”

這十六個下山的遊客是同一個旅行團的,是順寧一個小區組織業主旅遊。蘇鏡立即要來了導遊的電話,得知這些人一直是同進同出,基本可以排除有人離隊殺人又歸隊的可能。

宋君龍說,每個轎廂的間隔最少有五六米,最多有十幾米,也就是說,後麵轎廂的人是不可能輕鬆地把樊玉群幹掉然後又回到自己轎廂的。更關鍵的是,樊玉群轎廂後,隔了十二個轎廂才是那個旅行團,這十二個轎廂裏是沒有人的。

“死者上山的時候,你看到過他嗎?”蘇鏡問道。

“沒印象。”

“一共隻有二十五個人上山,你沒印象?”

“他長得又沒啥特點。”宋君龍覺得自己很無辜。

“那你說說哪些人有特點,你記住了幾個人?”

“有個胖子,背著好大一照相機,行動特別遲緩,差點沒擠進去;還有一個女的,渾身灑滿了香水,特別香,嘴上描了口紅,長得還挺白淨,戴了副墨鏡;還有一對年輕人,轎廂都來了,還在那兒親嘴,我跟他們說上去再親,他們說好,一點都沒覺得不好意思,你知道吧?那是兩個男的!還有個男的,叼著支煙,我不讓他抽,說會引起山林火災,他說下雨天會起什麽火?然後一步跳上去了。就這麽幾個人。”

“這幾個人後來都下來了嗎?”

“就那個胖子下來了。”

“他是那個旅遊團的人?”

“應該是,因為他下來後還在等其他人,然後跟那些人說著話離開了。”

“他們買的是單程票還是往返票?”

“這就不清楚了。”

蘇鏡坐進轎廂,啟動,爬升。

海拔漸漸升高,經過一個個支架,山風夾雜著毛毛細雨吹了進來,撲在臉上,帶來陣陣涼意。經過中間支架後,坡度變陡,轎廂幾乎是垂直升了上去。他沒有離開轎廂,繞了一圈直接下去了,順帶把老劉也接了下去,還有三個遊客。

一下山,蘇鏡攔住了三名遊客,讓宋君龍認人,兩男一女,持的是往返票。宋君龍說,他對這三人沒啥印象。

蘇鏡點點頭,這意味著給宋君龍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五個人,嫌疑最大。當然也有可能是凶手在山上買了單程票。

“對他有印象嗎?”蘇鏡指著樊玉群的屍體問道。

老劉看了一會兒說道:“這個鴨舌帽當時不是戴在他頭上的。”

“跟他一起進轎廂的是什麽人?”

“一個男的,戴著這頂鴨舌帽。”

“長什麽樣?”

“山上霧大,根本看不清,而且他還穿著風衣,領子豎起來蓋住了大半張臉,還戴了口罩和墨鏡。死者還問他呢:‘你怎麽打扮成這樣?’”

“他怎麽說?”

“他沒說話。”

“他一直就沒說過話?”

“說過,但很小聲,而且是湊到死者耳朵旁邊說的。”

“死者呢?他怎麽稱呼那人?”

“沒叫過他名字。”

“死者還說什麽了?”

“我也記不太清,說什麽水靴之類的。”

“什麽水靴?”

“大概說他水靴不好吧,說什麽水靴不地道。”

蘇鏡看了看樊玉群的腳,哪有什麽水靴啊!

“那人乘索道用的是往返票還是單程票?”

“現買的單程票。”

不管怎麽說,這趟索道沒白坐,山風也沒白吹,因為剛才經過一個支架的時候,蘇鏡想到了去年的一條新聞,說的是鴿子嶺索道進行應急演練,模擬索道發生電氣設備損壞,一名遊客被困,控製室值班人員組織救援人員快速出動,抵達救援現場,按照應急預案展開救援。一名救援隊員爬上十五米高的塔架,將遊客救了下來。

蘇鏡斷定,凶手肯定就是從塔架爬下去的。

“你們這條索道運行速度是多少?”

“每秒兩米多。”宋君龍說道。

凶手要在行進中離開轎廂跳到支架上,可以說困難重重,大概隻有電影裏的007才能做到吧?宋君龍反應快,他立即說道:“索道中間停了兩個多小時。”

“為什麽停下來?”

“我們這裏客流很少,沒人坐的時候就停下來,也是節約環保嘛。”

“幾點停的?”

“下午1:10。”

蘇鏡問老劉:“死者是幾點進轎廂的?”

“1:00整。”

“從山上下來要二十分鍾,人吊在半空,你們就停下來了?”

老劉緊張地說道:“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來的,死者跟那人進了轎廂之後,我就到值班室去了。”

宋君龍則說:“我不知道索道上還有人啊。”

“你們誰能決定什麽時候停?”

“調度室的張工。”

張工程師是個女人,三十出頭,她說隻有她才能決定什麽時候將索道停下來。

“每次要停索道的時候,我都會打電話給老劉問他有沒有客人了。”

“為什麽今天沒打?”

“因為接到汪總電話,他質問我為什麽還開著索道,怪我浪費電,所以我就趕緊給停了。”

“你老總打電話給你了?”

“是啊。”

“他怎麽知道索道是停了還是沒停?”

“我納悶呢,他咋啥都知道啊?”

蘇鏡走進調度室電話旁,調出1:10的電話記錄,然後回撥過去,他要問問這位神通廣大的汪總,憑什麽會做出這種決定。剛撥通,邱興華就闖了進來,喊道:“老大,樊玉群手機響了!”

蘇鏡無奈地掛掉了電話,這個凶手實在太狡猾了。

1963年,社會心理學家米爾格拉姆在美國耶魯大學進行了一次後來遭部分人詬病的實驗。他招聘了四十名誌願者,要求兩人一組,用抽簽的方式決定其中一人當學生,另一人當教師。實際上,每個紙條上的身份都是教師,而學生則是由米爾格拉姆的助手扮演。學生的胳膊上綁上電極,被綁在椅子上。教師麵前則是一排電擊按鈕,每個電鍵都標明了電擊的嚴重程度,從十五伏的“輕微”到四百五十伏的“致命”。實驗開始後,每當學生出錯,米爾格拉姆就命令教師施與電擊,而且要加大強度;隨著電擊強度的增加,學生也由呻吟、叫喊、怒罵逐漸到哀求、討饒、踢打,最後昏厥。如果被試者表現猶豫,米爾格拉姆就嚴厲地督促他們繼續實驗。結果顯示:在整個實驗過程中,當電壓增加到三百伏時,隻有五人拒絕再提高電壓,最後有二十六個被試者服從了實驗者的命令,堅持到實驗的最後,將電擊增加到致命的四百五十伏。這就是有名的服從實驗。

他正是抓住了人的這種慣於服從的心理,再加上森嚴的上下級關係,所以張工聽到老板的譴責聲並要求斷電時,她立即選擇了服從,甚至老板的聲音是不是跟往常不同,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索道停下來時,凶手和樊玉群的轎廂應該就在那個最低的支架旁邊,他有足夠的時間離開轎廂,爬到支架上然後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