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死亡幻覺

陽化冰微笑著轉過頭,可是照片上的一個角落引起了他的注意,右側很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那人正拿著相機拍照,拍攝的是他們的背影。一絲疑雲浮上心頭,怎麽回事?難道是自己多疑了?

1人生如夢

陽化冰家住二十八層,視野很好,可以望見遠處的海。此時,月亮升上了中天,陽化冰和陳秋涵站在陽台上,眺望遠處海上的點點漁火。夜空中,有風微微吹來,吹散了陳秋涵一頭的秀發,陽化冰看著妻子嬌好的臉容,不禁心都醉了,撫摸著妻子的長發,低聲說:“你好美。給我生個兒子吧?”

陳秋涵俏皮地說:“生個女兒不行嗎?”

“不行,萬萬使不得。”

“你這重男輕女的家夥。”說著便用手指戳陽化冰的頭。

“這不是重男輕女,我是擔心。你想啊,萬一生個女兒,像你一樣貌美如花沉魚落雁,那還不搞得天下大亂了?到時候求婚的隊伍把咱家門檻踩破了誰賠啊?”

“那倒是啊,”陳秋涵沉思道,“一定不能生男孩,萬一像你,沒人要,那多淒慘啊?”

“沒事,最多再找一個像你一樣的傻瓜。”

“好啊,你說我傻,看我絕不饒你。”說著,陳秋涵便把兩手伸向陽化冰的胳肢窩,陽化冰癢得到處躲。“秋涵,饒了我吧,再也不敢了,哈哈,饒命饒命。”陳秋涵一撅嘴,哼了一聲,不再去撓丈夫。陽化冰趁機一把將陳秋涵橫抱起來,往臥室走去。

“幹嘛?”

“生兒子去嘍!”

“生女兒。”

“管生什麽呢,哈哈。”

陳秋涵的肌膚白玉般無瑕,**渾圓彈指可破,陽化冰溫柔地撫摸著妻子,手指像彈琴一樣從上到下一路滑了下來,最後停留在妻子的肚臍周圍,輕柔地揉捏著。他俯身向下,吻著妻子的小腹,他突然嚐到一股鹹鹹的味道,定睛一看,妻子肚子上竟插了一把刀,鮮血正汩汩地流出來。

“秋涵,你怎麽了?”

可麵前的女人哪裏是陳秋涵?分明是寒詩雅,那個跟蹤自己的女人。寒詩雅冷冷地笑著:“是你殺了我嗎?”

“不,不是我。”

寒詩雅直直地坐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說道:“真的不是你?”

陽化冰猛然睜開眼睛,寒詩雅消失了,陳秋涵躺在身邊甜甜地睡著,他還不放心,伸手摸了摸妻子的小腹,還是那麽光滑如緞,他這才放心了。

陽化冰走下床,信步走到陽台,他想透透氣。月亮不見了,墨色的夜吞噬了大地,似乎有烏雲,看不到一個星星,隻有一陣陣的冷風時時吹來,那風像是一個躡手躡腳的賊,又或是傳說中的鬼魂,在人們毫不在意的時候,猛地吹來,讓人起了層層雞皮疙瘩。

陽化冰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然後他突然怔住了,兩條胳膊停在空中不肯放下來,隔壁鄰居的陽台上,正有一個白色的背影,輕輕地晃動著手中的花灑,似乎在給花草澆水。陽化冰看了看時間,已經淩晨兩點了,那人為什麽這時候澆花呢?那人的頭發非常長,幾乎到了腰部,腰肢纖細,應該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是,讓陽化冰驚訝的是,花灑下麵根本沒有花草,那白色的背影,分明是把水直接灑到了地上,而她卻渾然不覺,花灑在手中一上一下,很有節奏地晃動著。陽化冰“啊”的一聲驚呼,馬上又後悔了,趕緊捂住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背影慢慢地轉過身……轉過身……陽化冰像是粘在地上一動不動……黑發遮蔽下的一張蒼白的臉,赫然出現在陽化冰麵前,那臉比紙還白,那臉曾多次在陽化冰的夢中出現。那人倏忽一下直飛到陽化冰麵前,陽化冰大叫一聲閉緊眼睛,似乎有風吹來,拂過他的臉,像是一隻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每寸肌膚。一個世紀過去了,不,還要久,陽化冰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又身處在一片血海之中,那個長發女人躺在血泊裏伸出了手:“救救我……”

陽化冰絕望了,原來自己一直沒有醒。

2夢的解析

杜平文饒有興致地看著陽化冰的腦部掃描結果,陳秋涵緊張地看著杜平文,而陽化冰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杜平文看了半天,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你這裏沒病。”

陳秋涵放心地出了一口粗氣。杜平文又說道:“三個月前的掃描圖帶來了嗎?”

“帶來了。”陳秋涵說著忙把掃描圖遞給醫生,這張圖是陽化冰出車禍後做的。

杜平文看了一會兒,又把新圖拿出來,接著又看看舊圖,反反複複地比對了幾遍,麵色越來越凝重,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道:“奇怪,奇怪,怎麽會這樣呢?”

陳秋涵緊張地問道:“怎麽了?”

“腦前部皮層、後部皮層和皮質層都有明顯變化,”杜平文說道,“你看,暗影區域、程度完全不同。”

“這是什麽意思啊?”

“陽先生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

一聽這話,陽化冰警覺起來,難道那些噩夢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陳秋涵卻說道:“我記得,不是說大腦中的海馬才是儲存記憶的地方嗎?”

“海馬隻是儲存短期記憶,”杜平文說道,“三十多年前,法國波爾多大學科學家布盧諾·邦滕皮及其研究小組研究發現,大腦海馬區與大腦皮層的臨時信息交流,對於記憶的形成與儲存起關鍵作用,可是要儲存記憶卻需要依賴大腦前部皮層、皮質層以及大腦後部的一個皮層。”

“你是說我的記憶改變了?”陽化冰問道。

“從這張掃描圖看,我想是有這種可能的。”

“記憶還會改變?”陳秋涵問道。

杜平文說道:“也許不是改變,隻是排列順序發生了變化。”

杜平文說,人類的記憶不僅是一種精神活動,更是一種生理反應。我們之所以對一些事情記得比較深刻,是因為關於這件事情的記憶痕跡引起了細胞的變化。每個細胞都有突觸,這些突觸在接受一件事物的時候,神經遞質的合成、儲存、釋放以及受體密度、受體活性、離子通道蛋白和細胞內的信使都在發生變化,這些變化形成了記憶。這些包含記憶信息的細胞,有的沉在最底層,有的浮現在最表層。弗洛伊德所說的意識、前意識和潛意識,其實都是這些細胞不同的排列組合,最底層的記憶細胞很少被調用,於是形成潛意識。

“不過,這種情況很少發生,你是我遇到過的唯一一個病例,也是我所知道的我國唯一一個病例,這種事情,我聽說隻在俄羅斯發生過一次,俄羅斯病人也是在腦部受到重創之後,想起很多他忘記很久的事。”

陽化冰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這幾天的噩夢都是真實發生的?”

“我想是有這個可能的。”杜平文說道。

“我殺過人?”

“也許。”

“我殺過人這麽大的事,我竟然自己不知道?”

“弗洛伊德將人性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當這三個層次發生矛盾或者衝突的時候,人就會感到痛苦和焦慮,這時自我就在不知不覺之中,以某種方式調整衝突雙方的關係,使超我的監察可以接受,同時本我的欲望又可以得到某種形式的滿足,從而緩和焦慮消除痛苦,這就是自我的心理防禦機製,”杜平文看了看陽化冰說道,“這種心理防禦機製包括壓抑、投射、退化、隔離、抵消轉化、合理化、補償、升華、幽默、反向形成以及……”他看了看陳秋涵,“以及否認,人總是在不自覺地運用這些形式,運用得當,可以減輕痛苦,幫助自己度過心理難關。而陽先生在殺人後,可能選擇了遺忘,用遺忘來忘記殺人帶來的心靈折磨。”

陽化冰不屑地說道:“可為什麽我夢見殺人發生在2010年呢?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杜平文嗬嗬笑道:“因為夢也會騙人的,即便人睡著了,超我還在起作用呢,這就是夢的審查機製,會給自我帶來嚴重困擾的內容,超我是不會允許它進入夢境的,即便進入了,也肯定會改頭換麵,進行扭曲使其麵目全非。讓我們來看看你的夢吧,你的夢其實是兩部分,第一部分比較真實,你夢見自己殺人了,而這種內容是不應該進入你的夢境的,你的超我意識到這一點,於是立即顯示出時間是2010年,這樣夢中的你就不會焦慮,不會因為自己殺人了而痛苦。夢的第二部分其實是你願望的滿足……”

“滿足?”陽化冰笑道,“我夢見一個女鬼向我索命,你覺得我很滿足?”

“是,”杜平文不動聲色地說道,“因為你一直受著殺人這件事的折磨,你希望自己得到懲罰,於是女鬼向你索命了,這樣讓你的良心能夠得到片刻的寧靜。”

“杜醫生,你說我殺人了,那你說我殺誰了?”

杜平文嗬嗬笑道:“我隻是根據你的夢以及這份腦部掃描圖來推斷的,至於你到底殺誰了,那是警察的事,我不管。”

陳秋涵不可思議地看著醫生,說道:“杜醫生,你講話要負責任的。”

杜平文嗬嗬一笑:“我已經說過了,我這隻是推測,你們不要那麽緊張。”

陽化冰突然問道:“你到底是誰?”

“啊?”

“你是誰?你跟那個女人是一夥的吧?”

“哪個女人?”

“少裝蒜了,就是昨天跟蹤我的那個女人,她先是化裝成一個護士在這裏監視我,後來又脫了護士服跟蹤我。”

陳秋涵驚訝地看著老公,這事他根本沒告訴她。杜平文則驚愕地看著陽化冰,又看了看掃描圖,疑惑地搖搖頭,喃喃說道:“我早就說了,這種掃描圖隻能起輔助作用,真要診斷病人,還是需要麵對麵地交流。”

“說吧,你到底是誰?”陽化冰問道。

“你覺得我應該是誰?”

“你肯定也是監控我的人吧?”陽化冰說道,“你們無孔不入地監視著我,我走到哪兒都有你們的人,是不是?”

“為什麽要監視你?”

“我怎麽知道?這要問你們。”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自己被跟蹤了?”

“昨天,就是從你這裏出去之後。”

“奇怪,怎麽會這麽突然呢?”杜平文說道,“陽先生,我懷疑你這是一種受迫害妄想,現在還隻是初發期,你要注意了。你要知道,沒人會跟蹤你。”

陽化冰嘿嘿一聲冷笑,說道:“你不要欲蓋彌彰了,你以為說幾個心理學的新鮮詞匯就能蒙混過關嗎?”

“那你想怎麽樣?”

“沒什麽,我就是警告你們,離我遠點。”

3死亡幻覺

陳秋涵驅車行駛在山間小路上,關掉空調打開車窗,讓新鮮的山風鼓**進車廂,山風吹亂了她的秀發。她一直想著杜醫生的話,她不相信陽化冰殺過人,她太了解老公了,他做不出那種事。但是老公的確變了,變得神經兮兮的,剛才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一個乞丐上前敲玻璃乞討,陽化冰頓時警覺起來,罵了一聲:“難道又是他們的人?”然後催促她趕緊開車。老公難道真的是“受迫害妄想”?

陳秋涵說道:“化冰,我覺得杜醫生的話有些是可信的,比如說,你覺得有人跟蹤你,可能是你太多慮了。”

“秋涵,相信我,我沒有生病,昨天那個女人真的是在跟蹤我,不會有那種巧合的。”

“但是,你得承認,有時候巧合的確會發生的。”

“是,但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你為什麽這麽自信?”

“為什麽要不自信呢?”陽化冰笑嗬嗬地反駁道。

車在別墅門前停下,陽化冰徑自走進屋,一推開門,他傻眼了!

眼前是一片血海,地板上、牆壁上、沙發上、餐桌上……到處都是血淋淋一片。地上躺著一個女人,肚子上插了一把刀,眼神裏充滿了驚恐和哀求,她伸出血淋淋的手,嘴裏發出微弱的聲音:“救救我……”

陽化冰嚇得一聲大叫,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難道……夢是有預見性的……難道我夢見的是未來而不是過去?

“冰兒,你怎麽了?”

母親慈祥的聲音渺渺茫茫地傳來,陽化冰一個愣噤驚醒了,再看看客廳,哪有什麽血海,哪有什麽女屍?可是,客廳裏的擺設跟夢中竟是一模一樣,白色的大理石地板,梨木餐桌,真皮沙發,淡藍色的牆壁,還有那盞吊燈,巨大的落地窗,如果窗簾後麵藏著人,根本不會被發現……

“喂,醒醒。”母親拍拍他的臉蛋,問道,“你怎麽啦?撞邪啦?”

陽化冰嘿嘿笑道:“沒有。”

父親從二樓走了下來,問道:“怎麽要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讓你媽也好準備一下。小涵呢?她沒來嗎?”

“爸,我來啦,”陳秋涵恰如其分地走了進來,拎著大包小包的雞鴨魚肉和時鮮生蔬。

母親開心地摸摸陳秋涵的臉蛋和頭發,說道:“長得越來越俊了。”

“媽,你要把我誇得飄起來了。”

母親潘小翠本來是不同意這門親事的,在她看來,一個選美出身的女孩子都不正經,這樣的女人留不住。但是陽化冰當年是鐵了心要娶陳秋涵,他說他們的姻緣是天作之合。兒大不由娘,潘小翠也隻好認了。三年來,她一直觀察著兒媳婦,對陳秋涵越來越滿意。陳秋涵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進入娛樂圈,天天拍電影拍廣告,而是進了一家網絡公司當了美編,這是一份不需要拋頭露麵的工作。而且陳秋涵禮貌勤快嘴巴又甜,一聲一個媽,直把潘小翠的心叫軟了。

寒暄一陣後,娘兒倆到廚房做飯去了,陽化冰跟父親陽天海東拉西扯地聊天,說了病情,說了工作之後,爺倆就沒什麽可談的了。陽化冰覺得從小到大他跟父親就沒什麽話可說,父親雖然對他很好,但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麽。跟母親,他倒是無拘無束,他更喜歡母親一些。也許每個男孩子都是這樣的吧?此時他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又回憶起那個可怕的夢境,他不明白為什麽會夢見在自己家裏殺人,而且在這之前,他壓根沒想到,那個夢是發生在這裏的。如果讓杜平文來解釋,他沒準會往“弑父”情結上扯,可為什麽死的是女人呢?杜平文會說,那是夢的偽裝。他越來越覺得杜平文與跟蹤他的那些人是一夥的。

自己的房間雖然早已不住人了,但是母親依然收拾得纖塵不染。牆上掛著他和陳秋涵的結婚照,兩人的臉上溢滿了幸福的笑容,但是陽化冰記得清楚,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他的臉部肌肉都已經快笑僵了。這張照片是在海邊拍攝的,陳秋涵穿著潔白的婚紗,在碧藍大海的映襯下,仿佛出塵的仙子。而在仙子身邊,卻是一個凡夫俗子。

陽化冰微笑著轉過頭,可是照片上的一個角落引起了他的注意,右側很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那人正拿著相機拍照,拍攝的是他們的背影。一絲疑雲浮上心頭,怎麽回事?難道是自己多疑了?

陳秋涵走了進來,問道:“怎麽了?看你愁容滿麵的樣子。”

“你看那個人在幹什麽?”

“你怎麽現在才注意那個人啊?我第一眼看到這照片的時候,就跟你抱怨過呢,這攝影師構圖也太不合格了,把不相關的人都拍進來了。”

“你看,他手裏還拿著一個相機。”

“親愛的,你不會以為他在監視我們吧?”

陽化冰歎口氣說道:“誰知道呢?”

“行啦,別疑神疑鬼的了。”

書桌上擺著陽化冰的一張單人照片,那是他上大學時拍的,相片裏的陽化冰稚氣未脫,傻嗬嗬地笑著,站在校園的林陰樹下。這張照片同樣引起了陽化冰的警覺。

“你看,我身後有一個園藝工人。”

園藝工人照了一張側臉,由於背景虛化,看不清楚。

“怎麽啦?”陳秋涵問道。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他。”

“在校園裏見過啊!”

“不,我覺得就是這幾天,我肯定見過他。”

陳秋涵愛憐地看著他,說道:“親愛的,你不要嚇唬我了。”

陽化冰親了一下老婆的額頭,說道:“你看看這個園藝工人在幹什麽?看看他的剪刀的位置,他不是在剪突出來的葉子,而是要把這株冬青攔腰斬斷。”

“也許當時你們學校準備更換一批綠化植物呢?”

“那你看他已經修剪過的冬青,沒有一株是攔腰斬斷的,隻有這一株,他當時肯定是心不在焉。”

“親愛的,每個人都有心不在焉的時候,難道大家都在監視你?”

“秋涵,我的感覺很強烈,我覺得我深陷在一個陰謀之中。”

4疑神疑鬼

陳秋涵上班的時候接到了老公的電話,當時她正在優化一個網頁,老公的聲音充滿了壓迫感:“秋涵,快,你快回來。”

“化冰,你怎麽了?”陳秋涵疑惑地問道。

“先不要問,你快回來,你回來我跟你說。”

老公幾乎是在哀求了,似乎被恐懼籠罩著。陳秋涵隻好請假回家,一進屋便看到陽化冰坐在沙發上抽煙,他是從來不抽煙的,今天怎麽突然開始抽煙了?他拿了一個碗當煙灰缸,碗快被裝滿了。他夾著一支香煙,手微微哆嗦著往嘴裏放,見到陳秋涵回家了,立即將煙頭扔進碗裏,站起來說道:“快,我給你看樣東西。”

“化冰,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陳秋涵緊張地看著老公,也許他的腦子真的出問題了。

“我給你看照片。”

昨天從父母家回來後,陽化冰就開始看照片,他從小到大拍了上萬張照片,都儲存在電腦硬盤裏。父母是細心的人,陽化冰第一次坐起來,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第一次行走……人生的每一個第一次,都有照片留念。他昨天晚上一宿沒睡,一直在看,而且看得特別仔細,把每一張照片都放大了好幾倍,研究著每一個角落不同尋常的地方。陳秋涵醒了好幾次,催他趕緊睡覺,他總是說不忙不忙。今天早晨上班時,他還在看,她以為他很快就會睡覺了,沒想到竟一直沒合眼,此時陽化冰的眼圈都黑了,眼袋也變大了。

陽化冰將老婆拉到電腦前坐下,說道:“你聽我說,我研究了每一張照片,發現了很多可疑的地方。”

“什麽可疑的地方?”陳秋涵有點不耐煩地看著老公,“你醒醒吧,你真把自己當瘋子了?”

“秋涵,我沒有瘋,”陽化冰說道,“我的想法雖然很瘋狂,但是我絕沒有瘋。你先看看這張照片好嗎?”

這是陽化冰剛剛學會走路時的照片,是在一個小區裏,周圍有很多爺爺奶奶或者保姆阿姨帶著小朋友在玩。陽化冰小心翼翼地站在地上,開心地笑著,笑容裏充滿了得意。

“這張照片怎麽啦?”陳秋涵問道。

陽化冰指著照片的右下角,說道:“你看,這裏有個清潔工。”

陳秋涵無奈地說道:“哪裏都會有清潔工的。”

“我把圖像放大了,”陽化冰說道,“你看這是放大後的圖片,這個清潔工你有沒有覺得眼熟?”

“沒有。”

“沒關係,”陽化冰接著說道,“你再看這張照片。”

這是陽化冰上小學時的一張照片,他戴著紅領巾和一群同學在革命烈士紀念館參觀,圖片注釋是“少先隊隊日活動”。

“這張照片又怎麽了?”陳秋涵問道。

陽化冰指著背景上一個男子說道:“這是我們德育課老師,我記得他姓王,他從來不跟我們班同學一起拍照的,這張照片肯定是無意間拍到他的。你有沒有發現他長得像誰?”

陳秋涵想都沒想,說道:“沒有。”她盤算著是不是該把老公送到康寧醫院去住幾天。

陽化冰說道:“我把他的頭像放大了,你比對一下這兩張照片。”他把小區清潔工的頭像拖過來,說道:“你看他倆長得像不像?”

陳秋涵睥睨了一眼,說道:“看不出來。”

“你仔細看看嘛!你看他們的頭型是一樣的,五官輪廓是一樣的,我描出了他們的發際線,這也是一樣的。現在,我把兩張圖片重合,你看……完全一致!”

陳秋涵忍不住仔細看了看,兩張圖片果然重合了,那兩人長得也確實有點像,但要說他們是同一個人,打死她都不信。世間長得相像的人很多,電視台就經常舉辦模仿秀,有的人跟某些明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陽化冰又調出一張照片,說道:“這是我高中時的照片,這是我和幾個同學在學校門口的合影。”

陳秋涵點點頭說道:“哪個同學有問題?”

“有問題的不是同學,”陽化冰說道,“你看傳達室裏這個人,他正在看我們拍照。”陽化冰把傳達室那人的頭像也放大了,說道:“還是同一個人。”

“親愛的,頭像放大後這麽模糊,你也能看出是同一個人?”

“相貌看不清楚,但是頭型的輪廓是一樣的啊。”

“化冰,我覺得咱們……我還是陪你去看看醫生吧。”

陽化冰怫然不悅:“你以為我瘋了嗎?我沒瘋!他在跟蹤我監視我!”

“他跟蹤你幹什麽?他為什麽要跟蹤你?你以為你是楚門啊?”

“楚門?也許我真就是楚門呢!”陽化冰又調出一張照片說道:“這是昨天在我爸媽家看到的照片,這個園藝工人,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他跟這些人長得都很像嗎?還有我們這張婚紗照,你看那個拍我們的人,身材跟這幾個人特別像。”

“這都是巧合!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沒人會跟蹤你的!”

“有!”陽化冰說道,“前天就有個女的跟蹤我,當然我沒有證據!可是,我在很多照片裏都看到她了!”

“又是從小到大?我記得你說那是個年輕的女孩,你滿地跑的時候,她沒準還沒出生呢。”

“她是我工作之後出現的,”陽化冰說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她的確在我多張照片裏出現過!你看這張!”

這是一張兩年前的照片,陽化冰攬著陳秋涵的腰,站在一頭大象前衝著鏡頭傻笑,陽化冰說照片角落裏那個拿著相機看著他們的人,就是前天跟蹤他的女孩子寒詩雅。

陳秋涵不想再說什麽了,陽化冰又調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年前拍的,陽化冰和同事們在公司大樓前合影,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一個女孩子正站在大堂往外張望。

“你看這兩個女孩子是不是同一個人?”

陳秋涵沒有說話,站了起來說道:“我還要繼續上班呢,我覺得你該清醒一下了。”

“你不相信我?”

“是,我根本不相信。”

“你說我在騙你?”

“恐怕你連自己都騙了!”

陽化冰的火氣漸漸冒了起來,說道:“好,你走吧!我會查清楚的。”

陳秋涵走出家門並沒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康寧醫院。醫生杜平文疑惑地打量著她,問道:“怎麽了?你老公沒來?”

陳秋涵說明了來意,把老公的症狀簡述了一遍,然後靜靜地等候著杜平文來裁決。杜平文早已心中有數,但是卻眯著眼睛沉思了半天,做出一副冷靜思考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看來他的確是患上了受迫害妄想症。這是病人由於缺乏安全感,導致對外界的極度不信任而產生的一種幻想。一般來說,老年人或者曾經遭受過超出自我承受能力範圍的打擊的人會得這種病,應該就是那次車禍讓你老公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病人會無中生有地堅信某人或者某個群體對自己、自己的親人、家庭,進行監視、攻擊或迫害,迫害活動包括陰謀、盯梢、食物中投毒等。如果病情嚴重的話,病人會拒食、逃跑、控告,以致自傷或傷人。這樣的病人,精神通常都很緊張。”

“那我該怎麽辦?”

“一定要和他多溝通,了解他的想法,知道他的需求,從而增加他的安全感,消除緊張和不安。另外,我給你開點藥,是專門治療這種病的。”

聽了醫生的話,陳秋涵心情沉重起來,老公以前樂觀開朗,總是滿麵春風,怎麽說變就變了呢?結婚三年了,她對陽化冰的愛從來沒有動搖過,但是如今她開始懷疑當初的選擇了。拿到藥後,她正準備回家,卻突然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

陽化冰被帶到派出所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