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議程設置與網絡暴力
頗具盛名的中國互聯網經濟年會隆重召開了，追遠網的首席執行官薛沐波應邀參會發表主題演講。麵對台下幾百雙眼睛，薛沐波微笑著一鞠躬。他喜歡那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喜歡記者們的鎂光燈對著他不停地閃爍。十幾年前，他邁出複旦大學校門進入追遠網工作的時候，便已躊躇滿誌，他相信憑借自己的實力和努力，必能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那時候他隻是一個小編輯，但是仗著在複旦新聞係學到的紮實的理論知識，加上他對各種新聞傳播學理論的活學活用，很快便在追遠網嶄露頭角，並隨著追遠網業績的提升，職位和工資待遇也跟著水漲船高，最終被聘為首席執行官。
薛沐波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立即轉入正題：“如果幾年前，人們還在疑惑、還在彷徨、還在焦慮互聯網到底能不能賺錢的話，那麽幾年後的今天，這些都不再是問題。眾所周知，網盛科技領跑的行業電子商務開創了互聯網市場新的價值增長點，中國企業電子商務的應用也逐漸走向成熟，阿裏巴巴的上市更為B2B增添了強大的引擎；久遊、金山、巨人的先後上市，再次證明了網絡遊戲的市場潛力，也預示著一個更加廣闊的前景；互聯網與通信產業也開始加速融合，移動、聯通都推出了各自的即時通訊產品，網通、電信也是躍躍欲試……但是，”薛沐波話鋒一轉，“這些都與我無關，我是追遠網的首席執行官。追遠網是做什麽的？追遠網是做娛樂的，我們立誌做中國第一娛樂門戶，我們要用娛樂的信息取悅大眾，擴大市場，靠實打實的采編功夫贏取廣告。提起娛樂，大家都會想到明星啊，歌星啊什麽的，如果僅僅是這些，那你就錯了，追遠網的口號就是‘娛樂無處不在’，我們就是靠娛樂大眾來提高我們的人氣，增加我們的流量。現在我們的注冊用戶已經達到了1500萬，就是這1500萬用戶給我們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源。但是，1500萬是個大數字嗎？不是！2007年底，中國網民數量達到了2.1億，並以每天20萬人的速度增長。1500萬對2.1億，這個數字當然太小，我們的目標是用兩年的時間，注冊用戶數量突破5000萬。”
5000萬？
台下的聽眾個個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這個數字太不可思議了！如果追遠網成功，這將是中國互聯網發展史上的又一個奇跡！
薛沐波看著驚訝的觀眾，更加得意了，他朗朗說道：“5000萬是不是太誇張？如何吸引眾多網民注冊成為我們追遠網的用戶？這就是我今天演講的題目：《議程設置理論在互聯網時代的應用》。”
議程設置理論是薛沐波在複旦大學新聞係求學時學到的，當時教授講起這個理論，他就眼前一亮。這個理論說穿了，就是要引導受眾取向，甚至操縱輿論。議程設置理論是由美國的兩個學者麥克姆斯和肖於1972年提出的，他們認為，大眾傳播往往不能決定人們對某一事件或意見的具體看法，但可以安排相關的議題，左右人們關注哪些事。大眾傳播可能無法影響人們怎麽想，卻可以影響人們去想什麽。通過議程設置，媒介可以使意見相左的團體就某些議題達成某種一致，從而實現不同團體的對話；公關人員通過議程設置，可以構造事件，吸引眼球，捕捉公眾的注意力。
幾年來，薛沐波就是活學活用議程設置理論，不斷地構造事件，操縱輿論，在網絡上掀起了一個又一個熱點。
薛沐波說：“大眾傳媒對事物和意見的強調程度與受眾的重視程度成正比，受眾會因媒介提供議題而改變對事物重要性的認識，對媒介認為重要的事件首先采取行動。對於以前的傳統媒體，這一理論似乎還顯得有點蒼白。比如一份報紙，記者編輯們把所謂重要的新聞放在頭版，企圖通過這種議程設置來引導讀者。但是讀者不會理會你的，因為現在的很多報紙已經沒有多少信譽可言，讀者拿到一份報紙，會直接跳過頭版。所以，這樣的議程設置就全是無用功。但是互聯網來了，互聯網帶來了信息時代，我們用信息大爆炸來形容這個時代。麵對海量信息，網民要關注什麽、不關注什麽，這就需要我們進行議程設置。比如，去年某局公務員把鄉下來的父母擋在門外，這本來隻是一件小事，不出兩天，這條新聞就會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信息中。但是我們通過不斷地置頂，引起了持續的討論，形成了一個熱點，並最終在全國掀起了一個**，電視、廣播、報紙等傳統媒體也隨著跟進。這就是議程設置，這就是議程設置的力量！例子還有很多，像銅須門事件、踩貓事件、史上最毒繼母事件……我們都成功地進行了議程設置，吸引了大量的用戶。以‘史上最毒繼母事件’為例，我們進行議程設置，不斷置頂之後，訪問流量每天都會增加100萬，那幾天新注冊的用戶平均每天有一萬個。至於那人到底是不是最毒繼母，與我們是沒有關係的……”
薛沐波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從議程設置理論，又講到了人肉搜索引擎，他說人肉搜索雖然不是追遠網的發明，卻是被追遠網發揚光大的。
聽眾被他的口才所吸引，被他的觀點所折服，很多網站編輯都躍躍欲試，急於回去一展身手了。這時候，一張紙條不知道從哪個角落，一點點傳到前排，最後交給了得意揚揚的薛沐波，他展開紙條看了看，臉色稍微一沉，繼而又恢複了鎮定自若。
“我們一位聽眾說，追遠網是讓群眾去鬥爭群眾，讓弱者去攻擊更弱者，讓謊言去揭露謊言，讓流氓去批判強權。以真假難辨的事實，行道德判斷之高標，聚匿名不負責之群眾，暴普通人之隱私，所有事件，全部是被煽動的弱勢網民，去傷害更弱勢的個體……哈哈哈，說得特別義憤填膺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一位網名為‘麥田’的網友一篇文章裏的觀點，我承認，總結得很精道，很深刻，”薛沐波說道，“其實隻要四個字就可以概括了，那就是‘網絡暴力’。但是朋友，別把我當成一個學者，我隻是一個商人。商人是幹什麽的？商人就是要使錢生錢，就是要講投入和產出比，網絡暴力畢竟不是法律規定內的暴力，說白了，隻要能提高流量，增加人氣，帶來廣告收入，來點暴力又何妨？”
台下爆發出一陣笑聲，接著開始轟然鼓掌了。
薛沐波受到了鼓勵，繼續說道：“我們今後還要進行議程設置，還要大肆進行人肉搜索。給大家透個底兒，這幾天，網絡上流傳一段男人嫖娼的視頻，各大網站都把這個消息放到首頁上了，但是我們追遠網走得更遠，我們已經啟動了人肉搜索引擎，全國尋找這兩個男女。我相信，這將是今年的第一個熱點。”
……
薛沐波在雷鳴般的掌聲中結束了演講，他滿麵笑容地走下演講台，跟幾個熟悉的朋友握手告別。一離開會場，他馬上給追遠網的一個編輯打電話問人肉引擎的搜索情況怎樣，編輯說點擊很多，也有一些比較有價值的線索了，而且已經基本斷定這事就發生在本市。薛沐波交代，把有價值的線索重開新帖，同時置頂。他相信這種狂轟濫炸式的議程設置，將推動網站流量不斷攀升。
剛剛放下電話，一個警察攔住了他的去路。
警察斜叼著一支香煙，問道：“是薛總吧？”
“是。什麽事？”薛沐波對警察不禮貌的舉動感到十二分的不滿意。
“我是市公安局刑偵科的何少川，有個事情跟薛總商量一下。”
“哦，什麽事？”
“想請薛總刪除追遠網上的幾個帖子。”
“什麽帖子？”
“關於男人嫖娼被偷拍的。”
薛沐波頓時很反感：“現在刑警也管這事了？這不是公安局網絡科管的嗎？”
“哈哈哈，我想有些事情私下解決就行了，犯不著冷冰冰地公文來往吧？”
“這個，恐怕我不能答應你。”
“薛總很固執啊。”
“一個人能固執，才能堅持，能堅持，才能成功。”
“可是，你們涉嫌傳播**物品罪。”
薛沐波對這個警察越來越煩了：“不知道視頻上的男主角是何警官什麽人？不會是何警官的朋友吧？警察的朋友怎麽會去嫖娼呢？”
何少川恨恨地說道：“薛沐波，哪天追遠網真的被追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謝謝何警官的提醒，不過你說的那段視頻我們早就刪除了，我們隻是截了幾張圖片而已，而且關鍵部位都打了馬賽克，一點黃賭毒的內容都沒有。何警官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就先走了。”
“薛沐波，你不要再傷害別人了，不要把你的成功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隻是想幫助你們啊，你們警察無法取締色情場所，我隻好通過我的方式，打擊每一個妓女，每一個嫖客，以換來社會風氣的徹底好轉。”
“你根本是強詞奪理。”
“對不起何警官，我還有事。”
薛沐波說罷揚長而去，何少川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恨得直跺腳。
薛沐波跟何少川一席談之後，心情特別激動。視頻男主角讓一個刑警這麽上心，看來此人來頭不小，如果成功把此人挖出來，那麽轟動效應將無異於廣島上空那朵漂亮的蘑菇雲。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電腦，看看人肉搜索引擎的運行情況怎樣。論壇首頁三個關於男人嫖娼的帖子被置頂了，下麵還有二十多個帖子。
在這些帖子的夾縫中，一條與此主題無關的帖子也吸引住了他，標題不是很醒目：《QQ詛咒網絡橫行網下殺人》。他點擊進入，寫的是本市最近發生兩起命案，一起是股神戴景然被謀殺之後偽裝成心髒病猝死，一起是電視台副台長顧鬆雲被殺之後偽裝成交通事故，而兩人在死前都收到過一條QQ詛咒。
薛沐波無奈地笑了笑，這種無稽之談的帖子也有這麽多人點擊、回複，中國網民的素質真是亟待提高！
打開QQ，看看有沒有人跟他聯係。跳動的小頭像很多，他一一點擊查看，都沒什麽重要的事。剛想關掉電腦上床睡覺，QQ突然傳來一個係統消息，有人請求要加他為好友。
雖然網上的資料很多不可信，但是薛沐波還是習慣性地打開了對方的個人資料。
號碼是842110985，昵稱“小迷糊”，女，21歲，就讀於複旦大學新聞學院。
一看到是師妹，薛沐波立即通過了，馬上跟“小迷糊”聊了起來：“小師妹，你是什麽專業的啊？”
可是小師妹並沒有回答他，隻是發了一條短信過來：
我是一個叫陳婷婷的girl，被綁架，後來死了。請你把這封信立即發給你的6個好友，1天後，你喜歡的人就會喜歡上你。如果不發，你就會在5天內離奇死亡！這條信息始於1877年，從未失誤過。
薛沐波坐在電腦前笑了：“小師妹，你可真是小迷糊啊，也相信這個？”
“小迷糊”沒有理他，過了一會兒，頭像由彩色變成了灰色，小迷糊下線了。